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月色迷踪

飞锋初得内力,运用并不十分自如,加上还背负一人,追踪更是吃力,使出全力,才勉强不被丢下。

到得山上,沈夺阿九和燕子楼部众全都不见踪影,遥遥只看见一道身影从树上跃下,想是留下来接应的飞卫。

那飞卫和阿十简单交谈两句,便在前面带路,引着众人向西南而去。

飞锋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懈怠,屏气凝神地跟在这些人后面。一路翻过两座山,天色渐渐黑下来,飞锋眼看阿十与飞卫进了一片密林,跟进去时,却寻不到他们踪影,运起内力倾耳细听,也再听不到吐纳之声。这才知道,自己将他们跟丢了。

他又在密林中穿梭两回,仍是一无所获。回想之前阿十等人是往西南方向一路直行,因此辨明了方向,仍是向着西南方向全力追去。

他一路急追,因了内力充盈之故,竟不很累。渐渐出了这片密林,这时,便觉得背上宁越低低呻吟一声,身体也动了动,知道他快要醒来。

此时月亮刚刚升起,飞锋借着淡淡月光看去,见不远处有一块平地,周围树木稀疏,却有大石挡风,正是一处歇脚的好地方,于是背着宁越向那处去。

他将宁越放在一块巨石下,自己坐在一旁。不多时,果然见宁越眉头微皱,睫毛轻轻抖动,忽然一声惊喘,眼睛忽地睁开,人也猛地坐起来。

飞锋忙伸手要扶住他肩膀,手刚伸出,宁越便如受惊一般,一掌便向他拍来。

飞锋闪身躲过这一掌,同时伸手捉住他手腕,沉声道:“不要慌,是我。”

宁越听到他的声音,便松了一口气,借着月光看到他后,表情也变得缓和,道:“小……”只说了一个字,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变得警戒,谨慎地看了看飞锋,又去环顾四周,然后才转回头来,看着飞锋道,“这是哪里?你……你有内力的?”

飞锋看他冷静下来,才放开他手腕,从容道:“我若没有内力,怎么能救你出来呢?”

宁越愣了一愣,道:“你救我出来的?”见飞锋点头,又道,“那你一定知道捉住咱们的是什么人了?”

飞锋却不说话,宁越沉吟一下,道:“他们来路不善,却与葬堂不是一路,和葬堂杀手打起来的时候,那样拼命。这样的招式和人数……他们便是燕子楼的杀手,对不对?”不等飞锋回答,又道,“奇怪,我听说燕子楼楼主沈静流死掉之后,他的外孙沈夺继承楼主之位,亲附葬堂,助纣为虐,怎么他们竟会打起来?”

飞锋听他口中所说的“沈夺”,显然便是江梧州手下异兽所假扮的沈夺了,于是出言道:“他们或有内斗,也未可知。”

宁越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皱着眉头想了想,才道:“我们虽然没有危险,却不知道章大哥和圆晦大师怎么样了?小……我们这是向里洼镇去么?”

飞锋道:“里洼镇在正南,我们现在却是向西南方向走。因我有点急事要办,你又昏睡,不得已将你带到此处。”又道,“你若急于前去里洼镇,从这里向东走,出了山便找人问路……”

他话未说完,便被宁越打断:“你不去么?”

飞锋道:“我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办,你到了里洼镇,若见到章大侠他们,可以请他们稍等我一两天。一两天等不到我,便可先送圆晦大师回少林。”

宁越皱起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容在下冒昧请教一事。”

飞锋听他使用敬语,知道他对自己起了疑心,微微苦笑一下,道:“你要问我去做什么事么?”

宁越道:“我能猜到一点。你要去救那个葬堂的异兽,是不是?”

飞锋倒是没想到他竟一下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微微睁大眼睛看他,道:“的确如此。你……”

宁越双眼直视他,带着审慎的表情,眉头也微微皱起来,慢慢道:“之前他对你态度奇怪,你也不肯杀他,我便猜你们是认识的。”盯着飞锋,面无表情问,“你是葬堂的人么?”

飞锋摇摇头,道:“葬堂杀人如麻,人人得而灭之,我绝不会加入葬堂。”

宁越看着他,月光之下这少年的清澈眼神竟显出些锐利之色来,只听他低声问道:“你和那异兽,到底是什么关系?”

