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正邪殊途

圆晦大师却止住声音,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努力压抑情感。片刻才低声道:“现下什么时候了?”

飞锋道:“已经早晨了。”

圆晦大师点点头,左手还掩在面上,道:“老衲有些饥饿,少侠能否出外看看,寻些山桃素果来?”

他二人从慕容羡山洞中带出的干粮还有不少,且这里十分寒冷,山上多生松柏,哪里会有什么果子?飞锋听圆晦大师这样说,便知他不愿在小辈面前再有失态之举,有心独处片刻。于是应了声是,便站起身来。

他跪了一夜,这样一站,双腿从膝盖向下犹如针扎一般,站了几次才站起来,又硬咬着牙,方才站稳,慢慢举步,向洞外走去。

他知道自己双腿麻木,乃是因为血流不畅,只有多多活动才能缓解,又知道圆晦大师此时不喜打扰,便不敢在近处逗留,慢慢向远处树林走去。

他走了许久,才走出树林,寻了一块树下的大石坐下。此时他双腿的麻木已经渐渐消失,却显出些疼痛,检查两膝,才发现因为跪了一夜之故,膝盖处有些红肿。

飞锋也顾不上揉捏膝盖,向后靠在树干上,轻轻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他一夜未眠,此时身体疲惫,却毫无休息之意。心中想到死去的子平,便是无边的愧悔。

他正思来想去,忽然便觉有风声靠近,他想到慕容羡和玄蜂,不由大惊,还未睁眼,右手已经抽出腰间窄刀,猛然向风声来处劈出!

只听锵然之声一响,窄刀被人格住。

此时飞锋已经睁开双眼,左手也早已蓄势,就要一拳冲出,在看清来人后,又生生停在半空。

便见沈夺站在他面前两步处,左手负在身后。刚才那格住他窄刀,还发出金属之声的,竟是他右手带起的罡气。

沈夺表情冷凝,凤眸之中全是凌厉之色,见飞锋睁眼,右手虚空一抓,便凭空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起。

他力道拿捏得正好,但飞锋被他这样一拽而起,双膝疼痛,便踉跄了一下,险些便要栽倒。

沈夺眉头微皱,一步跨过来,伸手便扶在他腰间,声音还带着怒气,却已经有了关心之意,问道:“腿怎么了?”

飞锋道:“沈夺……”他说了一夜话,嗓音早已沙哑不堪,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沈夺打断,又问道:“声音怎么了?”

他还没有回答,沈夺神情竟缓和下来,将他轻轻一推,推靠在树上,身体压覆过来,看着他双眼,慢慢道:“我就知道阿十说话不清不楚,是那老秃驴抓住你,你才要跟他走的?”又问,“他伤了你的腿?”

他问到这一句,显然是有些担心,但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却微微翘起。

此时晨光一如那日,沈夺一双凤眸微光闪动,深深看过来,似是十分欣喜,又竟似带着些怜惜之意。飞锋不忍再看,微微侧开眼神,低声道:“你想错了。我并非……”

他话未说完,沈夺一手早已扶住他后颈,吻了过来。

飞锋本想躲开,刚露出一点推拒的意思,沈夺便已觉察到,扶住他后颈的手更加用力,亲吻变得凶猛起来。

飞锋睁着眼睛,便看到沈夺紧闭双目,长睫近在眼前。在这样激烈的亲吻中,这人眉心却是紧紧皱着的。

飞锋心中一恸,伸手便将他搂住,推拒之心早已消了。

二人唇舌纠缠,良久方休,沈夺呼吸有些不稳,右手从他颈后滑下,紧紧抓住他手腕,面上还带着温柔之色,盯着他道:“我带你回去。”

飞锋直视他双目,摇了摇头。

沈夺似是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回应,又似是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回应,温柔之色不改,抓着他手腕的手却加大了力度,沉声重复一遍:“我带你回去。”

飞锋仍是摇头。

沈夺手上力道更大,几乎要将他手腕握断,眼中面上又渐渐出现一层冰寒之意,盯了飞锋片刻,切齿道:“说清楚。”

飞锋眼看他神色改变,心中极为难受,慢慢道:“沈夺,我对你说的话,你要耐心听完。”

沈夺狠狠瞪着他,冷声道:“好。”

飞锋看他眉心仍然紧皱,不由自主就想伸手去抚平,手刚伸出,又克制住,沉声道:“二十二年前,江梧州杀死程惟恕,成为葬堂新主,率领部众在中原武林大开杀戒以扬威,我的父母便是那时死在葬堂杀手手中。”

沈夺哼了一声,神色不豫,因了飞锋事先要他耐心,他竟不发一语。飞锋看着他缓缓道:“我要为父母报仇,自然要杀江梧州。但是聚敛暴徒,横行天下,为了一己私欲,使得无数无辜的人为之丧生的,又何止江梧州一人?”

