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弦声如断

沈夺嗤笑一声,却并不答话,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低头对一直勉力坚持的阿九道:“现在可放心了?”

阿九脏腑受伤甚重,本就是担心主人和阿十,才咬牙力图清醒,此时似乎大感放心,眼神也慢慢涣散,最终闭上了眼睛。

阿十吓得不轻,扑过去就要检查阿九的情况,沈夺对他轻轻一摆手,道:“活着。”

阿十这才松了口气,蹲跪在阿九旁边,去检查他的伤口。玄金箭本就是他的独门兵器,对于这样的箭伤他自然十分熟悉,当下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其中的药水涂抹在阿九伤口之上,又道:“主人,九哥还是危险,我们要赶快去找十三。”

飞锋在旁边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四处观望,本来是想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两个伤者,一个不能动用内功的人,将昏迷的阿九带出去。不料这一观望,就又是吃了一惊。

只见远远的树木之上,又有数道身影在不断接近。

“沈夺。”他叫了一声,将那些身影指给沈夺看。

沈夺皱眉看去,道:“看身法,是坤部的部众。”

飞锋低头看着阿十几乎已经废掉的左手,又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无奈一笑,伸手扯断一段袖子,将手掌紧紧缠起,一边缠,一边道:“阿十,扳指给我。”

阿十抬眼去看沈夺,待沈夺点了头,才将手上扳指取下,递给飞锋。

飞锋一边套上扳指,一边着了沈夺一眼,心道,他总让我做他水卫,便是想让我像阿九阿十这样,对他俯首帖耳么?

若是放在平时,这话他便只是想想便罢,此时亲眼见到沈夺宁愿铤而走险,也没有先顾自己逃生,心中早就软成一片,虽然强敌在侧,终于忍不住,对沈夺道:“我也这样对你唯唯诺诺,你便开心么?”

沈夺看他一眼,笑了一声,道:“难道你事事不肯顺着我,我反而要开心?”

飞锋见他没有生气,又从阿十手中拿过大弓,笑道:“你的性命现在在我手里啦,难道不该是你顺着我?”

沈夺道:“我自然是有后手的,没你也成。”他自出生以来,哪里跟人这样幼稚地斗过嘴?双目看着飞锋,唇角笑意竟是无法克制。

他虽然坐在地上,姿态颇有些狼狈,但是这样笑着,显得如此从容随意,泰然自若,像是再有天大的危险,他也根本不放在眼里;又像是武功再高强的对手,也无法打扰他和飞锋谈话的好心情。

这般姿容,这般气质,更是引得飞锋多看了他一眼,才转身拉弓控弦,去瞄准敌人。

身后就是心爱之人,飞锋自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冷静而审慎地瞄准疾掠而来的坤部部众,就听沈夺低声道:“阿十。”

他没有说话,显然不知做了什么动作,阿十应了一声“是”,接着便是衣袂窸窣,阿十走到他身后来。

就听阿十道:“箭不多了,我用内力助你,速战速决。”

说罢一只手按在他曲垣穴,一股内力源源不断从那处淌进,在他肩臂循环流动,飞锋顿觉手臂上有了力气,轻轻松松便将那大弓拉到全满。

他得了阿十内力相助,便远远瞄准敌手,一箭飞出,龙鸣电掣,直向一个坤部部众而去。

他对这套弓箭并不熟悉,之前用这弓时,也并无这样的大力,当下这一箭便微微有些不准,只射在那人的腿上。但箭速既快,冲力便极大,不但将那人大腿射穿,还将他身体在空中就带得猛一摇晃,再也稳不住身形,从空中掉了下去。

旁边几个坤部部众见状都是一停,再不敢踩着树木高处一路过来,而是纷纷落到树林之中,手攀树干,脚踩树枝,在巨大树冠的保护之下,遮遮掩掩地起落而来。

飞锋知道他们早晚要到峭壁这里,那时便不得不从树林中出来,因此也不急于求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树林,一见有人在树木枝叶的间隙中露出身形,便是一支玄金箭射去。

他准头极好,不多时便射出几箭,其中大都射落了对手。不出多时,对方便只剩下三个人了。

坤部部众吃了这样的大亏,动作更加隐蔽,阿十和飞锋两双射箭练出的利眼看过去,竟连枝叶的摇动都看不出来。

时间稍微一长,飞锋便觉得阿十按在自己穴位上的手都不易察觉的发起抖来,不由得回头看他一眼,便见阿十脸色发白,额头出了一层汗。

阿十若是自己运功射箭,虽然丹田气海中的内力不至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断不会这样费力,但他左手软软垂下,显然已经无法控弦,以己之长,补彼之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可是这样耗己之内力,为他人所用的方法对人损伤最是严重,飞锋二十余年来所见高手无数,也只有沈夺在功力大成之后曾运起内力助他去听远方的声息。阿十内力再强,哪里又比得上那时的沈夺?实在无法应付这样长时间的损耗。

