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却是故人

阿九又惊又急,紧紧盯着沈夺,又叫道:“主人……”

他的主人却未看他,只微微低头去看怀中的飞锋,忽地俯下身去,在飞锋沾染了血色的唇上吻了吻。飞锋本来双目紧闭,此时竟轻轻睁开,看着沈夺,并不说话。

此时月轮渐淡,东方既白,晨光之中,只见淡绯色的朝霞映在二人身影之上,二人姿势亲密,神情缱绻,毫无强敌将至、生死关头的情态。

阿九看了两眼,只觉得眼睛都要被这幅俪影图刺痛,无法再看。

他刚要转开头去,便听沈夺低低笑起来,语音温柔,对飞锋道:“杀那些坤部部众,可不算滥杀无辜,他们扰我带你去寻玄蜂,我便杀了他们,给你陪葬。好不好?”

他话音刚落,便听谷外传来几声长笑。

那笑声尖利阴冷,充满嘲笑之意,带着森森寒气传入谷中,竟回环往复,激起一片回声。只是听着这声音,便令人觉得浑身发冷!

石屋上飞旋不停的小鹰,乍闻此声竟发出声声惊叫,不敢再飞,落在屋顶之上瑟瑟发抖。

那两只庞大的黑熊却恰恰相反,被这声音激发野兽本能,亢奋异常,眼睛都变做血红,向着谷外发出长声嗥叫,仿佛在应和同类的挑战。

在这野兽的咆哮声中,那阴冷的笑声也越来越近,渐渐来到西面山谷之上,便见山壁之上,渐渐出现了一红一黑两个身影。

这两个身影并非并肩出现,而是相隔数丈。一个出现在西北,一个出现在西南。西南那人一身漆黑服色,面容发青,腰挎长刀,仍在冷笑不休;而西北那人一身鲜红长衣,身背双棍,脸上便如那身怀奇热的鸣蛇一般,全是浅红色的烫伤。

沈夺抬眼,身体便是一僵。并非是因为这二人杀气惊人,而是那红衣人手中,提着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这人被红衣人提住腰带,生死不知地垂在他手中,头发散落,满脸鲜血。此时晨光洒落,清清楚楚照见这人一身鹿皮甲衣。

正是之前去寻玄蜂的十一。

沈夺看到十一,不由就向前迈了一步。那红衣人见他情急,竟也放声大笑起来。

他面上虽有烧伤,声音只略微有些嘶哑之意,与鸣蛇并不相同。但笑声中的嘲笑和得意,却完全是一样的。

沈夺只觉得这人笑声中的得意之情十分熟悉,冷冷看他一眼,哼了一声,提气冲起,便向他飞纵过去。

那红衣人动也不动,笑声更大。沈夺飞纵到半路,眼前黑影一闪,竟是那黑衣人阻在身前。

这黑衣人靠近,沈夺才看清他不但面容发青,便连双眼也瞳色甚浅,如同两颗冰珠一般,一丝感情也无。口中不断发出笑声,与红衣人的笑声叠在一起,比血枭的叫声还要刺耳难听。

沈夺是直奔十一而去,见有人拦阻,一身杀气暴出。他此时盛怒之下,杀气如同罡风卷地,忽地一声便形成一道极为厚重的气墙。

不料那黑衣人并不害怕,反而笑声更厉,身体向前一撞,竟一下“撞”进这堵看不见的墙内!

沈夺从小被生父软禁,未曾学武,于招式变化并不精通,练得这顶级的邪门心法,也不过是凭借着无以伦比的深厚内力,化真气为有形,才能够无坚不摧。

他真气极强,凝气为墙之时,便是利刃也穿不透,但这黑衣人进入他真气之盾,竟然如鱼得水,速度比未进入这气墙时还要更快!

沈夺一惊之下,身形在空中猛地一顿,倏然便退!

他之前听罗沧说这二人是江梧州新近豢养的异兽,便知江梧州为了防备他蚀魂大法再度修习成功,专门训练了针对他的异兽,却也不料这异兽竟如此诡异,就这样直直踏入强劲的罡气之中,丝毫无损!

他一退之下,黑衣人立刻跟上,沈夺在空中猛然转向,黑衣人功力不及他深厚,速度略逊,但仍是步步紧逼,毫不退缩。

沈夺皱起眉头,一退再退,黑衣人口中冷笑不断,如影随形。二人一退一追,沈夺正焦虑之际,只觉得谷中温度竟慢慢下降,周遭越来越冷。

便见那黑衣人脸色,与刚才相比,竟然更加青白!

沈夺略一思忖,立刻明白。蚀魂大法是至阴的心法,所成的罡风虽烈,真气仍是走阴寒一路,江梧州为了对付他的护体罡风,竟活生生养出一只全身骨血尽皆阴寒的阴兽蛊雕!

