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言之凿凿

他话出口时,鞭梢已经马上就要刺入萧绛心口,所带的罡风将他的额发都吹扬而起。如此的势头,沈夺竟能说止就止住。只见他面上犹带冷意,握着鞭子的手未见任何动作,被真气灌注变得笔直的鞭子立刻就变得柔软弯曲,在空中唰唰作响着蜿蜒弹动起来,犹如长蛇般将萧绛捆绕了三道。

沈夺内力虽强,却并不熟悉长鞭这种武器。长鞭若要使得好,劲力便要刚柔并济,讲究极多,非练习多年者不能自如。是以沈夺这下用鞭,便不知如何掌控力道,他对萧绛殊无好感,便有意加大力道。长鞭绕到萧绛身上已是过处见血,接着便是狠力一甩,直将他摔得呼吸都不得连贯。饶是萧绛打定主意要视死如归,仍是痛得闷哼出声。

飞锋见萧绛被制住,几步便走过去,蹲跪在他身边,伸手扯住捆他的鞭索,将他上身提起。他被鞭子勒住脖子许久,喉咙轻微受伤,说话便有些哑。盯着萧绛,问道:“我得罪过你么?”

萧绛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受了内伤,此时也看着飞锋,冷冷一笑,并不说话,只呸的一声,将一口血沫向飞锋脸上啐来。

他二人距离极近,飞锋要躲已是不及,沈夺却已经看到。他足尖在地上微点,身形疾速闪到飞锋身边,扳住他肩膀就向自己带过来,躲过了萧绛的羞辱。

萧绛看他和沈夺靠在一起,极为亲密的样子,眼中似有寒冰,冷冷逼视二人,从牙缝中挤字般道:“罔顾人伦,行同禽兽,自甘堕落!”

飞锋微皱眉头,他自然知道萧绛此时命在他人手中,口出恶言不过一心求死,又担心沈夺果真被他激怒,将这行动奇异的名门子弟杀死,不由转头去看沈夺。

沈夺此时占尽上风,眼底虽然仍有薄怒,唇边已经露出一个微笑,一边扳着飞锋肩膀将他扯入自己怀中,一边对萧绛一笑,悠然道:“我就是要喜欢他,关你什么事,要你在此大放厥词?”说罢嗤笑一声,“你如此生气,是嫉妒我,还是嫉妒他?”

萧绛激怒别人未成,自己倒被沈夺的话气得脸色更加难看,咬牙切齿道:“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你们杀了我吧。”

说罢紧紧闭上双眼,竟是引颈就戮的姿势。

飞锋皱紧眉头道:“你不惜冒险也要杀我,却连原因都不肯说么?”

萧绛只是冷笑,并不回答。

飞锋见他不惧死亡,别无他法,扭头看沈夺道:“你知道不知道?”

沈夺看着他,似乎还对他之前的告辞之语感到恼火,但飞锋之前险些丧命,两人又离得这样近,他眼中神色变换几番,终于褪了生气的神色,伸手摸着他脖颈,道:“我若知道,怎么会……”

他说到这里,神色便十分不悦,一顿之后,便扭头看着萧绛,冷笑道:“他自诩正道,无端端地怎会杀人?必然是受了姓秦的指使。哼,他既然阳奉阴违,居心叵测,我看这盟也不必结了!”

萧绛听到这话,眼睛大大睁开,瞪着沈夺,怒道:“我要杀他,是我自己的意思,与霜河君并不相干。你若因此破坏盟约,也未见得多高明!”

沈夺冷哼一声,拉着飞锋站起,居高临下看着萧绛道:“你是姓秦的使者,你做的事,我不找他算账,找谁算账?”

萧绛看了沈夺片刻,冷冷一笑,道:“你不必虚张声势,你现在身边无人,还要仰仗霜河君人手,哪里敢与他作对?”

沈夺倨傲一笑,看着他道:“现在我武功大成,只一人便可为千人敌、万人敌,你们的人手,很稀罕么?”

萧绛回答不出来,面色更形发白,沈夺又慢慢道:“你敢对飞锋动手,我就算杀了你又怎能解恨,到时少不了要找到那指使你的罪魁祸首,慢慢折磨致死,此恨方休。”

萧绛果然被这后果唬住,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失了气势,便不敢再与沈夺对视,目光转开,神色极其为难。

飞锋在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惊肉跳,仿佛有一件十分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似的,看到萧绛表情,心中更是不受控制,忐忑之情更重,简直就要开口,让萧绛不要再说。

但是萧绛此时已经回过头来,他脸色灰白,一双眼睛神色复杂难解,在沈夺和飞锋脸上来回扫视了几次,唇边忽地浮起一个淡漠的冷笑,慢慢开口道:“你们想知道,我便说。”他说完这句话,眼睛中竟似突然冒出神采,带着一种恶毒的快意,补充道,“这是你们自找的。”

飞锋听他说出“你们”二字,心中一惊,便向沈夺看去,沈夺低头看着萧绛,微微冷笑,道:“你可不是什么老实人,若是想趁机编出什么胡话,管叫你如同此鞭!”

言毕手握鞭柄一扯,内力一吐,只见捆在萧绛身上的长鞭瞬间绷紧,发出铮铮然崩裂之声,竟一下崩成数股,细细的鞭股绕得更紧,简直要陷进萧绛的皮肤中。

萧绛被自己的独门兵器束缚住不说,还被敌人当面毁坏兵器,并用之刑求自己,他出道以来,从未遭受过如此大的侮辱,饶是定力修养过人,也不由得面色发白,目眦尽裂。

他怒视沈夺片刻,忽然发出一声冷笑,接着又是一声,一边笑,一边看着沈夺道:“沈楼主神功在身,真是威风无比,却不知世间事,盛则易衰,物极必反么?”

