100、表明心迹

沈夺见他点头,便松了他的手,把手掌平贴在他胸前,用内力去探他的伤处。

他另一只手还在飞锋颈后,形成一个简直要把飞锋抱在怀里的姿势。飞锋极为不自在,伸手就去拨开他的手。

沈夺并不坚持,被他轻易拨开,另一只手也收回来,支在石床上,弯腰向飞锋凑近,道:“幽冥掌造成的内伤,如果不知道解法,便只有用正宗的上乘内功化解它阴寒之气,且还要假以时日,才能使你完全恢复。”

沈夺一边说话,一边注目看他,双眸黑白分明,极是明亮。飞锋不愿和他对视,便向后仰了仰,一边微皱眉头,道:“我自然知道。”

沈夺听了他的回答,微微一笑,又道:“你虽然修习了正宗的内功心法,但现在内力全失,已经无法自救,这个你也知道么?”

飞锋听他这番谈话,意思竟是要将幽冥掌的解法居为奇货,以此牵制自己,心里一寒,便冷冷一笑,扬起下巴,挑衅般看着沈夺道:“你既然这样说,便是精通幽冥掌的解法了?”

沈夺却不回答,仍是微笑着看他,又问道:“你要是死了,就算你师父被人救出来,你也见不到他了,这你也知道吧?”

飞锋知道沈夺惯于拿住他人短处,不料自己因他受伤之后他还要这样做,双目直视沈夺,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

沈夺本来嘴角噙笑,看他这样,笑容更大,双眼晶亮晶亮的似是压抑不住喜悦之情一般,又向飞锋凑近了一些,声音十分低切:“你什么都知道,还要替我受这一掌?”

飞锋看着沈夺,竟愣了一下才想,他竟是在高兴这事?又茫然想道,他为什么这样高兴?心中隐隐知道答案,却终究不肯去细想。

沈夺唇角噙笑,柔声道:“你以前还不肯做我水卫,竟是在嘴硬么?被我知道你喜欢我,又有什么大不了?”

飞锋听到他后半句话,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梦中师父离他而去时,那种责备自己和厌弃自己的情绪在他胸膛之中涌动,令他脸色都有些发白。他看着沈夺,僵硬道:“沈夺,你不要想岔了,我答应和你同舟共济,自然要护你周全,若是……若是别人在旁,我也会替他受一掌的……”

沈夺嗤笑一声,离他更近,气息都吹到他脸上,说:“还嘴硬?”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低笑着问,“你昏迷时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也是我想岔了?”

飞锋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疼痛,以至于都梦呓出声,回想起自己混乱的梦境,却是另一种吃惊,想道,我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刚这样一想,自己才意识到,他在昏迷中叫沈夺的名字,已经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他神色茫然,一时没有开口,沈夺凑过来又亲了他一下,这次亲完没有离开,嘴唇贴着他的嘴唇,笑道:“飞锋,我听你叫我名字,心里十分欢喜……再叫一声,让我听听。”言语却带上了些调笑的意思。

飞锋微微睁大双眼,竟说不出话来,又是觉得震惊,又是觉得荒唐,又是觉得骇然,百般滋味之中,竟无一丝欣喜之意。他看着沈夺眼中神采,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如雷鸣,响得整间密室都能听到,中掌的地方又开始疼痛不止,可在这疼痛之外,另有一股痛楚之感从心口处生发而出,蔓延全身,令他竟微微颤抖起来。

他生性倔强,越难过便越要逞强,此时抬眼看着沈夺,痛极反笑,问道:“你听我叫你名字,十分欢喜?”不等沈夺回答,又问,“为什么?”

沈夺闻言,稍稍起身打量他脸上表情,眼中闪过疑惑之情,道:“你不信么?”顿了顿,微微一笑,竟解释道:“我废你武功,并不全是为了自己恢复内力,那时你做错事情,我伤了你,你便恨极了我,不相信我也喜欢你么?”

飞锋听他这样说,一颗心像是从冰水中提出又扔到沸水之中,喜怒不知。他看着沈夺又笑了一声,低语道:“啊,原来你喜欢我?”

沈夺似是察觉他的笑容古怪,看着他的眼神也变得认真,道:“我舍不得你死,见你喜欢我便高兴,自然是喜欢你的。”

飞锋看着他,慢慢道:“这便是你的喜欢么?那你……又准备怎样安排我?”

沈夺伸手去摸他伤处,温声道:“我虽不知幽冥掌解法,但是阿九必然会。这密室潮湿阴暗,对幽冥掌的伤口并无益处,你等我片刻,我便带你上去找阿九……”

飞锋摇摇头道:“谁问你这个?”

沈夺低头看他,问:“你在问将来么?”他微微笑起来,“你不喜欢做水卫,那便不做。只要你跟在我身边,将来我统领三教,你便是我第一心腹。”他说到最后,脸上现出志得意满的神气,双目直视飞锋,柔声又问,“好不好?”

飞锋早知这人魔教出身,自私无比,口中说着“喜欢”,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和十一一样,又给他做手下,又给他做妻妾。现在亲耳听他说出来,也并不觉得特别难过,伤口疼痛之中,还有心思自嘲,这人让自己做心腹,还是第一心腹,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强压怒意,看着沈夺,淡淡问道:“你不止一次要我做你的水卫,是打这主意已久么?”

沈夺眼中多了一层柔情,低低笑道:“你才知道么?”

飞锋此时胸口的剧痛已经快要到他忍受的极限,他喉头一甜,便觉有血涌出,不由自由便咳了一声,把那血腥气压了下去,立刻又短促地笑了两声,掩饰那声咳嗽。

他脸上犹带着笑意,看着沈夺问道:“沈夺,你道我是什么人?”

