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同进同退

沈夺没动。

他不是不想动,他动不了。

飞锋那声“沈夺”刚刚出口,蚕婆右袖一举,掀起一阵罡风,不向飞锋,正向沈夺而去。

沈夺此时已经站起,左膝处血迹斑斑,左臂仍软垂身侧,见状想要躲开已来不及,微一转身,右手挥出,自身真气外涌,要去与这股罡风一战。

只听“砰”的一声,两股强大的真气撞在一起,竟有穿山裂石之声!

蚕婆乃是武林名门出身,修习的乃是至正的内功心法,她避居北地多年,功力之深厚纯粹,可说是当世无两。纵然沈夺神功在身,可以与她暂时拼个平手,但时间一长,正宗心法的优势便要将他的真气压服。

他心中自然明白得很,因此不肯与蚕婆僵持,内力灌注右掌之上,强大的真气一波又一波喷涌而出,以大军压境之势向蚕婆攻去。

蚕婆见他来势凶猛,也不敢小觑于他,抵挡之时,已是用了九成功力。

两名高手以内力相斗,翻涌四溢的真气四面游走,不只是他二人袍袖无风自鼓,发带飞扬,就连慕容羡也被罡风扫到,一连后退好几步。

他站稳身体,指着沈夺道:“围住他!”

几十个黑衣人迅速而无声地自四周暗影之中跃出,在罡风外援形成紧密的包围。

慕容羡笑一声,转身看着飞锋,道:“留不住你,我还留不住他么?”

飞锋牙咬得紧紧的,瞪着慕容羡。慕容羡向他走了几步,冷冷道:“我的本意,便是用你引来那多情的沈公子。现在他人已到了,若能将你拘住,借以让沈公子乖乖听话自然最好,若你执意逃走,只要他在我手,哼……”

飞锋没有回话,转眼去看沈夺。

沈夺额上已见细汗,却仍是看都不看飞锋一眼。他虽然不看飞锋,却仿佛知道飞锋一定在看他一样,一边全力与蚕婆抗衡,一边斥道:“走!”

慕容羡又笑几声,向飞锋又走了两步,道:“他自然要你走,他本来就是来换你的。叛徒,卖主求荣的事你都做过,舍情求生又算得了什么?还不快走?”

他出言激将,飞锋却只是看着沈夺,并不理他。慕容羡哼了一声,又要向前迈步,不料被飞锋提在手中的玄蜂看到他已经走得过近,猛然抬头,呲牙瞪他,月色之下脸庞微微现出绿色磷光,看上去十分狰狞。

慕容羡忌惮他一身剧毒,终于还是退了一步。

便听飞锋沉声道:“我不走。”

却是在和沈夺说话。

沈夺正与蚕婆比拼内力,听到他这句话,不及回应,只唇角微微一翘,却是一个冷淡的笑容。

飞锋正注目看他,见到他冷笑,微微垂目,左手一松,玄蜂立刻落在地上。

他本来只是被飞锋提着腰带,这下落在地上十分稳当,立刻就要站起来,却听到飞锋沉声对他道:“你走吧。”

玄蜂吓了一跳,还没站直,就去搂抱飞锋的腰腿,急道:“什么?什么?我要跟着你,我……”

飞锋微皱眉头,呵斥道:“闭嘴。”伸手要将他拉起来。

这次玄蜂却不听话,死死抱着他双腿,抬头看他,神色焦急,道:“你救不了这恶……你救不了他!”一指慕容羡,“他准备了伏兵,还有厉害药物……你和我走,他们怕我带毒,不敢捉你,如果你非要留下,我,我没有办法保住你!”

