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心同此理

飞锋听她这样问,便回答道:“沈楼主的大名,自然是听说过的,但也只限于听过名字而已。”

蚕婆这才明白刚才的误会,心中的怃然之意竟是无法开解,伸手抚上自己的白发,良久才问:“你叫他‘沈楼主’,就是说燕子楼的楼主,现在还是沈静流了?”

她这样问,自然还是怀疑沈静流已经被沈夺所害。飞锋见她如此关心沈静流,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飞锋犹豫片刻,答道:“晚辈不知。”

蚕婆瞪他一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不知的?”

飞锋道:“燕子楼现在落在别人手中,至于沈楼主现在还是不是楼主,晚辈确实不知。”

蚕婆一惊:“别人?谁?”

飞锋向沈夺指了一指,道:“就是毁他内力的那个人,那人借了他的名义,已经将燕子楼收入囊中了。”

蚕婆神色果然变得极其复杂,皱眉沉思片刻,问沈夺道:“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见沈夺不回答,才想起自己点了他哑穴,当下运指如风,一道劲力解了他穴道,又追问一遍:“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飞锋贸然说出江梧州的事情,不知道对沈夺原本的计划有没有影响,也看向沈夺,就见他叹息一声,向蚕婆躬身行礼,恭敬道:“晚辈自然是奉了外祖之命,有意隐瞒,不想让前辈忧心罢了。”

蚕婆不禁动容,低声道:“难道我猜错了……竟是如此么?他,他……”

飞锋提到燕子楼被江梧州控制的本意,确实是想激得这位隐居的高手出山,哪怕给江梧州再添一个对手,也是好的。但没想到沈夺将计就计、随机应变速度如此之快,显然是说谎话的大行家。这下子,这位久居山野的蚕婆怕是要为了沈夺和自己的两句话而重出江湖了。

他虽然计划成功,对蚕婆毕竟存着内疚之心,上前一步扶住她道:“前辈,江湖中波诡云谲,胜败只在一息之间,前辈不必过于担忧。”

却见片刻之间,蚕婆的表情已经平稳下来,唇边露出一丝微笑,看了看飞锋,又看着沈夺道:“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到底还是关心则乱,差点中了你们两个的借刀杀人之计。哼,想让我出手,帮你料理仇家么?”

沈夺一笑,道:“不敢有劳前辈,不然外祖得知,必定大大地怪罪。”

蚕婆摇摇头,看着他道:“你不必再替他编造什么故人情谊了,你以为我老了,就忘了他薄情寡恩了么?”

转过头看着飞锋,道:“你倒是也会算计人,可惜坏事总是不能做彻,心不能狠到底。”叹息一声,道,“我年轻时,身边也有个像你这样的人,可是我那时看到他就讨厌,看到那心肠歹毒、负心薄幸的人就喜欢……”说到这里,不由自主便去抚摸自己的白发,良久才道,“我已经问完问题了,你答得不错。”走到沈夺旁边,向他伸出手去。

沈夺忙将装着蟒纹蚕的盒子双手奉上,蚕婆拿了盒子,道:“你们在此稍等片刻,我将五色蚕取来。”

也不收回困着沈夺的铁栅,径自便向洞穴深处走去,不久一个转弯,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片刻,沈夺忽然问道:“你说,她真的不出山么?”

飞锋靠在洞壁之上,看着对面墙壁上砌着的青石,并不说话。

沈夺又道:“她巴巴地问了你这许多问题,自然还是担心那老家伙,知道他出事,虽然在你我面前泰然自若,只怕很快就要下山去燕子楼了。”

飞锋想到蚕婆最后说沈静流“心肠歹毒、负心薄幸”时,语气似怨似慕,竟是无比缠绵,也觉得沈夺的猜测是对的。只怕蚕婆是性格骄傲之人,才在两个小辈面前逞强,之后终究还是要再步入江湖的了。

飞锋越想蚕婆的语气就越是觉得震动,心中翻来覆去地想道,她既然深知沈静流并非良人,为何还是对他用情深挚?她谈吐不俗,文才武功都是上乘,可为何这一缕情丝,慧剑竟不能断?她说沈静流负心薄幸,显然沈静流待她很坏,还令她孤苦这么多年,她怎么会还放不下他?

他一开始是震动,越想越觉得心中竟渐渐有一丝恐慌之情,仿佛他心中疑惑的,并不是蚕婆为什么对沈静流不能忘情,而是一件别的事情。可这件事情太过可怕,他竟然不敢再想。

他正心烦意乱,便听到沈夺又开口道:“我竟不知道,你如此了解我。”

他声音毫无起伏,语速也刻意放慢,一字一字说得无比清晰,飞锋一时分不清楚他说这话是试探还是讥讽,只是装作没听到。

但沈夺却是说对了,他之所以在蚕婆的离间之前没有动摇,并不是因为他出于感情而信任沈夺,而是因为他了解沈夺不是为了区区内力就去谋划这么大规模阴谋的人罢了。

这种了解是从何处得来,若不加克制,又将去向何处?

飞锋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一语不发,沈夺也不再开口。在蚕婆回来之前,山洞内是漫长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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