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此时此夜

飞锋见沈夺与玄蜂对峙,也顾不得山风猛烈,便要起身向沈夺走去。

他刚一动,玄蜂就闪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眼睛虽然仍恶狠狠瞪着沈夺,口中却是在对他说话,道:“你不许过去!”

飞锋知道他不但内力胜过沈夺,更兼身带剧毒,且在万仞陡峰之上可谓占尽地利,可是现在玄蜂居然没有对沈夺痛下杀手,而是抓住自己大作声明,实在是有些可疑。

他稍一思索,便即明白过来玄蜂已是色厉内荏,温声开口道:“你怎么不杀他?是不是刚才消耗太多真气,现在已经打不过他了?”

他这句话表面是在问玄蜂,实际却是要说给沈夺听的,果然沈夺闻言,又向玄蜂走了一步。手中匕首的颜色虽然黑沉沉的,月光下却闪过青蓝色的厉芒。

玄蜂看了一眼那匕首,抓着飞锋手臂的手握得更紧,飞锋又道:“那你怎么也不带我逃走?难道你不但打不过他,连带一个人飞走的力气也没了么?”

他话音刚落,沈夺身形一动,匕首划起一道寒光,直奔玄蜂而来!

玄蜂虽然消耗了许多内力,但是躲避沈夺的攻击仍是游刃有余,只是总是抓着飞锋手臂不肯放开,还一直试图将飞锋藏在他身后,因此竟然左支右绌,几次险些被那匕首削到。

沈夺神色冷凝,眼中一片阴影,哪里还有半分笑意?他长发在山风中披散开来,出手姿势也十分优雅从容,如此动人的姿容,手下却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这峭壁上的平地只有石床大小,容下三个成年男子后已经没有多少余裕,沈夺和玄蜂这一动手,两招中便有一招是要将对方逼下悬崖的姿势。飞锋毫无内力,又被玄蜂扯住,屡屡从平地边缘擦过,双脚几次悬空,低头看着万丈深壁,头上冒出冷汗,心道,玄蜂自是艺高胆大,沈夺本就胆色过人,在这样危险的地方腾跃来去,当然是丝毫不以为意,可若是再这样打下去,玄蜂一个不稳,我岂不是要粉身碎骨?

他想到这里,对玄蜂道:“你把我放下,专心对付他,好不好?”

玄蜂咬着牙,只是摇头。

沈夺听他说话,重重哼了一声,手下攻击速度骤然加快。玄蜂躲避两下,实在吃力,一边侧身闪过他的连连攻击,终于道:“你自己要小心,我杀了他,便带你走。”

说罢松了手,背对着飞锋就是一掌拍来,掌风柔和,要将飞锋推到空地最里面。

飞锋之前被他扯来扯去,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平衡。此时玄蜂一放手,飞锋马上一侧身,躲开他推来的一掌,伸手却拿住他手腕,反手一别!

飞锋内力虽失,擒拿手法却十分精湛。这下猛地出手,玄蜂猝不及防,竟被他牢牢困在身前。沈夺早已看准机会,匕首带起一阵寒意,直直向玄蜂心口刺来!

飞锋早已料到沈夺会有此举,右手别住玄蜂手腕之时,左手扳住他肩头,眼见匕首寒光逼近,左手已经用力将玄蜂向侧面一带,竟让他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只听玄蜂惨呼一声,沈夺手中匕首,已经深深刺进他左上臂,他显然是打定主意非要玄蜂死不可,这一击极狠,匕首穿透玄蜂上臂后还攻势不歇,几至没柄!

飞锋自然知道玄蜂是劲敌,虽然推他躲开心口处的攻击,却也是故意让他肩臂受伤,却也不料沈夺下手这样重,吃惊想道,他难道不怕玄蜂血液溅出,将他毒死么?

便抬眼去看沈夺,却见他双目带煞,一击不中,便立刻将匕首拔出,微侧身躲开带出的一线血珠,手腕再向前一送,第二击又至!

沈夺出手甚快,飞锋自知绝对拦不住,情急之下拽着玄蜂就向后退去。

他后退甚急,脚下不稳竟向后猛倒。此时他一手抓着玄蜂手臂,一手扳着玄蜂肩膀,这样一倒,玄蜂也跟着倒下去,他身材瘦削,可因为倒势较猛,还是砸得飞锋极为疼痛。

飞锋却顾不上什么疼痛,眼看沈夺还要抢步上前,急忙一个翻身将玄蜂护在身下,扭头对沈夺道:“留他一命!”