飞锋沉声道:“我知道,”玄蜂失了内力,硬功和轻功都大打折扣,如若趁着慕容羡专心对付沈夺的机会,二人倚仗他一身剧毒,或可逃脱,但若要留下来,只怕两人都要落入慕容羡彀中,“所以才要你走。”

他之所以要留下陪伴沈夺,是因为听了慕容羡所说的话,知道他要将沈夺活捉回葬堂。慕容羡对沈夺仇恨极深,又极为忌惮,之前明明制住飞锋,还是得要沈夺自断一手一脚才肯放心,若是飞锋逃走,他无别的可以挟制沈夺,忌惮之下,只怕下手更加狠辣,不知会将沈夺折磨成什么样子。

飞锋心中明白这一点,怎么肯自己逃走?但他与沈夺的事,不好牵累旁人,因此出言,要玄蜂自己逃走。

玄蜂却根本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仍是慌慌张张道:“大哥,你不知道,你不要看他现在威风,他只是硬撑,他,他……”终于下定决心道,“他之前以身为桥,要把我内力传给你,早就受了重伤,马上就要被打败,我们不跑就来不及了!”

飞锋瞪大眼睛看他,又去看沈夺,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如闻雷鸣,张了张口要问什么,却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便听慕容羡嘿嘿狞笑起来,道:“怎么还有这一出?我可是错过了。小毒物,我还道你心疼你好哥哥,把一身内力度给他,原来竟是沈公子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啊。”

飞锋直视沈夺方向,心中乱作一团,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又去瞪视玄蜂,“这是怎么回事!”

沈夺此时已露出不支之相,冷汗打湿鬓发,哪里还顾得上听他们谈话,更不用说回话了。反观蚕婆,却仍是气定神闲之状,竟还有余裕向飞锋看了一眼。

玄蜂见他神情有异,便露出心虚之态,道:“我,我不是故意不说,他体质与你与我都不同,想要以身为桥,就要服药,那个阿,阿九说他服用的是‘百川草’,当年师父便是用这药来喂我,就算吃了解药,也好久才能养好,难过得很,我本想告诉你,但……”

玄蜂还在说话,飞锋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仿佛又想起当初沈夺以身为桥,口吐鲜血,却轻描淡写对他说道:“不是什么大事。”

他服药自损,是为了救自己性命,但自己那时,又是怎样待他?

飞锋微微颤抖起来,连双手都开始发凉。抬眼想再去看沈夺,却无论如何没有勇气。

但就算不去看沈夺,头脑中却全是他,全是那天自己离开之后回首,见他负手立于高山之上,意态寥落的身影。

这人为了自己,做了这样多的事,却什么都不说,就算自己一次又一次离开,令他一次又一次伤心,他也什么都不说。

他想到这些,神情忧伤愧悔,玄蜂更是吓得不轻,竟然不再和他说话,抱住他就要将他强行带走。

他一身真气如今尽归飞锋,如何能抗衡得过?飞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玄蜂就双臂发麻,一下松了手,被飞锋抓住上臂,拉了起来。

慕容羡在旁边瞧得清楚,笑道:“小毒物,你好哥哥疼惜你,要你走,你还不丢下他在这里送死,自己赶紧溜掉?”

他之前出言激飞锋,现在又说这番话激玄蜂留下,显然是打定主意,这三人一个都不放过。飞锋心里明白,并不理他,只向玄蜂道:“我不是要你逃走,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玄蜂立刻问道:“什么事?”

飞锋见他神情焦急,双眼都含着泪,不由叹了口气,道:“我对你说过我的名字,你还记得么?”

玄蜂点头,道:“记得,你叫……”

话未说完,已经被飞锋捂住嘴,道:“这名字你记得就好,不要说出来。”之前慕容羡用圆晦大师胁迫他时曾经说漏嘴,是以飞锋知道虽然子平的身份被慕容羡查明,自己的姓名他却仍然是不清楚的,因此对玄蜂道,“你离了此地,一路向东南走,去一处叫做天目山的所在,到那里求见一位山人,对他说我的名字,请他收留你。听明白了么?”

玄蜂连忙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你要我去搬救兵,是么?”

飞锋也不纠正他,也不承认,只道:“你一路上躲着人走,饿了也不要惊扰别人,就算不吃熟食,我也不会生气。”

玄蜂懵懵懂懂,想不通为什么去搬救兵还要走这么远,以至于自己都会觉得饥饿,想要开口问,飞锋却打断他,道:“那位山人十分良善,一定会收留你,到时候,他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你肯不肯?”

