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君子之约

他这样说,便确凿是拒绝之意了,飞锋早想到会是如此,但是听到沈夺这样回答,胸口仍是微微有些发闷。

他看着沈夺,对他一笑,自己也觉得这笑容有些寥落,便又敛了这笑,慢慢道:“燕子楼行事残忍,凶暴不仁,不是魔教,还是正道么?”

他这样说完,以为沈夺必然会大怒,但沈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竟像是也早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般,沉默地看他片刻,才低声开口,语声轻柔,却偏偏带着一点狠意:“你这样触怒我,是见我不杀你,便有恃无恐么?若我打断你的手脚,把你锁起来,除了我不让你见任何人,就像……那时,你是不是就会听话一点?”

飞锋本来收敛了笑容,听他这样说,竟又微微笑起来,手指在沈夺脸上抚了一下,低声回答:“在宋三伯那里,阿九说过的话,我可听得清清楚楚,他说我就是断手断脚,也不妨碍你以我做药,恢复功力。你要是下得了手,这一路上早便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沈夺微微一怔,眉头慢慢皱起来,慢慢向飞锋凑近,按在他脖颈处的手也慢慢移开,放到他肩臂处,又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摸到他掌心,握着他手掌,拇指轻轻在他掌心的伤口摩挲两下,忽然冷冷一笑道:“那时我本打算断你手脚……难道这也和杀人一样,第一次没动手,便再也动不了手了?”

飞锋见他神情肃杀,心里一跳,低声叫了一声“沈夺”,又说不出话来。

沈夺还捉着他的手,直视他双眼,神情中的肃杀之气越来越浓,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不得,关不了,留不住,这可不行!”

说完紧握着他手掌一扳,只要内力一摧,便能先折断他的手腕。

飞锋内力全失,丹田气海中的真气又全然无法调用,因此只能靠在洞壁上,并不抵抗。他的另一只手还停在沈夺脸上,此时怔怔看着他的脸,手指在他颊上轻轻抚摸两下,心中乱成一片,低低叹了口气。

沈夺紧紧盯着他,一双凤眸中杀意已经起来,周身煞气也渐渐浮现,可是许久过去,内力却始终没有摧动,抓着他的手也慢慢放松了力道。

飞锋一直看着他表情,见他虽然放松力道,煞气却更形重了,眼神也愈加深邃,幽暗深黑,一丝光芒不见,仿佛在做一件极为重大的决定。

他见沈夺这样的表情,心跳极为狂乱,再也无法压抑,一伸手就揽在他腰间,将他抱在怀中。

沈夺杀气暴起,全身都僵硬起来,但却并不说话,也并不挣动。

飞锋看着他眼睛,低声道:“我知道我大胆的很,又说喜欢你,又不肯做你手下,还敢要求你放弃魔教……你这样生气,我已经料到了。”

沈夺唇角一抿,眼神更加凌厉。

飞锋接着说:“你手段狠辣,心机又深,生气起来,只怕真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我明知你会生气,也……不能对你撒谎。沈夺,我所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沈夺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眼神才微微一动。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飞锋才又低低地说道:“你是见我什么都没有了,打也打不过你,师父还要仰仗你去救……便不相信我说的喜欢么?”见沈夺不说话,便解释道,“可是并不只是我有求于你,即使不救我师父,你也要和江梧州作对,我何必假意——”

沈夺一直注目看他,听他语气变急,冷声打断他道:“你若要与我虚与委蛇,趁机有所图谋,这一路上早便这样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飞锋不料他竟说出这番话来,大为震动,心情激动之下,就要凑上前去,再要亲他。

沈夺冷哼一声,只一甩手,便将飞锋震开,冷冷看着他道:“可你既然不肯跟着我,早晚还要跟我动手,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飞锋一愣,想起之前沈夺对自己说喜欢,要自己做他水卫的时候,自己便是用“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来回答。

他这一愣,沈夺便冷笑一声,道:“你说我喜欢你,只是要你做我的水卫。可是你说喜欢,却连我的水卫都不肯做。”

飞锋和他谈话,每每谈到这里便要谈崩,此时也是大为头痛,皱起眉头看着他,道:“做你水卫,对你俯首帖耳,算什么喜欢?沈夺,我喜欢你,是要……是要和你在一起,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沈夺大怒,道:“可笑!我只有你,怎么统领三教?而你还要除掉我,那时自去快活,又怎么叫只有我?!”

