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神功遗祸

飞锋听是沈夺声音,连忙转身看去。

只见那人正站在一丛荆棘旁边,身披蓑衣,头带斗笠,面上似笑非笑,正看着他。

飞锋不回答,仔细看他。

一旁阿十早已躬身行礼,道:“主人。”

沈夺嗯了一声,眼睛却并未看阿十:“没你的事了。”

阿十应声告退。飞锋等他声音远去,才问道:“你……”

沈夺轻轻摆手,打断他的疑问,看他一眼,道:“你跟我来。”

也不等飞锋回答,转身拨开几株荆棘,径自走到荆棘丛中。

飞锋叫他道:“沈夺。”

沈夺站住,回身望他。

二人隔着荆棘丛对视片刻,飞锋转开眼睛,沉声道:“我看你……气色不错,想来没有没有什么不妥。我……我要走了,你还我衣物长剑,我便下山去。”

沈夺沉默片刻,忽然嗤笑一声,问:“这次怎不看着我说?”

飞锋与他相处越久,自然越觉得情分难以割舍,这次乃是心中难过,竟不能直视沈夺双眼,不料却被他拿来取笑,有些发恼,仍不看他,犟声道:“你把东西还我,我要走了。”

却听沈夺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好。”

飞锋不料他这样回答,转头看他,沈夺对他微微一笑,道:“你不跟我来,我怎么把东西还你?”

说罢看着飞锋,见飞锋点头,才转过身去,穿过那片荆棘。他走得并不甚快,显然是在等着飞锋。

飞锋沉默不语,也学他拨开荆棘,跟着他左拐右绕,不多时便穿过这片刺丛。又在冷风乱雨之中、乱木怪草之间,高高低低地穿行片刻,又攀上一块巨石,便到了一处高崖。

山上越到高处越冷,雨却渐渐小多了。二人攀上这处高崖的时候,细雨已住,头顶层云渐开,流泻下青色的天光来。

沈夺便摘下斗笠,抖了抖水,回头来看飞锋。

飞锋也收了伞,定睛看去,只见这处高崖十分窄仄,下临深渊,渊中水声隐隐,寒气成云,在崖下缭绕成阵。崖上还有一棵巨松,树干极粗,只怕要有四五个成年人才环抱得过来。这里生了这棵树,便只余下一丈方圆的地面,但这松树枝繁叶茂,崖上虽然山风颇烈,在这树的遮蔽之中,风速却和缓许多。

飞锋见此场景,不觉愣了一下,心想,他不是说要还我东西?他把我的衣物长剑放到这崖顶做什么?

沈夺却已经径自走到树下,靠着那棵巨松的树干席地而坐。他距离崖边极近,鞋底离深渊几乎不到一尺。

沈夺面上却殊无担忧之色,回头看着飞锋,道:“跟我坐下。”

飞锋站在原地看他片刻,才举步走到他身边,沉声道:“沈夺,我……”

沈夺已经转过头去,向崖下伸手一指,道:“你看。”

飞锋探身看去,只见深渊之中烟锁雾绕,偶有山风吹开雾岚,便能隐约看见一条河流。这山崖甚高,还能听到隐隐水声,可见这条河流水速甚急。沿着河道向远处看去,便见这河流绕过一座山岭之后,水面变得十分宽阔。

他正看着,便听到沈夺在身后低声道:“我让他们给你备好了船,派十一亲自洒扫归置。你的东西,我都放在船上。”

飞锋猛地回身看他,便见沈夺坐在树下,对他微微一笑:“你要走,随时都可以走。现在么,便再和我坐一会儿吧。”

他还穿着蓑衣,上面残留的雨珠闪着微光,又怎么比得上他双眸润泽动人?

他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姿势神态毫不讲究,但是再美的山光水色,又哪里及得上他一半风姿?

飞锋沉默地看了他半晌,问道:“你真的让我走?”

沈夺一笑:“怎么,你又不愿意了?”

飞锋沉吟片刻,走过去,弯身坐下,与他并肩靠在树干上,一起面向着连绵的群山。

这样坐着,微一移目,正看到神弓杨氏宅院所在的山岭,遥遥的仍然冒着火光。

飞锋咬牙看着那处许久,低声开口道:“沈夺。”

沈夺并没有做声,但是身体微微一动,肩膀与他靠在一起。

飞锋轻轻叹了口气,终于问:“这次袭杀葬堂部众,本该萧绛做带头人,怎的换了章文卿?”

沈夺并不回答。

飞锋听不到他说话,便自己开口道:“这次服下药物,去……送死的乃是峨眉和青城的弟子,若由我来部署,绝不会让章文卿带头。他出身峨眉,峨眉又与青城同气连枝,只怕那些从他手中服药的,便有不少是他的旧识……他稍有不忍,这次谋划便毁于一旦。让他做带头人,实在是太过冒险;换了萧绛,这风险便大大降低了。”

他说到这里,伸手去握住沈夺的手,慢慢道:“你说是十三要留萧绛有用,可十三是你水卫,若非得你授意,怎会因个人好恶去干涉这样重要的计划?沈夺……你留萧绛,为了什么?”

便听沈夺轻轻一笑,道:“我料想也瞒不过你。”顿了顿,“你既已知道,何必再问?”

飞锋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些,低声道:“那个什么不然先生,你找他来,也是为了这件事么?”

沈夺回答道:“他是葬堂药部的首师,医术极为高妙,阿九和十三远远比不上他。”

飞锋嗯了一声,点点头,问:“他怎么说?”

沈夺道:“不然先生既然出马,便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飞锋有一会儿没说话,终于还是开口,道:“当日萧绛在平谷之中,说程惟恕留下一份手札,上面记有蚀魂大法的缺陷。道是修习蚀魂大法对身体损耗极大,若是修习到了最后一层,便没有几年可活。你听了他这番话,才急着去找不然先生的,对不对?”

沈夺微微一笑:“你记得倒清楚。”

飞锋闭了闭眼,又道:“我还记得,他当时说,要用我的骨髓做药,才能救你性命。”

沈夺道:“他恨你与我来往,又不能一下杀了你我,便从中挑拨,你也信么?”

飞锋又轻声叹气,道:“现在你找到了不然先生,却仍然不敢让萧绛做这次的带头人,要留他性命……不然先生并没有办法救你,是不是?”不等沈夺说话,他又道,“你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骨髓制药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唯一的线索便只有萧绛说的那份手札,你留着萧绛,也是因为这份手札还要着落在他身上,是不是?”

沈夺低低笑起来,道:“你真是专会煞风景,上次我带你从悬崖机关落下去,见你喜欢,便带你来此,你却又说起别的。你都要走了,也不肯让我高……”

他话没说完,飞锋已经松开他的手,转身将他抱住。

“沈夺,我本来不想说。我本来……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拿了东西,便走。”他凑在沈夺肩颈处,“你对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欠下这许多命债……我根本就不该管你死活……”

沈夺身体微微僵硬,像是生气了。

飞锋微微叹息,嘴唇贴在沈夺颈侧的皮肤上,低声道:“你为什么让我走?程惟恕的手札在霜河君手里,那人虽然不好相与,但若是我,说不定便能设法要来,哪里便只能依靠萧绛了?即使要不来,死马当做活马医,先取了我的骨髓,难道不胜过坐以待毙?”他将沈夺拥得更紧,“这些你却都不管,要放我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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