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螳螂捕蝉

蚕婆身形一动,姿态轻盈落在旁边不远的树枝上,竟是要躲开他这一拜。

飞锋不解,抬头看着蚕婆,还未开言,就听蚕婆幽幽叹气,道:“年轻人,你适才那一套剑法使得不对。”

飞锋一愣,就见蚕婆手持那把霜河剑端详片刻,手腕一收,将那剑慢慢向下一劈,招式刚动,又向右侧一抹。

她未动用内力,动作也慢,但是这招剑式使出来,不偏毫厘,正是飞锋所学“云意剑法”的第一招。待等飞锋看清,她手腕一划,长剑平平一扫,正是第二招。

飞锋见她一招一招使出来,不但顺序没有差错,便连极细微的动作都毫厘不爽,心中正在惊讶,就听蚕婆一边慢慢演示,一边道:“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田氏,曾出过一位前辈大侠,创了这套云意剑。这套剑法一共三十九式,讲究的是剑意如行云,从容博大,正气浩然。意在剑先,招式才流畅自如,你适才使出来,招招板滞,式式煸枯,可见心中之意拘束郁结,纵使剑招对了,剑意却一点都无。”

她这样说完,三十九式剑法也正好都演示一遍,飞锋注目看她,沉声道:“前辈悉心指教,晚辈在此谢过,只是不知,前辈从哪里学的这套云意剑?”

蚕婆又低低叹息一声,并不回答他的话,道:“我本是为了这霜河剑而来,看到你使出师门的招式,却又忍不住要多管闲事。”声音提高一些,道,“你既出身名门,便该自重身份。沈夺心思狡诈,残忍寡恩,你再不与他决断,不但要被他耽误一世,更会令师门蒙羞。”

飞锋听她提到云意剑是她师门招式,心中先是一惊,想道,师父也是田氏门人,怎么从未听他提到过有这样一位武功高强,又曾和沈静流恩怨纠缠的同门?又听她提到沈夺,不由皱起眉头,道:“我敬你文才武功不凡,称呼你一声前辈,还请你不要胡乱指责,失了前辈之仪。”

他这话说得重了,蚕婆皱起眉头,微微冷笑,道:“你先是助沈夺恢复功力,现在又领了这柄剑,打的什么主意,谁人看不出来?”

飞锋听她言下之意,竟是说自己是为了沈夺的功力更上一层,才骗取了这霜河剑中的绝世秘籍。不由腹诽道,你自己与沈静流纠缠不清,便以为天下人都同你一般么?就算我与你一般,怎么你就能对沈静流念念不忘,我却不能为沈夺出力做事么?

他正想着,便听蚕婆道:“既然你不听教训,我也不与你多话。你乖乖将他秘籍交出,我或可饶你性命,若是不交,不但你性命堪忧,”说着,拿出一段竹信,“只要我信号发出,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子,马上就要被大火烧死。”

飞锋心中已经明白,想道,难怪这月余都没有动静,我刚与玄蜂分开,就有人过来抢剑,可见对方不但了解我二人行程,还知悉玄蜂身份和毒性。又想,这蚕婆之前见到我相貌,颇为吃惊,可见并不知拿着霜河剑的是我,那这一路跟踪、一发现我与玄蜂分开便通知她的,还有那等着她发出信号、要将玄蜂烧死的不知又是哪些人?

他哼了一声,道:“你说放火烧我兄弟,我便要信你么?”

蚕婆摇摇头,道:“你既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就带你去看看。”

说罢身形忽地一晃,已经欺身而来,右手反手握剑一抬,袖中又射出一道白练,直向飞锋面门过来。

飞锋与她对话这许久,早已暗中蓄力,见她攻势过来,内力灌注右脚,向下用力一踩。

只听咔嚓一声,便将树枝跺断,飞锋整个人迅速向下坠去,正好躲开蚕婆这一击。

他早就看好了落脚之处,向下一坠,正落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借力一翻,身体猛然换了方向,向来时的庙宇纵跃而去。

身后风声猛响,不知是白练还是长剑,飞锋头也不回,身体又向下一坠,躲开那阵风声。

如是三次,那座庙宇已经出现在飞锋视野之中。

月色之下,只见庙墙外面黑黝黝一片堆了许多树枝枯草一般的物事,仔细看时,便连屋顶上也似乎盖着许多干草。在庙宇附近的树丛中暗影移动,竟有十数个如同鬼魅的黑影,像是随时等待引火。

飞锋心中正急,便觉脚下一绊,身体向前扑出。

他还来不及调整自己的身形,就觉得后领被人揪住,身体一轻,被蚕婆提了起来,轻蔑地问道:“现在可信了?”

飞锋不及挣脱他,灌注内力,纵声喝道:“子俞!陈子俞!”

他焦急之下,竭尽全力,声震林樾,不料那庙宇之中竟毫无动静。

飞锋大急,不顾自己与蚕婆实力悬殊,手臂一弯,就要去格开她的控制。他情急之下,出手极狠,蚕婆不敢掉以轻心,全神贯注与他格挡几招,一掌拍出,正中他肩膀。

飞锋只觉得一股大力压制在自己左边肩膀之上,同时左膝一痛,扑通一声单膝跪地。眼前衣袖飘动,蚕婆竟已经把他原本握在左手的剑鞘抢了过去。

飞锋得了玄蜂高超内力,本来江湖之中罕逢敌手,但是想要动手夺回剑鞘时,才发现蚕婆修习的果然是正宗的内功心法,极为刚健;何况她修习多年,内力之强更是远胜飞锋。他纵然用尽全力,也无法再动弹分毫。

蚕婆一手按在他肩上,一手握着剑鞘,正反看了片刻,又低头看飞锋,道:“不把秘籍交出来,今日便叫庙中之人化作飞灰!”

