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霰雪纷纷

他的怀抱十分温暖,嘴唇却是凉凉的。飞锋的视线从他身后移回来,在他失了血色的双唇上停了停,伸手扶住他后颈,仿佛想将温度染到他唇上一般,细细与他接吻。

这一吻十分温柔,不带一点情色之意,二人唇舌交缠,心中却无比沉静。

一吻结束,沈夺似是心情极好,伸手抚摸飞锋脸颊。二人对视良久,细小的冰晶在他们视线中缓缓地舞动,又很快轻轻地消失,偶尔有几粒小冰屑粘在发丝和睫毛上,闪烁着微弱的水光。

飞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想必表情也十分痴迷,沈夺被他这表情取悦,唇角微微翘起,拇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低声慢慢道:“冷冷的,没什么意思,你怎么喜欢这些东西?”

飞锋低低笑起来,目光投向远处,沈夺目光随着他,两人一起看着那纷纷细细的柔白,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随着风势慢慢飘洒。片刻,飞锋才慢慢道:“这不是雪。”

沈夺微感讶异,扭头看他,飞锋伸出手去接那空中的小冰屑,冰屑细小如尘,颜色洁白,落到他手中便微微弹跳起来,很有些俏皮的意思。

飞锋举起手掌给沈夺看,对他微微一笑:“这是小冰雹,”看沈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掌,不由又是一笑,声音放柔,道,“又叫霰,我在血衣派的时候,还听他们叫它冰丸。要在山峰的极高处,才会偶尔出现这样的霰雪。”

沈夺点点头,抬眼四面去看那景色,慢慢道:“原来不是雪。”

他容貌本就极美,现在脸色被冻得有些发白,更显得肌肤如冰雪,不似凡人,飞锋心中一动,伸手便揽住他,温声道:“是啊,真正的大雪可美得多了。雪花要大,无边无际地飘下来,若是站在高处去看,便像这天地之间只有你一个人似的……”他一边说一边去看沈夺神色,见他眺望远方群峰,露出些微的向往神色,不由便微笑起来,再也忍不住,在他颊上轻轻一吻,道,“你若想看,将来……”

他说到“将来”二字,便是一怔,心中想道,他若仍是要执掌魔教,我和他怎么会有什么“将来”?这样一想,竟然不知要怎样说下去。

沈夺本是看着远方,听了他这半句话,竟微微笑起来,扭头看着飞锋,温声道:“你果真喜欢这些东西,将来……我便把燕子楼搬到北方来,也没什么。”

他言语温柔,似乎没有意识到飞锋为何突然沉默,待到自己说到“将来”二字,才明白过来似的,注目看着飞锋,唇边笑意依旧,眼神中却多了些审慎的意思。

飞锋没有说话,沈夺看着他,唇边笑意也慢慢消失,慢慢问道:“你听到我说的了,我要和你一起看雪,你怎么不高兴?”

冷风带着冰粒从二人中间穿过,却不复刚才的旖旎,飞锋见他眼神幽暗,表情慢慢变冷,便知道他十分失望,可此时此际,自己心中又何尝痛快?

他觉得心中慢慢又凉起来,伸手去摸沈夺脸颊,低声道:“你若执掌魔教,多行不义……我就算日日与你厮守,又怎么高兴得起来?沈夺,我……我只愿你是个好人。”

沈夺凤眸睁大,怒视他良久,忽然冷笑一声,道:“我只道你失了武功,所以恨我,还想着……原来在你心中,我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说罢伸手就将飞锋的手拨开,声调极为寒冷,厉声道:“你与我纠缠多时,又算什么?舍身饲虎么?!”

飞锋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一定会触怒沈夺,不料他的怒气竟到这地步,声音冰冷锋利,带着滔天的杀意,说到“舍身饲虎”,简直一字一顿,愤怒之中,竟是难掩的伤心。

飞锋心中大震,再要解释,已经被沈夺一指点住穴位,全身麻木,无法少动,脸上也僵硬起来,无法成言。

沈夺将他一推,推靠在崖壁上,自己在树干上站起身来,背对着飞锋站了片刻,似乎是在稳定情绪。

风渐渐大起来,飞锋全身冰冷,眼睛紧紧盯着沈夺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又像是永远无法触及。

片刻,才听沈夺淡淡开口,道:“十三。”