这蛊雕全身阴冷,便如同一团人形的阴寒真气,自然出入他的气墙毫无阻碍,但他毕竟是活人,在气墙之中时间一久,阴寒真气不由自主便会泻出,内力之寒,竟让谷中温度下降!

沈夺既已明白,心中已有计较,怀中仍是抱着飞锋,忽左忽右后退,要将这人真气耗尽。

他这样拖延时间,那两名异兽哪里不明白?蛊雕眉心一皱,发力急追,阴寒真气层层逼来。沈夺虽然不受影响,飞锋却全身发抖,猛地睁开眼睛,又是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上。

要知玄蜂的真气也是极寒,且来路不明,与蛊雕的真气正是一路,此时被这异兽冰寒气息所感,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竟然在飞锋体内奔涌更剧。飞锋本已是丹田气海干涸,不料此时玄蜂真气受极寒之气所感,奔窜之中,竟丝丝缕缕慢慢向他丹田聚集,竟是这股借尸还魂的真气在宿主油尽灯枯之际,显出回光返照之态来。

沈夺见他全身发抖,神色更是难看,脚下却不停步,在谷中绕着圈子拖延那蛊雕脚步。

他这边兀自拖延,蛊雕固然神色恼怒,红衣的毕方也停了笑声,拖长声音道:“蛊雕,你太慢了,再不快些,我就烧了她。”

蛊雕一边追着沈夺,一边怒道:“你之前答应了给我,怎么能说话不算数?烧了她,我怎么吃?”

毕方吃吃笑起来,嘶哑的声音透着极度的恶意:“烧熟了吃,不是更香?”

蛊雕哼了一声,道:“这女人细皮嫩肉的,生着吃,口感才好!”说罢似是真的担心毕方将十一烧掉,拔出腰间长刀,挥舞着急追不止。

毕方笑得更加快意,道:“你懂什么?你以为这女人是谁?”沈夺越听越觉得他声调熟悉,但是极熟之下,乍然无法想起,正思索间,就听他慢悠悠道,“这女人是沈夺的小母狗,吃狗肉自然要烧熟了,一刀一刀割下来,才有滋味!”

他话音刚落,不知做了什么,便听山壁之上,传来十一的惨叫。只叫了半声,便戛然而止,似乎是十一强行压抑住。

沈夺果然被激怒,但他越是愤怒,竟越是冷静,此时冷哼一声,不退反进。

他本是将飞锋横抱于怀中,此时右手一揽他腰间,腾出左手,向前一伸便捉住蛊雕长刀,蛊雕内力虽强,刀刃被沈夺两指夹住,竟是一分也向前不得!

不料蛊雕这长刀竟是诱敌之器,他见沈夺近前,忽地松手放开长刀,指屈如钩,双掌成爪,灌注了十成冰寒内力,直向沈夺心口刺来!

沈夺一手捉着刀,一手抱着飞锋,根本不及反应!

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竟是飞锋双掌挥出,猛地拍到蛊雕双掌之上!

玄蜂真气之前被寒气所动,竟然在他丹田之中聚集,飞锋既知必死,又见沈夺危急,哪里还能顾及自身经脉,于是再不犹豫,强行催动一身内力,奋起一击!

他这一击,动用了玄蜂在他体内的全部真气,与蛊雕双掌一对,两人唇角都流出鲜血。

蛊雕不料这奄奄一息的人竟有如此功力,惊骇之下,猛然提气倒飞回去,站在山壁之上。他一身冰寒与毕方的火焰之气相克,于是并不近站,远远隔了几丈才停下。

沈夺哪里顾上去追,抱住飞锋,急问:“你……”

话未说完,飞锋又是一口鲜血涌出,简直像是要把一身血液吐尽一般,血迹源源不断从他唇角流下。

沈夺抱紧他,还未开口,便听毕方嘶声笑起来,道:“早知你不止一只母狗,我何必特意捉这只来,烧给你看?”

沈夺抬眼望去,只见他伸直手臂提着十一的后颈,正一脸恶意看过来。而十一全身上下,竟被一层火苗覆盖!

她身穿鹿皮甲,一时无法燃烧,但露在外面的双臂全都被烧成黑色,长发也已燃起,一张秀丽的脸孔眼看就要被火苗吞噬。她紧咬牙关,竟是一声不出。

毕方提着一个火人,表情却坦然自若,嘶声一笑,眼睛落在他怀中的飞锋身上,慢慢道:“看来我真是捉错了人,该放在你面前慢慢烧死的,应该是这个叛徒。”

沈夺还未开口,便听飞锋极为不屑笑了一声。

他转过头去,便见飞锋捉住他的手,轻轻拉开,他吐了这些鲜血,脸色倒居然好了一些,摇晃着勉力站起,负手而立,双目直视毕方,冷声道:“想捉我?慕容羡,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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