沈夺听到最后,不豫之色简直要变做愤怒,挥手便将飞锋手腕甩开,咬牙瞪着他,只是不说话。

飞锋被他握住手时,只觉得手腕处如被火烧,十分不适,此时被他甩开,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隐隐仍是感到失落,声音也低了些,道:“沈夺,那天在山谷中,你以为我必死无疑,答应我的那些话,算不算数?”

沈夺神色冷凝,许久才慢慢道:“我答应了你,便会尽力去做。但我非要统领三教不可,怎么可能不杀一人?”

飞锋苦笑一声,无法再看他,转开脸去看着远方山麓,低声道:“你与霜河君商定盟约,才使得我能与你,与你一起。但你既然矢志统领魔教,你我早晚便要分道扬镳,既如此,又何必留恋一时?”

他既已移开目光,便看不到沈夺沈夺表情,只听到沈夺呼吸越来越急促,似是极为愤怒。

过了片刻,便听沈夺开口道:“你说完了?”声音低促,犹有怒意。

飞锋低声说:“说完了。”

便听沈夺冷笑一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手上使力,将他重重掼到地上。

他二人刚才纠缠之时,飞锋手中的窄刀早已掉在地上,此时沈夺凭空一抓,便将这把刀抓在手里,向前一伸,便指到飞锋咽喉处。

飞锋躺在地上,向上看着沈夺,只见他神色极为难看,狠声道:“阿十所说全是对的,那老秃驴并未胁迫你,你是自己要走?”

飞锋看着他双眼,道:“是。”

沈夺怒极,竟然低低笑了几声,又慢慢止住,看着飞锋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喜欢我?”

他表情从暴怒到冷笑,但一双眼睛之中深不见底,毫无情绪,飞锋看在眼中,心如刀割,低声道:“我是喜欢你。”

沈夺手腕向前一送,刀尖几乎刺入飞锋咽喉。飞锋只觉得沈夺的杀意渐渐起来,一股寒气已经将自己笼罩,然而他心中伤悲,竟然不起惧怕之意。

沈夺眼神微微向下移,盯着刀尖微微陷入飞锋皮肤之处,声音极冷,道:“江梧州杀不了沈书香,沈书香也杀不了江梧州,结果反受其害,活得十分悲惨,我绝不能像他们一般!”

他言语决绝,似是终于下定决心,然而那刀尖停在飞锋咽喉处,竟是再不能向前一分。

飞锋此时心中之痛楚,简直恨不得沈夺真的一刀刺穿自己的咽喉。他抬头看着沈夺,沈夺一双凤眸也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眼神爱恨交织,全都沉默不语。沈夺的手便开始微微发抖。

飞锋终于忍不住,闭了眼睛,刚要开口说话,忽然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住手!”

竟是圆晦大师。

圆晦大师因了飞锋讲述往事的缘故,回忆起弟子音容,情绪起伏,因此想要独处。飞锋走后他才猛然省起这后生小辈武功全失,而慕容羡等人对他又极为痛恨,此时让他独自在外行走实在太过危险,因此收敛心情,出来寻找。不料正撞到飞锋被人用窄刀指着咽喉,眼见便要命丧此人之手。因此连忙先大喝一声,飞身而起,一掌前引,向这袭击者拍来。

沈夺眼角看到来人身影,重重哼了一声。

他被飞锋激怒,却最终无法下手杀他,心中本就积着一股火气,此时见有人攻来,一腔暴怒之情全都迁到此人身上,窄刀向地上一掷,右手成掌,去迎来者的攻势。

他这一掌,凝聚了全身大半内力,若和他对上,只怕立时就要被震死!

圆晦大师已经扑了过来,人在半空,便已经觉察到对手真气强大无比,凌厉的罡风简直要让人窒息。但若是后退,只怕后生小辈马上就要被他杀死,因此圆晦大师咬紧牙关,竟不退缩,全身内力灌注掌上,要与这人拼个你死我活!

他存了两败俱伤的心思,以为至少能和沈夺打个平手,但飞锋是亲眼见过沈夺出手时的威风之状的,因此完全明白圆晦大师此举简直与送死无异。眼见这慈蔼长者就要毙命于沈夺掌下,心中无比惊骇,大叫道:

“沈夺!”

他声音极为惊慌,又带着恳求之意,沈夺盛怒之下听到他的喊声,竟然生生收住攻击的内力!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敛住攻击之势,圆晦大师却毫不知情,全力攻来,一掌重重拍在他胸口,与他护体真气相撞击,竟发出砰然一声!

沈夺虽然收回内力,护体真气仍十分强大,受到攻击反弹出去,竟将圆晦大师震得向后退了快有一丈。沈夺自己也倒退两步,唇角流下一线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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