便听空中一声尖利的鹰啸,疾冲下来一只矫健的黑色大鹰,它扇动翅膀,悬停在二人上方三四丈处,便如一朵黑云。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崖上跃下,脚尖极为轻盈地在鹰背上一点,转变方向,轻轻落在树干尽头。

树干被飞锋震断,剩下的部分并不长,此人无法下跪,便深深低着头,恭敬道:“属下参见主人。”

沈夺恩了一声,吩咐道:“带我上去。”

十三答了一声是,俯身将沈夺负在背上,足尖在树干上一踏,已经飘然起身,在那大鹰背上又是一点,借力而上,须臾便消失在崖顶上。

飞锋在霰雪中坐着,心中先是惊疑,又变作悲伤,想道,这能驭鹰的水卫一唤即到,自然是早在崖顶等候,沈夺之前没有让他现身,显然是想和自己一起看一会儿雪景,却不料再次谈僵。

他正想着,眼前被阴影遮住,睁眼看时,只见一个身穿兽皮衣服的青年正冷冷地看过来,看身形服饰,正是水卫十三。之前他和飞锋之间隔着沈夺,又深深低着头,飞锋看不到他的相貌,现在看去,竟是一副异族长相,鼻梁高耸,深深的眼窝之中,瞳色竟隐隐发蓝。

十三用蓝色的眼睛凌厉地看他一眼,伸手便提起他的衣领,顿足而起,再次借着鹰背的助力纵跃上了崖顶。

沈夺和阿十已经站在这里等着他们了。阿十的手上已经缠了厚厚的白布,见十三登上崖顶,便走过来,在十三的帮助下将飞锋背到背上,十三便走到沈夺身边,负起沈夺。在这过程之中,二人一句话也没说,显然早就得到吩咐。

此时霰雪已经稠密起来,几丈之外的地形已经很难看清,十三一声唿哨,那只大鹰又盘旋过来,稳稳飞在距他一丈远的地方,十三和阿十便在这只大鹰的带领下,攀爬而下。

沈夺与十三先下去,阿十背着飞锋紧跟在后面,这样一来,飞锋便看不到沈夺,他心中焦急,想道,他误会我对他虚情假意,才如此震怒,偏偏又不让我解释,是以为我会花言巧语骗他么?又想道,我虽然喜欢他,终不能与他一路,早晚有反目的一天,如今这样的误会,我和他便这样的愤怒难过,将来真正做了仇敌,只怕更是痛苦不堪。

他这样一想去,情绪起伏,背后风门到心俞一线的经脉又突突跳起来,玄蜂的内力奔突不止,竟似要突破禁锢,再次冲窜出来。

飞锋心中一惊,连忙敛气凝神,将那股真气收归在两个穴位之间,再不敢去想沈夺,但是真气的奔突虽止,剧痛却开始蔓延,飞锋纵然咬牙忍耐,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仍是出了一身汗。

四人从峭壁上下来,仍是大鹰领路,十三和阿十紧跟其后,一路纵高跃低,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来到一处山洞。

那大鹰停落在山洞口处一块避风的大石后面,小幅度扑棱着双翅,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冰粒。

十三却不停步,负着沈夺走在前面,阿十随后跟上。山洞中十分昏暗,且隐隐有一股血腥之气,四人走了良久,飞锋只觉得血腥之气越来越浓,光线却慢慢亮起来,很快阿十跟着十三转过一个大弯,又穿过一道窄缝,眼前便豁然开朗,是一处方圆一里的平谷。

这平谷之中也霰雪纷飞,但因为地气颇暖,冰粒便稀疏多了,飞锋一眼便看到谷中靠着山壁的地方,开辟了三丈见方的一个小池塘,塘中赤红粘稠,竟似满是鲜血,山洞中所闻到的血腥之气,显然便是来自此处。

他只顾着看那血池,忽然又听到野兽的低声咆哮,才发现血池边上立着两根石柱,石柱上用黑沉沉的锁链拴着看管血池的两只野兽,竟是两只体形庞大的黑熊,眼中闪着寒光,对着不速之客露出獠牙,喉咙中发出威胁的低吼。

十三走在前面,对着两只黑熊低叱一声,黑熊竟立刻安静下来,十分驯顺地趴伏在地面上,犹如两只听话的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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