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锦文水虺

 飞锋听他这样说话,抬头与他对视,一时竟像是有些痴了。许久才垂下眼睛,起身到一边,也脱下中衣鞋袜,将两人衣物裹在一起,用腰带紧紧捆好。

他收拾妥当,抬眼去看沈夺。

沈夺早摘了头上发冠,拆了两侧的丝络将那颗核桃大的明珠系好,挂在脖颈之上。此时站在潭边,右手持剑,左手向飞锋伸过来,道:“来。”

飞锋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便觉一股真气慢慢传过来,沈夺道:“你我一路从水下出去,需要闭气,这泉水又冷得很,你真气撑不住。”

飞锋之前虽然内力损耗颇剧,但自刚才接近这寒泉之时,便觉内息平稳、十分适意,听沈夺这样说,便微微一笑,道:“我一身阴寒功夫,喜冷畏热,现在我只怕这泉水不够冷,怎么会反而撑不……”

不料沈夺闻言闻言一顿,与他相握的手一紧,打断他道:“喜冷畏热?”眉头也皱起,慢慢道,“什么时候的事?”

飞锋被他问得一怔,回想片刻,才道:“得了玄蜂一半内力,在你以身为桥之前,便已如此。”

沈夺沉吟:“你怎么从没说过?”

飞锋道:“他内力极是阴寒,我以为……”

沈夺摇摇头:“只要是纯正内力,都能平衡气脉,使人不受冷热之苦,怎么会反而令你更受冷热制约?蚀魂大法也是阴寒的功夫,我何曾怕过热?难道你们中原修习正宗心法的,全都喜热怕冷不成?”

飞锋心中也十分惊疑,皱眉道:“那时你用我做药,全是些……古怪的法子,连我体质都能改变,我以为这事也一样,不能以常理推断……”

他说到“做药”二字,便见沈夺脸色一白,转开视线,皱眉沉默听他说完,才松开和他相握的手,覆在他丹田之上,来探他气海。

过了片刻,沈夺收回手去,眉头仍是皱着,低声道:“我看不出来这事是好是坏。你我出去后,要先去找阿九。”

他已知飞锋不需自己相助,却仍是伸手过来拉住他,和他一起迈到潭里,走不几步,脚下一空,两人身体一沉,慢慢潜到黑暗冰冷的潭水中。

飞锋连忙闭眼,只觉得自己被沈夺拉着,先是向下慢慢沉了一会儿,又被他一拽,向前平平游去。

他初次入潭水,只能伸长手臂抓着沈夺的手,按照沈夺指引跟随。好在一入这刺骨冰寒的潭水,他体内真气更加平稳充盈,丝丝缕缕从他丹田外涌游走,之前受伤凝滞的气脉竟似渐渐贯通,身上疼痛也渐趋缓和。

他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去看这水中景象。

沈夺一手拉着他,另一手持剑划水,姿势却仍是流畅优美。垂在他颈项中的那颗夜明珠光芒柔亮,清楚照见他起伏的肩胛和随着水流披散开的长长黑发。

这颗珠子并不大,只照亮三四尺内的水域,水质清透明澈,并无游鱼,三四尺外,便是模糊暗淡。飞锋只觉得自己和沈夺像是被一团明亮的云气裹住,在一片黑暗之中顺流漂浮。

他这样想着,沈夺的动作已经缓下来,在水中扭头看了他一眼,右手向前一指。

因为是在水中,他的动作比平时要慢一些,飞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模模糊糊见到不远处幽暗的水中是一个更加幽暗的洞穴,圆径足有半丈,便知道这是他说的水路了。

他跟着沈夺小心游进这条水路,借着珠光,看到它通直宽敞,犹如一口横过来的水井,便知是经人力拓宽过的。心中想道,这潭水这样深,常人哪有本事在水底逗留许久来开凿这水路,想来只能是水卫做的。

这样游了一会儿,水路两侧的石质渐有变化,飞锋知道快要到出口了。刚这样一想,便觉得沈夺握着自己的手一紧,动作也猛地一停,忙抬头看去。

这一看,心中便是一惊。

在明珠映照下,只见二人前方本该是出口的地方,已被碎石堵住!

