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一番盘问

蚕婆注目看他片刻,才慢慢开口问:“你双手怎的受伤了?”

飞锋回答:“散功,伤了劳宫穴。”

蚕婆恩了一声,道:“我刚才见你手上之伤,也猜到你是伤了劳宫穴。那里是少阳经脉的枢纽,可见你原来竟是一身纯阳内力……是了,你内力和他的血相冲,的确是要散掉。”她看着飞锋道,“你这内力修习了几年?”

“十九年。”

蚕婆眼神更加专注,道:“你既是从小积攒的内力,那便是正道出身了?”

飞锋听她说“出身”,心道,难道她怀疑我半路投了魔教么?忙解释道:“在下正是中原武林人士。”

蚕婆点了点头:“你师承何人?”

飞锋略低下头:“师父的名讳,晚辈已经无颜提起。”

“哦?你做了什么事?怎么就无颜提起了?”

飞锋心中黯然,声音也轻了一些道:“我内力全失,自然是丢了师父的脸,无颜提到他老人家的名讳。”

蚕婆颇是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若让你用你师父的性命发个毒誓,答我之话没有一句谎言,你敢不敢?”

飞锋猛然听她提出这个要求,心中迟疑,不知她要问什么,但转念一想,自己要保密的事情也无非就是那么一件,这人远离江湖已久,难道还真能问到霜河君和江梧州的事情么?若她真问到什么要紧的问题,我便搪塞过去,也不算说谎话。

于是便点点头,道:“自然是敢的。”

蚕婆看他慎重考虑之后才回答,声调颇为严肃坚定,便点头道:“那你跪下,起个誓吧。”

飞锋无奈,只得跪在地上道:“皇天在上,若我回答蚕婆前辈的话有一句谎言,便叫师父……”

他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只要想到师父生死不知,便无法把任何不好的词语说出口。但蚕婆步步紧逼,居然提醒他道:“不得好死。”

飞锋低头沉默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道:“便叫师父不得……不得……”

他说到最后一个“得”字,声音都颤抖起来,低声恳求道:“蚕婆前辈,我总不骗你就是了。”

蚕婆沉默片刻,忽然哼了一声:“难得你倒孝顺,可你既是正道中人,怎么又和燕子楼的人在一起,还要帮他恢复内力?”

飞锋没想到这蚕婆竟然关心他的正道操守,一愣之下想到,她说起这话如此凛然,难道竟也是正道出身不成?又想到她武功不弱,若是出身正道,必定是闻名遐迩的名门侠女,可怎么从未听师父提及什么和燕子楼有纠葛的知名女侠?

他想到这些,便没有及时回答问题,蚕婆见他跪在地上沉默不语,温言问道:“是他胁迫你么?”又放柔声音道:“你先站起来吧。现下他被我困在此处,毫无援手,他是怎样胁迫你的,你便如实说来,若是担心他之后报复,想要杀了他,也不是不行。”

飞锋从未经受过年长女性的关爱,现在听她言语慈祥,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才站起身来,对她笑了一笑,摇摇头道:“是晚辈有求于他,我二人各取所需罢了。”

“什么各取所需?”蚕婆叹息一声道,“傻孩子,五色蚕毒性阴寒无比,男子属阳,服之必然痛苦万状,他本应当寻个女子做宿体,既可先行化解毒性,只余药性,那女子也不会受蚕毒之苦。你能对他有何所求,竟要让自己受这死去活来的痛苦?”

他所求于沈夺的事情,便是霜河君和白道武林所求于沈夺的事情,当然不能和盘托出。于是琢磨着措词,慢慢道:“我喝了他鲜血之后,正巧遇上一件麻烦……”

蚕婆微微皱起眉头,口中发出冷笑道:“怎么会这么巧,他要用你制药,你也遇上麻烦?到底是你有求于他,还是他令你不得不有求于他?”

飞锋被她话语一点,心中悚然一惊,想到,是啊,怎么会这么巧?沈夺正需要我的血,霜河君就带来师父失踪的消息,要我应承下来待在他身边,难道这其中竟然有什么关联不成?

他惊疑不定,想到之前被沈夺两次欺骗就更是忐忑不安,不由自主便想扭过头去,看一看沈夺的表情。

就在这片刻之间,许多前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晃过,心中的混乱竟然渐渐平稳。他心中想道,这人武功不及我时,还能收伏葬堂部众;无上内力骤得骤失,也未见他乍喜乍悲。可见内力对他固然重要,也不是最高追求,有之则如虎添翼,无之也不损虎威。何况自己已在他手,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欺瞒自己?