飞锋诚恳道:“他于我有恩,我不忍见他落入敌人之手,所以想要去救他。”

宁越眼神更深,眉头也皱得更紧,虽然力图缓和,口气却仍然像是质问:“他是异兽,怎会对你有恩?”不等飞锋回答,又道,“他看你的眼神十分古怪,你既然仇恨葬堂,当时却不肯杀他,现在又要救他,难道你们二人竟然有什么苟且?!”

飞锋虽然对玄蜂毫无这般想法,但宁越的质问口气,却令他想到自己与沈夺的纠缠,不由微皱眉头,道:“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何干?”

宁越听他这样说,却并未发怒,神情变得怔忡,倒像是有点吓着了似的,半晌才道:“我只是贸然猜猜,诈你的……怎么……他是,是个男人,就算,就算……他是个魔教中人,你怎么竟和他……不清不楚?”

他这样的问法,更令飞锋难堪,想到自己与沈夺种种过往,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

他不说话,宁越的表情变得更加吃惊,期期艾艾道:“小锋哥,我并无别的意思,我,我对你说,你与异兽往来,十分危险……”

飞锋不料自己与魔教中人有交情,不但没令这深受魔教之苦的少年忿然作色,竟还令他改换了对自己的称呼,心中也十分惊异,不由得瞠目去瞪宁越。

宁越说到“十分危险”,面上露出为难神情,张开口又闭上,像是说不下去。

两人这样面面相觑,竟是同时沉默。

微冷的夜风吹来,两人对视中,飞锋忽然听到远处有异常的动静。

他运起真气,凝神去听。起伏的松涛声中,是微不可闻的衣袂声响从山下上来。

这声音十分杂乱,显然不止一人。衣袂声响之外,还有奇怪的细小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弹自己的指甲,又像是有人在磨自己的牙齿。

飞锋皱起眉头去看宁越,宁越显然刚刚听到这些声音,神色也是一变。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飞身而起,躲到两块大石的后面。

二人一蹲一跪,刚刚躲好,就听那阵衣袂声音越来越近。

他们面前这两块巨石有如两头卧牛,紧挨在一起,中间天然有一道缝隙,可容进一个拳头。飞锋二人便从这石缝处向外看去。

月光清澹,给整个视野罩上了一层苍灰色,远处黑黝黝的密林更显阴森。隐约可见数道黑影在那密林中跳跃穿梭,很快随着微不可闻的风声,先有一道身影从密林中腾跃而出,直向这片空地而来。

飞锋和宁越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这身影近了,才看出他一身深色衣服,月色下显得脸色苍白。

这人很快便到了空地,并不停留,直接向着西南方向继续腾跃着走远了。

他身影正好从石缝前经过,二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人虽然身形瘦削、姿态矫健,但是体型却十分怪异,后背高高隆起,竟像是一个驼背模样。

二人还不及奇怪,后面又有人陆续从这里经过,这些人也全都身穿暗色服饰,面无表情、嘴唇紧闭,声息极微地跟在领头那人身后,诡异的是,这些人竟也都后背鼓起,全是驼背!

飞锋惊疑不定,再仔细看时,这些人后背隆起的部分竟然还会偶尔微微蠕动,而之前所听到指甲摩擦的吱喳之声,竟是从这些驼背中传来的。

飞锋冷汗都出来了,黑暗中觉得宁越紧紧拉住他的手,才定了定神,连忙回握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慌张。

他心神稳定下来,睁大眼睛仔细看去,这才隐约看出,这些人并非是驼背,而是在背上都背着如马头一般大小的东西,那东西用深色布帛包裹,和这些夜行人衣物颜色一样,月色又淡,以至他一开始竟没有看出来。

他一旦看清,心神更稳,默默计数。前后大概有六十多人从此经过,向西南方向去了。

飞锋见这些人行踪诡秘,不知是敌是友,又见他们向西南而去,保不准就和沈夺有所关涉,正想着是否悄悄跟上去,是否要宁越与自己一起冒险,就觉得宁越碰了碰他的胳膊。

回过神来,才看到远处黑黢黢的密林中,又出来一道颇为高大的身影,动作比起之前那些人,却是要缓慢许多。待到他们走得近些,飞锋才看清楚,这身影原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背负着另一个,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个高个子一般。