沈夺皱起眉头,又左右上下慢慢游动探看,珠光所照到的地方,全都堵得严严实实。

他神色严肃,伸右手去敲了敲那些石块,又握剑劈了劈,最后松开了飞锋的手,两手贯注内力,一起去推那些石块。他虽然要调动内力闭气,无法使出全力,但以他内功修为,这一推力道不小,连潭水都被震动,嗡嗡波动起来,那些石块却毫无动静。

在水中无法说话,飞锋与沈夺对看一眼,便分头行动,在这片碎石墙上一处处出掌试探。

飞锋没有带着夜明珠,与沈夺分开,视野便较昏暗,只能在石壁上摸索。

他摸索探看许久,只觉得这堆碎石坚不可摧。刚要扭头去和沈夺会合,便觉得脚上踩到一物,极为绵软。

还没反应过来,小腿上便是一阵剧痛,痛楚犹如闪电,直击向他脑髓!

飞锋猝不及防,内息一乱,竟然顾不上闭气,猛地便呛进一口水。

他这是初次进入深水,之前毫无经验,呛水之后极为难受,直觉便要咳嗽,口一张开,又喝进去好几口水。慌乱之中,只觉得腿上的疼痛更加剧烈,还没伸手去探腿上到底怎样,痛觉便变作麻木,飞锋很快便四肢发麻,不受自己控制。

飞锋心中大急,想去寻沈夺,却不能移动半寸;想要自救,真气已经无法调用;真气一旦受阻,立刻便觉出潭水的冰冷刺骨,简直要将人骨头都冻成冰块。难受之中,又灌进几口冰水,刺骨的寒意立刻充满五脏六腑。

飞锋处在这样的痛苦之中,神智却极为清醒。眼见着周围的水域越来越亮,沈夺惶急的容颜出现在眼前,接着便是霜河剑剑光一闪,贴着他小腿斩过。飞锋只觉得小腿上的疼痛似乎轻了一些,但是全身的麻木却仍未缓解。

他不想再呛水,紧紧闭着嘴唇,全身冷的发抖,视野都渐渐模糊。只觉得沈夺靠了过来,将他抱在怀里,一股柔和的内力从后心处涌进来。接着便是沈夺温暖的双唇贴过来,柔韧的舌尖撬开自己的唇齿,将他的气息渡入自己的口腔。

飞锋被沈夺拥住,与他口舌相接,又觉察到他已经开始向来路游去,心中惶急顿时被安抚。

不料刚刚安心下来,便觉之前小腿到脑心的一线痛楚,竟然渐渐扩大,一股痛麻之意从那处蔓延开,丝丝缕缕盘绕不休,很快便充满他全身血脉。

随着这痛麻之意遍布全身,飞锋只觉得渐渐一股热意围上来。先是刚才灌进肚中的冰水突然变暖了似的,四周的水流也泛起一股暖意,且越来越热,只消片刻,飞锋便犹如泡在滚水之中一般,被烫得肌肤欲裂,一双眼睛也受不住这热意,紧紧闭上。又觉沈夺唇吻,本来十分温暖,现在犹如火焰灼烧,气息吹入口腔,像是要将飞锋从体内点燃焚烧!

飞锋惊骇之下,已经发现不妥之处:并非周围物事变得暖热,而是他自己在变得冰冷,最早那痛楚之感,其实是一线极寒,周身的麻木,实则是快被冻僵!

他心中震恐,正待睁眼,又觉得身外的热水,忽然降温,只一瞬间,身体犹如置于冰窟,竟是他自身又开始发热。

沈夺似乎也觉察到他身体突冷突热,将他拥得更紧。飞锋初时还觉出胸前被那颗夜明珠硌得发痛,但是几番冷热交替下来,内息气脉全都十分虚弱,五脏六腑胀痛难熬,仿佛死了几遭一般,便连神智也模糊起来。到最后,只觉得自己浮浮沉沉,一时如在云端,一时猛然坠落,昏乱之中,早已经不知自己是冷是热。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如堕炼狱般的痛苦似乎在渐渐消失,飞锋昏昏噩噩,觉得自己已经清醒,勉励挣动许久,仍是觉得四周一片黑暗。

他只觉得身体动起来,在这黑暗之中不辨方向,深一脚浅一脚,踉跄而行。

这样走了不知多少时候,朦胧之中仿佛听到有人叹息。

他听到这叹息,没来由便觉得心中难过,想要出声询问,却张不开嘴,无法成言,努力许久,终于低声问道:“是谁?”