他想到此处,便注目看那蚕婆,回答道:“回禀前辈,正是这样巧。”

蚕婆摇了摇头道:“我却是不相信巧合的。”双目注视飞锋,道,“你便说说,一个正道中人,怎么会跑去喝了他的血?”

飞锋自从被沈夺在宋三伯的院子里当众刺穿劳宫穴,还被他私下折磨之后,便刻意不肯去想之前的某些情景,现在被蚕婆一问,眼神微黯,回答说:“当时事发突然,他身边只有我一人。”

蚕婆一笑:“然后呢?他总不会傻到对你说实话,定是骗你喝下他鲜血的,对不对?”

飞锋低声道:“是。”

蚕婆略一思忖,问道:“他是不得已要散功,才在散功之前找上你的么?他那时为什么要散功?”

飞锋回答道:“他被仇家找到,中了散功的药。”

蚕婆点点头:“需要五色蚕恢复内力的阴寒功夫也不过那么几样,能被专门的药物散掉的却只有两种,他修习的是天魔手还是蚀魂大法?”

飞锋看了沈夺一眼,沈夺站在铁栅之中,面无表情地看回来。

蚕婆一笑:“怎么?要当面串供么?”

飞锋见沈夺毫无提示,便只好自己做主,他既觉得这问题没有隐瞒蚕婆的必要,便坦然回答道:“是蚀魂大法。”

蚕婆倒像是有些惊讶,追问道:“他练到了蚀魂大法第几层?”

“最高层。”

蚕婆这次倒是大大地吃惊,转过脸看着沈夺,慢慢道:“这功夫要剧痛加身、生不如死,也不见得有机会练成……看来你不但格局胜过沈静流,胆色也胜过一筹了。”

沈夺自然是无法回答的,表情也未变,连个谦虚友好的微笑都没有。飞锋沉默不语,心中想道,原来这功夫这么危险,我还只道他心性坚忍,原来还要胆色过人才行么?他自认即使最恨沈夺时,对他评价也很客观,可现在一旦意识到自己在想他的优点,心中就忽然无比烦躁,恶狠狠地想道,他那时落入敌手,不得已而为之,也算不得什么有胆色。

他正在腹诽,便听蚕婆幽幽长叹一声,盯着沈夺,双目光华深湛,慢慢道:“你这心思计谋和沈静流一般深沉,做事却比他有格局,又兼胆色过人……只怕沈静流现在已经被你所害了,是不是?”

她一直在和沈夺说话,双目有神,不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问到“是不是”的时候才突然转过头来,直直看向飞锋眼睛。

飞锋从她问出问题就是一惊,没想到这蚕婆与沈夺接触时间这么短暂,竟能看出沈夺秉性格局,可见之前是有意地句句试探;不但如此,她还能将沈夺对沈静流的做法猜个八九不离十,心思计谋显然不下于这二人。

又想到她对自己言语试探,又是探问自己正道身份,又是想要加深自己和沈夺的矛盾,一切铺垫,竟都是为了问最后这个问题。

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不但为了沈静流避居深山,就连现在,虽然口中说着“岁月如流情也老”,终于还是真情流露,忍不住要打听故人消息。

飞锋十分同情她,也不满沈夺对她的欺骗,但此时他与沈夺立场相同,若要他拆沈夺的台,却是万万不能。

于是只好避重就轻,回答道:“晚辈惭愧,并不认识前辈所说的人,他们的事情我也并不清楚。”

飞锋确实不认识沈静流,虽然听到过沈夺架空沈静流的说法,自己也隐隐猜到,但也并未坐实,因此这样折中的回答并不算说谎,但他还是不免露出一丝愧色,看在那蚕婆眼中,竟是让他的话显得更可信了些。

她怅然若失:“你不认识沈静流?名动天下的沈静流?”

蚕婆自然是有所误会,认为飞锋所说的“不认识”是“从未听说”的意思。她看眼前这青年眼神诚恳,竟不似作伪,不由得心中怃然,想道,原来近年来,江湖上的年轻人,居然不再知道他的名字了么?

她要到此时,才发现岁月无情,英雄之名渐次湮没,而自己迟暮衰老,早已不是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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