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冤家路窄

飞锋再次苏醒,是在一间光线明亮的房屋之内,胸口处疼痛又已经消失,只余闷闷的不适感。

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间房屋的制式和自己之前和阿四交谈的房屋十分类似,显然也是沈夺宅院中的一间,可沈夺却并不在屋内。

飞锋低头去看自己,他身上还披着自己之前那件血迹斑斑的外衣。衣服十分凌乱,露出胸膛,心口处浅浅一道伤痕,血液已经凝固。

飞锋看着那伤痕,怔然想道,原来他仍是杀不了我。

他想到这人喜怒不形于色,与血衣派仇恨那样深,屠戮教众、报复慕容羡之时也是不动声色,偏偏对自己多次动怒,这次的怒火更是前所未见,可是这样的盛怒,却仍然没有痛下杀手。心中不由自主便是一软,一时怅然无比,想道,他不肯杀我,我和他却要怎样了断?若是这样下去,恩怨纠缠一久,将来敌对之时,岂不是更加难过?

他一想这件事,胸口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才知幽冥掌的伤处会因情绪不稳而加重,忙深呼吸几次,强令自己去想别的。

他觉出腹内并不极饿,心口的伤痕显然也凝固不久,便知道自己这两次昏迷时间并不久,从受玄蜂一掌到现在,大概只过了一天左右。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边。就见窗外院落不大,只稀稀疏疏种着几棵松树,毫无章法立着几块石头,但墙院完整,显然离假山处甚远。

飞锋有些疑惑,不知沈夺去做什么。想要出去寻找,又想到玄蜂未除,自己不但失去内力,还受了重伤,贸然出去,只怕对沈夺大有妨害。

他刚这样一想,胸口又开始闷痛不适,心中惊讶道,怎么只是想到他的名字,就已经影响情绪,以至伤口作痛?转念又苦笑一下,心想,若从此能因之少想那人一些,将来跟他了断或许真能容易一些。

他不愿再想,又不愿坐等,便回到屋内,将这件房屋细细检查一遍。

这房间虽然简陋,东西倒是很全。床上的被褥都是崭新柔软的,墙角的衣柜里还有几件簇新的衣服,飞锋拿出试了一下,长短倒是合适,胸襟处却略有些窄短,便知这是沈夺的衣物,而这房间显然也是沈夺的房间。

飞锋回想阿四沈夺之前表现,便知这处宅院平时是不留人的,沈夺一路赶来,这里竟收拾得这样舒适妥当,定是他手下之中有细心周到之人,不知是不是之前那个十一。

又想,这里明明有崭新的衣物,怎么之前在密室见到沈夺,他一身狼狈,也不知换件衣服?思及之前在血衣派,葬堂部众不擅服侍,沈夺也不知调教,不禁又想,听他口气,似乎少年时代过得十分不顺,又是从哪里养成的这种少爷习气?

他一人被留在这屋中,自然会东想西想,又动不动就想到沈夺,胸前伤处闷痛不止,让他大为烦躁。

他强自镇定,刻意去想一些无关之事。这样等了许久,天色都已经渐渐暗下来,沈夺却仍未露面。飞锋终于担忧起来,想道,玄蜂无法通过沈夺设在山上的阵法,必然不敢去闯,定是留在这宅院附近。沈夺功力只有三层,早已不是百毒不侵之身。若是二人狭路相逢,只怕后果堪忧。又想,他之前一身狼狈,难道便是已经遭遇了玄蜂么?

他越想越是焦急,心中对自己说,我也不懂什么阵法,若是沈夺有不测,我便只好饿死在这里;不但如此,剪除江梧州的事,也要被耽误。

飞锋既然这样想了,便决定出门寻找沈夺,他从衣柜中翻出一件稍微宽松些的外袍披上,推开门就走到院中。

院中树间石旁有一条小路,飞锋沿着小路走了一段,才到院门口。

他虽然内力全失,听不到他人呼吸吐纳之声,但武人的直觉仍在,伸手推开那院门时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便立刻就要将门合上。

但他既然失去内力,动作便慢了一拍,此时关门已经来不及,一只缺少小指的手早已伸过来,紧紧抓住他手腕,将他拽出门去!

这人力气极大,这一拽,飞锋便扑向前去,撞在这人身上,抬头看时,正是玄蜂。

玄蜂也是一身狼狈,紧抓着他手腕,双目直盯着他,脸上表情极为兴奋,口中发出几声怪笑道:“你竟然没有死!哈哈,你没有死!”

飞锋知道这人功力高强,自己只怕在劫难逃,想着临死之前若能从他口中套出师父下落,自是最好,便要开口说话。

谁知玄蜂又笑了几声,像是开心至极,边笑边道:“哈哈,那弑母伤父的恶人把你藏起来,就以为我找不到么?狸力早来过这里,说这院子有古怪,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想要出来却很容易。哈哈,我这样聪明,在外面等了许久,果然被我等到!”