沈夺怒道:“留不得!”上前一步,左手一拉飞锋,右手又要刺下去。

飞锋被他一拉,手不由就一松,玄蜂得了机会,马上开始挣命。

他虽然消耗了内力,力量大不如前,毕竟远胜飞锋,猛然一掀,就已经将飞锋掀翻在一边,顺势向前窜出,身形如电,转瞬已经站立在近处一个峰头之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低头看了一眼左臂伤口,又抬眼去看飞锋,大声道:“你竟然骗我!”顿了一顿,看飞锋从地上爬起,与沈夺并肩站立,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面上表情更加恼火,“原来你刚才跟我说那些话,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极为愤怒,手都抖了起来,恨恨看了飞锋一眼,纵身而起,向远处飞跃了半丈之远,站在峭壁上一处微微凸出的地方。

玄蜂显然是想就此逃跑,但是跃出这半丈之远,居然又回头看飞锋,几次做出要向更远处纵跃的动作又都停下,脸上显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飞锋承他缓解幽冥掌之痛,又可怜他身世悲惨,此时极为盼望他赶快逃走,但师父的去向还要着落在这人身上,他被玄蜂捉来这段时间竟也一直没有机会询问,因此又想要出言留下此人慢慢问话,因此看着玄蜂,竟也是一样的犹豫。

便听身边沈夺又冷哼一声,对玄蜂道:“原来你竟是看上他了。”声音森寒,竟比这高处的山风还要冷上几分。

玄蜂听他说话,颇有些不安,动了动脚要走,一双眼睛直直看着飞锋,始终不肯飞走。

沈夺冷冷一笑,道:“若是如此,倒好办了,你若答应不在这宅院附近找我麻烦,我便是把他让给你,也没有什么。”

玄蜂知道这人说谎成性,但听了他的话仍然大为动心,又看了飞锋一眼,问沈夺道:“你说真的?”

沈夺道:“自然是真的。但你想要我把他让给你,便得自己抢得过才行。”

玄蜂闻言有些退缩,看看沈夺又看看飞锋,踌躇不前。

沈夺又哼一声,将匕首向地上一扔,发出锵然一声,道:“你怕什么?想要,就来抢!”

说罢伸手在飞锋肩上一抓,提着他就要腾身而起,向与玄蜂相反的方向飞跃而去。但却似乎对自己内力估计不足,只跃起几尺,又落在地上。勉力再次跃起,却只跃到空地旁边一个矮矮的峰头上。

玄蜂果然眼睛一亮,急冲入空中,身体还在空中就是一个急转,很快便唰的一声又落回这处平地之上,身体还未落下,就做出一个蓄势逃走的姿势,盯着沈夺和飞锋。

沈夺似是怕他追来,明明站在峰头上,仍是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一脚绊在一块突兀的石头上,险些栽倒。

玄蜂这才露出放心的样子,慢慢便要站直身体。

他刚刚放松,吱吱嘎嘎的机关之声已经大作,空地旁边的石壁竟似忽然被掀开一层盖子,露出极为庞大的一张铁栅!

那铁栅黑光闪烁,猛然翻下!虽然庞大,速度却又极快,带起风声阵阵。它在空中就自行一折,轰然一声,便已经落在平地边缘,这处平地一面临空,三面都是峭壁,铁栅翻下来,竟如同一个笼子,将玄蜂死死困在里面!

这铁栅极为沉重,落下来时砸在平地之上,将岩石的地面都砸得陷进去半寸来深。更是引得细小落石簌簌下降,全都落入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飞锋站在平地旁边的峰头之上,只觉得脚下颤动,好像整座山都要崩掉一般。

事发突然,他愣了片刻,才扭头去看沈夺,道:“你……你在这里都布了机关?”

沈夺脸色阴森,根本不回答他的话,盯着被困在铁笼中的玄蜂,冷笑道:“你自己抢不到,可怪不了我。”

玄蜂被这铁栅围住,吓得哇哇乱叫,来回撞了几下,想凭借内力将这牢笼撞开,那情形,真如一只被虫网扑住的蜂子,又如被笼子困住的小兽。

他撞了几下撞不开,弯腰便捡起地上那把匕首,去砍铁栅。但铁栅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月色下黑光流动,玄蜂为活命,出力甚大,但匕首与之相撞,只是击出几点火花,铁栅却毫发无损。

他情状狼狈,沈夺却毫无怜悯之色,抓着飞锋肩膀提气跃起,这次虽然仍是不能跃起很高,却并无之前的困窘之状,几个起落,便已经带飞锋来到一块嶙峋的岩石后面。

他伸手在岩石后面摸了一下,月光朗照之下,这块岩石后面竟露出一个容两人出入的洞口!

