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有所取舍

佥山其实没有那么大,但因沈夺说过需要提防江梧州派人追杀的话,飞锋便专拣小路行走,竟是要绕一个大圈。

天色微明之时,他才刚刚出了佥山,向北绕了一段路,寻了一处山溪,将沈夺放在溪边树下,又取了一件那小鬼衣服,去溪边洗了。

那小鬼衣服不知经了多长时间,加上也不是什么好布,布料已经有些糟了。飞锋在水中一番洗涤,倒损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团湿淋淋的破布。

飞锋拧干了破布,先去给沈夺擦了脸上血迹,自己也简单清洗一下,才拿出那些供品来。

他拣了两个做成如意状的糕饼放在碗中,加了些水稀释了,便是一碗稀粥模样。

飞锋有内力在身,觉得沈夺武功全失,此时必定十分虚弱,看那些供品也不多,便用手捧着溪中冷水喝了几口,算是充饥,端着那碗稀粥来到沈夺身边,就想叫他起来。

手指拂出,却堪堪停在沈夺睡穴上。

此时晨光熹微,将沈夺苍白的脸色映照得更加憔悴。飞锋想到他乍得无上功法,几天之内又骤然失去,心情上固然是大起大落,只怕身体上受害更重。

他刚觉得沈夺这样子惹人怜惜,又想起他之前狠心恶毒的言行,心中不由一寒。却又不由自主想道,沈夺有心机、有手段、能忍耐、做得彻,这般人物若是出身白道,现在不知是怎样的中流砥柱、风光无两。

他也知道自己对沈夺又恨又怜,既不齿又佩服,感情实在太过复杂,这样决计不是好事。只想赶快赶到血衣派处,若能成功办成一件事,从此与他山长水远,不再相见,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想到再过不久就与这人从此分别,飞锋轻叹口气,又看了沈夺一眼,才伸手解开他睡穴。

沈夺眼睛慢慢睁开,飞锋也不说话,只将那碗稀粥递到他眼前。

沈夺看他一眼,慢慢坐起,伸手拿过粥碗,还没喝就皱起眉头。待到喝了两口,眉头就皱得更紧。却也不发一语,慢慢竟把那碗粥喝的干干净净。

飞锋知道他刚散功不久,一碗稀粥怕是不够,接过碗道:“再喝点?待上了前面那座山,或许能抓些野鸡野兔,你的对头若不厉害,我们也可就地生个火。”

他沈夺摇摇头,道:“他们鼻子灵,腿脚也快,还是不要冒险了。”把碗踢给飞锋,看他拿糕饼冲水,又打量了一下两人身上穿着,强忍着没问衣服和食物的来历,盯着他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飞锋置若罔闻。

沈夺没说话,等飞锋把第二晚粥端到他面前时,才突然开口:“你打算找个地方对我严刑逼供,让我招出何子平尸骨下落么?”

飞锋见他表情十分坚持,自己若再不回答恐怕他会一直问下去,只好面无表情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夺看他执意不肯说,一边接过碗,一边盯着他,露出一个笑容,看着像是十分恶意,却又似乎十二分诚意,道:“那就是你和我做那事上了瘾,想把我养起来,跟我做对同命夫妻?”

飞锋想把那碗粥打翻在他脸上。

他见沈夺知道自己无意杀他,居然肆无忌惮起来,还敢戏弄于他,不由得脸色铁青,狠狠瞪着沈夺道:“这事……就算你我两不相欠,以后你休要再提!”

沈夺嗤笑一声,看他一眼,便埋头喝粥,不再说话。

出佥山再向北有几道山坳,这里散居着许多猎户。当年何子平对飞锋提过,他每次都是把飞锋和另一个人的消息带到这里,由一个人称宋三伯的同道传出去。

他和何子平虽然是单线联系,但如果中间人死亡,他想越级和上一层联系的话,也有特定的方法。只不过何子平死后,飞锋落入沈夺掌握,一直没有机会前来寻找,不料阴差阳错中,竟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他负着沈夺,很是走了一段山路,才看到一座状似陀螺的山峰。待他慢慢走上半山腰,已是晌午时分。

飞锋将沈夺放在一棵树下,想了想,提着他纵身一跃,将他放置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又把那一包供品放在他怀里道:“我先去看看这里有没有食物和水,你在这里等着。现在快到晌午,应该不会有什么猛兽出现

,若是有什么别的危险,便喊我,我不走远。”

沈夺神情难测地看着他,忽地叹了口气道:“那我等你回来。”

飞锋猛地一震,一瞬间竟仿佛回到当日的山洞之中,他将要去取童女莲花之时,沈公子也是这般憔悴神色,对他说,那我等你回来。

他竟反应了一下才想到,此刻眼前这人,并不是脆弱无依的沈公子,而是命在旦夕也能扭转局面的三教首领。

飞锋竟无法答话。只勉强自己点了一下头,便飞身下树,几个起落,向山腰西侧过去。他绕过山腰,在几块巨石后面,果然发现一座破败的凉亭,亭子的木头都几乎朽完了。

亭子旁边有一棵形状奇特的松树,他回忆着何子平所教的办法,走过去在树干上一阵摸索,终于发现了一条隐蔽的缝隙,沿着那条缝隙将树皮抠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一杆蓝色的小旗。

他将小旗取出,飞身上了亭子顶,六道屋脊在亭子顶部中央攒聚,那里有个一指粗的凹槽。

飞锋把小旗插在亭子顶上,才飞身下来。

为了不让沈夺起疑,他又在附近寻了几枚野果,又用几片大叶子折成碗状,找到水源盛了水,才开始往回走。

回去路上又经过那亭子,亭中并没有什么老伯出现。他只好先回去见沈夺。

一路走,一路在想,这下便可将沈夺交给白道武林,他虽然是三教首领,但刚刚统一魔教,就被别人冒了名字,想来盟主也不会对他太过严苛。又想到何子平的事情还要着落到他身上,子平的师父,少林寺的圆

晦大师,一向慈悲为怀,且佛法深湛,曾感化邪道中人无数,或许就能感化这个心狠手辣的青年,让他说出子平尸骨所在。

他着意将事情往好处去想,但在他内心深处,他也知道,沈夺在统一魔教之前,还是燕子楼第一人的时候,便造下无数杀孽,白道中人死在他手上的不知凡几。不但如此,江湖上还有传言,说他逼死自己亲生母

亲,出手打伤自己父亲,实在是灾星下凡,为正道所深恶痛疾。他这下时运不济,竟被自己所擒,只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到那时若白道要开武林大会,将他公审处死,自己便这样看他死么?

他心绪复杂,脚步也慢了下来。十九岁那年他被盟主选中时,师父对他说的话仿佛又响在耳边。那时师父说,孩子,你此去魔教怕是要待上很长一段时间,和魔教中人称兄道弟,与魔教中人互有恩惠都是难免的

,时间再长些,说不定还要在魔教成家,但千万不要忘本,若是有所迷惑,就想想你那被魔教杀害的父母。

飞锋正想着,猛一抬头,竟然不知不觉已经回到沈夺所在的那棵树下。

他抬眼望去,沈夺已经给自己换了位置,他背靠树干坐在树枝上,脸色虽然苍白,神态却从容沉着。看他回来,便低头看着他,说道:“你可太慢了,我还以为你遇到了江梧州的杀手。”

飞锋扭开脸,将野果和水放在一块石头上,毫无情绪地自语道:“那可真是你的福气了。”

52、张罗捕雁

飞锋又将沈夺带下树来,把野果和水拿给他。

他在这里放置了暗号,正须等待消息,可要是想在此停留,就必须寻个沈夺不会起疑的由头。

他正想着,沈夺已经喝了两口水,抬头看他,问:“你怎么不吃?”

飞锋虽然很长时间没有饮食,但内力恢复,并不觉得饥饿有多么难以忍受。听沈夺这样说,便将计就计道:“这些只怕还不够你吃的。等你体力恢复一点,咱们便在这附近停一会儿,找些山菌野味之类,再作打算

。”

沈夺深深看他一眼,也不说话,也不客气,将那几枚野果和水都享用了,抬眼看他:“走吧。”

飞锋觉得他说这话时似笑非笑,表情很是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这下沈夺真的微笑起来,问:“怎么了?”

飞锋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交给白道,看他表现友善,便很不自在地转开目光,板了脸,也不说话,转身便走开。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沈夺跟上来了。飞锋不敢走远,带着他来到那亭子附近,伸手比划了一个范围说:“你就在这里找些蘑菇蕈菌,我走远些,看看有什么野味。”

他态度冷淡,声音毫无起伏,沈夺被他这态度惹到,脸色也变得不太高兴。而且见他把简单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表情还有点不甘,走开一步,径自便去摘旁边树桩上的一朵金黄色的蘑菇。

飞锋见那蘑菇菌伞硕大、颜色艳丽,忙上前一把捉住沈夺手腕将他拉开,皱眉问:“这是毒菇,你看不出么?”

沈夺扫了一眼他拉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也微微皱眉道:“我身上又未带银器,怎知道它有毒无毒?你既懂得,何不教我?”

飞锋便放开他手腕,将一些可以食用的菌菇一一教他认了,最后道:“毒菇很好分辨,越是颜色艳丽迷人,毒性便越是强烈。”

便听沈夺哼了一声道:“岂不是跟人一样?”

飞锋一愣,沈夺姿容甚美、心肠狠毒,在他心中便正如这些毒菇,所以他听沈夺居然接了这样一句话,心中纳罕道:难得他竟有自知之明。

这样想着,就侧过头去看了沈夺一眼,却见沈夺正看着他,双眸深湛,唇角微微翘起,正是讥诮之色。

飞锋十分惊讶,心道,看他这神色,难道竟然是在说我?我又哪里有毒了?就算他恨我,讥讽我有毒,可我又哪里艳丽迷人了?

他心中大惑不解,面上不露声色,淡淡道:“那你便在这里采摘吧,若是拿不准,千万不要用手去摸。我片刻便回。”

说罢便纵身而起,腾跃之间,已经远离此地。

他一边寻找着野兔山鸡的踪迹,一边留心看着上山的道路。许久也不见有人上来,正想再往山下走一段看看,就见西北方向一片阴云直飘过来,遮盖了岭头,风声摇动,竟是要下雨了。

他正愁没有理由留在此地,因此看到下雨居然心中一松,回转身便往回走去。

路上竟被他发现一只急急躲雨的竹鼠,他真气灌指,一道劲风过去,将这只肥硕的竹鼠杀死当场,正是杀鸡却用宰牛刀。

此时雨丝已经濛濛洒落,犹如千里迷雾笼罩群山。他内力深厚,自是不怕这样小的雨,但担心沈夺,拎着竹鼠匆匆赶回。

远远便看到沈夺已经躲进那破败的凉亭,身边的蘑菇竟有小小一堆。

但他并不是一个人,在他对面,是个手持猎叉、背着背篓的中年汉子,正跟沈夺说着什么。

飞锋已经离他们极近,便听到沈夺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又没打过猎,哪里知道怎么张罗捕雁?”

飞锋闻言心中一动,张罗捕雁,可不正是何子平当年教给他的暗语?

飞锋看这两人架势,已经大概知道这汉子就是宋三伯,见了亭上蓝旗而来,却把附近的沈夺当作了接头人。

他有心上前跟宋三伯对上暗语,却又深知沈夺十分机智,稍露形色便会被他发现。无奈之下飞身落在沈夺身边,不去说那暗语,却问道:“敢问大哥可是山中猎户?”

那汉子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须,本来双目直视着沈夺,眉头紧紧皱起,听飞锋说话,向他看了一眼道:“正是。”

飞锋抱拳道:“在下姓冯,和我这兄弟途经此地,不想遇到劫匪,衣裳财物都被抢走,我兄弟还受了伤。在这山中走了许久都不见人烟,能碰到猎户大哥你,真是十分幸运。不知猎户大哥家在何处,能否暂时收容

我二人躲雨?”

他这番话虽然也能自圆其说,但并非毫无破绽,普通猎户或许便信了,但作为联络人的宋三伯却半信半疑地盯着他,露出沉思之色。

一旁沈夺看了飞锋一眼,转头又对宋三伯道:“我二人暂时落魄,身份却是不凡。他日回到家中,一定不忘大哥恩德,那时定有重谢。”

宋三伯的眼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道:“既如此,二位便随我来吧,希望在这场雨变大之前,能赶回我家中。”说罢从背上背篓中取出一件蓑衣,刚想自己披上,又看了一眼他们二人,把蓑衣递向沈夺

道:“这位小兄弟既然受了伤,就披上吧,我和你哥哥应该不碍事。”

飞锋称呼沈夺“兄弟”只是便宜行事,也并不就是亲兄弟之意,不想宋三伯却有所误会。飞锋看了一眼沈夺,沈夺却似毫不在意,向宋三伯道了声谢就接过了蓑衣,飞锋见状,便也道了谢。

宋三伯又道:“你二人不必如此客气,大哥长大哥短的叫得我别扭。还是称呼我的名字吧,我叫做宋三伯。”说罢转身走在前面。

他不想被人称呼为“大哥”,现在却让人叫他“三伯”,反而更加占人便宜。飞锋不由浅浅一笑,看向沈夺,沈夺唇角微弯,也正向他看过来。

二人目光一触,都是一怔。

飞锋先移开目光,笑意敛起。沉默地跟在宋三伯身后。

一边走,一边听着亭子中的声音,沈夺窸窸窣窣披上蓑衣,又踩着水追上来时,他才加快脚步。

53、死期临近

宋三伯家在山坳中一处平整的地面上,木墙草顶,虽然简单,却颇结实。二人把竹鼠和那些山菌交给宋三伯处理,宋三伯也不客气,请他们坐在屋中桌旁,取了两只海碗倒了水,便拿了竹鼠山菌到院中收拾。

飞锋和沈夺对面而坐,想到刚才对视的默契,又想到二人对立的立场,心中暗叹口气,起身道:“你歇着,我去帮忙。”

不等沈夺回应,也不看沈夺,便起身走到院里。

宋三伯在院中角落搭了个棚子,棚顶上横竖搭着几根竹竿,盖了几片很大的叶子,正好遮雨。

飞锋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宋三伯头也没回,一边剥着那竹鼠的皮,一边道:“小兄弟且去屋中坐坐,我马上就弄好。”

飞锋知道沈夺内力全失,根本听不到他二人对话,却仍压低声音道:“‘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若想要张罗捕雁,当然应该有只鹞鸟。”

宋三伯手只微微一顿,一边继续剥皮,一边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如此英武,怎么文绉绉地做起什么诗来,我要捉的是大雁,你净说些雀啊鹞的,大老粗听不懂。”

飞锋也一笑,道:“大雁乃是游禽,群居水边,怎会出现在这山岭之中,还是捕些雀鸟实在。”

宋三伯点点头道:“有理。我听人说‘鹞子经天飞,雀鸟两向波’,雀鸟惊恐乱飞,正好落入我的罗网。”

飞锋道:“怎么你也文绉绉起来了?”

宋三伯又是一笑,回头招呼飞锋坐下,将山菌泡在一个瓦盆中递给他,神色便严肃起来,问道:“子平出事了?”

飞锋低头不语,宋三伯却也没打算听他回话,道:“前几日东北方火光冲天,我便知出了大事。后来见那边的农户猎户说了些什么血衣派被灭的话,子平又迟迟不到,我便猜他可能遇到不测。”

飞锋沉默片刻,道:“屋中那人是燕子楼第一人沈夺,他架空沈静流,又迫走江梧州,带领燕子楼和葬堂部众将血衣派全数歼灭。薛天尧死,慕容羡也在他手中。”

宋三伯一惊之下,手中的竹鼠落到地上。他忙捡起来,开始取出内脏,面容又恢复正常。

飞锋继续道:“江梧州老谋深算,待他统一魔教后,派手下豵猗扮作他相貌取而代之。他现在已经武功全失,流落在此。”

宋三伯手下不停,眉头微微皱起。飞锋并未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宋三伯也并不问。他和飞锋地位相等,并没有下令的权利和资格,因此也并不要求飞锋全部相告。

片刻后,他道:“兹事体大,我看只有盟主才能定夺。”

“盟主离此地太过遥远,若要传递消息过去,时间太长;若我带他……沈夺过去,这人十分机警,城府远胜常人,我怕路上生变。”

宋三伯微微一笑:“这样说来,我倒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顿了顿,道,“日前上线传来消息,霜河君就在附近,我可以前去请示他。”

霜河君是武林盟主好友之子,身怀雄才大略,一向深谋远虑。飞锋十九岁被选中之时,便知道霜河君是盟主十分倚重的人才,也是下任盟主的不二人选。不想如今五年过去,此人受倚重程度更深,以至于宋三伯

认为他可代替盟主下令。

他知道霜河君铁面无私,杀伐决断,手段和作风非常强硬。若是让他处理沈夺的事情,只怕沈夺是必死无疑。可他远离中原武林已久,并不清楚形势,也不好臧否上级,因此只问:“需要几天?”

宋三伯已经处理好竹鼠,拿着它起身到棚子旁边的灶台处,放到一个盆中待用。飞锋也端着洗好的山菌走过来,宋三伯说:“我的上线现在正和霜河君在一处,这事还得我亲自跑一趟。霜河君此来是有事要办,还

不知情况如何,我这一来一回或许三五天,或许七八天。这期间你要稳住屋中那人,”他说着,眼睛便向屋中看了一眼,“不要被他发现你的身份,也不要让他落入江梧州手里。”

飞锋点点头,又道:“你这样突然消失,怎么向他解释?”

宋三伯一笑:“这还不简单,便说我要出山卖皮子,也正好到时候了。”他目光投向棚子下面墙上挂着的一副弓箭上,微微有些怅然地说,“这几年待在这里,倒是越来越知道怎么做个猎户了。做个猎户,总能碰上

开心的事。”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却闭了嘴,改了话题道,“屋中那人绝不是个简单人物,你别看他武功全失,想要杀你害你,易如反掌。”

“我会注意。”

宋三伯微微颔首,用一个铜舀子从水桶中向锅里舀水:“山中湿热,放些辣的?”

飞锋想到沈夺乍失内力,还不知会有什么忌讳,便道:“我吃不惯,还是清淡些吧。”

宋三伯看他一眼,笑了笑道:“年纪轻轻,怎么胃口像老头子?”

飞锋但笑不语,回身看向屋中。沈夺坐在粗陋的桌边,身上穿着土地神的衣服,面前是一只豁口的海碗,但看上去仍然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仿佛无论境遇如何,他都能安然解决。

可是这样一个人,三五天,或许七八天后,霜河君的命令被带来之时,怕是就要死在他的手里。

他不想再看,便扭回头来,心想,既然他就要死了,那么这几天里,我就……我就待他好一些吧!

54、夜宿宋家

飞锋回到屋中不久,宋三伯已经手脚利索地布置好锅灶。走回屋中,道:“柴湿火小,怕是要大半个时辰才能熟。我看你们两兄弟风尘仆仆,不如先沐浴清洁一下,我这东边的小屋子便有些闲盆浴桶,我已经烧了

水。不过我这里柴火可不多了,小兄弟你既然受伤,便去用那热水吧,我看这位做哥哥的到外面山溪那里用冷水就行,二位意下如何?”