飞锋不料自己竟然是自投罗网,心中暗叫糟糕,心念电转,对玄蜂道:“你是要抓我威胁沈夺,还是要问你父母消息?”

玄蜂却似没有听到,双目盯着飞锋,又是大笑几声,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飞锋后领,竟腾身纵跃而起。

他内力极强,之前从高空摔下受了重伤,又提着一个成年男子,竟然还能维持颇快的速度,不到盏茶时间,便已经带飞锋来到宅院外面。

飞锋之前在密道的观察孔洞之中就曾大略看到,这宅院三面都是密林,一面是悬崖峭壁。那三面密林之中必然布好了阵法,这玄蜂忌惮之下,竟将他带到了峭壁面前。

飞锋正自惊疑,就见玄蜂又笑一声,足尖踏在峭壁之上,那笔直陡峭的悬崖在他脚下,竟如平地一般,被他信步走了上去!

飞锋自然没有这样的功力,仍是保持着直立的姿势被他提在手中,眼前只能见到灰突突的岩石,岩石上的苔藓,和玄蜂踏在上面如履平地的双脚。

这样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玄蜂才停下脚步,手下用力一扔。飞锋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心中一凛,紧紧闭上眼睛,想道,难道他特意带我上来,便是要将我摔死么?

他心念未已,后背一痛,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睁开眼睛坐起,才发现自己竟被带到了峭壁的中间。

飞锋四面一看,大为惊异:这里山势峭拔,毫无依倚,却有造化鬼斧神工,在这峭壁之中,陡峰之间,竟有一处石床大小的空地!

玄蜂早已从峭壁上过来,站在他身边,笑嘻嘻地看着他。飞锋看他一眼,心想,只有他这样逆天而生的飞人,才有机缘寻到这里。叹息一声,道:“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意欲何为?”

玄蜂又是哈哈一笑,脸上露出狂喜表情,道:“你没有死!”

这里地势极高,山风颇烈,飞锋不敢接近平地边缘,向里面又挪了挪,直到挪到无法再挪,才谨慎地看了玄蜂一眼,道:“我自然没有死。”

玄蜂眼睛一直盯着他,此时又是大笑几声,竟一下扑过来,将飞锋压在身后峭壁上,兴奋地看着他道:“摸摸我!”

飞锋大感荒谬,直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玄蜂道:“什么?”

玄蜂却已经伸手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眼睛死死盯着他,口中颠三倒四地说道:“你一口血喷在我脸上,我到后来才注意到,竟然是红色的!红色的,就是没有中毒,你果然活着!从来没有活人摸过我,我碰到他们,他们便都死了。”

飞锋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想到这人从小到大十分孤单,刚要升起一点同情之心,就看玄蜂一脸喜悦之色,一边说话,一边捉着自己的手越摸越向下,就要摸到他两腿之间,忙道:“我不摸那里!”一边用力要收回自己手臂。

玄蜂也不介意,捉着他的手又放到自己胸膛上,双目闪烁着无上喜乐,看着他不停道:“你知道么?只有师父偶尔摸我的头,可他只能戴着手套,不戴手套,也要死的。啊,还有,你知道吗?我见狸力和孰湖一路上在我面前亲热,心里十分嫉妒,便也去偷偷亲别人,可是那些人也都死了。对了,还有,我之前想找到我父母,便有人肯摸我了,可你却是骗我的,骗了我,就逃到密道里去,我怎么也找不到……”他看着飞锋,竟露出委屈之色,忽而又喜孜孜地说,“不过你不会死,我便不生你气啦!”

飞锋这下真是瞠目结舌,看着玄蜂说不出话来,终于想起正事,道:“江梧州不是让你捉我,你这下怎么办?”

玄蜂捉着飞锋的手在胸腹之间摸来摸去,高高兴兴道:“那沈夺设了好多陷阱等我,我才不怕。等我杀了他,便和你在这里等师父派援手来。到时我让师父把你赏给我,就像把狸力赏给孰湖一样,师父一定会同意。”说罢忽然停下,看着飞锋,道,“我一直想做一件事,我快想疯了。”

说罢伸手摸着飞锋脸颊,向前倾身,脸庞离他越来越近,竟是要来亲吻他。

玄蜂之前吞咽过死人肢体,逃跑在外这一天里不知又找了什么飞禽走兽来吃,嘴中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尸臭气。飞锋被这股气息逼近,连忙一边侧头躲开,一边伸手去捂他的嘴,一边大声道:“你若想随时和人亲近,便绝不能杀沈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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