飞锋早知道和他讲不通道理,但被他这样一说,胸口一阵发闷,也提高了些声调,道:“我早说我和你心思不同,你要我做你手下,想必你那些手下里,也另有你喜欢的。可我……沈夺,我自从识得你,就算天天和你见面,也是朝思暮想,就算你将我,将我……也是无法忘情。我以前从未这样喜欢过别人,这种喜欢,以后只怕也不会有。我只有你,便是只喜欢你一个。”他话已出口,便看着沈夺,一字一句道,“你还要统领魔教,我便是暂时和你同舟共济,将来也要和你敌对的,可就算你我敌对,我也还是喜欢你;就算我要杀你,或者你要杀我,我喜欢的,也还是只有你一个!”

沈夺听他说话,脸上神情不断变换,一身煞气渐渐收敛,但是听他说完最后那两句,虽然怒火消散,但口气仍是不善,瞪他一眼,道:“不可理喻!”

飞锋又是生气,又是觉得荒唐,忽地又觉出一点伤心,想道,他对我并没有这样的心思,自然难以理解,才觉得我不可理喻。

他这样一想,语气便有些落寞,道:“沈夺,你……只是想要我对你忠诚罢了……”

沈夺深深看他,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飞锋踌躇片刻,终于还是低声道:“你我现在是同舟共济的伙伴,我自然会对你忠诚。你拿不准是要留我、关我还是杀我,又何必急于一时?江梧州被你打败那天,若是你我都活着,你再考虑也来得及。”

沈夺冷哼一声:“那时你我自然都活着。”

飞锋无奈地低笑一声,又继续道:“在那之前,我便陪在你身边,对你忠诚不二,全力助你行事,绝不再提你不喜欢听的事情,你……你便也不要提什么手下水卫,对我平等相待。沈夺,我们两个不要再吵架,便这样和好一阵子,好不好?”

沈夺神色不豫,半晌才慢慢道:“你这是要跟我定君子之约?”

飞锋一直在观察他神色,听他这样问,便回答了一声“是”。

沈夺表情竟然十分郑重,看了飞锋一眼道:“我和方子之倒是有个君子之约,可是因为你的关系,我已经毁约了。”

飞锋一愣,不知他指的什么事,想起佥山的遭遇,竟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难道他当初要我去杀方子之,便是他们的约定么?

他正惊疑中,就听沈夺冷冷道:“你当我愿意和你争吵么?”飞锋喜出望外,不禁微微一笑,沈夺神色未变,看着他双眼,继续道,“我就答应你,让你再拖延一段时间,又有什么?可到时你若还不肯留在我身边,就没有今天这么容易收场了。”

他口中说着“收场”二字的时候,双眸之中,又是幽暗深邃之色,却是不知那个极为重大的事情,他是否已经决定好了。

飞锋与沈夺相识以来,深知这人唯我独尊、无情寡恩到了极点,可近来却屡屡为自己破例,又想到他一身狼狈到处寻找自己,心中不免悸动不已,想道,他对我虽然并不是那样的心思,但也算是有所不同了。又想,十一十二对他那样顺从,固然有身在魔教,只知服从的原因,又焉知不是沈夺偶尔手段温柔,使人留恋的缘故呢?

他不愿再想,便收回心思,正看见沈夺神色变得有些冷淡,转身要走向石室内的隧道口。

飞锋想到玄蜂仍被他困在峭壁之上,知道他极恨那人,但犹豫一下,仍是出声叫住他,道:“沈夺,玄蜂的事……你肯不肯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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