飞锋与沈夺自然不能说什么,宋三伯又翻出几件衣服递给他们。虽然是穿过的旧衣,但总胜过华而不实的雕塑仙衣。

沈夺便接过衣服,跟着宋三伯到了东边屋子。宋三伯显然是费时指导了一番器物的使用,过了盏茶时间才回来。

飞锋已经按他先前的指点找到了纸笔,这次不再简单带过,而是将事情详细写在柔韧的薄纸上。除了他和沈夺之间纠缠不清的那些事情,几乎是和盘托出。

宋三伯走进屋中,接过那张折好的薄纸,当着飞锋的面封在蜡丸中,塞到一张狐狸皮里,放在门边背篓中。一边这样做着,一边低声道:“这人地位甚高,一朝失势,居然神情泰然,进退有度,可见你先前所说不

差,确实城府极深。这几日你可千万当心,莫被他赚了。”

飞锋点头不语,从他那里拿了胰皂和衣物,打了伞出门而去。

山溪离宋三伯的住处约有两里地,溪水冰凉,好在飞锋内力在身,并不惧冷。他从佥山泉水中出来,便一路翻山越岭,身上脏脏的并不舒服。因此找了溪旁一棵树下干爽处放了衣服,认真洗浴一番,连头发也细

细洗了,才从水中出来。

此时天空越发阴沉,雨势也渐渐变急。飞锋拿了伞,一路回到宋三伯住处,远远便闻到炖肉的香气。

推门进去,见屋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沈夺正坐在桌边,一手支颐,一边听着宋三伯说话,一边看着院门的方向,见飞锋进来,才把眼光挪开去。

宋三伯高大壮硕,他的衣服穿在飞锋身上都显得大,沈夺穿了,虽然长短合适,却实在有点肥,虽然用腰带收住了,看上去仍显宽大,让沈夺看上去竟然颇有些脆弱之感。

飞锋走到屋中,将伞收在门边,就听宋三伯道:“我正跟你弟弟讲,明天若是天晴,便要出山去贩皮子。我这家中虽没有什么值钱物事,但若二位肯帮忙看家,免得一些山猪野鹿闯进来,宋某必然感激不尽。”

飞锋正等着他这样说,但并不答话,只看了沈夺一眼。果然沈夺说道:“宋大哥真是太客气了,你不但收留我们兄弟二人,还这样信任我们,在下兄弟感激不尽。”

宋三伯哈哈笑道:“哪里哪里……”

沈夺微微一笑,问道:“不知宋大哥都有些什么皮子?要去贩给什么人?小弟从山外来,十分好奇。”

他二人居然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飞锋冷眼旁观,知道沈夺本来就多疑,现在乍遇生人,当然要出言试探。好在宋三伯在此行猎多年,说起这些事情头头是道,加上善于伪装,竟然滴水不漏。

三人这样吃完了饭,飞锋帮助宋三伯收拾碗筷,听他说道:“我这住所就这么大地方,内屋里只有一张床,也不很大,只好委屈二位在这张床上挤一挤了。”

飞锋问:“大哥把床让给我们,你又怎么过夜?”

宋三伯一笑道:“我在这正屋地面上铺上兽皮,又暖和又舒适,比床上也差不到哪去。”

飞锋知道他还是不放心,要在正屋这里守着蜡丸,便道:“我这兄弟受了重伤,便让他在床上安歇,我和大哥一起享受这兽皮毯子可好?”

宋三伯还没说话,沈夺道:“哥哥你真糊涂,哪有客人睡床,赶主人打地铺的道理?这兽皮毯子,不如你我二人享受了吧。”

飞锋被他这声“哥哥”叫得心里一毛,抬眼就见他在灯下微笑。别人或许看不出破绽,飞锋却一下看出他这笑意丝毫没有传递到眼睛中去。

他正在疑惑,不知道沈夺是不是起了疑心,就听宋三伯道:“既然是客人,当然要客随主便。不必多说了,谁也不许来抢我的兽皮毯子。”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飞锋一眼,右手垂在身侧,小指在无名指上一搭,意为“监视”。

飞锋不料他对沈夺竟忌惮至此,竟然认为需要自己和他同床来监视,也不好多说,只得点头应了。

飞锋和宋三伯刷了碗筷,又收拾了桌椅。宋三伯将他说的兽皮取出,竟是好大一张老虎的整皮,不知怎么处理的,竟然毛色光亮。

飞锋看出宋三伯其实有话要跟他谈,想必是想打听何子平的事情。但沈夺坐在旁边,先是很有兴趣地看着虎皮,再是很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二人,飞锋就算想和宋三伯说几句模棱两可暗示的话都无法出口。最后还

是宋三伯笑了笑道:“这煤油可是我从山外换来的,值钱得很。二位还是早些歇了吧,替在下省两个油钱儿。”

他谈笑自若,但在沈夺看不到的时候却用眼角睨了一下沈夺,又看了飞锋一眼,意思是,你看,他果然十分谨慎,你要小心。

飞锋并不说话,等他安放好了兽皮和被褥,便拿了桌上油灯,和沈夺一起进了内屋。

内屋中有一张木床,差不多能躺下两个宋三伯那样的男人,可见他刚才所说床不很大云云,不过是谦虚而已。

飞锋见床上只有一副被褥,愣了一下,便道:“你盖被子,我穿着衣服睡就好了。”

沈夺从他身边走过,坐到床上,一边解着衣服,一边抬眼看他,嗤笑一声,道:“我现在又打不过你,你怕什么?”

飞锋见他说话毫无顾忌,不想被宋三伯听到,也不跟他争执,只皱了眉头道:“我从未怕过你。”

他来时散着头发,发丝上湿淋淋地向下滴水,将他外衣弄湿了一片,穿着本来就不太舒适,又见沈夺大方从容地脱着衣服,便也动手脱去短衣和裤子,搭在床边一张木椅上晾着。又脱了鞋,只穿了里衣躺倒床上

,拉过被子一边盖好。

沈夺倒也没有别的异动,很快飞锋就觉得身边床铺一沉,是他也躺下了。

飞锋便抬手一挥,风声过处,油灯扑的一声灭了,屋中顿时一片漆黑。

沈夺表现得十分规矩,他在床上动了两下,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便不动了,很快便传来平稳的呼吸之声。

飞锋已经两天没有休息,这两天里他先是被沈夺压在身下折腾,接着又是一场恶战,中毒解毒,星夜背着沈夺逃亡,白天又是一番奔波,饶是内力恢复,也觉得十分疲惫。

他听着沈夺规律的呼吸声,细雨打在窗棂上微小的淅沥声,正屋宋三伯翻身的声音,又运起内力听去,隐约还能听到山溪水涨、水流溅溅之声。这样探查一番,没有听到任何武功高手的声音,才放下心来,慢慢

睡去。

55、为情所困

朦胧之中便觉得有人近身,他睡觉一向警醒,立刻睁开双眼,才发现旁边沈夺居然欺到他身旁,一手一脚搭在他身上,温热的气息笼罩他全身。

飞锋皱起眉头,先握住他手腕要拿开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去挪他的腿,沈夺那条腿居然开始在他腿上蹭动起来。

此时屋外雨声已经停歇,但并没有月光,屋中还是一片黑暗,这样一点光源都没有。飞锋虽然因为内力的关系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毕竟还是勉强,隐约只看见沈夺唇角微微扬起。

到这时他哪有不知道沈夺在装睡的,他手还握着沈夺手腕,内力一吐,沈夺马上倒吸一口凉气,马上收回自己的腿,眼睛也睁开,瞪视着飞锋。

飞锋这才收回内力,但仍紧捏着沈夺手腕,压低声音斥道:“你想我点你睡穴么?”

说罢觉得威胁已经达成,便将他手臂一扔,自己转身背对他,闭上眼睛想要再睡。

却听身后沈夺也低声道:“你既不怕我拿何子平制约你,又不喜和我接近,却还要带着我,意欲何为?当日你说到了地方便知道了,现在还没到地方吗?”

飞锋说:“没有。”

过了一会儿,就听沈夺低低一笑,竟然凑到他耳边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身上一暖,竟是沈夺的手抓握到他臀上。

飞锋猛地回身,一指点在沈夺穴位上,却并不是昏睡穴,而是软麻穴。他用的力道十分刁钻,沈夺一动不能动,穴位处还不断传来微小的刺痛感,只怕他现在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飞锋也不说话,把沈夺挪得远远的,自己才又躺下。

第二日凌晨,飞锋一早便坐起身来,向旁边一看,就见沈夺躺在床上,似乎刚刚睡去。他脸色疲乏,眼睛下面还有淡淡的青影,估计是被穴位处的刺痛感弄得一晚上没睡好,天亮时分穴道自解,他才得片刻安寝

飞锋昨天点他穴道,本意就是要给他个教训。现在见他居然忍着一晚上没出声,心想,他心性坚忍,便是这种小事上竟也不肯放松。

又见沈夺憔悴神色,竟然又想到他内力尚在的时候,是何等威风神气,心里有些恻然。

他平生从未对谁有过这样复杂的感觉,终于遇到这人。一开始是被他蒙在鼓里,对他又爱又怜,后来虽然知道这人真实身份,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跟他多方牵绊,到现在对这人到底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居然已是三

言两语无法说清楚的了。可飞锋也自有自己的坚忍之处,虽然知道这人是自己情之所系,但清楚知道他并非良人,不但不是良人,还是个大大的恶人,最后怕是还要自己亲手去取他性命。

他之前从未涉足情爱,一旦有些动情,居然就是这么复杂且注定没有好结果的局面。虽然是男儿豪气,却也不由自主意魂动摇,心绪微妙。

飞锋不再去看沈夺,轻手轻脚起身穿衣。到正屋时,就见宋三伯已经穿戴好了。

二人虽然知道沈夺内力全无,恐怕是听不到他们谈话的,但还是非常谨慎,并没有说不符合身份的话。

宋三伯背了背篓,将米面菜肉的所在一一指给飞锋看了。

飞锋送他到院门口,二人对视片刻,都是一笑。宋三伯转过身去,步速极快地上路了。

此时是清晨,昨夜又下过雨,山中烟锁雾横,便如仙境一般。飞锋靠在院门上欣赏了好一会儿,便觉得东方的天空越来越亮,太阳虽然被雾气遮着,轮廓并不清晰,但那半边天空云蒸霞蔚,美丽非常。

飞锋此时,忽地想到宋三伯曾无意中感慨,说做猎户反而更开心。不由自主便回头去看那小小院落,心想,若他不是沈夺,我不是飞锋,那么……那么……

他隐隐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万分不妥,不但对不起盟主和师父,便连自己这关也过不了。

56、二人世界

飞锋先是来到灶台处,昨天那只竹鼠虽然肥硕,毕竟不够三个大男人填肚子,肉是全被吃光了,只剩下些菌汤。飞锋点上火热着汤水,又去拿了宋三伯一些现成的干粮蒸了。等汤水滚了,干粮也便蒸透了。

他把干粮拿出来放着,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让沈夺多睡一会儿。于是只给自己舀了碗菌汤,就着干粮喝着,快喝完的时候,就听见身后门响,沈夺走出来了。

他已经穿戴好,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的。看了飞锋一眼,问:“那姓宋的走了?”

飞锋嘴里吃着东西,只对他点了点头。

沈夺沉默地在院子里走了走,又抬头观赏山色,忽然道:“那里的亭子真眼熟,昨天咱们就是在那里碰到姓宋的吧?”

飞锋闻言抬头,此时雾气渐渐消散,山腰处那个破败的凉亭便出现在视野中,亭子上面那面蓝旗却是不见了。

飞锋知道这是宋三伯出门之后,先绕到亭子处取了旗子。他并非只有何子平一个下线,若是别人来到,也还要用这旗子的。

他不说话,沈夺也不甚在意,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昨天看着还好,怎么从这里看这么破旧?”

飞锋不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运用内力,凝神去听周围动静。一方面他担心江梧州追兵赶来,另一方面,沈夺如此处变不惊,一副对前途命运毫不挂怀的样子,却又无意之中提到他和宋三伯接头的地方,这反而

让飞锋有些起疑。他知道这人智计百出,不知会有什么后手,所以今天这番凝神细听,比昨天还要谨慎,可惜除了风声水声,并未听到任何武功高手的动静。

他放下心来,便招呼沈夺过来用饭。

沈夺似乎不太想在灶台附近吃饭,迟疑道:“不端到屋里去么?”

飞锋看他诸事不懂的样子,没来由就心里一软,温言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那么讲究做什么?快些过来吃了,我也好顺便洗了碗。”

沈夺微微怔神,看了他一眼才走过来。飞锋这才想到,当初二人躲在山洞之中,沈夺双目失明,飞锋自然做饭刷洗全都包了,现在沈夺虽然失了内力,却不至于要到事事都得他伺候的地步,可不知怎的,他竟然

把对待山洞中沈公子的态度又使了出来。

自己想到这点,也有些尴尬,马上补充道:“你一副四体不勤的样子,可要看好我是怎么做的。下次轮到你,我可不会帮忙。”

沈夺却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表情仍然带着些许的怔忡。他慢慢走到灶台边,坐在一个木凳上,直到飞锋把一碗菌汤端到他面前才回过神来,端起碗慢慢喝着,却又很快面露沉思之色,就这样喝下半碗

去。

飞锋看在眼里,有点瞠目,心中十分佩服他竟不觉得烫。就见沈夺放下碗,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等那姓宋的回来,你又准备带我去哪里?”

飞锋被他一句话惊醒,心道,恐怕不是“带”你去哪里,而是“送”你去黄泉路了。眼神不自觉就回避了一下,道:“想那么多做什么?还是先过好这几日吧。”

沈夺低声重复道:“想那么多做什么?还是先过好这几日吧。”忽而一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飞锋看他功力全无,竟然还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调笑之语,心想这人不知是故意想做出从容自若的样子好保全面子,还是真不知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难道点了软麻穴的滋味,竟比这菌汤还好?

他却不知,自己说这句话时,语气轻松,口角含笑,却是自见沈夺以来从未有过的样子。

沈夺眼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笑容深了一点,道:“这菌汤是剩的,又烫,有什么好喝的,可这软麻穴……还真是有些滋味。”

飞锋根本没去琢磨他后半句,只听到他说“又烫”便忍俊不禁,拿了一块饼子递过去,道:“先吃这个,汤凉点再喝。”

他自己已经吃完饭,递过饼子之后就起身先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宋三伯的靴子穿在他脚上有些大,他既然准备出门,就寻了张熟牛皮,割了几个细条下来,坐在院落一边,将那靴筒紧紧绑在小腿上。

沈夺将干粮全都吃完,碗也放下了,才问道:“你要出去?”

飞锋已经绑好了一边的靴筒,开始绑另一边,也不抬头,回答道:“不然中午吃什么?”想了想,又道,“你内力已失,就在这里等我回来便是,若是闷得慌,可以在附近拣点柴火,不要走远。若有什么危险……”

他还没说完,就觉得一片阴影笼罩着自己,抬头看时,沈夺背着光站在他面前,表情藏在阴影里,声音倒是带着一点笑意:“你无非就是捉只兔子,拔点野菜,又需要什么内力了?”

飞锋一怔,沈夺居然坐在他旁边,伸直了腿道:“这鞋子晃晃荡荡真不舒服,你也给我绑了,我好跟你一起出去,省得有危险时不及照应。”

飞锋心道,捉兔子拔野菜自然不费什么内力,但你非要跟着,我照顾你的时候说不定倒要费上许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好么?可是扭头看到沈夺一双凤眸正盯着他,又想到再过几日,说不定这双眼睛就再也睁

不开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57、一再试探

昨夜一场雨过,山间不但菌菇增多,有竹子的地方还冒出许多竹笋。他二人走了没多远,背篓里面就装了一半。

飞锋直起腰来,看了沈夺一眼,沈夺正看着附近一株灌木,灌木上结了些鲜红欲滴的果子,飞锋一笑道:“那不能吃的。”

沈夺看他一眼,问:“你吃过?”

飞锋摇头道:“这山中虫鸟不少,可你看这果子都熟透了,却没有一点虫吃鸟啄的痕迹,自然不是有毒,就是难吃。”

沈夺点点头,有点疑惑:“怎么血衣派的护卫还在山里住过?”

飞锋犹疑了一下,道:“做护卫以前,和师父在山里住。”

他知道沈夺必死,自然不会跟他说假话。但是话一出口,便想起自己有五年没有见到师父了,便闭了嘴,不再说话。

沈夺这人应对进退极为得宜,这次却仿佛没看到飞锋脸色,对他说:“看你身手,也该是江湖上有名头的人物,怎么委身在这里做个小小护卫?”

飞锋看了他一眼,反问道:“燕子楼第一人,又为什么跑去做薛天尧的‘朋友’?”

他这样说,意思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的事,让沈夺不要再问,沈夺却微微一笑,居然回答起来:“我那时既然悄悄笼络了葬堂人马,当然要到血衣派里一探究竟。那薛天尧色迷心窍,竟然对我的来历毫不怀疑

,就把我带了回去。”

飞锋听他说“色迷心窍”一词时,居然还面有得色,不由得哑然失笑。沈夺却继续问道:“难道你也和我一般,待在血衣派是另有用心?”

飞锋不愿再和他说假话,却也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恰巧一只颜色不起眼的大鸟从不远处飞过,看着是山鸡一类,飞的姿势却十分笨重。他也不去管那鸟到底是什么,抬手一掌,这大鸟便跌落在地。

飞锋笑道:“今天午饭有着落了。”便走过去要捡起那猎物。

沈夺走在他身边,淡淡道:“如今我落在你手里,根本无法脱逃,你又何必遮遮掩掩,说话都这么不痛快?还是说,你是忠人之事,自己也不能做主?”

飞锋知道在这人面前,自己是多说多错,便沉默地捡起那鸟,不再说话。

沈夺又道:“那就是了。既然你忠人之事,那人给你多少报酬,我可以翻倍。其实只要你跟着我,报酬又何止金钱?还是你觉得我武功尽失,不堪托付?”

飞锋早知道这人迟早要来拉拢游说自己,事实上现在沈夺才说,比他意料中晚多了。他叹口气道:“我怎会跟着你,你打别的主意吧。”

刚要继续走,却被沈夺拦在前面,直视他眼睛道:“我待你虽然说不上好,你待我却总不算太差。这两天你多方照顾,我有眼睛,自己会看。你这样待我,自然不会无所图谋,想必也是相信我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

,所以才不愿得罪我,对不对?”

飞锋退了一步,神色不改,冷声道:“你想错了。”

沈夺嗤笑一声,道:“你不图这个,难道也和那薛天尧一样,色迷心窍么?”

飞锋皱眉叱道:“胡说八道!”