飞锋既知蚕婆内功高深,索性不再挣扎,抬头看着蚕婆,冷静对答道:“我兄弟毫无声息,我怎知他现在还活着?”咬了咬牙,道,“你让我看他一眼,秘籍的事情便好商量。”

蚕婆微微一笑,道:“你既有顾虑,让你看一看他,也没什么。”扬声道,“开门。”

便听刷刷几道风声,两旁树丛之中闪出几道黑影,飞般掠到庙门前,訇然一声,将那庙门拍开。

这双扇的木门极为宽大,一打开便能将庙中情景看个一清二楚。只见飞锋之前所点燃的那一小堆火还在燃烧,照见玄蜂被一条白练捆住双手,吊在庙宇的大梁上,似乎是被人点了哑穴,身体虽然不停挣扎,却一声也无法发出。

便听蚕婆轻轻笑了几声,道:“你既已经看到他,秘籍的事你又怎样说?”

飞锋眉头紧皱,看着玄蜂的狼狈之态,抬头再看蚕婆时,眼神便如同带着锋芒,极为锐利。

蚕婆被他看得一愣,才冷笑一声,道:“你若想留着那秘籍,我一下令,立时火起,让你亲眼见他怎样被慢慢烧死。”扬声道,“给我点火,我倒要看他要到什么时……”

“住手!”飞锋打断她,道,“不过是篇秘籍,值什么?前辈想要,我给你就是。”

此言一出,蚕婆倒是一愣,神色颇为狐疑地看着他。就连吊在庙中横梁上的玄蜂,也震惊地停下挣扎的动作,抬眼看他。

片刻后,蚕婆才问道:“你此言当真?”

飞锋道:“前辈占尽优势,我又何必骗你?秘籍我早已从剑鞘中取出,时刻带在身上,前辈若是不信,可自从我怀中取出。”

蚕婆伸手到他衣襟,却又停住,似是担心落入陷阱,再次问道:“你为了这个人,真要把秘籍交出?”

飞锋道:“我将他当做兄弟。”说着,转头看了玄蜂一眼,慢慢道,“他虽然不把我当做兄弟,但要我眼睁睁看他被烧死,我可做不到。”

玄蜂似是非常惊讶,又开始不停挣动,想要摆脱白练的捆绑,飞锋却不再看他,直视蚕婆。

蚕婆听他说出“他虽然不把我当做兄弟”这句话时便微微眯起眼睛,此时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飞锋微微冷笑,道:“前辈若真有这等手段将陈……将玄蜂捉住吊起,又何必迟迟月余不曾行动,待到我和他分开,才敢现身?”

蚕婆一愣,还未说话,飞锋又道:“你与我说那许多话,想来是要拖延我,好让你的同伙趁机去劝服玄蜂,和他一起演这出戏来给我看吧?”

蚕婆这次沉默看他,并不说话,庙中吊着的玄蜂却更大幅挣扎起来,本来应是被点了哑穴无法发声的他此时竟开口急急大叫道:“飞……大哥!大哥——”

他二人同行这些时日,虽然名义上结为兄弟,玄蜂又哪里真的肯叫他一声“大哥”?此时此刻,却这样呼喊出声。

但飞锋却并不理会,看着蚕婆慢慢道:“前辈避世多年,志趣不凡,何况一身武艺,天下罕有其匹。再厉害的秘籍,又怎么能打动前辈来抢?我看着天下间,能打动前辈的,怕是只有沈静流一人。”顿了顿,道,“他并没有死,是么?”

蚕婆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手掌仍是按在飞锋肩上,眼神却微微黯然。

飞锋不再追问,转头又去看玄蜂,玄蜂努力睁大眼睛,仿佛想隔着这几丈的距离让飞锋看清自己的表情,口中的呼喊却停了。

飞锋微微摇头,虽然仍是看着玄蜂,却是在对蚕婆说话,道:“玄蜂是个呆笨的,到现在仍是惦念葬堂,旁人的话怎么也不肯听。他虽是装作被抓住的样子来骗我,但若我不肯松口说出秘籍所在,只怕也不会有人怜惜他,这火便真要将他烧伤烧死……在这么短时间内,便能说服他乖乖做这么危险的事的,只能是葬堂的人。”

玄蜂听清楚了他的话,大急道:“他没这样说,他说你或许是真心待我,他说帮我试试你,大哥,我……”

飞锋微微抬眼,眼神如刀去看玄蜂,玄蜂被他这样一瞪,竟然唬得立时噤口。

飞锋这才转开眼神,去看蚕婆。忽然轻蔑笑了一声,道:“与前辈合作的那人,可是一身红衣,手持长枪,面容丑陋不堪么?”

他话音未落,便听半空中有人冷冷哼了一声。月色之下,一道血红的身影从树丛中闪出,飞掠到庙宇屋顶之上,居高临下望着飞锋,冷硬道:“你说谁丑陋不堪?”


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