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如断手足

飞锋看他一眼,转身要走,沈夺却突然道:“等等。”

飞锋听了脚步,注目看他。

只见沈夺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却又闭上,如此再三,竟说不出话来。

飞锋与他相识这些日子,深知他杀伐果断,何曾见过他露出这等样貌,不觉有些吃惊,看着他问:“你要与我说什么?”

他对沈夺根本无法绝情,之前争吵之时尚且不肯说出伤人之语,此时开口询问,声音便又沉又稳。

沈夺听了他问,不知想到什么,凤眸深湛,像是最终做了什么决定。

他望着飞锋,皱了皱眉,冷冷一笑,问:“你知道章文卿在哪里么,便要去寻他?”顿了顿,“若是他已经死了,你贸贸然过去,不是送死?”

飞锋反问:“难道你知道?”这才明白他话里玄机,道,“是了,你两个水卫佯装被擒,在此做内应,他们自然知道。”

沈夺不置可否,眼睛仍看着他,口中却在对别人说话:“过来一个。”

他声音并不甚大,但说话同时用了千里传音之法,声音极为清晰向远处传去。

他内力淳厚,真气送音过处,树梢迅速掠过一阵颤动,便连林中几处熊熊火焰,与真气相感,在这一瞬间,都突然呼的一声窜起几尺。

便听杨氏宅院处一声呼啸回应,渐渐看到一道黑影在树影火光之中腾跃而来。

飞锋只觉得这人身形十分眼熟,不及思索,来人已到近前,只见此人脸上覆了一张薄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开口之时,声音十分粗粝难听,道:“十一见过主人。”

飞锋最近见到十一,正是她被慕容羡残忍折磨之时,许久未见,有时想起,对她颇有同情担忧之心。此时见她这等行状,已知慕容羡下手狠毒,纵是阿九和十三这两名不世出的医者高人,也无法恢复她的容貌声音了。

便听沈夺嗯了一声,并不令她起身,问道:“情势如何?”

十一伏地道:“此次峨眉、青城弟子攻到,葬堂留守此地的坤部与冥部杀手悉出,由坤部一名头目统领,与正道交战到此时节,已经死伤大半,只余二十许人,在杨氏宅院之中,依仗地势,负隅而斗。”

沈夺微微皱眉:“慕容羡呢?”

十一趴伏在地,听到他的问题,双手紧紧抓住泥土,显然心情十分激动,声音却并不什么情绪上的变化:“回禀主人,十一佯装被擒,逃出后便潜藏在之前主人布下的一处暗道,听到消息说,慕容羡……”说到这个名字,她的声音才微微提高了一些,手也抓得更紧,“已经带了两个人离开此地,说是去迎接一个什么番僧,叫做然性上师的。正道袭杀过来时,他已走了半个时辰。”

沈夺哼了一声:“倒便宜了他。”皱眉沉吟片刻,才问,“章文卿还活着吗?”

十一道:“回禀主人,十一过来时,他还活着。”

沈夺神色微动,道:“易水丹增人内力,扰人心智,章文卿要指挥他人,自己必然是没有服药的。竟能活到现在?”

十一回答道:“回禀主人,章文卿的功夫并不甚高,是他身边一个招式古怪的少年拼死护他,因此竟能活到现在。”

沈夺道:“这倒奇了,你便领我们过去看看。”

十一道:“十一领命。”但是趴伏在地,并没有立刻便动,而是接着道,“主人,十一……有话说。”

沈夺道:“你说。”

十一道:“适才我和十哥趁乱碰头,见葬堂与正道人手各自只有少许人在勉力支撑,便燃信示意,令我燕子楼飞卫赶来格杀活口。只怕他们片刻便到,主人何不等他们收拾局面之后,再动身前去?”顿了顿,“请主人示下。”

沈夺一挥手,道:“你只带路便是。”

十一应了声是,起身便向杨氏宅院纵跃而去。沈夺看了飞锋一眼,示意他跟上,自己则跟在飞锋身后。

飞锋这次见到十一,只觉得她与之前大大不同,除了外貌声音之外,变化最大的还要算她与沈夺的相处方式。他记得十一之前俨然便是十三名水卫的小头目,可以不问沈夺意思便直接对他们下令的,便是在沈夺面前,也与其他水卫不同。但是这次再见,只觉得她对沈夺恭敬非常,举止措辞之恭谨卑下,飞锋甚至从未在其他任何一名沈夺的手下身上见过。

他一边跟随十一前行,一边想起之前听慕容羡说起,十一曾被迫泄露了沈夺的秘密,不由忖度道,难道是因为沈夺介意她曾经泄密,才这样待她?又觉得沈夺颇有御下之道,对于水卫一向是用人不疑,若真的介意,又怎会仍命她参与这样机密的事情?