沈夺也不介意,继续笑道:“既然不是,你又何必恼羞成怒?”又正色道,“你不要看我今日被人所陷,身份都被别人夺走,亲信不在身边。他日统领魔教,必定还是在下。到那时,你要做我的功臣,还是阶下囚?

飞锋见他说得笃定,心中惊疑,面上不露半分,反而做出一个冷笑:“你山穷水尽,还有什么招数?”

“你也不必试探我。”沈夺上前一步,逼到他眼前,盯着他眼睛道,“只说你跟不跟我?”

他一双眼睛又黑又深邃,端的是美丽无双。飞锋深深看了一眼,却语气坚定地道:“办不到。”

沈夺双眸中有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过,退了一步,眼睛转开盯着远处,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道:“好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飞锋不再说话,径自转身走开,因为一场雨刚过,难觅干柴,看看背篓将满,便要往回走去。

这一回头才发现沈夺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正蹲在山溪旁边洗手。他穿着宋三伯宽大的衣服,背影看上去十分清瘦。

明知道这人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瘦,正如他也不是看起来那么脆弱,飞锋还是悄不可闻地叹息出声,慢慢走到他身后。

“在做什么?”

沈夺对他主动说话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淡淡道:“想事情。”

盯着水能想什么事情?飞锋向山溪中看去,因为雨水的缘故,山溪的流速变快,也不再清澈,却仍能隐约看到几尾鱼在溪底游弋。

他伸手折下身旁一根树枝,唰的一声便向水中刺去。待拿出来时,便听扑啦啦一阵乱响,那树枝正将一尾鱼刺了个对穿。那鱼甚是长大,用力翻动挣扎,若是普通的树枝只怕早就断了,但飞锋灌注内力在其中,

树枝便如金属一般坚硬,那鱼慢慢失了力气,只偶尔弹动两下。

飞锋这样做,也是拒绝沈夺之后又于心不忍,想在他死前对他好些之意。不料沈夺冷眼旁观,忽地冒出一句:“我不吃鱼。”

他人在矮檐下,还说出这样挑剔的话。飞锋微皱眉头,就要把手中树枝扔到山溪中。

沈夺不看他,也不看着溪水,忽然又说了一句:“你没听说过吗?沈书香是被鱼吃掉的。”

飞锋一愣,手一下顿住,吃惊地看着沈夺。

沈夺本来蹲跪在溪水边,现在慢慢站起来,转头看他,居然微微一笑。

“江湖人叫我燕子楼第一人,并不是说我的武功在燕子楼是第一,也并不是因为楼主沈静流是我的外祖父。这你知道吧?”

飞锋想起刚遇到他时,他虽有厉害功夫在身,却并非什么高手,连自己都打不过,便点了点头。

“他们只知道,我十五岁时突然出现在燕子楼,却不知那之前我在哪里,”他笑意变得尖刻,“那十五年,江梧州把我和沈书香关在葬堂。”

飞锋听他突然道出当年秘辛,不解其意,也不知如何回答。

沈夺并不介意飞锋的沉默,笑容不曾稍改:“江梧州和沈书香……那是两个疯子……”他唇角微微翘起,仿佛不是在谈论疯狂的父母,而是在讲什么轻松的笑话,“我忍了十五年,终于找到机会,放了一把火,便趁乱

逃走。有人想要拦我,我早有准备,将他们一个不剩都杀了。”

飞锋这下大吃一惊,开口道:“七年前葬堂三缄其口的悬案,断肠楼大火,葬堂弩部全军覆没,从此八部变为七部,这事……竟是你一人做的么?”

沈夺笑意更大,“我无处可去,便去投奔外祖父。那老头子并不信任我,对我处处掣肘。但我几年里培植自己势力,现在不但燕子楼已经在我掌控之中,也悄悄渗透了葬堂诸部。若非在血衣派遇到意外……若等时机

再成熟些,我又怎会有今日之祸?”

飞锋看他言笑晏晏,神情无比自信骄傲,却忽然觉得,此时的沈夺并非他见过的任何一个沈夺,他身上悲伤和愤怒的气息,比他双目失明时还要明显。

他不说话,沈夺注目看他,道:“我说将来必定统领三教,你现在信了?”

飞锋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自然是天纵英才……做什么也都做得了,为何……一定要统领三教不可?”

沈夺一愣,显然不但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从未想过,然后哂然一笑:“统领三教有什么不好?我为什么不去做?”又道,“我在血衣派的祸事,你也有份。若不是你拦着我杀慕容羡,他又哪里有机会

对我下那镜花水月,若非如此,你又……”他哼一声,“你现在应声是,从此跟着我做事,以前的事便算是揭过,以后我也不会为难与你。”

飞锋摇摇头,还没说话,沈夺似是非常不耐,急躁道:“你是不信我么?何子平的事我确是出尔反尔,但这件事我绝不诓你,你若……”

飞锋退一步,打断他的话道:“沈夺,你若定要统领三教,我绝不能助你。”

沈夺看着他,眼神慢慢转戾。二人相对无言,正安静间,忽然听到响亮的泼剌一声。

二人低头看去,竟是刚才那条大鱼,慢慢挣扎间,竟从树枝头上滑了出去,这下落入水面,激起好大一片水花。再去看时,见它伤口处迅速涌出一片血雾,这条鱼却在血雾中左右摆了下身子,然后突然加速,竟

然急游开去,很快消失在溪流中。

沈夺冷冷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鱼倒有趣。”也不看飞锋,从他身边走过,先自向宋三伯的住处走去。

58、一波三折

沈夺回到宋三伯的住处后就直接走到屋中,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飞锋虽有功力,一路上竟然只敢跟在他身后。现在站在院中,看了他半天,竟然忘了放下背篓。

沈夺过了一会儿才看向他,似乎觉得他这样发愣的样子可笑,本来阴沉的脸色稍缓,唇角微扬,道:“看着我做什么?改变主意了?”

飞锋只觉得心中混乱无比,眼前这人突然提到自己年少时的往事,更让他觉得一颗心如同坠入汹涌大海,漂浮不定。

他看着眼前这人的身影,想到他的聪明和强大,想到他的残忍和冷酷,又想到他受的苦,遭的罪,最后,他想到自己竟然决定要亲手杀掉这个人。

飞锋觉得痛苦,他的心跳得厉害,他的手开始不易察觉地发着抖。

他发现他不再那么肯定了,他不再那么坚定地想要把沈夺交给盟主或者霜河君,或者任何别的人处置。

他向沈夺走了一步,心想,如果我挟持他逃走,躲开霜河君,躲开别人,盟主会不会原谅我?师父会怎么想?他呢,他愿意被我这样挟持吗?

他盯着沈夺,又想,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对不起父亲死后的声誉,我不能让师父失望,我不能背叛盟主。

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吗?飞锋在一夜之前还能毫不犹豫地肯定,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可现在,他看着这个残忍的魔教首领,杀人无算的恶魔,想到的却是一个咬着牙从火海中跑出来的十五岁少年,是

一个被亲生父亲派人下毒、替代身份的没有武功的人。

他看着沈夺,沈夺也看着他,眼睛里面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的心跳得更快,想要跳出胸腔一样,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我要带他去找圆晦大师,他是子平的师父,少林寺的高僧,最是慈悲为怀,他若是答应了庇护沈夺,便不会让别人杀他。

但是圆晦大师既然是子平的师父,如果知道子平之死和这人也有关系,且连尸骨都无法寻回,会不会从菩萨低眉变成金刚怒目,反而要除魔降妖,杀掉沈夺?

飞锋又向前走了一步,只差一步就走到屋门口。

那我便一肩担下这些事吧,他下决心地想道,子平确实是我亲手所杀,我为他而受些惩罚绝无怨言。如果圆晦大师看在我父亲和师父面上绕我不死,我还可以去找沈夺,那时,那时该多好!

看着他这样一步步走过来,沈夺神色越来越缓和,凤眸黑亮,看着他又道:“有话便说。”

“沈夺……”

飞锋叫了他一声,又闭了口,过了片刻才温和地又叫了一声:“沈夺。”

沈夺忽地笑出来,却不说话,只笑着看他。

飞锋看到他笑,不自觉便浅浅笑出来,温言道:“沈夺,你把子平的尸骨给我,我便……”

他话未说完,沈夺神色剧变,脸色铁青地一掌挥在桌子上,将那盛了水的海碗打翻在地,发出响亮的碎裂声,碎片和水迹遍布地面。

飞锋一愣,就听沈夺冷冷开口道:“滚。”

飞锋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变脸,走上几步想要解释,但这事情三言两语根本无法说清楚,只好道:“我不能看你统领三教,但若你肯和我一起走,我定会想办法护你周全,沈夺,子平的师父……”

沈夺冷哼一声,道:“我几次让你跟着我,你便真以为自己很重要了?”

他双眼如利刃一般,刺得飞锋一退,沈夺已经从他身边迅速走过,走出屋子,走到院中,眼看就要出门。

飞锋转身追去,刚走了几步,眼角瞥到一抹蓝影。

抬头看去,就见半山腰那座亭子上,早上还空空如也的顶端现在赫然正插着一只蓝色小旗!

59、神秘袭击

飞锋大吃一惊,这支蓝色小旗是宋三伯的下线和他联系的暗号,早上的时候宋三伯才刚刚取下它,居然这么快就有人要来了么?

宋三伯带着他的消息去找霜河君,现在他既然在这个联络点,就不可能对这个信号视而不见,不然极有可能误了别的下线的大事。

但沈夺不知为什么突然生气,马上就要走出院门了。

飞锋提气冲了过去,一指点出,点了沈夺的穴位,让他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并未点沈夺的哑穴,但沈夺却不开口,一双眼睛看着他,眼神极冷。

飞锋将他带到放置浴桶的那间屋子,扶他坐下,半蹲在他面前,抬眼看他,温声道:“你几次让我跟着你,不过是命在我手,想要拉拢;可我不想让你死,却是出自真心。沈夺……”他有些说不下去,低了低头,慢

慢道,“若我要带你走,你,你也不愿意把子平的下落告诉我么?”

沈夺沉默不语,待飞锋抬眼看他,他干脆连眼睛也闭上,看都不想看飞锋一眼。

飞锋知道他还是不信自己,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有事要办,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们再谈。”顿了顿,又问,“好不好?”

沈夺仍然一动不动。

飞锋见他这样的冷漠态度,也没有别的办法,站起身来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出去。走出院门,将门拖上锁了,才向着那蓝色旗子的方向,急速去了。

飞锋不知来者是谁,又担心沈夺一人在院中,若是被江梧州杀手赶到,怕是必死无疑。于是一边施展轻功前往山腰亭子,一边运起内力,谛听四周声息,发现除了些清风流水之声并无异响,这才放下心来。

眼看要到山腰,他才放慢脚步,向亭子处走去。

远远并未看到亭子附近有人,他才迈出几步,忽然便听到非常细微的窸窣之声。

他猛地停下脚步,凝神再去听时,那声音又不见了。

他等了一会儿,才再抬脚迈出步去,谁知那声音又便随之响起,比起刚才,居然还更大了一点儿。

他一边慢慢迈步,一边听去。这声音却是从两个方向而来,窸窸窣窣,像是一队小虫爬过叶片。

他听出其中一个方向就在自己侧后方,便猛地停下脚步,向那里看去。

声音也忽然停下,飞锋右侧方不远处的草丛中,隐约有弯弯曲曲的一段灰白之色。

难道这窸窸窣窣的声音,竟然是山中的草蛇?

飞锋皱起眉头,山中动物大多依境而生,在草丛山石之中出没的蛇怎么会是这么显眼的灰白色?

他盯着那灰白色的事物,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

随着他的步伐,那灰白色的蛇状物竟然也向前“爬”出了一步,紧贴地皮的滑行之状,正和蛇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飞锋敏锐地听到身后另一个方向,亦有窸窣之声响了一下。

他知道这下不妙,便挪动身体到远离这两个方向的位置,猛地运起轻功,飞身猛退!

就在这一瞬间,草丛中的灰白之色也猛然跃出,带出劲厉的风声。且它们不再是弯曲之状,而是笔直如枪,迅猛似箭,竟是两条看不到尾部的长绳,头部直直便向飞锋射来!

飞锋堪堪躲过,他心念电转,虽不知这长绳是谁人御使,但是想必是长绳尾部有人操控,因此一躲过绳头,便飞身而起,要沿着绳索去看个究竟。

他这下改变方向,两条长绳居然也随之改变攻击角度。其中一条绳索居然硬生生在空中拐了一个极为尖锐的弯,带着风声就向飞锋追去!

飞锋听风声极近,人在空中,也生生停住势头,猛地换了一个方向,飞向另一条长绳的尾部。

那长绳居然无比灵活,随着飞锋的转弯,也倏地该换方向,动作毫不凝滞,仿佛这是两条会思考的活物!

这两条长绳速度奇快无比,势头又猛,这下转换方向,竟擦到了飞锋的靴筒。飞锋不敢恋战,足尖顺势在长绳上一点,身体暴起,向远处急冲!

便听窸窣之声大作,草丛中竟又蹿出两条长绳,猛然向他袭来!

飞锋不得不再次转换方向,这下竟有四条绳索在身后急急追索。

他看这绳索架势,极像血衣派的锁魂阵,不过是用绳索代替锁链罢了。但锁魂阵中锁链直来直往,却并不会这样灵活转向,飞锋一时想不到破解之法,只好全力向外逃去。

四条绳索的速度却比他要快得多,转眼间就要从四个方向袭到他身上!

60、驭绳之术

飞锋这次上山,并未带兵器,急迫之下,只好猛然出掌,向其中两条长绳猛然击出,同时身体也向着两条长绳的方向冲去。

这两条长绳被掌风拍过来,竟忽然从气势万钧变作无比柔软,随着掌风之势在空中拐了几个大弧度的软弯,才又突然加速,向飞锋冲来。

飞锋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四条长绳都这样的长度,那操控之人的力道居然也能把握得如此自如!

这样想着,也只好在空中频频改变方向,以应对长绳的步步紧逼。

只见他能自由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那几条长绳也在空中不断拐弯穿梭,彼此交织,将他越围越紧。

飞锋已经左支右绌,看只有头顶处还有空间,便拔足而起,向上方猛冲过去!

似乎早有人料到他会使出这一招,便在他冲天而起的一瞬间,一声响亮的呼哨响彻山间。

仿佛得到了进攻的命令,长绳速度倏然加快,四条绳索同时猛地一收,它们交织而成的那张大网一紧,竟将飞锋紧紧裹在其中!

这四条绳索向中间收紧的同时,也忽地向下收紧,飞锋闷哼一声,已经被带得重重摔在地上。

他再要挣扎,这张大网却越挣越紧,粗糙的绳索陷进他手臂肌肤中,竟然十分冰冷。

他躺在地上,一边喘息,一边迅速思考逃脱之法,便听到四个方向传来脚步之声,四条绳索的尾部分别有一人拎着绳子向他走来。

飞锋虽被捆缚全身,但双手却并未被绳索困住,他灌注内力在掌上,只等那几人接近,便要突然发力。

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却突然停下脚步,扬声道:“你们小心,主人交代过,这人爪子可硬得很。”

捆在身上的绳索骤然发力,力道甚大。飞锋不由得喉头一甜,鲜血便从唇角流下。

“也别太狠啊,”那人又道,“这人主人还有用,伤了他,咱们哥几个拿啥赔?”

他现在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那小个子一边用力拉着绳索,一边慢慢走到他跟前,瘦脸上居然带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嘿,小子,咱们又见面了!”

飞锋皱起眉头,他看这人眼生得很,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见过面。

那人看他这样茫然不知的样子,倒是露出带着得意的快乐,嘻嘻笑道:“你不记得了?今天上午你拿着一根树枝,啪的就把一条鱼戳了个透明窟窿,可最后还被那条鱼逃了?”

飞锋一愣,就向他身上看去,见他身材瘦小,腮瘦眼鼓,可不就是一副鱼的相貌。

那人完全不知道他把自己当作了鱼精水怪,继续道:“当时老子趴在水底,你那一树枝刺下来,差一点就把老子戳瞎,他妈的,吓死老子啦!”

飞锋这下全身冰凉,直直看着眼前这人碍眼的笑容。

能潜伏水底淤泥之中,多日不吃不动,即使水流清浅也不为人所察觉;能驱动长绳,使绳索如水蛇蜿蜒游动,灵活无比;能结索成网,一网一纲,拉动绳索之时,大罗金仙也难以逃出。除了那几人,天下又有谁

能做到?

怪不得他再怎么凝神谛听,也只能听到风声水声。

怪不得今日见那人站在山溪旁边,他还以为……

怪不得……

“你们……”飞锋双目大睁,心肺如焚。虽然与绳索接触之处寒冷异常,却有灼热之感一路上行,不由得便是一口鲜血吐出,草地上一抹殷红,他咳了一声,“燕子楼的水卫……他……他……”竟然又是一口鲜血。

那矮个子倒是吃了一惊,道:“绞冰索上面的药起作用了,你们几个力气小点,真弄死他,咱们就不妙了。”

绳索上的力道马上松了一些,但飞锋却已经无法再动,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终于什么也看不到了。

61、大祸临头

飞锋在昏睡中忽然觉得玉枕穴开始疼痛,疼痛先是一丝丝的,越来越厉害,他眉头一皱,便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玉枕穴的刺痛居然便消失了。

仔细看时,自己仍然被绞冰索捆着,扔在地上,看周围环境,竟是宋三伯院落。那四个驱使绳索的人分别站在他四个方向,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蹲在他身边,手中拿着银针,在他身上穴位处扎来扎去。

他一惊,暗自运起内力,在体内运行一周天,居然并无损伤,这才松了口气,四面看时,看到沈夺坐在院落正中一张椅子上,另有几个人影站在他身后,俨然是保卫之状。

他看着沈夺,沈夺也正看着他,面无表情,凤眸中却是一片肃杀之意。

飞锋张了张口,有千言万语要跟这人说,最后却只是黯然问道:“我一直未离你身边,你……你何时通知的水卫?”

沈夺看着他,唇角一扬,是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你一直未离我身边?”

飞锋这才想到自己在山腰亭子处寻找旗子,后来又下山寻找接头人时,确实不曾待在沈夺身边,怔了怔,道:“从那时起,你就知道水卫回来……那今天上午,你在溪边,便是和他们接头了?可,可你为什么还要跟

我说那些话?还要……”

沈夺冷笑一声,他神色倨傲,语音却温和,居然学着飞锋之前的声调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罢连看飞锋一眼都懒得看,懒懒往椅背上一靠,向那道士模样的人开口道:“阿九,怎么样?”

那道士在飞锋身上又扎了两下,将那针尖放在鼻下嗅了嗅,起身向沈夺行礼道:“恭喜主人。主人真是足智多谋、巧捷万端,成功骗这人饮下鲜血,现在他体质已有改变,只要找到那几味灵药,按照秘笈所说慢慢

炮制,到时不愁主人神功不复。”

飞锋全身一震,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睁双目,看向沈夺,简直就要开口去问他,什么叫“骗”自己饮下鲜血,什么叫体质改变,难道那鲜血不是为他解毒用的,从他失去功力到他劝自己喝下鲜血,只有

短短一刻时间,难道他那时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他越想越糊涂,但心里还是有极为清醒和痛苦的一个念头,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眼前这人所骗,错付此心。

他心中一片冰冷,盯着沈夺看去。沈夺听了那道士的话,脸上才微微缓和了一些,慢慢问道:“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道士想了想,躬身道:“阿九斗胆,请问主人什么意思?”