这两人来到平地附近,却放慢了脚步,直直向平地走过来。飞锋握着宁越的手,微微后撤,一声都不敢出。

此时其中一个人开口说话,他们距离飞锋已经不远,这人也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此飞锋听得清清楚楚。

就听他语调冷淡地说:“你还不快赶上去,又要让大家等你么?”显然是被背着的那人在发问。

背着人的那人声音也不友善,道:“你不锁着我的脚,我何至于这样慢?”哼了一声又道,“我现下十分疲惫,这里土地平坦,又有大石挡风,休息一下,又碍着什么?左右误不了你的事。”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到平地之上。

飞锋之前听他二人声音,就知道是谁,心中正微微惊讶,二人已经走到眼前,惨淡月光之下,看清这二人容貌,果然便是十三和萧绛。

飞锋既已看清,宁越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就要往前凑,飞锋连忙在他手上一握以示阻止。

就见萧绛走了过来,将背上的十三放到地上坐着,自己竟然向飞锋二人躲着的大石走来,竟像是想要坐到石头上。

飞锋自然不想被他们发现,不由屏气凝神盯着萧绛。

萧绛已经走近,就听十三道:“你走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吃东西。”

萧绛背对十三,月色下飞锋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容,只见他面上闪过愤怒和厌憎之情,这神情很快消失,萧绛沉默地转过身去,重新走回十三身边。

十三坐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些吃食,一部分留给自己,一部分扔给萧绛。萧绛伸手接了,也不坐下,站在十三身边,安静地吃饭。他世家出身,粗糙的干粮在手,姿态竟也极为优雅。

飞锋无心看他姿态,注目去看十三衣物线条,看到他袍服自膝盖以下空空荡荡,显然是没有了小腿。心中暗叹一声,又思忖道,他如此重伤,怎么沈夺不让他在那宅院中修养,反而还让他到处奔波?又想,是了,刚才那些夜行人背上背的东西动来动去,还发出爪牙摩擦之声,极有可能便是十三豢养的什么奇怪动物,沈夺做事要用得上,十三便不得不来。

飞锋暗暗想道,既是如此,那萧绛十三,连着之前的夜行人,全都不用顾虑,真正要注意的,反而是宁越。

沈夺是出名的魔头,霜河君与他结盟之事,自然绝不想被太多正道同仁知晓,宁越这样的少年,自然是被他蒙在鼓中的。飞锋虽然与宁越交谈不多,也知道他不但十分聪明,而且痛恨魔教,若是他从萧绛与十三的对话中听出什么端倪,只怕不好收场。

他正担心不已,就听萧绛说道:“你要是吃饱了,就快将这链子去掉。我是结盟的使者,不是你的囚犯。”

萧绛家教甚严,十分注重礼仪,当初在平谷之中,对沈夺也不卑不亢,但此时与十三说话,口气却非常冲,显然是生气之下,连称呼都不讲究了。

十三只是闷头吃着干粮,并不回答。

萧绛皱着眉头,抬起一只脚,道:“我带着这链子,轻功大打折扣,你难道不想早点见到你家主人?”

他抬起这只脚,飞锋才看到,他两只脚的脚腕间银光微闪,竟是被一根手指粗细的链子连着,链子只有两尺左右,萧绛稍微迈大一点步子,都要十分吃力。

十三也皱起眉头,冷冷道:“我在约好的地方多等了你一个时辰,你才出现,如此不守约定,说不定便是另有图谋,难道我不该警惕,设法管束你么?”声音更冷,道,“何况我将那大鹰借你,你竟害它被杀了。若不是你对主人有用,我早让你以命抵命,怎会用拴鹰的链子拴着你完事?”

萧绛强忍着怒气,道:“你那大鹰死在葬堂坤部手里……当时去助我正道朋友脱困,说到底,也是你家主人所赞成的!”

飞锋听他二人说到萧绛借大鹰,便知当日葬堂杀手来袭,章文卿与圆晦大师留下,必是得了萧绛的帮助,看萧绛神情态度,那二人应该是安然无恙,心中刚松一口气,就听到萧绛回嘴,言语中竟表明了自己身份,不由暗叫糟糕。

果然宁越听到萧绛的话,大吃一惊,差点惊呼出声,虽然及时忍住了,但是呼吸却免不了猛然一乱。

萧绛武功高强,立时便觉察,厉声喝问:“谁!”手一扬,一道漆黑鞭影带着千钧之力,向二人藏身之处猛地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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