没人回答他,他等待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问道:“是谁?”

黑暗之中仿佛缓缓伸过来一只手,有人轻轻抚摸他的面颊,这抚摸十分温柔,飞锋被这样一摸,竟忽然心酸起来,又带着点委屈似的,低低地叫道:“师父……”

师父的抚摸顿了顿,好像低低哼了一声,似乎不知为了什么在不高兴。

飞锋便觉得有些惶恐。他心中一直记挂着师父,惟恐师父被江梧州折磨,但是此时既然师父就在跟前,自然是安全无恙,本该高兴,可是另一桩心事,此时却愈发沉重起来。

他想跪下去,觉得全身发软,无法动作,更怕师父不高兴,不安极了。终于颤抖着说道:“师父,徒儿知罪。”

师父果然是不高兴的,他说了好几遍“徒儿知罪”,师父都不肯理他,过了好久才问:“你知什么罪?”

他想起自己的罪行,觉得极为羞愧,低着头站了很久,才低声道:“徒儿杀不了沈夺。”

他万料不到自己竟真的对师父说出这句话来,一边深感羞耻,觉得辜负了师父多年教诲,一边竟然心中一松,如释重负,想道,我终于说出来了。

这样想着,鼓起勇气,声音也提高了一些,重复道:“徒儿杀不了沈夺。”

师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那我替你杀了他。”

飞锋不料师父这样说,心中不安起来,想道,是了,我杀不了沈夺,但是他这样的魔头,名门正派人人得而诛之,若是别人要杀他,我怎么办?若是师父或者盟主要杀他,难道我还能阻止不成?

他心中又焦急又悲伤,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像是要跟师父求助一样向前迈了一步。但是他四肢发软,这一迈步便摔在地上,触手是柔软冰凉的人体。

他心里忽然明白过来,知道这是沈夺的尸体,他已经被师父杀死了。

飞锋呆坐了许久,才低低地啊了一声,道:“师父,你杀了他。”

点了点头,又道:“你杀了他。”

慢慢地发起抖来,伸手将那具冰凉的尸体抱在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

师父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好像又说了什么,但飞锋什么都听不进去。

渐渐地,师父的声音远了,最后完全消失,一片黑暗之中,只剩下他和沈夺。

他觉出深重的悲伤,又觉得事情似乎只能是这样,若最后能这样和沈夺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抱着沈夺,好像怕有什么人会和他争抢一样,不肯松手。

这样又过了好久好久,恍惚之中,好像有温暖明亮的光照在眼皮上,飞锋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干燥温暖的石室里面,四面石壁,其中一面石壁上方有个马鞍大小的高窗,透进来的光线正好照在他脸上;身下坚硬,似乎是一张石床。

飞锋心中疑惑,就想要坐起身来。但刚一动,就觉得身上十分沉重,胸腹之间和腿上被什么东西压着,不由得扭头看去。

这一看,便再不能移目。

沈夺侧躺在他身边,一手一脚都压在他身上,姿势这样霸道,偏偏呼吸轻浅,面容沉静,唇角微微翘起,仿佛正做着什么好梦。

飞锋仍模糊记得自己梦中这人已被杀死,指尖之上仿佛还留有冰冷柔软之感,此时看到他睡姿安稳适意,心中微微一动,早已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要去抚摸他面颊。

手指马上就要碰触到他肌肤,却又担心将他惊醒,飞锋停下动作,沉默注视沈夺面容许久,才极为小心将他一缕长发从面颊上拂开。

这一拂便收不住自己的手指,沿着发丝轻轻滑下,视线也随之下移,在沈夺赤裸的上身上下逡巡,最后停驻在他肩膀。

沈夺练了蚀魂大法这邪门的功夫,之前的伤疤全都自愈如初,但那之后便立刻在平谷遭遇慕容羡的袭击,被异兽毕方十指插入左边肩臂,留下十分醒目的数点疤痕。

飞锋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手指轻轻按在一处疤痕上。停了一会儿,鬼使神差般的,又移开手指去触摸他旁侧的肌肤,一路摸到心口,只觉得触感柔韧,既温暖又坚实。

