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空自知心

他神功既成,世间少有人敌,圆晦大师虽然算得上正宗法门的大家,在他眼中也绝非敌手,之所以受伤,大半还是因为内力收敛太剧,冲击自身之故。是以他虽然唇角带血,看着吓人,其实并无大碍;而圆晦大师倒退回去便站稳身体,看似游刃有余,实则被他的内力震得全身发麻,竟不能再立刻出手。

飞锋若是稍微细想,便能想明白此事,但他看到沈夺唇边鲜血,哪里还顾得上思考,又叫了一声“沈夺”,手在地上一撑,便要起身到他身边。

沈夺看到他动作,脸上怒色消了一些,眉头仍是皱着,道:“我总是要杀人,但你要谁活,我便不杀他。”双目直视飞锋,又问,“这样你肯不肯跟我回去?”

飞锋看他神色,似是觉得自己做出了极大让步,心中不知该悲该喜,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本已站起,向沈夺走了一步,此时又站住,极为复杂地看着沈夺,低声道:“沈夺,我早便说过,你我道不同……”

话未说完,便被沈夺一声冷笑打断,衣领也被他一把抓住。

沈夺将飞锋拽到眼前,盯着他双眼,冷声道:“你早便这样想,还招惹我?招惹我,又不肯跟我,算什么?!”

飞锋对沈夺动情甚早,初时也多方压抑,到后来二人相处既久,再难遮掩,情难自禁,竟然纠缠至今。不料这番痴缠从沈夺口中说来,竟全是指斥之意,飞锋无从辩白,哑口无言。

沈夺见他闭口不语的样子,怒气更重,手上蓄力,便要将他狠狠推出去。

这时,便听旁边传来一声极为洪亮的佛号:“阿弥陀佛!”

原来圆晦大师被沈夺内力震开,知道单凭武力无法胜过此人,于是站稳身形,调整内息,眼见沈夺怒气一生,杀意又起,连忙丹田真气外涌,施展出少林的绝技“佛门狮子吼”来。

这狮子吼乃是佛门的正宗功夫,因此并无杀戮之气,意在直指人心。需得内功修为高深、心性坚定纯正之人才能将他的威力发挥出来。

此时圆晦大师一声佛号,声震林樾,飞锋猛然听闻,心中悚惕,头脑顿时清明,眼睛看着沈夺,沉声道:“阻你统领魔教,陪你统领魔教,这两件事,我只能做一件。称霸武林,与我相伴,这两件事,你也只能做一件。沈夺,我永不会陪你杀人,你……你若不肯与我相伴,今日今时,便在这里指天立誓,永从此绝,各奔前途吧。”

沈夺眼中全是怒火,唇边却是冷笑,那一线血丝衬着他姿容,令人不敢逼视。便听他冷笑几声,重复道:“永从此绝……你要与我绝交么?”猛地将他一推,推倒在地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道,“燕子楼沈夺在此立誓,一年之内,要这三教部众、中原武林都在我掌控之中。到那时,我天下也要,你也要!”伸手向圆晦大师方向一抓,携着风声将他抓到眼前,狠声道,“老秃驴,你来做见证!”

圆晦大师被他这样抓到眼前,身形十分狼狈,面上却十分镇定,低颂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沈施主,你既与霜河君订下盟约,现在这样立誓,是要背约反目么?”

沈夺听他这样说,才仔细向他看了一眼,哼了一声道:“你既知道,只怕还有些江湖名宿也都知道了?”

圆晦大师再次念诵佛号,道:“惭愧惭愧,不过是我们几个老头子知情罢了。”

沈夺冷笑一声,道:“倒是难为你披了一身驴皮。”手一松,将圆晦大师推开几步,“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但你这样问,可见也不是很多。有话便去问那姓秦的,我不答。”

又一指飞锋,道:“你只记住,他日这人少了一根指头,我便要你中原武林血偿。”

说罢,也不看飞锋,拂袖而去。

他动作从容,看着缓慢,实则极快,只一眨眼功夫,便消失在无边树影之上。

飞锋到他身影消失,才从地上爬起,走到圆晦大师身边,关心地问道:“大师……”

圆晦大师微微低头,眉头皱着,不知在想什么。听他出声,便对他摇了摇手,打断他道:“不妨事。”

说罢仍是皱着眉头,注目在飞锋面上看了一番,低低叹了口气,开口问道:“这沈夺目无礼法,出言不逊,对你的这番纠缠不清,竟还要我亲自见证。你……可知他的用意么?”

飞锋一怔,拱手施礼道:“请大师示下。”

圆晦大师却不直接回答,看着飞锋道:“老衲之前被江梧州手下歹人一路挟持到了此地。他们如何半路捉了沈夺手下那位女施主,如何商定计策去捉你,捉你回来之后又是如何商量拷问你,我都亲见亲闻。那日他们捉你回来之后,那姓慕容的恶贼曾说起,”他微微皱起眉头,慢慢道,“说他和江梧州手下异兽玄蜂将你并力捉来之时,沈夺身受重伤,却仍是竭力追赶不休。”

飞锋想起适才沈夺左手一直负在身后,显然便是被毕方所伤,尚未痊愈。他心中虽有所感,并不敢在这长者面前有所表现,只低头不语。

圆晦大师继续道:“那异兽玄蜂极擅轻功,沈夺就是不曾受伤,只怕也追赶不上。他却不但追之不舍,还向慕容恶贼出言,要他放过你。”说罢看着飞锋,道,“我看他行事虽然乖张,却自有深沉心机,做出这等毫无必要的深情之举,用意为何,你猜得到么?”

飞锋已知他的意思,抬眼看他,沉声道:“大师请讲。”

圆晦大师面容忧虑,道:“他在慕容恶贼和我面前做出这样的举动,便是要让正邪双方都知道:他对你情深一往。以江梧州和我中原武林对他忌惮之深,怎会放过他任何破绽?只怕你将来……要有无穷祸患。”说罢长长叹气,道,“他若果真为你着想,又怎会这样将你暴露?你须看得明白,好自为之。”

飞锋沉默片刻,低身跪在圆晦大师面前,恭敬道:“晚辈辜负子平,行止又多违背正道规矩,大师却不计前嫌,赤诚相待,语重心长,晚辈铭感五内!”

说罢躬身,额头触地,来感谢长者厚爱。圆晦大师连忙伸手去扶,却听他又道:“但是沈夺用意,却并非如此。”

圆晦大师一怔,便见飞锋直起上身,一双眼睛极为清澈地看过来,沉声道:“大师,晚辈得罪过慕容羡,因了助沈夺恢复功力之故,也已经是江梧州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回到中原武林,我爱慕他……沈夺之事,只怕也不能得到盟主与白道同仁轻易谅解。因此不用沈夺再做什么,我已经有无穷祸患在身,若是江梧州发怒,只怕我性命都要不保。”他眼神十分坚定,此时竟隐隐有些骄傲的色彩,道,“沈夺曾说,江梧州捉走我师父,便是为了对付他的机关术,只要他一日不死,我师父便有价值。如今他做出这番姿态,令正邪双方都知他对我十分着紧,难道不是因为同样道理么?”

圆晦大师万料不到他说出这番话,一时惊诧莫名,瞪视飞锋,想要问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飞锋微低头,道:“大师,晚辈与沈夺诀裂,并非因为他待我不好,乃是因为他决意为恶,执迷不悟之故。请大师……放心!”

他语音坚定清晰,但是身体却在微不可察地颤抖。圆晦大师久久瞪视飞锋,面上一时露出无奈之色,一时又现出些许苦恼,最后全都化作一片怜悯,长长叹息一声,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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