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一波未平

宁越从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便是浑身一震,此时看他闭上眼睛,直愣愣盯着他,脸色慢慢变作惨白,全身颤抖起来。他动了几下,想要触摸章文卿,双臂却已全废,挣了两下,眼望着地上尸首,口中已发不出成句的话来,张口便是一声惨叫:

“啊!!!!——”

这声哭喊极其哀痛,几乎不似人声。飞锋在他旁侧,简直不忍卒闻。

宁越一声声惨呼不断,他眼中本就全是疯狂之色,在章文卿濒死之时,这疯狂之色有所收敛,现在又重新蔓延,双目赤红,连流下来的眼泪,都掺着淡红血色。

飞锋眼见他癫狂惨状,知道他摄魂术发作,万难有存活之理。有心想要一剑将他杀死,早一刻结束他的痛苦,长剑已经举起,手腕一麻,再举不动。

原来沈夺已经来到他身旁,右手衣袖一挥,便有一股强大的真气袭过来,这真气虽然强大,难以抵御,却又十分柔和,并不伤人,只让飞锋手腕一僵,霜河剑无法出手。

与此同时,沈夺左手也已经出招。罡风骤然涌出,猛地拍袭到宁越胸腹之间。

宁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双目一闭,栽倒在地上。

飞锋抬头看着沈夺,问道:“你……”

还未说完,沈夺已经沉声道:“他没死。”

飞锋正待再问,身边风声微响,戴着面具的十一已经从高墙上下来,来到二人身边,双膝跪地,道:“主人。”

沈夺点点头,一指地上宁越,道:“带去给十三。”

飞锋一惊,不等十一回答,问沈夺道:“你什么意思?”

沈夺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闭了嘴,忽然冷冷一笑,道:“此人双腿俱废,正与十三相似,交给十三试药,不是正好?”

飞锋睁大眼睛:“沈夺,你莫哄我,十三是被人打断双腿膝盖,与他哪里相似?”心中想道,你这行事作风,若真要给十三试药,随便抓个人打断双腿就可以,何必一定要用宁越?越想越觉可疑,皱眉继续道,“沈夺,你捉宁越去做什么?”

沈夺一直看着他,此时脸色但是缓和了一些,转开视线,慢慢道:“若不放心,便跟过来。”

飞锋不知他用意,正思索间,耳边听着十一对沈夺恭敬道了声是,却并不动,低声又道:“主人,您受伤了?”

飞锋此时才看到沈夺肩膀处似被飞矢擦过,衣服被划开一道口子,衣料边缘沾着些许鲜血。

他不由抬眼又去看沈夺,却见他面无表情,淡淡道:“无碍。”

飞锋心中微讶,想道,他内力高深,那些燕子楼部众并非什么射箭能手,怎么竟能伤到他?

十一见沈夺如此回答,便又行礼一次,才站起身来,上前提住宁越的腰带,将他如同一只猎物般提在手中,转身便走开了。

沈夺居高临下看着飞锋,道:“待我手下将此处的机要取走,便要在这院中四处点火,这里山深林密,就算有人来救,只怕也要烧上一天一夜。”顿了顿,盯着飞锋,“你怎么说?”

飞锋慢慢起身,四面望去,只见这宅院中满地尸首,刚才激战恶斗的两方,此时竟一人不剩。燕子楼的部众正四处走动,手持短兵器的走在前面,另一些手中拿着大大的皮囊,正将引火的油料四面洒在院中。

院外的树林,此时早已浓烟滚滚,烈火张天,眼见便要顺着风势烧过来。

飞锋沉默地扫视着中原武人的尸体,然后闭了闭眼,对沈夺道:“我要离开这里,我得去……”

话未说完,只觉得颈间一痛,眼前随之一黑,身体就要向后仰倒。

他只看到沈夺倾身来扶自己,但没等沈夺扶到,他便已经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飞锋昏沉之间,觉得有人将自己扶起,接着下巴被人捏住,嘴唇张开,有人拿着勺子喂进来一股热汁。

这汁水又苦又涩,飞锋立刻呛咳起来,想要将它吐出,那人掐着他下巴一扬,飞锋无法自控,将那些苦水全数饮下,眼睛也随即睁开。

便见自己躺在不知哪里的一张木床上,坐在床边的却是阿九。

飞锋刚要问他,阿九面无表情,抬手又是一勺汁水喂进来。飞锋见是他,知道必是沈夺吩咐,又觉得那汁水入腹之后,并无什么不适,便不推拒,将那苦水一口咽下。看着阿九,要问话时,阿九便又举勺喂他,如此几次,竟是不容他说话。

眼看一碗苦药见底,阿九才起身走开,将空碗放在一边桌上,自己兀坐在桌边,也不看飞锋,也不说话。

飞锋知道他因为自己救了玄蜂,阻碍他为阿四等人报仇之事,对自己十分怨恨,虽然得了沈夺的命令来照拂自己,却是再不肯和自己说话了。

他与阿九虽然无甚交情,但因了沈夺的缘故,总觉得不愿和他仇视敌对。若在其他时候,只怕飞锋就要出言解释,以期阿九能够谅解明白。但是此时,杨氏宅院中尸首遍地的惨景仿佛还在眼前,飞锋内心乱糟糟一片,愁闷难言,哪里还有心情去和阿九说话?

