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自有我在

这次醒来,竟看到阿九坐在自己床前一张躺椅上。脸色是伤重后的苍白,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袍子,看到飞锋醒来也不说话。

飞锋知道他外伤颇重,虽然用了药物,要能自如走动怎么也得经过两三个月的精心调养,因此很是惊讶地看了他两眼,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物一边想道,沈夺必然是闭关练功去了,却不知十三和阿十有什么重要事体要忙,竟让一个伤重之人到这间寒冷无比的屋中来监看自己。

想到这里,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阿九,问道:“我若要走,你要怎样拦住我?”

阿九愣了一下,慢慢道:“我不是来看管你的,”想了想,又慢条斯理说道,“看管你,十三的熊就够了。”

他受伤严重,声音中气不足,十分虚弱,飞锋有心问他问题,又有些不忍,哑然片刻,才道:“难道是玄蜂的真气太过邪门,十三对付不了,才让你来照顾我?”见阿九要张口回答,忙道,“若我说得对,便点点头。”

阿九奇怪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飞锋更加疑惑,就见阿九抬眼看他,开口道:“我这样子,你还想让我照顾你么?”顿了顿,慢悠悠地说,“主人吩咐,让你照顾我。”

飞锋听他说完这句话,竟然愣在当场。玄蜂真气被十三的药物锁住,他现在行走动作一如常人,而阿九身受重伤,若要说照顾,确实应该是他照顾阿九。但他与沈夺虽然暂时合作,且彼此之间感情微妙,但沈夺顾忌他身份,对他颇多隐瞒避忌,连金蜂酿的用途都要瞒他,显然对他不信任之极。此时怎么竟肯将心腹水卫的安危交付到他手上?

他看着阿九不说话,阿九也注目看着他,片刻才慢慢道:“玄金箭伤,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十三要回昨日我们与对手打斗的地方,查探异兽和坤部部众尸体的数量和身份,阿十……有别的事情要做,便只有让你来帮我换药了。”

飞锋仍然有些怔忡,下意识地点点头,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之前对我十分照顾,现在只是帮你换药,我当然义不容辞。但这间屋中没有炉火,恐怕对你养伤有碍,不如带你去原来屋中?”

阿九摇头道:“那间石屋是一处大型机关的机簧所在……江梧州手下精锐只怕已经尽数赶来,为防万一,昨夜我们已经将那间屋中的机关开启,现在不能随便靠近。”又慢吞吞道,“我身上这件皮衣,是用碧眼银狐的皮制成,十分温暖。碧眼银狐生性狡诈,十三在这里待了这许久,才捉了五六只,剥下皮来总共只做了两件……”

他声音虚弱,但是语调倒是平稳,并未显出疲乏之态,飞锋哪里听得进去,神思不属地坐了一会儿,才打断他道:“沈夺说的,让我照顾你?”

阿九住了口,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昨夜主人做安排,要将十三和阿十都派遣出去,十三便请示主人,说我需要有人照料。主人只是一笑,说,”他看了飞锋一眼,“他说,自有飞锋在,你们不用担心。”

飞锋看着阿九,半晌才道:“你这次又是骗我么?”

阿九脸上奇怪之色更浓,看着飞锋,道:“上次你发火,主人便命我不许再对你说谎。”愣了愣,又道,“你不是不想做主人的水卫么?怎么主人命你照顾我,你倒像是很高兴,还怕我骗你?……难道你心中其实是愿意的?”

飞锋知道跟这人无法说理,摇头一笑,道:“我说了你也不懂。你既然受了伤,便不要这样多话,赶快休息才是。”顿了顿,仿佛觉得将要说的话十分重要似的,又仿佛根本不是在跟阿九说话,语气低沉下去,慢慢道,“自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玄金箭的伤药是黑色的粉末,用一个铁制的瓶子装着,阿九将它交给飞锋,交待了用法,又指点了食物和水地所在,便显得有些没精神,躺在椅子上慢慢睡过去。

飞锋将他轻轻抱到床上,才走出屋门,去看这平谷之中的情况。

谷中阳光正好,看影子应该是快到午时,因了并无他人的缘故,十分寂静。

飞锋这间石屋在最西侧,东边另有三间石屋,皆是坐北朝南而建。他生怕触动阿九所说的机关,不敢轻易向东靠近;想往南走,刚迈出几步,血池边上趴伏的两只黑熊就已站起,警惕地盯着他的方向,威胁般地呲着獠牙。