飞锋被沈夺拉着钻了进去,一眼便看到地上角落里扔着一颗明珠,将这并不大的洞穴照的十分清楚。

这里并不像之前见过的密室那样精细考究,而是略显粗糙,落满灰尘,洞穴只有半张石床大小,最里面是个不大的井口。飞锋看了沈夺一眼,捡起那颗明珠到井口看了一眼,发现这竟是一处直上直下的隧道,一眼望不到尽头;隧道壁上挂着简陋的链梯,显然是通向地面。

飞锋看了一会儿,便起身去看沈夺。

沈夺已经阖上洞口,面色极冷地看着他。

飞锋直视他冷酷的神色,慢慢道:“我还以为那平地是自然形成的,原来不是。”

沈夺哼了一声,不说话。

飞锋点点头,道:“你修建这宅院废了这么多心思,密室建造得那样讲究,还挖开山体做了密道和观察的空洞,自然有可能挖这样一条直上直下的隧道,直通到山顶上。”

说着又摇摇头,道:“不对,你在外面树林里布了阵法,自然要先找地方观察地势。从那处平地上看下去,整座山都尽收眼底,那里自然便是你的观察之所了。”

沈夺仍然不说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从他身上移开去,很快皱了皱眉头,又移了回来。

飞锋道:“你这里修得不如下面的密室讲究,也不像常来的样子;那张铁栅一落下来,岩石都被它砸出坑来,可我之前没见平地上有痕迹……你用它困住玄蜂,竟是这机关第一次启用,之前从来没有试过么?”

沈夺道:“第一次用,便能抓到人,没试过,又怎样?”

飞锋见他出言傲慢,却不由自主微微一笑,道:“你本来就没打算常来这里,那张铁栅放在那里,只是因为你为人谨慎,观察地势时以防万一用的,对不对?你在山上树林中布好了阵法,便再也不曾上来过,对不对?”沈夺连点头都似不屑般冷冷看他,飞锋却不介意,仍是微微笑着,继续问道:“你找不到我,知道我或者玄蜂都出不了你的阵法,才想着从那隧道爬上来,居高临下观察这座山,好找到我的踪迹,没想到歪打正着,被你找到了我,对不对?”

沈夺的神色这才稍稍有所变化,道:“笑什么?从来便只会给我惹麻烦,只是猜出这些,便得意起来了?”一指隧道口,道,“还不赶快跟我从那里下去?”

说完就要向那里走去。飞锋忙道:“沈夺……”

他看沈夺的意思,竟是要把玄蜂关在那铁栅中尝尽暴晒风雨之苦,让他饥渴而死。出声叫他,本只是为了出言劝阻,一是可怜那人,二是留他性命的话,不但可以打听师父下落,或许还能问出江梧州了解沈夺动向的途径。

但他叫了这一声沈夺,沈夺便似知道他的意图似的,脸色更是沉了下来,脚步停都不停。

飞锋伸手便去拉住他的手,又叫了一声:“沈夺。”

沈夺阴沉的脸色上闪过怒容,冷冷道:“这次又要做什么?”

飞锋却说不出话来,只因为握着他的手,已经明显感到他的手掌比上次握着的时候多了些细小的伤口。

他没想到沈夺竟会亲口承认,他到处寻找自己,遍寻不到后,便爬到这许久没用过的简陋隧道中,寄希望于那处可以俯瞰全山的平地。飞锋一想到当时的情景,便觉得心中已经软成一片。

先是想道,这座山这样高,玄蜂是轻功高手,没有消耗内力的时候也用了不少工夫才上来,沈夺只有三成内力,一定爬了更久。

又想,怪不得他这样狼狈,衣服都挂坏了,头发也散着。

沈夺见他不回答,神色怒极,反握住他手一扯,将他扯到自己面前,面孔凑近他,狠声道:“你若再学不乖,剑鞘的滋味,还要再尝一次么?”

飞锋心中深处,因这句话而起了怒火,他自是知道,此时应该甩开沈夺,虽然武力无法与他匹敌,但与他针锋相对,反唇相讥,定要让他为自己说过这句话而后悔,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他也知道,沈夺提到自己绝对无法原谅他的这件事,而且还用此事威胁他,这样的时刻,若他还能对沈夺动心,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但是掌心处是沈夺手上的新伤,眼前是沈夺深黑的凤眸。在这狭小简陋的石室中,明珠温润的光芒里,飞锋几乎都要忘掉自己的身份,忘掉洞外的玄蜂,甚至忘掉霜河君的交易,忘掉正道和魔教的纷争,心里反反复复的,都是梦中沈夺寻找自己的场景,翻来覆去只是想着一句话,他终于找到我了,他终于找到我了……

这种样子,又如何还能对沈夺生气?

他和沈夺离得极近,几乎气息相闻,沈夺犹自怒不可遏,扯着飞锋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杀你,便——”

飞锋不等他说完,便向前一凑,吻在他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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