沈夺凤眸眯起,冷冷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萧绛却不回答他的问题,笑意不改,转目去看飞锋,问道:“蚀魂大法是葬堂旧主程惟恕的收藏,所以江梧州知道蚀魂散能废掉蚀魂大法,沈夺也知道以血炼药能克制蚀魂散,可霜河君为什么却知道灵蛇涎能毁掉沈夺的计划,你竟没想过么?”

飞锋一愣,低声道:“燕山萧氏广罗天下奇方,我本以为……”

萧绛冷哼一声,道:“我萧氏一门搜罗天下名方,乃是为了武林同道福祉,并非为个人私利。蚀魂大法这样的歪门邪道虽然厉害,你就是送到我家门前,多看一眼的都不算我萧氏门人。”

飞锋不料熟知蚀魂大法重练法门的竟是霜河君,想起阿四曾经说过霜河君的武功路数并非正道一派,不由皱起眉头。

便听萧绛继续道:“二十多年前,秦氏在江湖名门之中行事最为特立独行,他们远离中原武林,避居海外岛屿。秦氏家主一时糊涂,与当时的葬堂主人程惟恕暗中交好,后来程惟恕被江梧州夺权杀死,秦氏也被牵连,一夜之间两百余口尽皆丧命,只剩下霜河君一人。”他似是触动于这场惨剧,神色微微肃然,看着飞锋道,“霜河君以七岁之龄逃出虎口,跋山涉水投奔盟主之时,怀中便是程惟恕临终托付的一卷手札。”

他对霜河君过往详细解释,对于杀飞锋的原因仍是只字不提,沈夺不知是不耐烦,还是听出了什么,握紧鞭柄便要再扯动,飞锋伸手覆在他手上阻住,却不看他,继续盯着萧绛,问道:“这卷手札,便是霜河君对蚀魂大法十分熟悉的原因了?”

萧绛点点头,道:“不错。手札之上是程惟恕习武的心得,其中有一段便是说到蚀魂大法。他研习了葬堂那本秘笈,发现练这功夫十分冒险,自己便不曾修习。但这人虽是个大魔头,却见闻广博,武功高深,虽不曾练过,还是在手札之上指出了其中许多错漏之处。”

他说到“错漏之处”,不无讥诮地看了沈夺一眼,沈夺笑了一声,道:“鬼面鱼会引发灵蛇涎毒性,便是他指出的么?阿九没有看过这什么手札,不也照样发现了?”

萧绛嘿然冷笑,道:“阿九既然这样厉害,想必也跟沈楼主说过,蚀魂大法无论能不能练成最高一层,都会有损修习者的性命了?”

飞锋这下大吃一惊,沈夺还未说话,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失声道:“什么?”

萧绛笑得更加恣意,道:“程惟恕不肯去练蚀魂大法,就是因为他发现蚀魂大法若想练成,修习者自身便要受到诸多伤害,元气大损,就算练成大功,最多也只能活个五年六年了。”看了飞锋一眼,又道,“他这人诡诈多端,若被他练成这邪门功夫,莫说五年六年,就是只给他一年,只怕武林正道也不知要怎样遭殃。所以霜河君才带了灵蛇涎去见你,就是想要让他复功不成,中上几年的毒,不能专心与我正道作对。”

飞锋听他言之凿凿,知道他详细说了这许久,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心中不由越来越觉出一股寒意,咬了咬牙,才定下神来,问道:“他现在已经练成了蚀魂大法,你杀我又是何意?”

萧绛这次看向沈夺,笑了笑道:“你只有几年好活了,不怕么?”

沈夺神色淡然,不知是信还是不信,见萧绛不答反问,便将鞭子猛地一拽,一脚踩到他胸口,指着飞锋道:“他问你问题,你没听见么?”

萧绛被他踩得胸口一疼,半天才缓过气来,看着他二人,冷笑几声,道:“你若不想这样早死,也不是没办法,只要把喝过你鲜血的这个人杀死,取他骨髓炼制成药,自然便可多活个几十年。”说罢不顾剧痛,嘶声大笑起来。

飞锋心中震惊,瞪着萧绛,慢慢道:“你要杀我,是怕沈夺用我制药,得以活命,所以要先下手为强么?”

萧绛冷冷看他,道:“霜河君并未要我杀你,只让我换你回去,到时沈夺无药可服,自然会死。可你竟然与这魔头如此……如此……自然将道义和师门都放在一边,到时定会常伴这魔头左右。他虽然现在不知道你用途,可身边有阿九和十三两个邪门的医者,参透这活命的法子,也不是不可能。与其等他杀你,你死在我手里,不是更值得些么?”

飞锋皱起眉头,问道:“那你现在说出,不是将药方送到他手中了?”

萧绛看了看沈夺,又看着飞锋,恨恨道:“他要逼我说实话,不然就要废除盟约,还要对霜河君动手,我没有办法,便说出来给他听,好奇怪么?”唇边又浮现了一丝笑意,慢慢道,“让这魔头多活了几十年固然可惜,但我正道能人辈出,将来也未必没有人制服得了他。倒是你……我倒要看看,你背叛我正道武林,与这魔教的歹人搅在一起,是个怎样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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