玄蜂还在犹疑,飞锋皱起眉头,斥道:“你肯不肯?”

玄蜂连忙点头,问道:“那位善人叫什么名字?”

飞锋见他听错,也不对他解释山人便是隐士,捉住他上臂,用了传音入密的法子对他道:“他姓姚,叫做姚甫遄,你记住。”

说罢手臂用力,将玄蜂向东南方向一掷,只听一阵风声,竟是用内力将玄蜂送远。

在场葬堂众人,未得慕容羡命令,自然无一人追赶。但玄蜂被他这样一掷,便有几人注意力被分散开去。

飞锋料到如此,因此一手掷出玄蜂之时,借着反冲之力,身形似电,手持霜河剑便向慕容羡冲来!

慕容羡似是早就料到,嘴边犹自噙着冷笑,一挥手,便又有十数条人影向飞锋扑来。

就在此时,蚕婆与沈夺的僵持之势也有变化!

飞锋对玄蜂说出师兄的名字,为防慕容羡听到,乃是用了传音入密之法。声音虽然极轻,但若是一等一的高手特意去听,也并非一点都听不到。他见在场众人,只有蚕婆内功高强,但她此时正与沈夺力拼,必然分不出精力来凝神听自己说话,才放心对玄蜂说出。

这名字刚一说出,蚕婆便是一怔。飞锋注意力全在慕容羡身上,并未留心,但沈夺立刻便察觉出来。

高手过招,一息之间能定胜负,蚕婆虽然内力远胜此时的沈夺,但这微一分神,却被他抓住机会。

沈夺与她拼斗内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真气早已耗损不少,此时哪怕见蚕婆分神,也不肯孤注一掷,拼全身内力去冒险压制。

只见他右臂一收,竟是将自己外涌的罡气全都撤回!

两股罡风相抗,沈夺突然回收,蚕婆的真气便猛然前扑,如同骇浪一般,直向沈夺“撞”去!

沈夺早有准备,只留护体罡气,坦然去“迎”那冲击,身体立刻被那强大真气冲得一偏,继而竟如同陀螺一般,不停旋转起来。

便如同巨浪压砸之下,岩石都要碎裂,而竹竿不倒一般,沈夺在这股真气之浪中越转越快,越转越急。

蚕婆的真气仿佛成了有形之物,随着他的转动,如同布匹一般一层一层卷在他周围,形成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

就连地上的沙石都被这旋风带动,四面飞溅!

蚕婆大吃一惊,连忙收回真气,这招收势还未用老,沈夺却已经停住动作。

他本来以极快的速度在那旋风中心转动,竟然能够说停就停!

他这样猛然一停,本来在他周围急速旋转的真气便如同炸裂一般,四面迸展,如锋如刃,铩然有声!

那些被慕容羡唤来,将他包围住的数十葬堂部众,这下猝不及防,尽皆被这炸开的真气所冲击,同时身形一仰,被击飞丈余。

就连蚕婆,也被这股出自自己的罡风,冲得倒退好几步。

沈夺哪里还管蚕婆?随着四面涌出的真气飞身而起,直向飞锋方向而去。

他聚敛蚕婆真气御敌,过程虽然复杂,速度确是极快,飞锋之前持剑去刺慕容羡,此时竟还未到他眼前。

飞锋本是拼全力要与慕容羡拼斗,不料转瞬之间,沈夺就已逆转颓势,他剑招一晃,用了虚招将冲来葬堂部众一带,自己身形陡然一转,向沈夺方向疾退!

只是一眨眼工夫,二人便到一起。

飞锋右手持剑,左手已经伸出,紧紧握住沈夺没有受伤的手,道一声:“走。”

二人携手并肩,如一对迅捷鸿雁,直向东南方向冲去。

东南方向不远处的树上,玄蜂才刚刚在那里落脚。见二人联袂而来,连忙疾速跟上。

月色之下,三条人影掠过黑沉沉的山脊,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着无数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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