他对此事虽有疑惑,也只是一转念,这个疑问也马上便被林中景象冲击,变得极为渺小。

这树林很密,山风虽烈,只能穿缝钻隙,因此飞锋他们行走途中,倏尔烟熏火燎,倏尔平静如常。但是烟火气虽然并不一直存在,血腥之气却时时能闻到,密林之中也处处留下打斗痕迹,甚至能时时看到尸体血迹,最惨烈之处,竟如血泼。

飞锋只觉满眼血红,心中惨痛,不忍再看。硬生生调转视线,去看身前十一身影。

耳听得打斗声近,前面十一身形一转,翻身上了一面高墙,回头向他们看来。

飞锋提气一纵,也翻上高墙,蹲伏在墙头向院内望去。

这一望,便是一惊。

高墙之内,乃是一个极大的院落,本来有亭有台,布置得颇具匠心。然而此时,这里早已不复平静,只见廊檐染血,花架坍倒,草木折损,到处可见折断的兵器、焦烂的断肢、血肉模糊的尸首。昔日欢宴处,今作修罗场。

这一地死伤之中,侥幸未死的中原侠士和葬堂杀手,也都身上带伤,勉力支撑着,分散了五六处斗在一起。

院落的中间是一座假山,假山下面的打斗尤为激烈,令人一见便惊。那是几名冥部服色的葬堂杀手仍在与人搏杀。中原武人服了易水丹,功力暴涨,出手极狠,掩杀之下,只怕难以有人能掠其锋,而这些杀手能得以存活至今,可见本身便是葬堂杀手中的翘楚。饶是如此,这几人也身形狼狈,显然受伤不轻。

而被他们围攻之人,情状却比他们还要惨。这人身量并不甚高,更无强壮之姿,满身浴血,发髻散乱,便连长发都被头上流下的鲜血打湿,一绺一绺披在身上,从飞锋这里看去,这个人直似从血水中爬出来的一般。

然而他重伤至此,动作仍是十分勇悍,但见他左手握着一把单刀,右手是一杆从中间断开的铜锏,挥舞之间,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那四五个葬堂高手,一时竟不能近身。

这血人手中拿着两样兵器,动作招式,用的却是剑法,显然这两样兵器本非他有,乃是搏杀之中从别人手中抢来或从地上捡来的,因此驾驭不力。更何况独虎不敌群狼,眼见着这人已露败象。

那几名杀手看得真切,急切想要近前时,只听“噗”的一声,继而是一声惨呼,竟是一名杀手被这血人一刀捅入肺腑,倒地而亡。

那人杀了一名敌手,凶性更甚,怒喝连声,动作更加狠辣。忽然似是觉察了什么,激斗之中,竟猛抬头向飞锋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这人口中犹在怒喝,满脸血污中,便连双目都蒙上血红,只有牙齿白得亮眼,而那面目轮廓,赫然正是宁越!

飞锋惊讶更甚,之前他听十一说章文卿被一个少年护住,便曾怀疑是宁越,但宁越本是葬堂出身,又曾被摄魂成“赤胆忠心”之人,若是对葬堂有背叛之行,就要发狂而死,因此心中疑惑重重,现在见到宁越竟与葬堂杀手死拼,不由得心中不解,想道,难道他已经发狂了不成?

于是凝神看去,这才看到宁越身后,章文卿委顿在地,背靠着假山,一只手臂软垂在侧,显然已经断了,他表情十分痛苦,像是忍受着巨大的伤痛,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对着宁越的背影说着什么。

飞锋离他相去有一段距离,那几人打斗之声又有些杂乱,因此听不到他说什么。他有话要问章文卿,又见宁越以一敌多,有心相助,双手在墙上一扳,身形猛然前飞,向几人冲去。

眼见要到,人还在半空,忽然肩膀一沉,被沈夺按着肩膀阻住冲势,落到地面上。耳边听他急促道:“他不清醒,小心被误伤。”

沈夺内力极深,飞锋一时挣动不得,再看场中情势,宁越杀了一人,气势大涨,招招夺命,竟将那几名葬堂杀手逼得退了几步。

但是葬堂中人名为杀手,实为死士,动手不留余地,同样是拼死的打法,因此暂退几步之后,重新站稳,几招过去,竟又慢慢将宁越逼回到章文卿跟前。

飞锋这时才看清,章文卿不止一只手臂受伤,腹部也流出许多鲜血,显然是伤了脏腑。但是睁大双目盯着宁越,极力嘶声道:“你再不走,便来不及了!快走!快走!”

宁越只作不闻,动作毫不停滞。

忽听几个冥部杀手齐发声喊,兵器一齐向宁越招呼过去!

宁越身后是章文卿,无法后退,更不能躲开,竟然暴喝一声,鼓起真气,两样兵器交叉护在身前,挺身而上,要与对方几名对手硬碰硬死拼!

只听锵锵几声兵刃撞击的响亮声响,杀手的兵器有的被他弹开,有的被撞得卷刃折断,但是葬堂冥部杀手与坤部不同,十分讲究彼此配合,刺向宁越上盘的招式失败的同时,两名杀手攻向宁越下盘的兵器依然奏效,只听扑扑两声,宁越左边膝盖已经被砍中,右边膝盖也受了刺伤。

到此时宁越才站立不住,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他人虽跪下,气势不倒,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口中发出威胁般的怒喝,双手招式不停,仍要阻止那几名杀手的进攻。

但是那几名杀手以多击少,此时又已经将他重伤,竟然拼了被他再杀死一两人,也要上前将他杀死。只听兵刃虎啸、真气带风,两道寒光向着宁越脖颈心口,全力击杀而去!

正在此时,飞锋已到!

他见宁越章文卿陷入险境,哪里还能坐视?肩膀一抖,真气外涌,震开沈夺掌控,一纵身便急冲而来。

人还未到,招式已出。右手持剑一挥,剑气直冲过去,当当两声,便将那杀向宁越的两样兵器击开。同时身形电闪,已经加入战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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