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魂牵梦萦

飞锋被这一掌打得向后一倒,跌在沈夺身上,他要对沈夺说话,一开口却是又涌出一口鲜血来。

他在胸口一片剧痛之中,发现沈夺竟然伸手抱住他,飞锋强忍痛楚,说道:“他抓走我师父……不能让他……让他……”

胸口的剧痛已经变成一阵一阵的冰寒之意,飞锋只觉得呼吸都十分困难,“跑了”这两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幽冥掌本就是极为阴狠的功夫,即使没有剧毒的助力,取人性命也并不难。飞锋此时眼前景色都模糊一片,胸前的冰寒之意不断蔓延。这种冰寒与之前蚕毒入体之时的又有所不同,寒意过后,便是麻木,肌体渐渐发僵,便如坏死一般,就连神智也似乎不听使唤。只余最后一缕清醒的意念:若我死在这里,师父怎么办?

恍恍惚惚之中,身体仿佛离地而起,轻柔起伏,如同漂浮在微风拂动的湖面之上一般。

但那寒意丝毫不减,飞锋隐约知道自己身体僵硬,意识中却总觉得自己在冷得不停颤抖,身边似乎有温热的东西紧紧贴着,但和身上冷意相比,这点温热实在是杯水车薪。

冷意越来越重,飞锋意识模糊,竟忽而觉得自己站在血衣派的院落之中,四周是漫天的大雪。

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手心皮肤完整,毫无受伤的痕迹。他心中一阵轻松愉悦,便提气纵跃而起,一路飞奔到山巅之上。

来到山巅,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他却仿佛跑了许久的路,微微喘息着,仿佛回到当年。

那时他极目四望,这一场雪不知下了多久,莽苍苍的天空下面,群峰负白,素裹银装。四周是无边的彤云,大雪犹自纷纷扬扬,雄浑肃穆,令人忘言。

天目老人早年前遭逢不如意事,退出江湖,避居南方山林之中,是以飞锋十九岁之前都在南方生活。直到来到了位于北地的血衣派,他才知道世上竟有这么冷的冬天,冬天竟有这么神奇的景色。

当初他初见这壮阔雪景,瞠目望了许久,心中想道,若是血衣派覆灭,定要带师父也来这里一同观看。

此时他四面望去,想起当年心事,心中忽然微微一动,转过头向身侧看去,赫然竟见师父不知何时来到身侧,拈着胡须,笑微微地看着他。

飞锋大喜,想喊师父,却怎么也喊不出来,着急之下,大声道:“是雪……好大的雪!”

师父却像是没有听到,仍是微笑看着他,身形却越来越远,竟是要离开飞锋,飘然远去。

飞锋十分焦急,起身便追,但是他施展了全身的功夫,忽而从血衣派的山巅追到树林,忽而追到薛天尧被围攻的山上,忽而追到宋三伯的住处,师父却总是在他身前一丈的地方,不肯让他接近,神色也变得非常不悦。

飞锋见师父神色,心中难过,想道,师父嫉恶如仇,定是见我要助沈夺恢复武功,因此生我的气了。

他刚这样一想,师父果然便停下来,皱着眉头喝道:“你真要帮那魔头么?”

飞锋立刻跪在地上,分辨道:“徒儿见您被江梧州抓走,徒儿别无他法……”

师父怒哼一声,又喝道:“休要狡辩,你帮那魔头,就没有别的想法么?”

飞锋心中悸动,抬头看着师父,就要开口解释,说自己本来就没有别的想法,后来见那魔头诱杀狸力,纵然有什么想法,也变作没有了;又想说自己见他手段无情,必要为祸武林,心意已坚,要和他虚与委蛇,借助他恢复功力之机与他接近,伺机便要动些手脚,早晚将他除去。

可他双目注视师父眼睛,这话却总说不出来。他在血衣派藏身五年,日夜与敌人相伴,平时处事便十分谨慎警惕,连在睡梦中都留着一丝清醒。此时他虽然身受重伤,神智受限,但多年的习惯仍然存在,让他噤口不语。

师父见他沉默,脸上怒色更深,猛地一甩衣袖,竟然从他眼前消失,就此不见。

飞锋大惊失色,呼喊着师父到处寻找,忽地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他刚从地上爬起,就听前方有人道:“你过来。”

他抬眼看去,就见沈夺带着十一十二走在他前面,此时正面无表情回头看他。

飞锋愣了一下,心想,是了,这里是蚕婆的住处,我们刚拿了五色蚕出来,他不知为什么,一定要我走在他身边。

他记得当时沈夺的表情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的,可是这个梦中的沈夺却极为耐心,连着旁边的十一十二、自己身边的阿九都一脸善意,眨着眼睛看着他。

飞锋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和沈夺并排走着,仿佛又回到那天晚上。月白风清,山谷之中寂静无比,另外三人内力超群,因此耳边便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他们这样慢慢走着,竟一路走到血衣派,天空渐渐彤云密布,大雪又飘然降落。

飞锋抬头去看那漫天大雪,一边道:“你看,好大的雪。”

沈夺却不说话,飞锋心中奇怪,扭头看他,就见他眼光比雪还要冷,刺在他脸上,冷冷说道:“你真要除掉我?”

飞锋还没有回答,就见沈夺唇角流出一线鲜血,声音也变得嘶哑,道:“你真要除掉我?”

飞锋低头看去,就见那把师父所赠的匕首,已经插在沈夺心口,鲜血流出,将他半边身体都染作猩红!

十一十二和阿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天地之间这场大雪之中,只有他和沈夺面对面地站着。飞锋身体冰冷,心也一片冰冷,悲伤又坚定地回答说:“是,我真要除掉你。”

说完这句话,心中仿佛豁然开朗,又仿佛怅然若失,伸手要去擦掉沈夺唇角的血迹。

他刚一抬手,便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栽去。猛然睁眼,才发现刚才种种,只是南柯一梦。

他等待呼吸平稳后才慢慢坐起,发现自己身在假山下的密室之中,正坐在沈夺用来练功的石床之上。

飞锋四面看了看,没有发现沈夺的身影,自己身上盖着的,却显然是他的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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