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谁是黄雀

飞锋半跪在地上,被蚕婆制住,根本无法移动半分,何况敌暗我明,不知有多少强敌在树影之中藏匿,但他此时竟还笑得出来,看着那红衣人,轻蔑道:“谁接口,就说谁。”

便见这庙宇屋顶之上红衣人的脸,果然伤疤狰狞,像是被火焚烧,又像是被猛兽撕咬过,可不正是小公子慕容羡?

慕容羡闻言勃然,却咬着牙根冷冷一笑,足尖一跺,飞身而下,落到飞锋身前。一边恶狠狠盯着飞锋,一边向蚕婆伸出手去。

蚕婆愣了一下,才知道他是要那柄霜河剑。她成名日早,武功又高强,便是年少时也没人敢对她这样无礼,不料今时今日,竟要被个小辈当做仆从一般对待,心中着实又怒又羞。咬牙垂目,将霜河剑奉上。

飞锋看蚕婆一副忍辱负重的表情,心中暗惊,想道,能令这江湖耆老向慕容羡这样的小人低头,必定是有极大的把柄在他手里,看来我刚才料想得不错,沈静流只怕真的没有死。

这样想着,慕容羡握着霜河剑,剑尖抵着飞锋下巴向上一挑,冷冷笑道:“沈夺的小母狗落到我手里,脸上都要多个十道八道,上次没来得及,这次多补一些给你。”

说着便转过剑锋,向飞锋脸上就要狠狠划去。他阴毒至极,这一剑所向,正是飞锋右眼。

飞锋见他动作,知道他不只是要将自己面貌也划作丑陋不堪,更要废了自己眼睛,心中怒极,拼力一挣,却半分也挣不动。一旁蚕婆掌下内力丝毫不撤,但神情不忍,眼睛也闭上了。

就在霜河剑剑尖停在飞锋眼前不到一分的刹那,慕容羡动作停了。

飞锋只觉得霜河剑寒芒逼人,自己右眼都要睁不开,却又不敢合上,睁大眼睛盯着慕容羡。

慕容羡面上现出戏弄神色,冷笑道:“还想留着这对招子,便说句好听的来。”

飞锋也冷声一笑,道:“慕容公子,你怎的也用剑?你师兄那杆长枪呢?”

慕容羡之前在平谷之中现身时,手握的那杆长枪乃是自己特制,并非来自薛天尧。所以后来为阻沈夺追击,可以轻易掷出不要。飞锋现在故意这样说,自然是讥诮于他。

慕容羡竟不动怒,笑容十分恶意,道:“你每次只知激我杀你,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

飞锋哼了一声:“要我死容易,要我向你这恶毒的小人屈服,却是万万不能。”

慕容羡闻言竟然哈哈大笑,手腕随着笑声颤抖,带动剑尖在飞锋眼前晃来晃去。飞锋对他十分厌恶,眼睛几次险些碰到剑尖,神色却毫不改变。

片刻,慕容羡停下笑声,似乎还没有笑够似的,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又笑了两声,拿着腔调道:“我苦心定下这个圈套,又调派暗部追踪你许久,隐忍等待这许多时日,才见你和玄蜂分开,你以为只是为了让你屈服么?”

飞锋听他说得玄乎,不屑答道:“你不是为了秘籍,便是为了抓我回葬堂领功,很有出息么?何必这样故弄玄虚?”

慕容羡笑容不变,悠然道:“小公子在你眼里,便是这样胸无大志的人么?”

飞锋听得莫名其妙,心想,他不为了秘籍,不为了抓我,这样耗费心神设下陷阱,难道是为了玄蜂不成?

便见慕容羡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道:“我先前便料定三件事:第一件,你不肯为了玄蜂交出秘籍,便可离间你们,将他彻底驯服,这件事上,我倒是失算了;第二件,便是你定然嘴硬,不肯向我求饶,这件事,我可料中了。”低头看着飞锋,终于将霜河剑从他眼前拿开,剑身在他脸上拍了拍,慢慢道,“第三件事,你虽然嘴硬,却有人肯替你向我屈服,你猜一猜,这件事我料得准不准?”