沈夺不看飞锋,只用下巴向他的方向指了指,道:“这人做了些让我十分恼火的事情,我想着教训他,又怕影响最后的效果,所以才要先问清楚。”

那道士微微一笑:“主人放心。只要不喂他吃些药性过强的丹方,就算他断手断脚都不会对主人恢复神功的大计有影响。”

沈夺露出沉思的表情,挥了挥手,那道士又躬身行礼退下了。

沈夺看他退下,眼睛还是不看飞锋,向旁边一瞟,对这那驱使绳子的小个子道:“阿四,撤了绳子,把他给我钉住。”

那矮个子还是笑嘻嘻的,躬身问:“主人和这小子想必认得,可知道他内功是走的哪条经脉?”

沈夺显然听出了这矮个子的意思,这下居然微微一笑,显出心情很好的样子,道:“他一身纯阳内力,自然是少阳经脉。”

矮个子嘿嘿一笑:“主人瞧好吧。”

说罢向另外三人使个眼色,手臂一抬,网着飞锋的四条绳索宛如活物,先是慢慢蠕动,接着便迅速缩回,绳索与绳索之间居然并不冲突,只片刻间,就已经完全撤走!

飞锋此时虽然心神大乱,但见绞冰索撤回,知道是天赐良机,一掌拍地,身体已经借势而起,便要纵跃而出。

便听一声呼啸,站在沈夺身后那几条人影倏然跟上,他们动如游鱼,转眼便来到飞锋面前,飞锋虽然武功高强,却难以同时抵抗这五六个高手,不消十个回合,被其中一人一掌拍在后背,整个人便重重趴在院中

地上。

那几人发生喊,纷纷落在他身边。不待飞锋起身,两个人向前踏出,便踩在他左右两只手臂上。

与此同时,就见刚才那矮个子已经来到他身边,手中寒光闪闪,竟是一柄造型奇怪的渔叉,上面三根精钢的尖头都又细又长,最长的一根几乎有二尺。

飞锋还没想明白那渔叉的用处,矮个子已经一手摁住他右手手腕,渔叉最长的尖头对准他劳宫穴,贯注内力,便要狠狠刺下!

飞锋大吃一惊,劳宫穴是少阳经脉的起点,也是他内功经脉的锁钥之地,若是被刺穿,只怕他一身真气就要完全宣泄而出。这与散功药物不同,却是再也不能恢复的了。

他这惊怒之下,便猛烈反抗起来,居然在那个高手的踩踏之下还能移动手臂。矮个子一下刺偏,渔叉居然一下插到地里有一尺深!

飞锋还要反抗,却终于敌不过这数名高手的围攻,很快就被死死按住,不能稍动。

矮个子已经拔出渔叉,这次稳操胜券,便用尽全力,双手握着渔叉,狠狠向下刺去。

“啊——”

飞锋只觉得一股剧痛从手掌辐射到全身,体内真气翻涌不休,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他虽然为人坚韧刚毅,却也无法忍受这种仿佛将他整个撕碎的真气动荡,根本无法自控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号。

他强忍剧痛,还想拼命控制体内混乱的真气,早有人从旁递过另一把渔叉给矮个子,矮个子这次按住他颤抖的左手,又是竭尽全力。随着飞锋一声竭力抑制的痛哼,渔叉最长的尖头又穿透了他左手手掌,直没到

底,另外两个尖头正好在他手掌两侧深插入地,正是将他牢牢钉在地上的姿势。

62、孰多孰少

他已经双掌被制,那几个高手便不再压制他,重新回到沈夺身后。

那矮个子看着在地上颤抖不止的飞锋,问道:“主人,别处还钉吗?”

沈夺看他一眼,淡淡道:“你看着办。”

他神色如常,矮个子却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左右看了一下,道:“这山中泥地不好施力,还,还是算了吧。”

沈夺没有说话,旁边那道士走过来,转移话题道:“主人,阿六阿七已经派往山外,若是这人的同党回来,便会回来禀报。上午您交代速速去杀方子之的事情,已经让十一和十二去办了,但是江梧州手脚一向快,

只怕方子之已经……”

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沈夺听了一会儿便微微露出不悦之色,忽地一声站起身来。

道士住了口,一院子人都沉默而恭敬地看着沈夺,等待他下命令,一片寂静的空气中,只听到飞锋痛苦而粗重的喘息声。

沈夺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一挥手:“你们出去。”

那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矮个子带头躬身行礼道:“是,主人。”

其他人也立刻躬身,道了是,便跟着那矮个子向外走去。

那道士犹豫了一下,显然是担心飞锋困兽犹斗,沈夺内力全失恐有危险。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剑,双手奉上道:“主人请务必小心。”

沈夺看了那短剑一眼,微一点头,伸手拿过。

那道士便又行礼退下,待他出了门,还将大门带上。

沈夺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低头去看飞锋。

这是自从飞锋清醒之后,他第一次正眼看过去。便见飞锋双手被渔叉刺穿手掌,掌下各有一片血泊。他汗湿重衣,全身不断颤抖,显然在拼力想要保住这一身真气,但眼看就快要坚持不住,微露出来的侧脸上脸

色惨白,喘息声犹如负伤的猛兽。

沈夺慢慢走过去,蹲跪在他身前,短剑抵住他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飞锋额上全是冷汗,双目布满血丝,唇边还有半干的血痕,紧抿着双唇瞪着沈夺,什么也不说。

沈夺哼一声,冷冷道:“现在,咱们一笔一笔算算账。”

他拔出短剑,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持剑,剑锋正对着飞锋的咽喉,一边慢慢划动,一边道:“第一笔账,你受孟子倾假扮的邵介子挑唆,在佥山泉水那里,居然真的要杀我!”

他狠狠说完,右手一挥,剑锋过处,便是衣衫被割裂的声响。衣衫既然破裂,飞锋的肩膀便露了出来,因为忍痛而绷紧了线条,还微微汗湿着。

沈夺盯着他的肩膀,脸色更加难看,绕到他侧面,短剑从他衣衫破裂处伸进去,又开口道:“第二笔账,我内力被废,让你去杀方子之,你居然奚落于我!”他眯了眼,手又是一挥,裂帛声后,飞锋的大半个后背

全都曝露出来,沈夺狠声道,“这便罢了,若是方子之不死,坏我大事,我便要你生不如死。”

飞锋全身剧痛之下,不停发着抖,两只手臂更是开始痉挛,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沈夺的话,只是大睁着眼睛,咬紧牙关。

沈夺也不介意他不回话,短剑的剑锋在他后背肌肤上滑动。飞锋笔直的脊椎在后背上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剑锋便沿着这沟一路下移,探到他腰带下面。

“第三笔账,你和你那同党宋三伯,竟然想要落井下石。”他冷笑一声,“你真当我是傻子?那宋三伯出现得蹊跷,留你我同宿蹊跷,让你我帮他看家他借故出门更是蹊跷,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有那面蓝旗,你

以为我瞎么?!”

他越说越是怒气冲冲,剑锋一挑,挑断了飞锋的腰带,将他短衣完全割开,又继续向下,伸到他裤子中去。

“第四笔账……”他手一顿,声音中戾气更重,“你说不!”

说罢手下用力,刺啦一声,飞锋的裤子也被他一下割开,露出臀部和两条光裸的大腿。小腿处还缠着衣物,沈夺却不再去管,右手中的短剑一下扔开,却把左手中的剑鞘抵在飞锋两腿之间。

飞锋全身一僵,想要挣扎,却牵动了两只手掌,闷哼一声,喘息声更重,冷汗从他身上一层一层地落下去,整个人便似水洗过一般。

沈夺跪到他两腿之间,一条腿压在他膝盖上,压制住他微弱的反抗,恨恨道:“我既然发现你居心叵测,又已经跟水卫联系上,只等他们来捉你就是,可我仍是开口,让你跟着我!”

他心中怒极,左手握住剑鞘,就要狠狠捅进飞锋的身体!

飞锋虽然紧咬牙关,但是剧痛之下,也不由得呻吟一声,挣扎起来。双手之下,血色更深。

他以前虽然被沈夺多次侵犯,但那时他对于自己淫辱沈夺之事心怀愧悔,又识时务,不想让自己受伤,因此都是忍耐放松,虽然疼痛,总能忍受。但是现在他体内真气奔窜不休,本就浑身疼痛欲裂,肌肉都紧紧

绷起,沈夺这一下发了狠力,才只将剑鞘推进他体内一点,却造成他新一波的疼痛,让他只觉得全身上下内外,都似被沈夺撕裂了一般。

沈夺却完全不管他双腿之间流下的一道血痕,手下用力,还要把剑鞘向里面刺去,一边冷声说:“贱人,你给我热了汤,还要刷碗,还……我竟然又……我竟然还想要你心甘情愿跟着我……我假作不知你计划,许诺你

大好前途,还将我少年时的事情都……你却跟我说不!”他越说越激愤,手下死力一捅,竟然将那剑鞘又捅进去一截。

飞锋全身痉挛,掌心虽被钉在地上,五指却用力弯起,死死抓着地面,骨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拼命咬着牙,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呻吟。

沈夺右手按住他腰间,左手抓住剑鞘,慢慢向外抽出。

这剑鞘是花梨木所制,外面又裹了一层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本就坚硬粗糙,进去不易,出来更难,飞锋全身抖得像是快要散架,唇边又溢出新的鲜血。

沈夺看着他痛苦的面容,表情似是快意,又似是更愤怒,声音变得更加冷硬:“第五笔账……我以为你终于想通了,你又那样看着我,又来勾引我,却不过……是为了何子平!”

他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觉得这简直算是毕生所受的最大的侮辱,怒愤之中,握着剑鞘又重重向飞锋体内插去。

飞锋闷哼一声,整个身体几乎都弹起来,真气的回荡和这种疼痛叠加,大大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不能自控地呜咽出来。

沈夺冷笑一声:“你可后悔了?可我还没有跟你算完账。第六笔账,我让水卫在亭子上插蓝旗引你过去,你若是顾及我,不去管那旗子,我也不至于这样恨你。可你竟将我点穴,孤身一人扔在这院落之中,若是江

梧州过来,我便必死。你这贱人如此歹毒,今日这痛苦,难道不该受么?”

他的一腔怒火全都变作折磨飞锋的力气,左手再次用力,却听飞锋低哑地呻吟了两声,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断断续续,又嘶哑又干涩。

沈夺听他笑个不休,便向他脸上看去。见飞锋仍是一脸苍白之色,双眼紧闭,嘴唇都失了血色,唇角却扬起来,不停发出笑声,似乎真有什么十分好笑。

在飞锋而言,他确实觉得太好笑了。他全身剧痛,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血液都几乎要逆流,但在他心里,却觉得这场景荒谬无比,也可笑无比,

自己居然不长记性,两次上当,将这城府极深、自私偏激的魔头当做走投无路、脆弱无助的可怜人,真是可笑。沈夺无论怎样害人都视作理所当然,自己被稍稍触怒就要大发雷霆,仿若受了天大的冤屈,颠倒黑

白,真是可笑。此时此刻,飞锋居然难以分辨是自己更可笑,还是沈夺更可笑。

他笑起来,却让沈夺不由心中大怒,厉声道:“你笑什么?”

飞锋听他这样问,好像想到了更好笑的事,笑声竟然大了一些,他口中全是鲜血,这样大笑了几声,便咳嗽起来,但仍然边咳边笑,不肯少停。

沈夺伸手抓住他脑后头发,凑近他耳边道:“什么事这么好笑?你是挑衅我么?!”

顿时觉得恨意无边,再也不想放过身下这人,支起上身,双手握住剑鞘,更加狠重地向飞锋体内刺去。

飞锋笑声之中掺杂了痛苦之意,这样笑了两声,忽然双眼大睁,全身颤抖更剧,双手竟然一挣,想要挣开渔叉一样支起双臂。他虽然真气混乱,全身脱力,但拼尽全力,居然让那两柄渔叉向上移出半寸,但终究

无力回天,徒然流出更多鲜血,将身下的衣服染成一片深色。

这是他终于无法控制真气的宣泄,在做最后的努力。

他几挣没有挣开,无比绝望,但他生性倔强,越是痛苦绝望,就越是笑得大声。

但随着他内力的不断流失,他的笑声越来越低,眼神也越来越空洞,最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63、困境求生

飞锋这下昏迷过去,昏昏沉沉之间,不断梦到自己年少时和师父在山上习武的事情。一忽儿是孩童时期的自己扯着师父的胡子玩,一忽儿是师父和自己一起趴在地上往兔子洞里灌水,一忽儿又是师父神情忧虑,

说盟主召见,要自己和他一起下山。

就这样反反复复,逃避一般地沉浸在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直到他悠悠醒过来,眼神还是一片迷茫,不知身在何处。

微微一动,旁边马上就有人过来,温和地说:“你醒了?饿不饿?”

他发现自己趴在一张木床上,想看清这人是谁,便要侧过身去,刚要动,就被那人轻轻按住肩膀:“你那里有伤,还是先趴着吧。”

飞锋刚清醒,茫然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里”指的是“哪里”,神智一下清醒过来。侧头看去,发现床边的正是曾在他身上扎针的那个道士。

那道士相貌平平,对他一笑,重复道:“饿不饿?”

飞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士似乎生来说话便慢条斯理,缓缓道:“你现在只能喝点稀粥,我去给你端,你再睡一会儿吧。”说罢起身,从屋中出去了。

飞锋看他离开,也不管他说要先趴着的话,翻身起来就从床上下来。

这才发现,自己在宋三伯屋中的内室,身上简单披了一件显然是从这里找出来的袍子,宽宽大大,松松垮垮地系着腰带。他双手被白布厚厚缠起,并无什么痛觉,飞锋微微皱眉,将两只手轻拍一下,果然不但没

有痛觉,就连其他感觉也没有。

他又走了两步,身后那处只有钝麻之感,显然和手上一样不知上了什么药,并不很痛。

但是真气宣泄,丹田那里空空荡荡十分不适。毋庸置疑,他十几年修习内功的心血,已经一朝化为乌有了。

他咬了咬牙,正要再仔细观察周围,身后门声一响,那道士端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粥饭进来了。

“你怎么起来了?这样伤口很难愈合啊。”

飞锋看他一眼,并不说话。他是阶下囚,那道士是看管人,但不知为何却好像颇为忌惮飞锋。见他这样表情,露出无奈的神色,劝说道:“你手不能动,何不趴在床上,用手肘支起上身,我也好喂你喝下这碗粥?

飞锋对他所说的姿势有本能的厌恶:“我站着,你就不能喂我了?”

道士呆了呆,竟然一笑:“喂是自然能喂的,不过……好吧,既然你这样说了……”

他上前一步,高高端着碗,真的一勺一勺地去喂飞锋喝粥。

飞锋闻这粥饭的香气,似乎掺了些野山谷米。他曾听这人跟沈夺说不能给自己下药,因此放心地喝下勺子里的粥。

那粥却是很香,温度也正好,飞锋喝了两口,才觉得腹中饥饿,干脆不理会那道士的勺子,直接就着碗沿大口大口喝起来。

道士的表情十分微妙,一边看着飞锋大口喝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你这样的情况,还能有这样的食欲,如此举重若轻、安之若素,确实真是个人物。现在主人正是用人之际,他十分爱才,又对你……”他噎了一

下,似乎想说“不错”又觉得实在是睁眼说瞎话,干脆压下这半句话继续道,“若你能诚心归服,岂不两美?”

飞锋根本不去管他念经,几口喝完了粥,道:“还有没有?”

道士啊了一声,反应过来,道:“你不能再多喝了,会影响那里的伤口。”

飞锋哼了一声,却不去床上坐着,靠在窗边墙上闭上眼睛,竟是想要站着休息。

耳中听到道士站了站,才拿着空碗走出去,不一会儿竟又回来了,却并不坐下,倒像是飞锋不坐,他也不敢坐似的。

飞锋闭目养神片刻,渐渐觉得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睁开眼睛看着那道士,冷声道:“我要小解。”

道士看他一眼,想了想道:“你若想趁机逃跑,还是死了心吧。院落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功力尽失,两天才喝了半碗粥,怎么也不可能成功。”

飞锋心想,原来我昏迷了两天了。他见这些人仍把自己困在宋三伯处,便知宋三伯并未回来,这些人怕是想要守株待兔。听道士这样说,声音更冷:“你是要我在这屋内就地放水么?”

道士颇为无奈,叹口气道:“那你随我来吧。”

飞锋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出内室和正屋,来到院中。

他没有了内力,自然无法观察到隐藏起来的高手,眼中能看到的,便只是在院中墙边站着的这几个人,其中还有那个矮个子阿四。

见他跟在道士后面出来,那几人表情各异,但都不直视飞锋。

飞锋知道沈夺武功尽失,他用那种方式折辱自己,最后还是得这些人收场,只怕这些人全都知道自己的丑态了。

飞锋跟在道士身后走了几步,一眼就看到庭院中的血迹已经打扫干净,但却有六个深深的空洞留在原处。

他皱起眉头,绕开那处,还要再走,就见沈夺从东边放置浴桶那间屋子出来,站在门口冷冷地说:“你怎么带他出来了?”

道士躬身道:“主人,他要小解。”

飞锋不愿去看他,却仍能觉出沈夺眼神冰冷地在自己脸上身上扫了一遍,接着听他道:“带他去,就站在门口等他出来。”

道士还没回话,飞锋冷笑一声,才转头看他一眼,抬了抬手道:“我这两只手就像没有一样,谁来给我脱裤子?”