他低头沉默片刻,才抬眼四顾,看到自己置身于一间木屋之中,设置简陋,门窗皆闭,细细听去,能听到屋外沙沙之声,不由得一怔,想道,原来下雨了。又想,不知这场雨,能不能浇熄山上的大火。

他这样想着,便起身下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已换了一身衣服。

他原来的袍服之中藏有霜河君赠他的忘情心法,因此连忙四顾查看,只见这木屋甚小,摆设也十分简单,一眼便能看到全貌。他见看不到自己的旧衣,不觉有些惊慌,抬眼看着阿九,问道:“我原来的衣服呢?我的剑呢?”

阿九本来面无表情,听他这样问,面上竟微微显出愤恨神色,却根本不答他。

飞锋便知事有不妙,沉吟一下,问道:“沈夺呢?”

阿九愤恨之色更显,注目看他,一字一句慢慢道:“你又要对主人说什么?”

飞锋微微皱眉:“那是我和他的事。”

他心中烦乱,这话便说得冷,阿九听了,拳头都捏紧,把脸转开,竟是不愿再看他一眼。

飞锋起身走到门边,扯了几下,那门却纹丝不动。心中想道,这门拽着十分沉重,哪里像是木门?只怕又是沈夺设置的什么机关。这里只有我和阿九,出门的办法,还要着落在他身上。

于是又返回来走了几步,压抑住心中焦躁,沉声道:“阿九,我把玄蜂救走,你对我恼怒,也是应该。但我和沈夺……”

阿九仍是捏着拳头,眼望着别的方向,打断他,慢慢道:“我并未恼怒。”

飞锋一愣,阿九继续道:“你将那异兽救走,乃是主人默许。主人许可之事,自然是对的,我绝不恼怒。”

飞锋安静片刻,微微苦笑,道:“是了,是我料错了你。你对我恼怒,非为玄蜂之事,是因为你觉得我对不起沈夺,是不是?”

阿九果然回头看他,面上带着怒气,说话的速度却仍然不快,道:“若是主人死了,我……便杀了你!”

飞锋听到他说“主人死了”,心里便是一跳,不由自主上前一步:“你什么意思?”

阿九咬着牙,却并不回答。

飞锋更加着急,还要追问,便听门口传来咔嚓一声响动。回身看时,只见木门缓缓推开,一阵冷风带着雨丝灌进来,门外撑着伞的,正是高高瘦瘦的阿十。

阿十站在门口向里看了一眼,并不进来,只道:“主人吩咐我带他过去。”

阿九只嗯了一声,仍是坐着不动,飞锋听得清楚,几步走到阿十身边,问:“去哪里?去见他么?”

阿十点了点头,递给他一柄竹伞,便转过身走在前面。

飞锋撑伞跟在后面,四面望去,只见这里乃是一处山岭,丛生着一些灌木荆棘,脚下并无道路。若不是阿十在前面带路,他必然会将这里当做是人迹罕至的野岭。

这样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高坡,阿十站住脚,向西南方向看去。

飞锋跟着他的视线望去,远远便见那里的山岭中飘出滚滚浓烟,烟中火光熊熊,将那面的天空都映成一片霞色。

飞锋之前便曾猜到,阿十乃是神弓杨氏的子弟,此时杨氏全族早被葬堂杀死,宅院又被沈夺放火烧光,真不知阿十看到这场景,会是怎样心情。

阿十远远看了两眼,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领着飞锋继续前行。

飞锋知道他十分寡言,但是心里惦记着阿九说的话,不得平静,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家主人还好么?”

阿十奇怪地回头看他一眼,道:“很好。”

飞锋见他表情自若,不像说谎,略微放心,又问:“他将我带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阿十摇摇头,道:“不是主人将你带到这里。”说罢顿了顿,站住脚步,回头看着飞锋,又想了想,才道,“你要走,主人不会拦,打晕你的,是不然先生。”

他之前曾经在极北之地独自照顾昆仑玉树,少与人谈话,现在过了快要半年,说话时语音腔调仍是能听出别扭奇怪之处。

飞锋只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只看着阿十,重复道:“不然先生?”

阿十点点头,道:“不然先生是葬堂药部的首师。”又想了想,“主人被人冒名顶替,不然先生没有看出来,后来主人有事要找不然先生,便令阿六他们悄悄去找,果然找到,将不然先生带来。不然先生见你和主人争执,才将你打晕。”

他难得一下说这么多话,好像还需要歇一歇似的,停住了口。

飞锋只听出个大概意思,问道:“这个不然先生,原来是个大夫?”

阿十点点头。

飞锋皱眉问道:“阿九十三不是都会医术?沈夺为什么要找别的大夫?他……你不是说他很好?”

阿十愣了愣,才道:“我……”

他微微露出些为难神色,似乎不清楚该不该告诉飞锋,飞锋见他犹疑,更加着急,还未开口,便听有人说道:

“你既关心,何不自己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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