飞锋紧皱眉头看他,慕容羡扯开一个得意的笑容,扬声道:“我知道你来了,再不现身,就只能见到一只小瞎狗了。”

便听半空之中传来一声低笑,一个声音道:“那可不行,他这双眼睛,我爱得很。”

这声音并不响亮,低沉悦耳,既带着毫不在乎的笑意,又带着点冷冷清清的杀意,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又根本不知这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

蚕婆听到这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向东方看了一眼,又回头来看飞锋。

飞锋自听到那声低笑,便大惊失色,如遭雷击,哪里顾得上看蚕婆神色,心中早乱了章法,焦虑不已地想道:他怎么在这里?他怎么在这里?眼睛四处张望,又怕看到那人,又盼看到那人。

便见东方的天空一道黑影闪过,如同迅捷灵动的燕子掠过树丛,轻巧地落在不远处一棵树下,正对着他们。

慕容羡面上得色更深,道:“沈公子果然只身前来,而且到得准时,真是情深意重。”嘿然一笑,手腕一抬,将剑尖抵住飞锋咽喉,“你这小狗养得不好,连句好听的都不会说。”

树下那人嗤笑一声:“这有何难?你把剑拿稳,不要伤了他。你想听多少好听的,我说给你听就是了。”

说罢向前走了几步,走出树木的阴影。

此时月上中天,清辉遍洒,照亮那人容颜绝世,气质不凡。

他口中温言款款、笑语盈盈,眼神却极为冷酷,十分淡漠看了飞锋一眼,又转而去看慕容羡。

飞锋心中又惊又恸,又愧又忧,胸口几乎要绞痛起来,想要开口叫他的名字,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慕容羡与沈夺乃是死仇,万无可解,此时一举一动都不肯被占了上风。见沈夺微笑而来,也微微一笑,向沈夺道:“你就停在那里,不要再向前走了。”

沈夺狠戾之气全收在眼睛深处,笑意是一派从容;慕容羡容貌既毁,气质又阴毒,这一笑十分狰狞,倒还不如不笑时顺眼。他却不自知,一边微笑,一边手向前送,剑尖刺入飞锋脖颈肌肤,一道血线蜿蜒而下。

飞锋此时便是想要出声也不能够,一双眼睛盯着沈夺,一瞬不瞬。

沈夺果然乖乖停下,却没再看他一眼,只向慕容羡一笑道:“你费尽苦心,连蚕婆前辈都请得来,还担心我这点微末功夫么?”说着向蚕婆看了一眼,微躬身行礼道,“还未见过蚕婆前辈。”

蚕婆依旧沉默,身体又是微微一侧,躲开他这一礼。

飞锋想起之前她也是这样不肯接受自己行礼,当时他还以为蚕婆对自己十分不屑,现在想来,显然是她早知这是陷阱,心中对自己和沈夺感到亏欠,竟是无颜受礼的意思。

沈夺这番语言动作全都暗含讥讽,慕容羡却毫不受激,置若罔闻,还挑起眉头看着沈夺遭遇冷场,欲观他狼狈之态。

沈夺却神态不变,只是对他一笑道:“不知你想听什么好听的?”

慕容羡这才又是一笑,得意洋洋地低头看了飞锋一眼,又抬头去看沈夺:“沈公子既然同那正道秦霜河都看重这叛徒,那他的命可值钱得很,一两句好听的自然换不来。但我这人一向大方,”向沈夺比出三根手指,道,“若你肯做三件事,我便将他交还给你。若做不到,我便让他死在当场!”