他与沈夺连情人间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许多次,却不曾这样观察过他的身体。现在手指停留在沈夺胸口,感受了一会儿他有力的心跳,又慢慢向下移动,轻轻抚摸过他肋下,沿着他腰线一路摸到胯骨,直到被他亵裤挡住,才猛然回过神来,停下动作,小心地抬头去看沈夺。

这一抬头,便看到沈夺早已醒来,一双凤眸十分幽深,正盯着他看。见他抬头,嘴角一翘,似笑非笑地低语:“怎不继续了?”不知是不是刚醒来的原因,声音十分沙哑。

飞锋心中对他爱念已极,见他清醒,哪里还肯克制,倾身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便是一吻。

沈夺一手一脚本就压在他身上,见他凑过来,便将他抱紧,一个翻身牢牢压住,嘴唇与他厮磨几下,舌尖便探进来与他勾缠,翻搅几下,愈加情热,一边与飞锋亲吻,一只手已经在他身上胡乱抚摸,一路摸过他上身,又摸进他亵裤中去。

飞锋被他摸得低喘一声,身体微微一颤,连忙结束这个亲吻,伸手便捉住他手腕。

他盯着沈夺眼睛,犹自喘息急促,片刻才问:“这是哪里?”

沈夺低低笑一声,不理会他的问话,手腕一振,竟是要甩开他的手,继续摸他。

飞锋无奈,低叫一声:“沈夺。”

沈夺闻声,看他一眼,才收回手,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道:“这是密道中的一处密室。你被水虺咬了,晕了过去。那溶洞里又太潮,我便带你来到此处。”

飞锋这才明白之前小腿剧痛,竟是被水中的虺虫咬伤,连忙试着曲起右腿,却觉得毫无疼痛之意,心中奇怪,便想推开沈夺坐起查看。

沈夺压在他身上,不肯让他起身,道:“这水虺性极寒,平常人被它咬伤,只怕要冻死。你得的内力属寒,居然也被激得真气混乱,已经折腾了一晚上啦。”又微微一笑,“现在已经没事,你别乱动,让我抱你一会儿。”

飞锋听他语音竟然十分温柔,带着几分宠溺般,不由得大窘,心道,我只是被水虺咬伤,又不是真的弱不禁风,他怎么这样对我说话?难道我昏迷之中,流露了什么脆弱之态不成?这样一想,心有不甘,有心想要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又自知内功不如他。想了想,微微皱起眉头,问:“这里地近中原,怎么会有水虺?”

沈夺神色这才有些不自在,道:“那是十三养的。”

飞锋一愣,便听沈夺解释道:“这条水路暗通杨氏居所和兴远镖局,十分隐秘,十三便在镖局的寒池中豢养了一条锦文水虺防备宵小,本是用一根皮绳穿了尾巴栓住的……”

飞锋这才明白,接口道:“想来是葬堂血洗兴远镖局后,也曾派人去探这寒池。他们没有水卫那样的凫水好手,又闯不过水虺这一关,干脆便用石头填了寒池么?”

沈夺微微一笑:“我也这样想。水虺挣脱皮绳,得以不死,但是被堵在水底,无人喂食,便把你当做……”低头在飞锋唇上轻轻一咬,低哑着声音慢慢道,“美味佳肴……”

飞锋听他说出这种调笑的情话,脸上一热,心中已经软下来,刚刚伸手抱住沈夺,便听咕噜几声响,竟是自己腹中饥声大作。

两人动作都顿住,对视一眼,都轻轻笑出声来。

沈夺又亲了他一下,才翻身坐起,道:“当初十一十二在这里存了些不怕腐坏的食物,我去找找。”

飞锋点点头,想了想,也坐起来,问道:“水路被堵住,我们怎么脱身?”

沈夺看着他,道:“密道不止水路一个出口。”

飞锋微微一怔,想道,既有别的出口,为什么之前他要大费周章,想从那样寒冷幽深的水里游出去?看着沈夺问道:“难道别的出口,比水路还要难走?”

沈夺点点头,道:“难走之极。”他这样说着,面上却一点烦恼之色也无,看了看飞锋,不知想到什么,神情竟似十分愉悦。

 

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