他心情不好,说话便粗鲁了些,但是言下之意,却是不忌讳道士跟着自己进茅厕,让这些人放松警惕。

但沈夺听到这话,脸色更加难看。他眼神在飞锋和那道士身上扫来扫去,当着一院子的下属,终究是说不出别的话,阴沉着脸一挥手,咬牙切齿道:“你跟他进去。”

道士答声是,带着飞锋来到西北角的茅厕处,待飞锋进去之后他才进去。

飞锋见他进来,就叉腿站好,双手举起,显然是等他来给自己解开袍子。

道士脸色十分不自然,又是尴尬,又是不甘,终于低了头,过来解他腰带。

他和飞锋距离非常近,又低着头,飞锋计算好角度和力道,一个头槌便狠狠撞了过去,正撞在这道士神庭穴和卤会穴处。

道士以为他已经无比虚弱,根本不加防范。这下猛然遭袭,眼前一黑,便软倒在茅厕之中。

飞锋毫不浪费时间,上前一步蹲在这道士身边。他双手失去知觉,便用手肘在这道士身上探来探去,并没有找到之前他奉给沈夺那柄短剑,只在他袖中找到一把短刀。

他刚才观察这个道士,见他武器没有放在明处,就知道定是藏在身上。那天他也知道沈夺折磨自己的短剑便是这道士的兵器,可见他是使硬兵器的,因此心念电转,制定了这个计划。

飞锋双手伸进他袖中,将那刀夹在双手之中,慢慢取出。这把短刀虽然锋利,但样式材质都十分普通,显然沈夺并未归还他那把短剑,他只好临时找了一把普通的短刀凑合。

就在此时,他发现道士的眉头微微一皱,知道自己并无内力,虽然骤然攻击让这道士晕倒,但他马上就要醒来了。

飞锋双手夹着短刀,迅速观察了一下茅厕的墙壁,突然使力向一侧墙壁冲去,一脚飞蹬在墙壁上,顺势猛转身,另一脚又蹬在另一面墙壁上,再顺势转身时,已经跃上了墙头。

他这下剧烈运动,身后那处虽然上了药,仍是隐隐作痛起来。飞锋微皱眉,咬牙忽略那里的感觉,从墙头一跃而下。

院中全是沈夺身边的高手,他内力失去之后呼吸粗重,动作又这么明显,高手们哪有不发现之理,所以虽然他动作已经很快,但刚从墙头跃下时,便已经被四五个人呈扇形围住,将他困在墙边。

飞锋早知道自己无法瞒过这些人,但所幸拿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当下双手紧紧夹着短刀,刀尖向里,戳在自己咽喉上,冷声嘲笑:“不想让你们主子恢复‘神功’的,就上前一步!”

64、一剑西来

那几人闻言,都有些迟疑。飞锋冷笑一声,上前一步。

那几名高手投鼠忌器,齐齐退了一步,但仍然将他围在中间。

此时院门处也涌出来几个人,沈夺面色铁青地走在最前面,清醒过来的道士满脸涨红,跌跌撞撞跟在最后。沈夺见到飞锋情状,马上站在原地,他身后几个人便也不动了。

“你这样——”沈夺话未说完,便马上噤声,因为飞锋一听到他的声音,刀尖就立刻刺进颈部皮肤。

飞锋熟知经脉血管位置,这一刺避开了动脉和喉管。但是人体颈部血管密集,他刀尖进去,便有一条血线马上出现在创口处,沿着颈线蜿蜒流到胸口。

沈夺皱了皱眉,道:“你做什么?”

“自然是要离开此处。”飞锋看他一眼,“将你的马牵过来吧。”

“我哪里有马?”

飞锋冷笑:“你内力尽失,难道将来和水卫一起离开此地时,是打算自己走路,或者让他们架着你走?”

沈夺看了他片刻,微微抬手示意,他身边的矮个子阿四马上躬身道:“是。”就要向屋后走去。

“站住。”飞锋盯着沈夺,“你自己去牵。”

沈夺左眉微挑,露出个难以置信的表情。飞锋早知道他手下人数量,现在看看都在此地,自然不放心让武功高手从自己视线中消失,这些人若是暗中偷袭,飞锋现在是万万躲不过的。

但他并不向沈夺解释,只是一双眼睛冷冷地看过去,“你要我饮下你鲜血,是在蚀魂大法被废之前,那之后一直盯着我不曾稍离,可见只有饮下你还有内力时的鲜血才能复你神功。沈夺,我双手受伤,现在还能坚

持,若是累了,手一抖,你就再是神机妙算,恐怕也只能从头练起了。”

说罢刀子微微动了动,离动脉更近一分,一线鲜血沿着刀刃边缘流下。

人在脖颈处的动脉一旦破裂,几乎无法止血,若飞锋下刀狠绝,只需很短时间就会失血而亡。沈夺深谙此理,皱起眉头,哼了一声,道:“你们留在此处。”一甩衣袖,转身大步走向屋后。

他这一走,剩下的虽然都是高手,但群龙无首,谁也不敢有所异动。

片刻工夫,便听到蹄声橐橐,沈夺出现在拐角时,手中牵着的却不是马,而是一匹青骡。

飞锋猜想他在周围没有买到好马,只好用骡子凑数,但看这匹青骡肥壮结实、毛色发亮,想来也不是凡品。便道:“牵过来。”

沈夺瞪着飞锋,怒极反笑,牵着缰绳便要过来。

飞锋见他行走的路线,显然想要让这匹骡子挡住自己看阿四和那道士的视线,直视沈夺,冷冷道:“从南面绕过来。”

沈夺眼神冰冷,但脸上微笑不变,真的立即就牵了骡子从一旁绕了一圈过来。

“好了,站住。”

飞锋看他接近自己,便让他停下,吩咐道:“让骡子跪下,你走开。”

沈夺这次连瞪他都省了,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在骡子脖颈上轻拍,低叱了几声。骡子本就比马驯顺,前腿一弯,便跪伏在原处。

沈夺看他一眼,走了几步,站到自己手下中间。

飞锋刀尖入颈,眼睛紧盯着他们,慢慢退了几步,来到那骡子旁边,跨坐上去,双腿一磕骡腹,骡子便站了起来。

飞锋坐在青骡身上,道:“背过身去,向东边退开,不许离开我的视线。哪怕有一人稍有异动,我拼了这条命,也得毁了沈夺的功夫。”

东边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沈夺深深看了飞锋一眼,率先转过身去。

飞锋看他们越走越远,快要变成小点。他眼见这些人要走进一片密林,便咬着牙将刀子从脖子上拔了出来,又带出一股鲜血。

他此时体内透支,双腕都在微微发抖,深呼吸几下,左膝在青骡肩上一磕,青骡极通人性地转了方向。飞锋紧夹着那刀子,扭转腰身在骡子后臀上用力一刺!

骡子吃痛,猛地向前冲了出去,险些将没法拉着缰绳的飞锋从身上甩下去。

飞锋双腿夹紧骡腹,终于克制住了身体的后仰,眼角却看到远处的那些高手已经回转身来,其中几人已经纵跃而起,向自己的方向冲来。

他咬着牙,又是扭转腰身,一刀刺在骡子臀上,青骡四蹄生风,速度一点也不输骏马。

飞锋估算着骡子的速度和那几人追上来的距离,他知道自己既然失了内力,绝无可能从这些高手中逃脱,此次冒险,不过是想在路上给宋三伯留下“事情生变”的暗号罢了。

只要一里路,到达山溪上的小木桥,他便可设法留下暗记,之后是与沈夺虚与委蛇,还是以命相拼,便要随机应变了。

东边草地开阔,那几名高手追上来固然容易,到小木桥的路也并不坎坷。眼看木桥就在前方,耳边却传来一阵风声,接着便是寒气,一道灰白色的绳索如飞蛇一般从他头侧射来,来势强劲地撞在他手中钢刀上,竟发出响亮的“铛”的一声。将刀子从他手上打下去后,速度不减,如一道白光在骡子颈项上一绕,猛一用力,不但一下子就截住了这匹强壮的青骡急速奔跑的势头,巨大的冲力之下,这匹青骡竟然被绞冰索形成

的套环生生截断了脖颈,鲜血喷溅了飞锋一身!

青骡脖颈带着头颅落地,断头竟然还发出一声惨烈哀鸣。它的身体失去头颅,向前栽倒,飞锋收势不住,因着惯性竟直直从青骡身上前跌出去,直摔在那座小木桥上,震得小木桥摇晃不止。

他早知来人会有这样一招,因此早就已经看好形势,这下借势向前扑到桥上,几个翻滚之间,假作无法控制身体重心,将东侧从南向北数第三根桥栏狠狠一撞。他知道机关,撞对了位置,桥栏上一尊木雕的狮子

立即转换了方向。

他留下这个暗号,对于将会遭遇什么自是浑然不怕,浑身剧痛地躺在桥上,动都动不了。

阿四等人赶上前来,竟是不敢离他太近,那绞冰索已经从青骡身上收回,此时四条绳索同时激射而出,就要去捆他四肢!

飞锋动弹不得,只冷冷看着那四道寒光。

就在此时,空气中忽然传来呼啸之声。这呼啸之声甚为劲厉,听上去简直像是一支巨大的弩箭在空中疾行。

几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空中一道白光掠过。这道白光从桥那边飞来,迅速经过飞锋、四道绳索、阿四的上方,带过一阵可怖的罡风。最为可怖的是,它经过之处,木桥、飞锋、阿四都安然如旧,只有那四道绳

索几乎同时发出“铮铮”之声,断作数截。

阿四等人大惊失色,有见机快的扭头看去,便见那道白光咄的一声刺穿了一棵高大的古木,将古木震得微微颤动,之后便留在这树中不动了,只有外面一截白色流苏晃来晃去——原来竟是一把长剑!

阿四等人见绞冰索被断,惊怒交加,向桥那头看去。

就见桥那头的林中,缓步走出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此人长相十分俊美,但是目若寒星,唇角带煞,却是一副冷酷无情之相。

他一边走过来,一边伸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抓取的姿势。古木之上钉着的那把长剑被他内力所吸,竟动了两动,唰的一声倒飞出来,如一道雪光划过桥顶,落入这人手中。

阿四几人见这人不但内力超群,居然还操控自如,不下于沈夺,俱是惊惧又迷惑。

此人缓缓将长剑插回腰间剑鞘中,抬眼看着阿四等人。他目光过处,这些亡命高手竟都不觉胆寒。

就听这人冷冷的声音道:

“武林盟主门下秦霜河在此,谁敢伤我同道?”

65、所为何来

他此言一出,对岸燕子楼高手都大吃一惊,脸上现出又恐惧又愤怒的神色。

江湖人谁不知道,中原诸派心悦诚服推崇备至的霜河君,成名之举便是十年前重创燕子楼飞卫,重伤楼主沈静流?

这几名高手十年前还不是高手,自然无缘参与那传奇般的一役,而面前这个年轻人十年前不过是个少年,却已经具有打伤楼主的功力。

想到此处,这几人竟是无法再动。

霜河君对这几人竟是蔑视之极,毫不忌惮地走上桥头,便去扶住飞锋。“站得起来就不要躺着。”他声音冷漠,毫不客气。

飞锋勉励支持,无奈太过疼痛,根本无法站立。霜河君嘴上称他为同道,行为却毫不客气,用手抓着他领口一拎,将他生生提起来,冷声道:“站好了。”

飞锋晃了一下,忍痛站住。

此时远处几道身影飘然降落在阿四身边,当中两人恭敬地微微弯腰,居然真的将内力全失的沈夺一路扶过来的。

霜河君看了沈夺一眼,便出手给飞锋点穴止血,手指刚点在他身上,便哼了一声,冷冷问:“功夫没了?”

飞锋神色黯然,点点头。

霜河君不再说话,给他止了血,手搭在他肩膀之上,飞锋只觉得他手指所放之处生发一股热流。这股热流游遍全身,缓解了他内力乍失的不适和摔下骡背的伤痛。

他二人这样交流,竟似没看见沈夺出现一样。沈夺也不生气,一直噙着微笑,看着他二人,见飞锋站得比较稳了,知道霜河君疗伤快要结束,才开口道:“秦少侠,这人是我的逃奴,多谢你给他治伤。我手下高手

众多,自然也能医治于他,你速速将他还来吧。”

霜河君自然是姓秦的,当年他重伤沈静流,自己也受了伤。武林盟主田白鹤认为他之所以没能一举杀掉沈静流,是因为兵器大不如人,便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把宝剑赠给这少年高手。这把剑是上古神兵,流光空

明,宛如月下长河,秦少侠非常喜爱,命之曰“霜河”。自此江湖人见他都尊称一声“霜河君”,却是多年不叫他本姓了。

沈夺此时却毫不客气,直呼其姓,一是“霜河君”这名称的由来和燕子楼的败绩有关,他十分忌讳,二是以示自己完全清楚霜河君的来历,在气势上不输给对方。

霜河君却不顾他的称呼,冷硬地回答道:“他自然是我正道中人,尊驾如此聪明,只怕早已猜到,何必现在装糊涂?”

沈夺微微一笑,友好地说:“秦少侠自称正道,岂不是污蔑我们是‘邪道’?大家武林一脉,何必如此壁垒分明呢?……他又不是你门下,也不是你亲属,你这样抓着他不放,不合适吧?”

霜河君宛如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点了点头道:“原来尊驾也知道大家武林一脉,不必壁垒分明?”

沈夺提到武林一脉,不过是和这人拖延时间,想要趁其不备组织攻击,没想到对方不但不忙着划清界限,反而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他为人颖悟,听其微言而知其大义,稍稍一怔后便嗤笑一声道:“倒是我误会了?

原来秦少侠是友非敌?”

霜河君点点头道:“不错。否则在下何不多带些人手来见尊驾?”

他说多带人手,自然就不是“见”,而是要“捉捕”沈夺了。沈夺心中冷笑你未见得有那个本事,面上仍是一团春风,问:“那不知秦少侠单独前来,是要和我说什么?”

霜河君道:“自然想和尊驾结盟。”

此言一出,对岸的诸多高手纷纷变色,飞锋更是大吃一惊。沈夺却泰然自若,道:“结盟?秦少侠要学刘邦,和项羽定下鸿沟之盟么?”

刘邦与项羽定下鸿沟之盟后很快毁约,率重兵来袭,仍被项羽以少胜多。沈夺说出这个典故,不无讽刺之意,但霜河君面上毫无变化,只摇摇头,道:

“并非如此。在下不才,想学的是南阳诸葛联吴抗曹。愿得尊驾助力,一起铲除江梧州!”

66、定计三分

沈夺听他这样说,在他脸上注目观看片刻,竟转眼去看飞锋。

飞锋自刚才霜河君说到结盟时就心中大骇,待听到他说什么联吴抗曹,更是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沈夺看过来时,他若不是难以成言,简直就要脱口而出“不能结盟”这样的话来。

沈夺看他一眼之后,微微沉吟一下,道:“既如此,秦少侠,你我何不找一处安静的场所好好商量商量。”

霜河君微一点头,沈夺又道:“我们在离此一里处有处院落,烦请秦少侠与我们一起回去再作商议。”

飞锋看他将宋三伯的住所堂而皇之说成自己的院落,恬不知耻,不由十分恼火。心念一转,想到,宋三伯不是该和霜河君一起来么?怎么不见他?

还在思索,就被霜河君搭住肩膀,飞身而起,竟向着那处院落飞去。

飞锋见他轻功卓绝,不弱于练到蚀魂大法最高一层的沈夺,知道后面的那些人一时追不上来。虽然咽喉剧痛,仍勉力开口道:“霜河君,怎能和他们结盟?我们……”

霜河君冷冷道:“一会儿不要随便插嘴。”

飞锋被他这样噎了一下,心中本就惊疑,现在更是不服,争论道:“我们何时要和……这些人结盟了?”

霜河君哼了一声:“田叔叔为人迂腐,选出来的人也是这般古板。”

只说这一句,并不再说,身形一顿,竟是停在宋三伯的住所前。

二人回过身时,沈夺和手下才赶到。沈夺神情又颇为不快,笑容也略略浅了些,他将所有手下都留在院外,请霜河君进屋详谈。

霜河君搭在飞锋肩上的手一紧,竟是要带他一起进院子的架势。

沈夺这下连笑容都不见了,不悦道:“此事如此机密,秦少侠让一个逃奴在场,不怕多生事端么?”

霜河君摇摇头,道:“尊驾内力全无,还敢和我独处。在下固然佩服,却惭愧无法见贤思齐——这位同道也是内力全无,我却并不放心让他和尊驾手下的高手单独在外。何况所谓机密,听一句也是听了,都听了也是

听了。”

沈夺眯起眼晴,冷冷看了一眼飞锋,又向霜河君道:“既如此,那二位就一起进来吧。”

他三人走进屋中,沈夺也不客气,先在上首位置上坐了。霜河君也欣然落座,坐在沈夺左边。飞锋心内十分别扭,但这一路奔逃,确实十分劳累,便沉默地坐在霜河君对面。

他刚一坐下,就听沈夺道:“秦少侠孤身前来,真是好胆色。想必是成竹在胸,笃定我必要和你结盟了?”

他这话就是让霜河君有什么底牌都亮出来,霜河君也不搪塞,直言直语道:“尊驾这几日怕是在这小小院落守株待兔,并不知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吧?”

沈夺靠在椅背上,神情倨傲地沉默了片刻,慢慢道:“秦少侠不妨说来听听。”

霜河君道:“我这几天得到加急线报无数,说燕子楼沈夺——就是尊驾合并了葬堂之后,七日前全歼血衣派;四日前血洗断剑山庄;三日前屠了太行山下神弓杨氏;两日前又在太行山做下血案,杨氏的故旧,兴远镖

局上下一百三十四口无一生还;昨日却奇怪,并无什么命案消息,只说尊驾手下方子之,劫掳了唐门年轻一代的制毒好手唐郅,不知有何图谋;至于今天……”他看着沈夺道,“不知尊驾又想做些什么呢?”

他这番话说来,沈夺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飞锋在旁听来,除了方子之掳人的案子,其他的血案正好是从佥山出发,一路向北途径之所。显然是那假沈夺借用沈夺威严,竟让燕子楼和葬堂部众为他们做下这么多

案子。

沈夺沉着脸不说话,霜河君放慢语速,道:“我知道消息说尊驾将兴远镖局斩尽杀绝之时,自然十分愤怒,不料这时又接到线报,”他看了飞锋一眼道,“说尊驾其实是在这里山中韬光养晦,那做下无数血案的其实

是个西贝货。”

飞锋听他把沈夺躲避追杀的狼狈之举说成“韬光养晦”,心道,这冷冰冰没有一丝人气的霜河君居然也会委婉说话。便不由看了沈夺一眼,却见沈夺也在看他,看上去比霜河君还要冷冰冰没有一丝人气,知道他是

恼恨自己将他消息走漏。他并不惧怕沈夺,因此便直直看回去,并不躲避。

沈夺见状皱起眉头,道:“既然秦少侠已经知道了不少消息,我也不瞒你。那西贝货易容之术登峰造极,我又被他毁了内力,只怕现在和他无法对质。他本是葬堂中人,这下我笼络的葬堂诸部又回到他手,就连燕

子楼大半也听他指挥。”他目光投向院中道,“实话实说,我身边便只剩下这死忠的十三水卫了。”

霜河君点点头:“听说尊驾当年杀出葬堂投奔燕子楼时,楼主沈静流便让你掌管水卫。其后他不断削减水卫以压制你,但这十三人却始终跟随在你左右,可以说是你的嫡系部属,在下对他们十分佩服。”

他是出了名的冷口冷心,这番对话中却频频向沈夺示好,不单沈夺面露狐疑之色,就连飞锋都觉得奇怪。

沈夺道:“怎么我说得越落魄,秦少侠倒越客气起来了?”

霜河君道:“尊驾何等聪明的人物,难道猜不透么?”