飞锋不敢再动,只好在原地,一边晒太阳,一边抬眼向四周望去,谁知这一望便是大吃一惊。只见环着这片谷底的四面山壁之上,静静停着数十只半人高的大鸟,这些大鸟形如鹰隼,脖子却要长一些。身体呈苍灰色,与山石的颜色十分接近,利爪紧紧抓着身下岩石,数量虽多,竟是一声不出,是以飞锋一开始根本没有发现。

他看了那些大鸟片刻,大鸟似乎也在观察他,弯钩般的鸟喙上,一双双凶狠的黑色眼睛看过来,竟让飞锋觉出些挑衅之意。

他不愿再在这些古怪的猛禽野兽之中站立,很快便回到石屋中,在窗边一张石桌上找到了阿九提到的食物,却是一些肉干,他随便吃了些,便坐在桌旁椅上,等时间到了便去给他上药。

这黑色药物实在是有些邪门,每次飞锋为阿九抹上药粉,他便会清醒过来,不但看上去气色不错,还停不住似的总要与飞锋喋喋不休,讲一些无关大体的事情,但过不了多久,神气便渐渐萎靡,脸色也差起来,很快便会陷入睡眠之中。

飞锋这样给他上了几次药,直到外面天色渐渐暗下去,石屋中慢慢有些凉意,谷地之中也不见有人来。

飞锋看看时间又到,便寻了一盏油灯点了,来到阿九床上给他换药。这次实在忍不住,在阿九又要唠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时,打断他问道:“这是什么药?”

阿九回答:“这是专治玄金箭伤的药,用紫姜母和孔雀胆磨碎,放入白头草汁中……”

飞锋哪里听得懂他讲的制药过程,便连他所说的药材也只听过一部分,但就是这一部分,也样样都是剧毒之物,不由瞪着阿九,问道:“这是毒药么?”

阿九摇了摇头,道:“玄金箭射速极快,震动我内腑,其伤之重,寻常药物已经无法救治。而这伤药却能使我很快好转,虽然有些许毒性,也只好受着了。”

飞锋虽然不懂医理,却也知道事情绝对没有阿九说得这样简单,单紫姜母就已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加上其他的毒物,又岂止是有“些许”毒性?只怕这药虽能令阿九伤口好转,长远看来,却对他寿命大大有损。

他想到这里,便问道:“你不是医术高明?难道没有别的法子,非要这样饮鸩止渴?”

阿九似是觉得他的问题十分无聊,不以为意一笑,并不答话。飞锋皱着眉头,又问:“那你便是能寻到解毒的法子,将这伤药的毒性去掉么?”

阿九脸上又露出奇怪之色,看他一眼,慢慢问道:“我做什么要这样讲究?”看了看飞锋不明所以的样子,又不慌不忙地继续问道,“你见过四五十岁的杀手么?你听过燕子楼的飞卫水卫,有哪个活得过三十岁么?”

飞锋心中大震,看着阿九说不出话来,心中想道,是了,魔教中的杀手刀来剑往,每日都凶险万分,性命本就难保;更何况这些人哪里肯像正道中人一样慢慢修习内功,他们所用的邪门法子虽然速成,却对身体伤害极大,就算在打打杀杀之中存活下来,过不几年也会精神耗尽,油尽灯枯。

他心中纷乱一片,一忽想道,难怪围攻血衣派时,葬堂各部部众和燕子楼的杀手都对自己的生命也毫不珍惜;一忽又想,江梧州残人肢体,惑人心智,丝毫不在意手下人性命,可他自己活得倒久;很快便想到沈夺,心中悚然一惊,注目看着阿九,哑声道:“修习蚀魂大法,于身体有害么?”

阿九愣了一下,半晌才道:“《蚀魂大法》乃是极为难得的上乘秘笈,我并未见过,并不知端详。”想了想,又正色道,“主人乃天命所归,便是有害,自能逢凶化吉。”

飞锋一时无语,便岔开话题,询问阿九是否饥饿。又按他的指点,喂他吃了一点肉干,喝了几口水。阿九渐渐精神不佳,阖上眼睛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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