沈夺并没有立刻接话,慕容羡嘿笑出声:“若你怕做不到,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免得到时见了血,”说着,霜河剑剑锋在飞锋脖颈又深了一分,“心里会不好受。”

飞锋心里明镜也似,若是沈夺肯走,之前便绝不会来;而慕容羡来者不善,所提的三件事必然极为重大,因此心中焦急,顾不上咽喉处还顶着利刃,就要开口说话。

蚕婆手按在他肩膀上,他稍微一动,便知他心思,一股内力猛然一冲,飞锋便觉咽部一阵剧痛,这一下猝不及防,不由痛哼一声。

沈夺听得清楚,神色不曾稍改,只对慕容羡点了点头,道:“愿闻其详。”

慕容羡面上透着快意之色,看着沈夺,道:“我葬堂暗部最近频频受到攻击,目前已经被毁了十一处分舵,死了两百多人,沈公子想必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沈夺点点头,道:“是我的部属下的手。”

慕容羡冷冷一笑:“沈公子想必是有厉害的手段,我好奇得很,很想详详细细地听你讲一讲。”顿了顿,“这是第一件事。”

沈夺微微一笑:“这个不难。”

慕容羡嗯了一声,点头道:“沈公子为了这人真是毫不留私,奈何他生性冷酷,无情无义,既反了我……血衣派,又将你狠狠丢弃,不过,”忽而一笑,“他对这异兽倒是好得很,一路卿卿我我,亲亲热热,一到晚上便颠来倒去、倒去颠来,好事都做过无数次了。我一路跟踪他二人过来,可真是长了见识。说起来,这人刚才为了救玄蜂,连程惟恕的武功秘籍都不要,沈公子不是也看到了?”

飞锋睁大眼睛,焦急地去看沈夺表情。慕容羡惯于血口喷人,若在平时,沈夺自然不会信他,但玄蜂是他从沈夺手上救出,只怕沈夺此时仍不谅解,加上方才目睹他为救玄蜂肯交出秘籍,只怕愤怒之下,对他真的起了怀疑。

但沈夺神色却仍是丝毫不变,连眼中戾色也一点不曾加深。飞锋看着他表情,心中莫名一悸,仿佛沈夺这冷淡态度,比他相信了慕容羡的话因而发怒的情况,还要令自己慌乱。

正六神无主,眼前一暗,慕容羡已经向他俯下身来,轻佻地将他面容看了一番,道:“沈公子识人不清,看人不准,留着眼睛还有什么用?不如将自己双眼废了,也好记住这个教训。”他声音轻松愉悦,还隐含着恶意,“这便是第二件事。”

沈夺微微垂目,又笑道:“能记住教训,一双眼睛又算什么,只要活着……”

飞锋听到那四个字,心中大恸,拼尽全力,将真气向外一涌,是要跟蚕婆力拼至死的架势。

蚕婆虽然是武林名宿,此时也按他不住,只得一掌击在他肩背处,将他重击在地。

慕容羡见他趴倒在地,一脚便踩住他背心处,望了沈夺一眼,又道:“沈公子经此情变,又失了双目,当然应该尽快回到老父左右,让家人对你尽心照顾。这第三件事,便是请沈公子废掉自己一半武功,随我们上路回葬堂去吧。”

飞锋听他不但要沈夺自废双目,仍对他的武功不放心,心中恨他阴狠歹毒,恨不生啖其肉。

却听沈夺不慌不忙,道:“武功而已,并不足惜,不过蚀魂大法练到最高一层,内力化入骨血,已非寻常药物或者武功能废掉的了。”

慕容羡哈哈笑了几声,道:“我自然知道。但是沈公子两手两脚,若是废去一半,不是就相当于武功的效果废掉了一半么?我可是绞尽脑汁,才替沈公子你想出这样一个通融的法子啊。”

人若是失去一手一脚,哪里是武功只剩一半这样简单,只怕就要人命危浅,只留一口气在。飞锋虽恨慕容羡卑鄙无耻,但料想沈夺决然不会答应这件事,心中竟似略略放心。

不料却听沈夺低低一笑,道:“法子倒是不错,只是不知这三件事,你想我先做哪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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