飞锋听他用这冷冰冰的语气去说恭维话,大为瞠目,不由向他看了一眼。

沈夺突然哼了一声,才道:“葬堂、燕子楼、血衣派三教归一,势力已经不是你们能够阻挡的,只这几天就血流漂杵,只怕不消多久,江梧州便要将中原武林一举拿下。你们知道不敌,自然希望出来一股能够制约

江梧州的势力,对不对?”

霜河君道:“尊驾果然悟性超人。”

沈夺看着他,拖长了声音道:“可是我自顾不暇,又有哪里能让秦少侠青眼相看,邀请结盟的呢?”

霜河君听他这样说,居然从座位上站起,向他深施一礼道:“尊驾有手段,在下有人手,这便是我说的结盟。”

他这句话说出来,屋内一片寂静。飞锋几乎要骇住,就连沈夺也露出惊讶之色,片刻才道:“不知这主意是秦少侠的主意,还是贵盟主的主意?也不知这人手是秦少侠的人手,还是贵盟主的人手?”

67、何去何从

霜河君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道:“我也不瞒尊驾,在下的主意就是盟主的主意,盟主的人手就是在下的人手。”

沈夺和飞锋都向桌上望去,只见桌上明晃晃一块金牌,刻着一个“盟”字。

盟主令有金牌、玉牌、铜牌三种,金牌只有两块,盟主亲身收藏一块,另一块自然是给他最信任的人。持此金牌,可以号令中原武林任一门派,命令一旦下达,见令牌者将竭尽全力,不惜杀身成仁也要完成任务

沈夺此时倒不慌不忙起来,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笑道:“秦少侠这是要用你中原武林的人手,去为我做事?”

霜河君道:“中原武林的人手虽多,多年来却一直在三教势力中苟延残喘,不过就是因为‘迂腐’二字。”

沈夺点点头:“我明白秦少侠的意思,我要多少人手,你就给多少人手,生死不论,只要我替你做事?”

霜河君摇头道:“不,你要多少人手,我就给多少人手,生死不论,只要你替自己做事。”

沈夺嗤笑一声:“你中原武林为了我沈夺东山再起要这样前仆后继么?”

霜河君却正色道:“正是如此。”

沈夺道:“那你们就别无所求?”

霜河君道:“我们所求,便是如当年魏蜀吴三足鼎立一般,使江梧州多一个忌讳的对手,无法再这样肆无忌惮对我中原武林下此杀手。”

沈夺显然并不相信,但他只哂笑一下,居然并不多问,道:“秦少侠既然这样说,我就却之不恭了,我这十三水卫中,有两人被派出去探察你的消息,这两人只怕落到你手中了吧?”

霜河君点头道:“不错。我在前边的山脚下见到两位魔……水卫,将他们捉住,现在正交给我一个姓宋的手下看管。如果尊驾愿和在下结盟,这两人自当完璧归赵。”

飞锋这才知道宋三伯的下落,刚放下心来,就听沈夺道:“那当然好,你我以后的联系方式、行动计划倒不忙说,既然你说我要多少人手你都给,我便先跟你要一个,看你诚意如何。”

霜河君道:“请尊驾吩咐。”

沈夺一指飞锋:“我就要他。”

飞锋早知道他要有此举动,虽然咽喉疼痛,仍起身嘶声道:“霜河君,他内力全失,是要我做药,助他恢复内力。若他武功恢复,必成大患!”

他见霜河君和沈夺结盟,说的条件匪夷所思,邪门无比,简直要让白道各位同道送死,本就想要搅黄这次结盟,即使不成功,也不想再次落入沈夺手中,因此毫不忌讳沈夺,大声说出。

他话刚说完,沈夺却微微一笑:“你说的对极了,我若武功恢复,必成你中原武林大患,也必成江梧州大患。”

霜河君却不接他的话茬,只道:“在下有些话想和我这位同道单独谈谈,不知尊驾能否给个方便?”

沈夺看他一眼,又看飞锋一眼,笑道:“有何不可?秦少侠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然这人死脑筋,知道我要恢复内力非他不可,动不动就以命相胁,那可就太没趣了。”

飞锋见他毫无顾忌,竟然说出“非他不可”这种话,显然一点也不怕霜河君拿自己作为筹码要挟于他,不由得惊疑万分,恼怒地瞪过去。却见沈夺对他冷冷一笑,转过身去竟然出了院子。

他待沈夺身影消失,便回转头去,就见霜河君手中拿着那块金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并非霜河君门下,也非他下级,对他行为也诸多不赞同,但是见到盟主令,也只能躬身行礼,然后道:“好叫霜河君知道,我绝不助沈夺恢复功力。”

他话刚说完,就听到一阵风声过来。刚一抬头,就见霜河君面色冰冷,扬起令牌狠狠击打过来,正打在他一边脸颊之上。

飞锋内力全无,霜河君是武功高手,纵使有所收敛,这一下打过来,还是让飞锋整个人都被击飞出去,撞在门上发出巨大的声音,脸颊一下高高鼓起,还被金牌的边缘划破了一道口子,几条血线便流下来。

飞锋极为愤怒,刚要起身,就见霜河君走过来,手持令牌,冷冷道:“这一下,是替何子平打的。”

飞锋一愣,满心戾气化作愧悔,竟闭了嘴,说不出话。

霜河君见他不再试图反抗,才冷冷道:“你行动不慎,导致何子平身死,现在该知错了?”

飞锋低哑道:“我早知错了。”

霜河君又道:“你密信中虽然语焉不详,但也能看出是因为一时妇人之仁,为了不知哪里的小人物,让慕容羡起疑,对你下了异香才连累何子平。你现下说是已经知错,为何还要一错再错?”

飞锋当时隐瞒了自己凌辱沈夺之事,托辞了另外的事情,但被霜河君这样说起,仍然无比痛苦,却仍是摇摇头道:“霜河君,我知道你将我中原武林无数兄弟的性命送到沈夺手中,所图并不像你所说这样简单,必

有巨大的计划。但瞒着他们,让他们去为了魔教的争斗而送死,便不是错么?”

“迂腐!”霜河君叱道,“你妇人之仁,便是一败涂地。人没救出,自己被擒,何子平死,便是这迂腐的结果。你现在还要迂腐下去,看我中原武林,生灵涂炭么?”

飞锋摇摇头:“总有别的办法,不至于……不至于要与虎谋皮……霜河君,难道我中原武林,除了和魔教结盟,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自保么?”

“你在魔教多年,难道不懂?我正道人员分散,互相接应不及,而魔教教址成谜,又多在毒虫瘴气害人的地方,且每次攻打我们,都是集结大批杀手来袭。血衣派百年基业尚且扛不住,我中原门派又如何抵挡?若

说集结诸派之力,前去讨伐,对方又飘忽无踪,难觅巢穴,如此除了智取,还能怎样?”

飞锋皱着眉头,痛苦地低喘着,又听霜河君道:“你这样不知变通、泥古不化,难道竟从未想过,自古以来,正邪两派交锋从来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又是为什么?”

飞锋道:“魔教行事卑鄙,才……终究,终究还是邪不胜正……”

“你真是那老头子的徒弟,一样地可笑,竟相信这些空话!”霜河君哼了一声道,“你想清楚你面对的,不是和你一样的君子,是豺狼野兽,你要做君子,便只能被他们吃掉。”

“……那难道要和他们同流合污,也去,也去做豺狼野兽?”

“不。”霜河君摇摇头,看着飞锋的目光流露出一点怜悯,“要做猎户。”

飞锋一愣,苦笑出来:“你说的好听,猎户……霜河君,让白道兄弟给沈夺卖命,便是你下在捕兽夹上的饵么?……你也算是人中龙凤,中原诸派无不对你尊敬爱戴,可……一旦遇到危难,你便,你便只有这点本事么

?”

霜河君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不服我?”

他先是武力震慑,又是高屋建瓴地一番劝服,不料飞锋竟油盐不进,令他十分恼怒。

飞锋道:“不服。”

霜河君看他半晌,冷冷道:“你可知道,我不在中原待着,跑到这蛮荒之地为了什么?”

飞锋摇摇头。

“我本不想对你说,但你这样固执,我也只好据实相告,”他盯着飞锋,道,“你那师父,可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你不想知道他的下场么?”

68、动之以情

飞锋听到“下场”二字,心中便是一沉,明明阳光照在身上,仍是觉得全身发冷。

他极想开口向霜河君询问师父的情况,话到嘴边,居然说不出来,只一双眼睛向上望着他,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霜河君冷声道:“一个月前,天目老人在离此两百里的荥城失去踪迹。”他无论说话内容为何,声调总是这样冰冷且毫无起伏,飞锋难以从他语调中判断师父现状,只能死死盯着他,眼睛一眨都不敢眨,霜河君似

乎故意要他着急,顿了顿才道,“生死不知。”

飞锋十分焦急,勉力从地上坐起,专注地看着霜河君。

霜河君居高临下看着他:“他虽然武功高强,我仍是派了门人暗中保护。谁知一个月前,我得到线报说,他进了客栈中的一个房间,就再没出来过。门人在第二天下午推门进去时,天目老人早已失去踪影,房间中

只有一具店小二的尸体。”

飞锋马上紧张起来,霜河君直视他双眼,道:“当时我有些事情急于处理,赶来之时,那店小二的尸体已经入葬。说不得,我只好命人悄悄挖出来检查了一番。”他放缓语速,“尸体腐烂得并不严重,因此我一眼便

看出,致他死命的,正是幽冥掌法。”

飞锋皱起眉头:“幽冥掌……葬堂冥部?”

霜河君这才仔细打量他,点头道:“葬堂冥部的杀手向来血腥残忍,每次出手都必要让尸体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因此极少有人知道,能杀人杀得不留痕迹,使尸体宛如得急病而死的幽冥掌法,亦是冥部中高手的

绝学。天目老人熟知武林掌故,教出来的徒弟倒不算孤陋寡闻。”

他这番话便是有赞扬之意了,但飞锋完全顾不上客套,脸色一白,道:“可一个月前,冥部已在沈夺掌控之中。”

他听到师父出事,关心则乱,刚说完这话才想到,那时冥部虽然在沈夺掌控之中,沈夺却陷身血衣派,那时正双目失明,孤身一人和自己躲在一处山洞之中,自然不可能命令手下去抓人。

他因为隐瞒了沈夺和自己之间的种种纠缠,自然也就瞒下了这段山洞时光,此时如果不说,似乎会影响霜河君的判断,刚要开口道出,霜河君却摇了摇头,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冥部所为。后来仔细验看,却发

现店小二五脏俱黑,骨骼发青,显然杀他那人,不但会幽冥掌,掌上还带有极为厉害的奇毒。你既然也知道些武林掌故,想必也知道,葬堂中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吧。”

飞锋听到他说死者五脏俱黑骨骼发青,便知道霜河君所谓的“仔细验看”,显然是掘人尸骨开膛破肚的委婉说法。此举固然骇人听闻,他此时却根本不及去想,待到霜河君发问,马上便道:“我曾听师父说过,江梧

州手下奇人异士中,有一人天生带毒,就连发丝汗液都能致人死命。江梧州便用《山海经》中毒虫之名命之,叫他作‘玄蜂’。”他说到后来,声音无比嘶哑,目光也转开,又惶惧又愤怒,自语道,“江梧州……”

霜河君点头道:“我参不透江梧州用意,便在这附近盘桓多日不去,想再寻些线索,结果宋三伯就带来你的线报……”他哼了一声,“你跟‘豵猗’交过手,天目老人的失踪又跟‘玄蜂’有关,这一个月里,江梧州倒是

忙起来了。”

飞锋想到一事,变了脸色,虽然喉咙不适,也力撑着道:“我师父除武功外,最为人称道的其实是布置机关消息的本领,只不过当年……他老人家便发誓有生之年绝对不再提及这些奇门遁甲之事。现在不但他老人家

失踪,你也曾提过,唐门的制毒高手也被人掳走。无论机关消息,还是唐门之毒,都是顷刻之间可取千百人性命的法门,难道江梧州是有什么重大图谋?”

霜河君这次对他注目良久,居然上前几步,蹲坐在他身前,与他目光平齐,道:“不止如此。断剑山庄藏有机关高手左千机所著《奇星谱》,断剑山庄被全歼之后,便有我手下门人搜遍山庄上下,并未找到这本奇

书。现在我只希望是他们搜查不力,不然这本书落到江梧州手中,只怕对我中原有害无益。”

飞锋想起他刚才对沈夺所说,断剑山庄出事是在四天前,不由沉吟片刻,问道:“怎么现在中原武林中,传递消息已经这么快了么?”

霜河君坦然道:“是我在各门派附近都暗中安排了人手进行监视,这些人手直接归我管辖,因此线报到手速度极快。”他略微犹豫,仍是直视着飞锋,声调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显然言辞恳切起来,“中原武林一脉,看似树大根深,实则尾大不掉。长此以往,在魔教面前并无胜算。我自十年前得此霜河剑,为诸位同道所熟知以来,就一直想要改变这种局面。但田叔叔拘泥成法,不肯放手让我行事,再加上你师父也是同样

地不知变通,他二人一拍即合,我的诸多想法全都无法实行。这些年来,也不过办成了两件事,一是想出了这个消息传递的方法,二是在三大魔教中安排布置了你们这些线人。”

飞锋一怔,心道,原来做卧底这事并不是盟主的主意。他听霜河君说他办成的这两件事,分别把正道诸派和魔教的举动都收在眼底,言语中却还有憾意,不知还有多少别的主意不能得到施行。

霜河君看他神情,哼了一声道:“你觉得我这样监视同道中人十分不妥,是不是?”

飞锋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这监视自己人的法子,也是盟主同意的么?和沈夺结盟,盟主又怎么说?”

霜河君点头:“你只听盟主的,是么?可他将盟主令的金牌交到我手,便是允许我便宜行事,怎么这个你倒不听他的了?”说罢一顿,伸手便抓住飞锋左手手腕拉到眼前,看着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左手道,“你内力全

失,想必是劳宫穴被人击穿……是沈夺做的?”

飞锋点点头,霜河君又冷冷哼了一声,不自觉便露出不屑的表情,道:“你可怜那些可能会为沈夺送命的同道弟兄,又恨沈夺害你,所以才不愿我和他结盟,对不对?可现在江梧州居心叵测,中原武林岌岌可危,

你怎么还能耽于这些红尘的小爱怜、琐碎的小怨憎?或者你也相信什么正邪不两立?男儿立世,难道不该眼光长远?如此危急时刻,为何还要宥于门户之见?”

飞锋只觉得他这几个问句一口气问下来,令人大觉别扭,虽知道他的问题避重就轻,但真要反驳,却又一时不知道怎样开口。霜河君又道:“这是于公。于私么,你既然被这些红尘小爱所羁绊,我们就来谈红尘小

爱——你难道不奇怪,天目老人不在中原好好待着,跑到荥城去做什么?”

飞锋自从他说到自己师父,就一直有此疑问。只不过二人所谈重大之事甚多,他竟没有找到机会询问,此时霜河君提起,他更激动地靠近,急问道:“他老人家去荥城做什么?”

霜河君看着他,眼神中又闪过一丝怜悯:“你数年未归,天目老人思念甚切,之前多次要到血衣派偷偷看你,都被田叔叔和我拦住了,这次我们竟无论如何也不能劝服于他,他便一路赶过来了。”

飞锋此时心中犹如掀起滔天巨浪,他自幼父母双亡,师父对他便意义重大。虽然师父还有别的弟子,但因为飞锋身世可怜的缘故,总是对他更好些。在血衣派的五年之中,他每每想到师父年逾花甲,自己却不能

从旁照应,便食不甘味。却不料师父思念自己之心更剧,竟然以身犯险,落入敌手。

他这里胡思乱想,霜河君却不放过他,慢慢道:“他失踪之后,门人在他房间找到他的行李,里面除了一点简单的衣物,就只有一包栗子,一包核桃。没想到天目老人如此有趣,一把年纪,还如孩童一般喜吃零食

。”

“不,那是……”飞锋脸色惨白,嘴唇都变作煞白,无法再说下去。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吃栗子和核桃,师父便常常拿着这两种食物来逗他玩。后来他长大了,师父竟还用它们来跟他玩笑。那时反倒是他为了逗师父开心,装作一副馋嘴的样子,被师父支使着跑来跑去也毫无

怨言。

霜河君自然猜到天目老人这两样食物是为飞锋所带,故意这样说,不过是想让飞锋更自责罢了。就见飞锋眼中涌上泪水,却想要用手臂遮挡,他的身体本就难以支撑,又被霜河君一击之下撞在门上,这下举臂遮

目,无法支撑身体,竟由坐姿向后重重摔在地上。却只是双唇紧抿,全身颤抖。

霜河君看他痛苦情状,知道时机成熟,冷冷道:“天目老人尚且为你千里奔波,你却还要因你一念之差,让他如何子平一样枉死么?”

飞锋沉默良久才开口,声音虽低,却极为坚定:“若能剪灭江梧州,救出师父,在下便任凭霜河君差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霜河君大喜,他这样高兴,声音也殊无半点愉悦之意,道:“既如此,我们便再和沈夺去商量吧。”

话音刚落,院门便被推开,沈夺带着两个水卫走了进来。

他时间拿捏得如此正好,说他没有让手下高手偷听都没人相信。霜河君自然早料到魔教行事一向随心所欲,极有可能在外偷听,却没想到沈夺居然连稍稍伪装一下都不肯,一听他和飞锋达成一致,就这样大喇喇

地推门而入,似乎一点都不以偷听为耻。

他心中不屑,仍是站起身来,抱拳道:“在下的同道深知厉害,十分乐意协助尊驾恢复功力。现在尊驾是否愿意和在下详细商量一下你我下一步该如何出手?”

沈夺一眼未看地上的飞锋,含笑对霜河君道:“那自然好。可我突然身体不适,敢请秦少侠改日再来商议吧!”

霜河君万料不到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道:“在下不明白尊驾的意思,可是对结盟之事又反悔了么?还是在下孤身一人前来,还不足以证明诚意?”

沈夺一笑:“结盟之事对你我都有利无害,我反悔什么?可惜我内力已失,在院外站了那么久,头痛脚痛,且十分不想和人说话。”

霜河君言语之间虽然极力陈说中原武林现状之狼狈,与沈夺结盟心情之迫切,不过是出于礼貌和客套,心中其实早已知道,沈夺处境之狼狈、需要帮手之迫切,丝毫不亚于己方。现在见他居然拿架子,实在是不

合常理。

他颇有城府,心中虽然疑惑恼怒,脸色却丝毫未改,只道:“江梧州此时得势,行动极为跋扈,说不定已经在附近布置了人手,要对尊驾不利。依在下看来,结盟之事,宜早不宜迟。不过尊驾既然身体不适,在下

不好多加打扰,不如相约明日再谈,不知尊驾以为如何?”

他这番话进退得宜,既提醒了沈夺不结盟的危害,又给足了对方面子,沈夺一笑,说话便也客气多了:“秦少侠若明日过来,我自当扫席以待。”

霜河君也不多说,极为利索地道了别,出门径去。

沈夺待他身影刚一消失,就几步上前,走到飞锋身边,恶狠狠道:“那天账没算够,还想尝尝滋味么?居然敢这样惹事!”