飞锋见他露出难以支持的神色,刚要劝他暂时收回些内力,耳边边听风声大动,一个坤部的杀手从近处的树木之中一跃而起,手中持着双刀,直向四人落足处劈杀而来。

飞锋松指箭出,玄金箭直向那杀手而去。

坤部的杀手一身黑衣,和冥部的打扮相仿,只是没有斗笠和黑纱,只在面上蒙着一张黑巾。

飞锋看不到那人表情,只见到那人在空中姿势未曾少停,竟迎着玄金箭而来。

坤部杀手不比异兽有各种奇异的本领,人在空中没有着力点,无法躲避长箭,只能运起内力,将手中双刀舞得厉风四起,竟是要直接去挡格玄金箭。

他此时离飞锋已经不远,箭势正猛,他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将那箭头微微拨偏一点。便听到白刃入肉之声,玄金箭深深射入他心口上方。

飞锋一见玄金箭竟然没有将这人射穿,便知他练得是极为高深的内家功夫,刚要再补上一箭,树林中是唰的一声,又是跃出一名杀手。

这名杀手刚一跃出,便窜到那中箭的杀手身后,猛地一掌推出,将那受伤颇重的人向飞锋方向打飞过来。

他一掌既出,在空中的势头便减缓,身形一闪,又隐匿到树林之中。

早在他一掌击出之时,第三名杀手又从树林中跃起,依样窜到中箭杀手身后,也是一掌推出,将那杀手当做人肉盾牌,又向飞锋方向打飞了数丈。

飞锋在这过程中又是两箭射出,全都射在那肉盾身上。那名杀手竟是毫不畏死,任凭同伴将他推在前方,兀自挥舞双刀挡箭,以求不被射中要害。

他内家功夫太强,飞锋这两箭竟是无法取他性命,眼见坤部另外两名杀手在他的掩护之下,已经近在数丈之内。

与此同时,阿十按在他肩后的手已经颤抖不止,输送进来的内力也时断时续,显然是难以为续了。

飞锋咬牙将弓再次拉开,沉声道:“阿十,最后一箭。”

阿十没有回答,但按在飞锋穴位上的右手更加用力了些,勉力又送了些内力进来。

飞锋抿紧双唇,紧紧盯着坤部对手,眼睛中只剩下天空下闪着寒光的箭簇,不远处那中箭杀手凶悍的眼神,和从树林中交替跃起的两个黑色身影。

身后的气息也更加清晰,阿九奄奄一息,阿十呼吸急促,沈夺虽然依旧从容,但是他越是从容,飞锋便越不能不想他准备的后手会有多么危险。

飞锋自从出山,临敌无数,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头脑中纷繁杂乱,令他几乎不能呼吸,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字——

杀。

万物似乎都沉入寂静,飞锋耳中只剩下三名杀手的衣袂带起的风声。中箭的杀手全身浴血,被掌力推动向他飞来;第二名杀手刚结束这一掌,正待落入树林之中;第三名杀手刚刚跃起,一掌前引,掌风隐啸,又向那中箭杀手的后背拍来。

就在此时,三人身形,连成一线!

这一瞬间,飞锋几乎调动了全身的力量,将它们汇集在肩膀和手腕,弦声如断,一箭破空。

这一箭的速度远超过之前任何一射,几乎就在弦声响起的同时,三名杀手在空中同时一个后仰,三人的咽喉竟是被玄金箭一举射穿!

那箭穿透三人身体,势头竟丝毫不减,阳光下划出一道乌金色的长影直向远方。速度之快,直到长影看不到了,那三名杀手的尸体才从半空摔落。

阿十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右手从飞锋肩上拿下。

可此时脸色发白的人,却变成了飞锋。

阿十的手一撤走,用来暂时助他的内力也随即消失,但飞锋却觉得臂间肩上,仍有一股内力在来回窜动。这股内力醇厚而强大,却带着一股极强的寒意,竟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怎的居然将丹田之中玄蜂所存的内力激了出来!

这股内力本就不是他的,被他激发之后完全失去了控制,在他身体中游走冲撞不休,所过之处,剧痛加身,简直有如血脉断裂、脏腑破碎。

飞锋强自驾驭,却只是让自己更加痛苦。阿十见他神情痛苦,伸手便又要搭上他的肩膀,飞锋抬手一挥,掌风过处,竟将他击打得向后一倒,重重摔在地上。

飞锋见他摔倒,便想走去扶他,刚走了一步,就觉得丹田气海痛不可堪,全身碎裂般的痛苦令他耳边嗡嗡作响,虽然看到沈夺起身向他走来,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但耳中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想往前走,双腿却不由自主踉跄起来,后退了几步,便觉得天旋地转,从这峭壁之上摔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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