沈夺一愣,道:“你是飞锋。”

飞锋又笑了起来,看着沈夺道:“你手眼通天,真的不知道么?飞锋不是我的真名字,那是血衣派前掌门给我取的代号。”他将沈夺向后一推,虽然他剧痛之中并无力气,但沈夺仍是顺势向后退了退,抿紧了双唇看着他。

飞锋坐直身体,才又一笑道:“我是天目老人姚岑远的关门弟子,武林盟主田白鹤是我的师伯。我潜伏血衣派五年,便是遵从盟主命令,深入虎穴,易名除恶,有朝一日更是要呼应盟主义举,铲除三大魔教,护我中原武林百年平安!”

他受伤颇重,说话声音也有些虚弱,但是神情疏朗,目光坚定,一番话说来,竟然颇有威势。

沈夺却似根本不在意他说的内容,不屑地冷哼一声,盯着他问道:“那又怎样?你不是喜欢我?”

飞锋听他竟毫不在意二人立场,出言问到自己情感,笑容就变得有些惨然。

他自然是喜欢沈夺,为他动情不止一次。但他既知沈夺身份,又被他残忍对待,还亲眼见他处事之时的冷酷无情,因此内心深处,对于自己动情之事竟又是恐惧又是顾虑,平日里强自压制,到后来甚至不允许自己稍微念及此事,仿佛不去想它,这种荒谬的情感就会自己消失一样。可是情感不同其它,越是压制,竟然越是旺盛,他近来的情绪判断,便屡屡被此情左右,若不是今日沈夺和他这番谈话,只怕他还要内心郁结,无法释然。

飞锋注目去看沈夺,胸口实在是剧痛难忍,不知是因为幽冥掌太过厉害,还是自己心里太过难过。心念一动,便伸出手去摸到沈夺左边唇角,这正是在梦中他被自己所伤,流出血迹的地方。

沈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光极深,表情极为阴沉,但却任他摸着自己唇角,并不退开。

飞锋深深呼吸,压抑胸口的闷痛,洒然一笑,看着沈夺,温声道:“我又何必自欺欺人?沈夺,我确是喜欢你。”

沈夺神色略略缓和一些,但眉头却微微皱起来,并不说话,看着飞锋等他下文。

飞锋目光在沈夺唇角停留片刻,又抬起看他眼睛,轻叹一声,道:“但你说的事情,我无法办到。你我现在共同对付江梧州,我自然要竭尽所能,助你成事,可那之后你若还要与我中原武林为敌,别说做你心腹,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想办法除掉你。”

沈夺盯着飞锋,目光渐渐转狠,咬牙切齿道:“你说喜欢我,还要除掉我?”

飞锋道:“是。”

沈夺勃然作色,伸手便掐住他脖子,但显然在尽力控制怒气,手劲并不大,动作也十分僵硬,盯着飞锋双眼,一字一句狠声问:“你要除掉我,怎么能叫喜欢我?”

飞锋收回抚着他唇角的手,要去拨开他的钳制,但手只是虚虚地搭在沈夺腕上,便再无别的力气。他这下无法遮掩伤情,血腥气渐渐涌上喉间,呛咳一声,有些虚弱地回答道:“我怎能,怎能为了儿女情长,便不顾是非对错?”

沈夺眯起眼睛看他片刻,手从他颈间松开,揪住他衣领,竟将他提起几分,怒冲冲道:“你是说我错了么?”

他极为愤怒,说完这句话,又猛地松开手,将飞锋重重一搡。飞锋猛地向后一倒,好容易才止住势头,重新坐起,却是痛不可抑,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吐在石床上。

沈夺伸手似要扶他,却又中途停住,声音极为愤恨,道:“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飞锋听他声音,竟是真的无比困扰,虽然呛咳不止,也忍不住抬头看他。

沈夺神色极为恼火,凶狠地瞪着飞锋,怒声道:“飞锋不是你的真名字,那又怎样?我本来也不叫沈夺,是沈书香非要改的,我便因此不是我了么?”他当真是愤怒至极,瞪着飞锋的表情十分凶恶,只怕飞锋若不是已经吐血,他早已一掌拍来了,“那姓秦的来和我谈交易的时候,早就说过武林盟主的人手就是他的人手,那便是说田白鹤早已被他架空了,你当真听不出来?那老匹夫已经毫无势力,什么匡扶正道,护卫平安,还不是一场空谈?你为什么还要听他的?”

飞锋听他说得荒谬,瞠目看去,就见沈夺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转冷:“我迟早要重掌三教,到时候什么武林正道,天下英雄,都要做我脚下走狗。那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再无一人敢冒犯我,难道不好?可你宁愿听从那失势的老匹夫,也不愿跟在我身边,看我统领武林?”

他这番喝叱,竟是一副理直气壮之态,飞锋心中一片冰冷,心道,师父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果然如此,沈夺这样怙恶不悛,竟还自以为占尽道理,便是明证。又想道,他这样难以理喻,我二人早晚要不共戴天,梦中那个场景,难道竟是预示么?

他受伤极重,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勉力支撑。这下心中一恸,剧痛再不可忍,便要向后栽倒。

这时眼前一花,沈夺已经俯身过来,伸手又抓住他衣领,目光中竟是失望和伤痛之色,声音也紧绷着,像是从牙缝中向外挤字,道:“说来说去,你又是诸般作态,想要蒙蔽于我。我功力不要了,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飞锋看他目光中果然流露杀意,同时胸前传来一阵寒意,有尖锐之物抵在心口,竟是那柄得自师父的匕首。

飞锋自知必死,可是剧痛加身,眼睛看着沈夺,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开口便又是一股鲜血,同时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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