69、各怀心事

他说完便不顾身份,去扯飞锋胳膊,不料飞锋手臂放在眼睛上不肯拿下来。他二人都没有内力,全凭本身的力量在拉扯,飞锋毕竟刚刚清醒就折腾了很久,只挣了两下便被沈夺拉开了胳膊。

他因为师父的事情真情流露,自己也知道双眼一定留有痕迹,不愿在这魔头面前示弱,便扭开头去。

飞锋今日曾伺机逃走,还胁迫沈夺听他支使,本就没打算从沈夺手里讨了好去。何况他答应了霜河君留在此地,也便做好了会被沈夺惩罚的准备,现在听到沈夺说要算账的话,早在意料之中,根本没有半点害怕

的反应。

但是沈夺却一下噤口不语,拉扯着他胳膊的手也忽然一紧。

飞锋正不知他什么意思,就听沈夺冷冷地哼了一声,放开了他的胳膊,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狐假虎威的狗东西,还自称什么正道?”

说罢愤愤然甩袖走开,一边在正中椅子上坐了,一边唤道:“阿九。”

他声音并不大,但是那道士却立刻从院外纵跃进来,跪在堂前,声音惶恐道:“主人,属下一时不查,被这人钻了空子,请主人责罚。”

“行了。”沈夺声音既似不耐烦,又似没奈何,“他的手段,方子之都防不住,你出点纰漏,也不算犯错。”

道士似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双膝跪地也变成半跪,道:“主人宽宥,属下铭感五内。”

沈夺恩了一声,道:“他脸上的伤口,你好好检查下。那姓秦的最会用阴招,别再让他趁机下了什么邪门药物。”

道士答了声是,保持着半跪的姿态蹭过来,居然伸手在飞锋伤口上一抹,然后将沾了血迹的手指放在眼前看了看,放在鼻端嗅了嗅,最后更是放在舌边舔了舔,接着又伸出三指搭在飞锋腕上,过了片刻才慢条斯

理地回话道:“主人,这伤口只是一般的击打伤,并无什么不妥。”说完大着胆看了沈夺一眼,却发现这主人不知为什么又沉下脸来,吓得半跪又变成双膝跪地,不敢再吱声。

沈夺睨着他,道:“我和阿四他们商量事情,你扶他进去,这次再看不好,你也不必跟着我了。”

道士忙道:“属下领命。”说罢便扶起飞锋,将他半搀着半架着带到了宋三伯的内室,让他慢慢躺倒床上。

飞锋仍不明白沈夺为什么说了算账忽然又算了,也不明白他骂自己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已经再次落到他手,此时也只得随他处置。

他躺在床上,才觉出全身骨头隐隐作痛,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无法安稳,想到师父生死未卜,心中就无比烦躁。

霜河君虽然言辞甚切,但在沈夺手下环伺的情况下,他所说的事情有几分真几分假,飞锋并不敢确定,以后如何证实他的话,又是另外一个要解决的问题。若他所说是真,自己内力尽失,想要凭个人之力去打探师父的消息已是不可能了,可要借沈夺之力,中原武林就要有无辜的人为他牺牲。江梧州接连做下血案,想来中原武林此时已经人心惶惧、同仇敌忾,霜河君想要人手并不难,难的是他如何让这些人甘愿赴死,

如果他使用了欺瞒的手段,自己能否视若不见?

他思来想去,烦躁不安,却只能躺在床上,无法采取任何行动。道士已经处理了他脸上的伤口,又在他各大骨节处探了一遍,发现没有断骨后又喂他吃了一粒丸药,说道:“这是安神补身的,你吃了便睡一觉,醒

来就舒服了。”

那丸药入腹,果然温暖柔和,十分熨帖,但飞锋睁着眼晴,总是无法安睡。

道士似乎颇为无奈,先起身拿东西挡在窗上,又从袖中拿出一段小小的线香,到墙角点燃了。不多时,便传来十分淡雅的香气,飞锋闻了之后,才稍稍觉得有些困倦。

慢慢地,在昏暗的光线中平躺,闻着这似有若无的香气,听着正屋中沈夺和手下商议时隐约的声音,飞锋的心跳渐趋平稳,眼睛也半阖上。

昏昏欲睡的时候,正屋的商议声停止了。片刻,有脚步声慢慢走进内室,沈夺的声音,在和那道士说着什么,那道士的声音还是那么慢条斯理,沈夺倒是难得地和气。

飞锋没有精神去听他们在说什么,眼睛将闭未闭的时候,只觉得光线又是一暗,竟是沈夺站在床边,正俯身看他。

“既然你答应了那个姓秦的,从现在起你就收了那种要死要活的作派,安安生生待在我身边吧。”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严厉,“既然是我沈夺的人,以后别说什么盟主的破令牌,就是有人拿皇帝的圣旨打你,你也

要给我打回去。在我面前凶神恶煞,却乖乖让那狗东西打你,很有出息么?”

他极尽嘲讽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好像又想到什么,回过身去又开始和那道士对话。

飞锋对他用的“要死要活”这个词十分不喜,还想争辩说自己是服从霜河君安排,并不因此就成了什么“沈夺的人”,但最终敌不过睡意,什么也没说便沉沉入梦,入梦之前最后一线清醒的意识想到的是,原来他那

句话,竟是在骂霜河君么?

70、燕骨兰浆

飞锋吃了安神的丸药,又有线香助眠,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有做。醒来之时,果然如那道士所说,觉得身上的痛楚已经有所缓解。

他动了动,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有人颇为高兴地说:“他要醒了,去叫九哥。”

这声音十分清脆,显然属于一名女子。飞锋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看样子像是马车中。四面无窗,车顶上却悬着一颗鹅卵大小的珠子,将这马车之中照得雪亮。珠光之中,一个穿着淡黄色衫子的美貌女子正坐在他身边,对他婉然一笑。

飞锋微皱眉头,想要开口问他是谁,女子伸出手指压在自己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才道:“你喉部受伤,又使用过度,九哥已经给你上了药。这几天尽量不要说话,不然以后可再也说不出话啦。”

正说着,马车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年轻人。

飞锋一见他就觉得面熟,微怔一下才认出这就是那个道士阿九。这人长相实在是太过普通,毫无特色,一旦换下了他的道士装扮,飞锋竟无法第一眼便认出他。

阿九手中拿着个小布包,进到马车中来。这马车比薛天尧那辆要小多了,他一进来,马上就显出拥挤,他便对那女子道:“你先去找十一,等我这里处理完了,咱们便出发。”

女子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阿九走到飞锋身边,将那个布包放在他身边一张矮凳上,道:“你现在必定腹中饥饿,待我给你行针,便可进食了。”

说着从布包中取出几根长针,就开始在飞锋身上摸索穴位。

飞锋有无数问题要问他,无奈不能开口。他双手还包着布条,就要伸出去挡阿九的手腕。

他内力尽失,自然不是阿九对手,这人只是轻轻一抖腕,便抖开他的钳制,左手按在他穴位附近,右手就把长针刺进他穴位。

他一边慢慢将手中长针一一刺到飞锋穴位中,一边慢慢道:“你不必着急,我慢慢说给你听。”

飞锋听他说话本来就慢,还要再“慢慢”说给自己听,可真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去。却也只好放松肢体,听他开口。不料这人第一句话就将飞锋惊得双目圆睁。

“从你睡下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天两夜了。”

飞锋对于霜河君与沈夺结盟之事十分关注,他清醒之时,曾听霜河君与沈夺约定“第二日”商议此事,心中已经打算要在场见证,不料居然一下昏睡两天两夜,算算今天“第三日”都过了。

他不知二人结盟是否达成,彼此又具体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师父的事情又能否马上派人去查,不由心中焦急,便要坐起。

阿九左手马上按住他肩头,正色道:“我正给你行针,你不要乱动,否则气血乱走,你又要躺上几天几夜了。”顿了顿,又说,“我也不能点你穴位,不然和针位相冲,你也要受伤的。”见飞锋虽然不动了,却仍是

一脸不甘,想了想,问:“你想见主人,是不是?”他一边催动内力施针,一边说话,“主人对那姓秦的已有提防,你不必担心。”

飞锋听他这句话言语温和,竟大有劝慰之意,心中又恼怒又无奈,暗道魔教中人果然想法大异于常人,怎会有人被沈夺如此折磨还会担心于他?难道他以为自己答应霜河君帮沈夺恢复功力,就会一下转性,和他

一样以沈夺的奴才自居么?又恶意想到,或许这道人便是被沈夺折磨一番无法胜过,于是才对他俯首帖耳,也便只会用同样的想法推测他人。

阿九并不知他在腹诽自己,慢慢捻动长针,道:“只不过主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只好召回十一十二,要我们三个带你去找药,过几日便会和我们会和。”

飞锋听他说“找药”,正不解其意,阿九又道:“十一十二在我们十三水卫中虽然排名靠后,但武功却是极为高强,杀人从未失手过。因此主人才特地派她二人去杀方子之,只可惜被江梧州的人抢先一步……”

他说话又慢又不得要领,说了许久都没有说到飞锋想听的消息。飞锋不知他是天性如此,还是有意要隐瞒消息,瞪了他一眼。阿九被他一瞪,叹气道:“你想知道我们与你们结盟的事么?”他沉默片刻,“等主人来

了,你可自己问他。”

飞锋简直要被他这种慢性子和言不及义的话语弄得心浮气躁,干脆不理会他,闭上眼睛径自休息。阿九又说了几句不知所谓的话,见飞锋沉默,可能自己也觉没趣,便闭口不语。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行完针,将长针一一取出放回布包,便掀帘出去,回来时,手中端着一碗清水。

飞锋此时已经坐起,见他用勺子盛了水来,正觉口渴,便张口去喝。谁料入口竟是无比辛辣,他反应不及,呛得直咳嗽。

阿九忙把碗拿开,等他呼吸见稳,才道:“这是我用燕骨兰制而成的浆水,味道自然不好。但你这几日除了这个,什么也不能吃,便连水也要少喝,等再找到五色蚕,便可助主人恢复三成功力了。”

飞锋一听“五色蚕”这名目,就是一僵。不由看了阿九一眼,心中警惕地想道,这天下剧毒之物怎么就成了助人恢复功力的法宝,沈夺不会是恢复功力心切,上了这人的当吧?阿九再用勺子盛了燕骨兰浆过来时,

他微微侧开头,闭口不喝。

阿九等了等,道:“你这人必不是怕苦,那么便是怕毒么?你放心,你饮下主人鲜血,我又给你行了针,现在至少燕骨兰和五色蚕的毒你是不用怕的。”

飞锋对于他说的这些法门似懂非懂,又想,沈夺机敏百变,自己何必替他担忧。刚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之前这道士劝自己不必担心沈夺,自己心中万分不乐,不料还不到一个时辰,自己竟然真的担心起他生死来

他现在对沈夺恼恨极深,不料形势多变,中原武林的命运和师父的安危竟都系于沈夺身上,令他还要一边怀着杀意,一边助沈夺恢复功力,一边恨他,一边仰仗于他。飞锋想到此节,心中无比烦躁,更不耐烦从

阿九手中一勺一勺喝药,干脆就像之前一样,就着他手中的碗,几口便把兰浆喝个干干净净。然后闭眼躺下,对阿九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阿九自己炼药,当然知道燕骨兰浆多么难以入腹,见飞锋这么利索就把药喝下,也是一愣。颇为敬佩地看了飞锋两眼,才将碗拿出收拾。

71、对牛弹琴

飞锋只略略躺了片刻,便觉全身酸麻,眼皮沉重,竟慢慢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又是阿九给他行针,行针完毕便再喂他一碗燕骨兰浆。喝完燕骨兰浆不到片刻,他总是昏昏沉沉便睡过去。

这样一路行来,竟然不分白天黑夜,也不知身向何处。飞锋隐隐觉得不妥,只好用心计算喝燕骨兰浆的次数,从第四次之后,他每次醒来,都会发现一些新的变化:自己手上绑着的布条越来越薄,手心慢慢有了

刺痒之感,脸颊上的伤口完全长好,脖子上的伤口也好了大半……第十三次醒来的时候,他甚至发现自己换了一身新衣服,且全身上下一股奇怪的药香,显然是被人用药泡过了。

这令飞锋十分恼火,于是在阿九又给他行针之时,决定拼了喉咙受伤也要问他一些事情,但开口时,声音嘶哑,竟然不成句子。

阿九道:“你喉咙受伤,我给你用了药,最好不要说话。”

飞锋根据喝兰浆的次数推算,此时距离最初清醒已经过了三四天。他咽喉处的伤是自己用刀尖扎的,他当然知道轻重,纵然自己之后和霜河君说了很多话,也不至于这么多天还不好。

他惊怒之下,不管身上几处穴位还插着长针,就要站起身来。

阿九功力比此时的他强多了,一手按压着他肩膀,一手按压他大腿,道:“你不要再动,我跟你说便是了。”

飞锋听他话头,才停住挣动。

阿九叹口气道:“我确实是给了用了药,不过那药除了治你咽喉的创口外,还可让人短期致哑。”他说完看了飞锋一眼,见飞锋没有发怒,只是冷冷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于是又道,“燕骨兰浆也没有让人昏睡的

功效,是我千方百计才找到跟兰浆药性不冲突,又能让你安睡的药物,跟兰浆熬制在一起,才……”他说着,似乎是担心飞锋突然发难,按紧了他肩膀和大腿,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这是主人的意思。”

飞锋之前心中就已经大概猜到,现在听阿九这样一说就更加肯定,沈夺必然是因为他试图逃跑之事大为光火,担心他路上故技重施,干脆让他无法跟自己的属下说话,常日也只处于昏睡之中,以免不好控制。

阿九又道:“主人的意思……也没什么不好,你真气全无,也正该这样养精蓄锐,你不觉得身上越来越有力气了么……何况行针之时,必须保证你的清醒,我下的药量也不重。”

他又说了些什么,飞锋也不去听;这人给自己行针,他也并不再捣乱;只是阿九端来燕骨兰浆给他喝的时候,他却怎么也不肯开口去喝。

阿九皱眉道:“你知道我若想强迫你喝,也总有办法的吧?”

飞锋冷冷一笑,眼睛看着他头顶,手在自己咽喉处抚过,意思是提醒他上次被自己一个头槌撞晕,不慎让自己逃走之事。

他这样挑衅,阿九皱起眉头,像是要发怒,不知想到什么,又和缓下脸色,道:“这是主人的意思,你虽然可以拿我不当回事,但总要听主人的。”

飞锋不屑地看他一眼,心道,你的主人,我也照样不当回事。

阿九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一手端着碗,一手灌注内力,就要过来捏他脖子。

飞锋躲不开他的抓握,咬紧牙关,就是不喝那浆水。阿九要硬灌,飞锋被他灌得呛咳起来,终究是没有喝下兰浆。

两个人正乱成一团,就听马车外一人叹口气,道:“他现在这样,就算不下药,又能动什么手脚?你何不干脆就弃了那药?”

阿九停了手,虽然气急败坏,说话声音却也不快,道:“十一,这是主人的意思。”

车帘一掀,一个男装打扮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容貌秀丽、身形娇小,竟然和那个淡黄衫子的十二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脸上神色更冷淡些,对阿九道:“主人还说不要让他有一点损伤,九哥你怎不听?”

阿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飞锋一眼,道:“你不知道,主人还曾说过,这人还曾经让方子之栽过跟头。”

十一道:“主人也未免太过小心。我们三人轮流看守他就是了。”

阿九沉默不语,十一又道:“九哥,你去重新磨制一份没有加别的药物的燕骨兰浆,我先看着他吧。”

阿九踌躇片刻,终于点点头,也不再看飞锋,掀帘出去了。

飞锋见过十三水卫中的一部分,这些人无不对沈夺恭恭敬敬。这十一说话语调虽然普通,竟然对自家主人任意褒贬,还能改动主人命令,而阿九也视若寻常,居然真的听了她的话。于是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十一也正看着他,她年龄也就在二十左右,和年轻男子共处狭窄空间且互相对视,神情却一派大方,毫无怯意。

飞锋见她虽然替自己说话,眼神中却毫无善意,微微一怔,就听十一淡淡道:“九哥跟我们说,主人现在十分宠爱你,要我们待你恭敬些。是这样么?”

飞锋一愣之后便是大怒,要不是说不出话,简直就要立刻出去质问那个瞎了眼的道士,为什么要造这样的谣言。沈夺伤他掌心、毁他真气、还那样折辱他,这道士又不是没看到,居然还说得出“宠爱”这样令人直

欲作呕的话来,简直匪夷所思。

十一看他表情,点点头道:“看来不是了?我也一直很疑惑,看你长相,倒是不错,可……”她的视线在飞锋身上扫来扫去,飞锋只觉得这女人目光含着一种无情的审视,就仿佛飞锋一丝不挂坐在他面前一样,便听

她接着说,“可你这身型体态,倒像是方子之喜欢的类型,并不是主人喜欢的。”然后凑近飞锋,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主人喜欢我们姊妹俩这样的,还喜欢和我们一起玩乐,你知道么?”

飞锋完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他简直有些目瞪口呆。眼前这个女人长相端庄秀美,言谈竟然这样下流,不但对方子之那种恶心的习惯和爱好很熟悉,还不讳言自己两姊妹与沈夺的关系,仿佛十分光荣。

飞锋接触女人本来就少,更没接触过这样的女人,心中想道,魔教中人,果然荒'淫无耻,心思想法也十分怪异。这样想着,却又恨不得那个同样怪异的阿九回来,也胜过自己和这可怕的女人四目相对。

看十一还在盯着他,飞锋想了想,大概明白她这番话是为沈夺而来,于是便胡乱点了点头。

十一看他点头,微微露出一个浅笑,道:“主人还要你助他恢复神功,所以对你十分着紧。你明白么?”

飞锋觉得自己还是点头为妙,于是又点了点头。

十一似是十分开心,笑容也大了些,道:“既如此,你放心,我自当倾尽全力护你周全。”

飞锋见她这样笑,心知点头果然点对了。不过听她话的意思,若是回答不合她心意,她真能不顾沈夺命令,不倾尽全力保护自己么?

他越想越觉得这女人身份奇怪,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十一见他看自己,道:“你不用怕,方子之虽然背叛主人,但主人和他关系亲厚,最后未必不共戴天。若你能帮主人恢复神功,我便帮你恳求主人,将你送还给

方子之,如何?”

飞锋看她眼神,觉得自己此时似乎应该点头,但是听她话的内容,又觉得自己这头万万不能点。他很想开口,说自己跟方子之毫无关系,而且自己一向认定方子之是个恶心至极的怪人,如果能的话,他简直还想

亲手杀了方子之。可是他口不能言,这番话又不知怎样表达出去。

看他沉默,十一脸色一变,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难道那时你还想赖在主人身边?”

