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不能移目

飞锋觉得沈公子是个很奇怪很神秘的人。

他之所以会把沈公子救出来,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就是他说过的,他虽然恨慕容羡一手遮天,毕竟还是相信薛天尧薛掌门能维护沈公子,想要带沈公子暂时躲在此间等薛掌门回来;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对这位沈公子怀着一种十分愧疚且怜爱的情感,他深愧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了这位堂堂男子,又怜惜他饱受折磨双目失明。

所以他将沈公子带出时,做的打算是带他在此处养伤,等薛掌门回来,以偿还自己给他带来的无妄之灾。

但是沈公子显然有自己的想法。

首先就是,他非常不愿意提到在众人面前和飞锋那段事情。

他刚清醒的时候,飞锋提过这事,但是沈公子没有搭茬,飞锋以为他刚刚苏醒,甚至还不是很清醒,没听清自己说的话。所以当天下午,他又试图向沈公子表达自己的歉疚之情。

沈公子身上有大大小小无数伤口,有割伤、划伤、鞭伤,甚至左腿上还有烙铁的烙痕,他昏迷之中,飞锋每天过午都要给他上药,现在他清醒了,飞锋十分担心会被拒绝。

他拿出药瓶,踌躇了一下,开口说:“沈公子,你的伤口还没好,我……”

沈公子的脸庞转向他的方向,鼻翼微微翕动两下,好像忽然嗅到什么味道的小动物,然后微微一笑道:“那你给我上药好不好?”

他身上只披着一件飞锋的旧长袍,说完这句话,他伸手就把长袍解开,赤身裸体地坐在干草之上,表情平静,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不妥。

飞锋看了他半晌,才俯下身去细致地给他上药,一边轻声吩咐沈公子“抬手”“手放下吧”这样的简单命令。沈公子大腿内侧也有伤口,飞锋停下手,犹犹豫豫没有开口的时候,沈公子反而十分自然分开双腿,露出伤口让他上药。

飞锋忽然眼眶湿热,上药的手无法自控地发起抖来。

沈公子似有觉察,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飞锋收回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道:“沈公子,我……我十分感激!”

沈公子像是疑惑地歪了歪头,笑:“你谢我什么?”

飞锋认真地回答:“我对你做过那样禽兽不如的事,你却这么信任我,沈公子,飞锋……飞锋万分惭愧……”

沈公子愣了愣,转开脸说:“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他的声音仍然柔和悦耳,飞锋却无端觉得里面掺杂几分冷淡,而且这句话的腔调也并不友善,几乎带着命令式的口气,显然这沈公子曾经也是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人物,虽然平时语气柔和,但一旦有情绪波动,就会流露出之前的习惯。

飞锋见他这样,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表达悔恨和歉意,在地上跪了片刻,才听沈公子轻叹一声,道:“伤口疼。”

飞锋这才回过神来,仍是跪着凑上前去,小心翼翼给他上药。

每天晚上,飞锋都让沈公子睡在干草床上,自己则和衣睡在洞口,让自己成为沈公子夜晚的一道防线。

这天晚上,睡到半夜,飞锋忽然听到一些窸窣之声,他一向警觉,睡梦中也是如此,所以马上睁开眼睛,向发声之处望去。

只见沈公子正摸索着起身,在月光下,他形状优美的手指一点点摸过自己脸上、脖颈上的伤口,唇吻翕动,似乎在无声地计数。

飞锋看他双眼仍是毫无神采,脸上的表情似悲似怒,却偏偏带着一丝苦笑,看上去十分脆弱。心中想到:他之前容貌美极,现在却一身伤口,虽然白天不曾表现出来,原来还是心中难过,无法入睡啊。

他这样一想,心中居然也难过起来,不由自主就轻叹一声。

沈公子耳力显然极好,马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开口道:“飞锋,是你么?”声音竟微微有些发抖。

飞锋知道他目不能视,在一片黑暗中听到声音一定是非常害怕,忙温声安慰道:“是我,你,你伤口又疼了?”

沈公子微微放松了些,摇了摇头,手又摸到自己肩膀上,低声道:“我在数,慕容羡给我留下多少伤口。”

他的声音很低,虽然柔和,话里的寒意却怎么遮都遮不住。飞锋坐起身,沉声道:“你放心,我承诺你会杀慕容羡,就一定做到。”

沈公子微微垂下头,飞锋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似乎是短促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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