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有情皆孽

他说完这番话,心绪难安,在沈夺颈侧亲了一下,又道:“放我走了,你怎么办?”

沈夺嗤笑一声,伸出手去,在飞锋脸颊上轻抚:“我已多次放你走,这次又有什么不同?”

飞锋与他气息相闻,心中一软,便将他抱得更紧,道:“你不肯收手,我不愿同流,你……难道要到你死的那一天,你我才能毫无芥蒂在一起么?”

沈夺这次竟没有生气,沉默片刻,道:“若能做到,我何必不肯?”

飞锋哑然,片刻才低声道:“沈夺,你看远处那片火光。”又安静片刻,才松开沈夺,手扶着他肩膀,直视他眼睛道,“你既看重我,那……若是我被人骗去那里,死无葬身之地,你怎样想?”

沈夺嗤笑一声,笑声还未止住,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愣,紧紧盯着飞锋,问道:“你威胁我?”

飞锋摇摇头,道:“我并无此意。我今日再对你多说一次:我心里对你万分爱恋,若是你被人所骗而死,无论是不是……我心中只怕要痛苦万分,再难独活。你为了我,不惜数次自损,若我死了,你又该怎样想?”他低声叹气,“沈夺,我,我真的是最后对你说一次,人谁无父母兄……谁无倾心所爱?你杀人如草,令多少人心痛欲死?你,你从未想过么?”

沈夺眉头慢慢皱起,神色也渐渐不悦。飞锋看着他黑沉沉的双眸,又抬眼去看那处火光。

虽然经了一场雨,那处火势仍不见减,树木被密雨浇湿,再被火烧时便生起更浓的黑烟,顺风直上,与半空中白色的雾气混杂,犹如硝烟。

飞锋看了一会儿,身上凉起来,心却渐渐稳下去,沉下去,扶着沈夺的手也越来越紧。终于回头看他,看进他眼睛,道:“你自然从未想过,以后也不会去想,是不是?”

沈夺唇角抿紧,并不回答。

飞锋见自己没有料错,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看他,坚定道:“既如此,从今而后,我也不再想了。”

沈夺听清楚他说的话,眸中闪过惊讶之色:“你说什么?”

飞锋盯着他,声音极为郑重,既像是说给他,又像是说给自己,更像是说给什么此时不在此处的人:“你待我至此,我终不能无情……你杀人无算,杀得该与不该,对与不对,我从此不再想了。”

沈夺瞠目望着飞锋,半晌才回过神来,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啊了一声道:“你说什么?”

他此刻毫无冷静坚忍之态,反手握住飞锋肩膀,又重复一遍道:“你说什么?”

飞锋视线不曾稍动,看着沈夺道:“我不再想,也不再和你说了。你杀的人,便是我杀的人。你造的孽,便是我造的孽。你欠的债,便是我欠的债。从今以往,中原武林再也没有……再也没有天目老人的弟子袁臻,只有不肖的罪人……只有飞锋。”

沈夺睁大眼睛看他,狂喜之色逐渐被疑惑不解取代,待他想明白飞锋的意思,脸色倏地一沉,眸色转深,似怒似痛,似恨似爱,这样盯了飞锋许久,几次开口都停住,最后才嘶声道:“那就是不走了?”

飞锋一字一字道:“不走了。”

沈夺点点头,重重说道:“好。”

他死死盯着飞锋,又说了一声:“好。”猛地一推,将他推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又道,“你立个誓。”

飞锋仰头看他,片刻起身,向着远方的大火跪下,沉声道:“峨眉青城英灵在上,罪人飞锋在此立誓。愿以身家性命、百世福泽,还沈夺之债,偿沈夺之孽,今生不离沈夺左右,他死之日,便是我死之日。若有违此誓,便叫我……”他顿了顿,继续道,“便叫我今生来世,千生万世,不得与沈夺相守,孤独而死。此地无土无香,飞锋奉血以祭!”

说罢俯身重重叩首,崖顶皆是岩石,飞锋额上立刻见血。他神情坚毅,还要再次叩首,耳边风动,已被沈夺扯着衣领拉拽起来,重重搡到树干上。

沈夺烦躁之下,用力甚大,飞锋后背撞得生疼,站都站不稳。他正要看沈夺,额上的鲜血却蜿蜒一道流下,遮在他右眼上。

飞锋刚要抬手去擦着鲜血,沈夺已经紧紧按着他凑过来,嘴唇轻轻贴在他眼睑上。

飞锋便不再说话,任他探出舌尖,轻轻将自己的鲜血一点一点舔去。

过了片刻,沈夺才低哑道:“你何至于这样发疯?”顿了顿,又顿了顿,才低声道,“你认识他们,心中不忍,以后我便同秦霜河商量别的办法……你安心留下,不要再走了。”

飞锋心中明镜也似,沈夺之前为挽留他,何尝没有说过“你要谁活,我便不杀他”这样的话,但说这话的同时,只怕已和霜河君谋划好了骗人入彀的计策。此时这句“商量别的办法”能否实现,又哪里做得了准?就算做准,他也只是说去商量,至于能否商量出来,却又毫无保证。

他心中明白得很,但他已对沈夺承诺了不再想、也不再说了,现在心里虽然在想,但是却不想说出来了。

飞锋想要叹气,最终却只是微微笑了笑,伸出手臂将沈夺拥住,只稍一抬眼,便看到远处的浓烟与火光。

他被沈夺按在树上,本来姿势就很不舒服,现在将沈夺拥住,便更无借力处,身体渐渐滑下去。

沈夺见他顺从,顺势也俯下去,将他压在地上。

视线被一道山脊遮住,火光已经看不到了,飞锋微微侧头,只看到沈夺眼里的火。

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万死莫赎。想开口轻轻叫一声沈夺的名字,到底心中郁结,叫不出口。于是咽下未出口的话,闭上双眼,微微仰头,唇舌只用来和沈夺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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