飞锋听懂了这个问题,坚定地摇了摇头。

十一盯着他,眼神十分复杂,飞锋看她眼睛中无数情绪闪过,时而狠戾,时而犹豫,正莫名其妙间,车帘被掀开,阿九端了一碗燕骨兰浆走了进来。

72、姗姗来迟

自那日起,阿九便再未给飞锋下所谓安神的药物,飞锋得以保持清醒状态,行动上自由不少,声音也在慢慢恢复。

这才了解到他乘坐的马车之外,那几人还骑了两匹马。除了阿九给他施针喂药的时候会稍作停留,昼夜兼程,却是向北行去。

飞锋记得师父说过,五色蚕生于南方大泽之畔,现在见马车如此南辕北辙,便去询问阿九,不料那道士微微一笑,慢条斯理说了一句“主人自有安排”,便转移话题去说别的。

飞锋十分无奈,又不想去问十一十二,他对十一殊无好感,想到她跑来跟自己一个大男人宣扬姊妹两个与沈夺玩乐之事,便连见到十二都觉得十分不自在。但他也慢慢发现,十一十二内力深厚,比道士阿九只强

不弱。而且她二人与阿九轮换驾车,有时通宵驾车也不辞辛苦,不但如此,便连驾车的姿势都要比阿九更加娴熟。

他虽然不喜欢这两姊妹,但想到她们毕竟是女子,一次便提出替她们驾车,话才刚一出口,阿九就警惕地看着他,严辞拒绝,显然并不信任他助沈夺恢复功力的诚意。

飞锋便大部分时间待在车中,有时闭目养神,有时将前事细细推敲,试图找到某些事情的玄机所在。那三人戒心甚重,总有一人留在车中监视他。他一见十一便要假寐,也不常和十二说话,算来算去,竟是和阿

九交流最多。

阿九说话很慢,偏又十分健谈,与飞锋言谈之中,总不忘向他陈说沈夺待他与众不同。

飞锋一开始根本不理会,最后忍不住冷笑道:“他骗我作药,还对我施刑,你不记得了?”

阿九先是一愣,手不由自主摸向袖间,显然是想起自己的短剑,略顿一顿,道:“你一身纯阳内力,与主人之血相冲,是必须要完全废掉不可的。虽然可以用药物散功,但若稍有不慎,便会影响血液之纯净。唉,你要对主人不利,主人却只让四哥刺穿你劳宫穴,并未用那困龙叉钉住你四肢,实在是格外开恩。虽然……”他又摸了摸袖子,噎了一下,“想必也是你不对……”飞锋面色不豫,还未反驳,阿九又正色道,“主人若能

练成神功,重领三教,便是旷古绝今第一人。能为主人作药,助主人恢复神功,乃是天大的荣幸,你居然心怀怨恨……果然他们说的不错,所谓‘正道’中人都不识好歹,难以理喻。”

飞锋哼一声道:“现在江梧州已经占了沈夺的位置,统一三教,旷古绝今,你怎不去投奔他?”

阿九冷冷道:“你竟鼓动我背叛主人?”

飞锋只觉得跟他无法交谈,干脆侧过头去不理他,心中想道,你们才是难以理喻。之前他见葬堂部众除了杀人之外其他一概不知,还觉得燕子楼的人倒好一点,却原来魔教中人都是这样有头无脑、讲不通道理。心中想道,这些人武功既高,绝不是蠢人,只怕魔教是有意用各种办法将人训练成这种浑浑噩噩的糊涂样子,好把他们当做不会背叛的棋子和工具。这种样子固然歹毒,训练出的人却剽悍无情,战斗力却远胜中

原武林,也难怪双方敌对多年,却是魔道跋扈,正道式微。

忽地又想到,霜河君与沈夺结盟,不也是要用正道兄弟做棋子和工具,这样与魔教又有什么不同?就算将来他计划成功,又如何收拾场面,如何面对中原武林?

他越想眉头皱得越紧,阿九见他神情,以为他还在对自家主人不满,居然低下声音道:“主人待你真的不错。他内力尽失,不能暗中视物,十一十二回来的时候,给他带来这颗夜明珠,他却毫不在意让我拿来给你

照明,这样的荣宠,除了十一十二,我们还从未见谁有过。如此宠爱,你还有什么不满?”

飞锋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没用,仍是无法忍受,坐起身怒道:“男子汉昂藏七尺,只是屈于强力,或者惑于小恩小惠,就要对人顶礼膜拜、卑躬屈膝么?”

阿九表情十分愤怒,像是气到了极点。飞锋看他眼神,便知若不是自己对沈夺还有大用,只怕这道士已经扑上来把自己杀掉了。他看着阿九,慢慢道:“若有一人光明磊落,不同流俗,哪怕他地位武功都是平平,

也未对人有何‘荣宠’,你也不佩服么?”

阿九还未答话,便听车外有人凉凉说道:“我自然佩服。只是不知你说的是你自己,还是何子平?”

飞锋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车帘掀处,沈夺冷着一张脸,弯腰走了进来。

阿九一见沈夺,马上便跪在地上,恭敬道:“参见主人。”

沈夺居然也不让他起来,哼了一声道:“你好大胆子。”

阿九慌忙答道:“主人,是他自己先发现了,然后……是十一说不要再让他昏睡,我……”

沈夺皱眉,便听车外一人道:“主人,确实是属下让九哥做的。”

这显然是十一在回话,听她话音,竟是已经跪在地上。

沈夺沉默片刻,居然将此事揭过,问阿九道:“他怎么样?”

阿九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这几日服用燕骨兰浆,又几次行针,已经准备好了。只待拿到五色蚕,便可行事。”

沈夺又道:“跟他说过了吗?”

阿九答:“属下不敢自专。”

沈夺“嗯”了一声,道:“现在可以跟他说了。”

阿九得了他一个“嗯”字,居然喜不自胜,兴高采烈地答了声是,便直起腰来看着飞锋,道:“今夜我们便能拿到五色蚕,到时我用金针将蚕毒送入你体内,需要你自行运功,将蚕毒化入血液之中,之后我才能取你

之血制成一粒丸药,服之便可使主人恢复三成功力。”

飞锋之前便听他说过能恢复“三成”功力之事,此时再听一遍,忍不住发问:“才三成?”

他没想到沈夺费这么大事居然只能恢复三成内力,蚀魂大法功力每进一层,威力便是之前数倍,若只有三成内力,威力便稀松平常,根本不值得这番行动。

阿九道:“这事怎能一蹴而就?主人恢复三成功力之后,还需你另服别的灵药,取血制药,助主人再恢复三成。如此几次,主人自然可以功力全复。”

飞锋微皱眉头,片刻后才问:“你刚才说需要我自行运功?我的内力不就是被你们废去的么?”

“你不必担心,到时我自会教你一套简单的心法,且用内力助你运功。你只要忍住蚕毒内化之痛,很短时间便可功成。”说罢看了沈夺一眼。

飞锋看到了他那一眼,冷笑道:“怎么?你主人有求于我,你竟还有隐瞒么?”

阿九十分踌躇,又去看沈夺,沈夺冷声道:“怕什么?都与他说了。”

阿九沉默半晌,边听门外十一叹息一声道:“算了。你现在不说,早晚蚕婆也要说给他。”

阿九低着头,只好实话实说,慢慢道:“自然,你若不肯自行运功,我用金针刺穴也能使蚕毒化入你血中,只是这样的话……这样你便不用受那蚕毒之痛,可主人服药之时便要受罪了。”说罢看着飞锋道,“你既然

自诩正道,便要感恩图报。”

飞锋心中明镜也似,嘲笑道:“原来这几日,你们一个红脸好言相劝,一个白脸反面相胁,居然是为了让我自认备受荣宠,届时自行运功么?”

沈夺一怔,冷冷道:“这也是你的主意么?”

门外十一道:“是属下多事,请主人息怒。”

沈夺哼一声:“你以为拿这手段对付所有人就都有效么?可见不但多事,而且愚蠢。退下去,找阿六领罚。”

十一低低答了声是,便是窸窣之声,不知去哪里领什么罚了。

73、短兵相接

十一一走,阿九的头便又低下去,道:“主人息怒。”

沈夺道:“十一说话,你怎能不听,我怒你什么?”顿了顿,“阿四他们也来了,你去见见他们。半个时辰后出发,今天天黑前,便能到蚕婆那里。”

阿九伏在地上道:“主人宽宥,属下感恩戴德。”行了礼,掀了帘子出去了。

沈夺见他出去,看了飞锋一眼:“你还有什么话说?”

说罢便走到飞锋身边,大马金刀地坐下。

这马车内十分狭窄,飞锋所坐之处半床半椅,沈夺一坐过来,飞锋便觉出一股寒气。

这里地处北方之北,自然比他们所来之处要冷,这几日飞锋都已经换了厚衣服,沈夺却还是一身单衣,只是在外面罩了一件大氅,飞锋觉得十分奇怪,又见沈夺一脸风霜之色,想了想,问道:“你现在才到,是与

霜河君筹划大计了么?”

沈夺睨他一眼,冷笑道:“那那点小计又费什么工夫?我要恢复功力,自然是先去办了些自己的事情。”

飞锋道:“你既与我们结盟,便要遵守信用,怎能不分轻重缓急,先做自己的事情?难道你不着急扳倒江梧州么?”

沈夺抬手便捏住他咽喉,正碰到他之前受伤的地方,令飞锋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

便听沈夺冷笑一声道:“若不是那姓秦的说你师父被江梧州抓了,只怕江梧州就是杀了我,你也不着急,现在又来装什么急公好义?”

飞锋用力仰着头,一边躲着他的手,一边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答应助你恢复内力?你既然要恢复功力,若有江梧州那边的消息,便不能瞒我。不然……”

“不然怎样?”沈夺掐着飞锋脖子,面孔凑近,气息都吹到他脸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受人威胁便改变主意?你现在在我手下环伺之中,只要我一声令下,不助我也得助我了。就算你故技重施以死相挟,只消我

打断你手脚,困在身边,你又能有什么办法?”他越说离飞锋越近,到最后嘴唇已经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但若我就是不说你师父的消息,你除了求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飞锋之前就因为何子平之事屡次被他胁迫,现在见师父竟又成为他的筹码,又怒又气,双手在他胸前狠狠一推,将他推开,叱道:“卑鄙无耻的小人,你要恢复功力,我要知道师父情况,难道不是公平交易?你什

么都不做,就想要我受蚕毒之苦,为你取血制药么?”

沈夺被他狠力一推推开,竟然砰的一声撞到车壁上,立刻就听帘外有人低声道:“主人?”

沈夺还未回话,飞锋冷冷道:“你骂别人狐假虎威,你自己难道不是仗势欺人?”

沈夺不去理他,对车外道:“退下,不许打扰。”

听门外答了声是,他才看着飞锋,唇角一扬,道:“我与那姓秦的交易,没有与你交易;你答应的是那姓秦的,不是我。公平不公平,是我来定,你若有所不满,去对那姓秦的说。至于我仗势欺人,”他嘿然冷笑

,“我自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不同流俗的英雄。”

飞锋本来满腔怒火,刚才狠力一推已经消了些许,听到沈夺这样无耻的说法,心知跟这样一个人讲道理真是何苦来哉,居然慢慢按下火气,抬眼看着沈夺,道:“你将师父的事情办好,我自然诚心诚意助你恢复功

力,那蚕毒之痛……我便自行运功也没什么大不了。”

沈夺看了看他,迈了两步走到他身前,道:“你若早这么乖,省我多少事?”

飞锋微皱眉头,忽略他的用词,侧开头问道:“你和霜河君是怎样商量的?你现在知道江梧州掳走我师父所为何事了吗?”

他问题问出,沈夺却久久不答。他抬眼看时,就见沈夺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双凤眸变作深黑。

飞锋一愣,沈夺已经伸出左手,放在他左边脸颊上,道:“你的问题先不急……这伤倒好得快。”

飞锋沉下脸,头向后一仰,便躲开他的手。沈夺却趁势一推,竟借着飞锋仰头之势将他推靠在车壁上,抬起一腿便跨坐到他身上,又伸手去摸他脸颊,一边道:“几日不见,倒让我想着这滋味了。”

飞锋怒视他:“我已经答应自行运功,之前的事……你也报复过了,又何必欺人太甚?”

“报复是报复过了……”沈夺低低一笑,“可刚才我看到你这义愤填膺的样子,便一直在想,这张脸若是在我胯下,该是什么表情……”

说罢欺身向前,竟是将下身向飞锋嘴边一凑,命令道:“用嘴给我做。”

飞锋愤怒难抑,狠声道:“我用拳头给你做!”一个猛起身,力道之大,竟将猝不及防的沈夺掀翻。

飞锋压着沈夺,不顾手上还包着布,紧紧握住就要一个勾拳打他下巴。沈夺一侧闪开,倏地出手,就要甩在他眼睛上,飞锋向后一躲,被沈夺趁势起身,一脚踹在胸口。

他二人出拳出腿,你来我往,打作一团。这马车之内十分狭窄,他们打斗起来又都拼出全力,竟是弄出半晌劈啪哐啷的动静,而车外的水卫被沈夺斥退,又未得到新的命令,竟是谁也不曾出现。

飞锋虽有蛮力,但七八天来除了那辛辣无比的燕骨兰浆什么也不曾吃过,手上伤口也并未痊愈,打斗了盏茶功夫便力有不支,只是拼着一股狠劲,不肯就这样服输。

又是盏茶功夫,飞锋明显已露败相,虽然兀自支持,终于被沈夺反折了手臂,按在车中。

他一条胳膊还硌在后背,气喘吁吁地瞪着沈夺。沈夺也气息甚促,一腿跪压着他胸口,伸手便把大氅脱了下来,喘息着道:“张嘴。”

飞锋挣扎不休,无奈体力透支,只能微微扭动。沈夺眼神更深,扯下腰带,也不脱裤子,就将那根巨物掏了出来。

飞锋见那东西已经挺立而起,心中骂了一声禽兽,左右转着脸便要躲开。

沈夺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跨坐在他胸口,双手紧扳着他两侧脸颊,拇指用力,竟是要将他下巴卸下。

“住手!”飞锋眼见挣动不得,慌乱之中无计可施,一边挣扎,一边胡乱喊道,“沈夺,那道士说我除了燕骨兰浆什么都不能吃!”

沈夺一愣,手还停在飞锋脸上,动作却是停住了。表情莫测地看着飞锋,一时竟没有说话。

飞锋那句话一出口,自己也知道大为丢脸。再看沈夺居然停住了动作,那根东西带着透明的液体,还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鼻端传来一股成年男子的味道。

他又是尴尬,又是厌恶,脸上也涌起一片潮红,兀自逞强道:“如果,如果吃了别的东西,影响了你功力恢复,你,你不要后悔!”

沈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飞锋嗤笑一声。飞锋以为他要说什么刻薄的言辞,沈夺却并未再开口,双手还抚在他脸上,左手的拇指在他唇上蹭来蹭去,动作倒并不大力。

飞锋不想看他,眼睛转开去看旁边,一边慢慢积聚力道,想要寻找机会反击回去。

不料沈夺却从他身上站起,居然还伸手抓着他的肩膀想把他也扶起来。

飞锋以为此事已经解决,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却被沈夺一拽,倒在车中座位上。

他还要起身,沈夺已经压过来,气息不稳地凑过来,道:“那就照你说的,用你的拳头给我做。”

伸手便握住飞锋手腕,将他左手向自己胯下按过去。

飞锋手上还包着一层布,尽管如此,也还是感受到那里的硬度和烫热。

他愤愤然想道,怎么打一架,这禽兽便成了这般模样?口中说道:“我手上的伤还没好。”

沈夺低笑一声,道:“伤还没好?刚才打在我身上的拳头不是你的?”

他这口吻居然是十足十地调笑,飞锋十分反感,自己觉得力气恢复了一些,一边收回自己的手,膝盖猛抬,就要击向他两腿之间。

他刚一动,沈夺就料到他的动作,一边伸手按他大腿,一边起身躲避,毕竟武功不再,躲避的姿势便十分狼狈。

飞锋喘着气坐起来,恶狠狠瞪着沈夺,露出随时要和他大打一场的表情。

沈夺神色也稍稍有些警戒,但是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眼中竟然流露出情欲。

飞锋想也知道自己衣衫凌乱,露出肌肉,表情凶狠的样子一点都不娇小柔弱,不知沈夺眼睛怎么长的,居然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来。

他一边注意沈夺动作,一边道:“你非要找人做,那姊妹两人不是乐意得很?跟我打来打去,好有意思么?”

说罢就是一拳出手,向沈夺击去。沈夺矮身躲过,顺势抱着他的腰向前一冲,又将他重重压回座位,喘息道:“我的事,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飞锋见他居然一副心情变好的样子,一脸情欲之色竟然更深,奋力挣扎两下,都被沈夺压制住。

沈夺喘息一声,按着飞锋双手,低声道:“你动得我忍不住了……让我做一次,那蚕毒之痛便不用你受了……”

飞锋犹自挣动,咬牙切齿道:“我宁可受那蚕毒之痛!”

沈夺又是一声低喘,道:“你还动……”向前一凑,竟然含住飞锋的耳朵,含含糊糊道,“我不进去,就这样……做一次,你也不吃亏……怎么样?”

74、欺人太甚

他嘴里问着“怎么样”,仿佛在征询飞锋的意见,一只手却早已不由分说摸到飞锋腰上。

刚才两人打斗许久,飞锋早已衣衫不整,沈夺的手很容易便探进去,在他腰腹部摩挲两下,就要接着向下摸去。

飞锋胸膛剧烈起伏,暂缓了挣动,一边暗暗蓄力,一边怀疑地看着沈夺。

他和沈夺认识时间虽短,却接连上了两次大当。又曾目睹他行事,知道此人心机深沉、为人霸道,此时便是被这人叫上几个水卫压制住都在意料之内,却不料他居然说出什么做一次便不用受蚕毒之痛的话,让飞

锋更是又疑惑又警惕。

他躺着没动,沈夺那只手便摸得十分顺利,轻松地解了他的腰带,就将他裤子剥了下去。

此地寒冷,飞锋早换了靴子,靴筒甚高,直到他小腿中间。沈夺剥衣大计进行到此,便遇到困境,先是想要脱掉他的靴子,粗暴地解开了几道牛皮带子,都已经脱掉了他左脚的靴子和左边的裤管,居然急不可待

地啧了一声,不再管他右边的靴子,将飞锋两腿并起,按住他膝弯用力一压,就凑了上去。

飞锋只觉得几乎要被他对折起来,两腿之间一热,竟是沈夺胯下巨物挤进来了。

便听沈夺声音低低哑哑,道:“果然……”果然什么,他并不说,一手支在飞锋身旁,一手紧揽着他双膝,让他两条大腿紧密并拢,腰部挺动,那巨物竟在飞锋腿间进出起来。

飞锋闭着眼睛深深呼吸几次才睁开,一睁眼就看见自己身体随着沈夺动作颤动不休,两条腿也不停颠动,裤子还缠在右脚上,也随之不断摇晃。

飞锋右手抬起,去解他靴子上的牛皮带子。

他身体随着沈夺的动作也在不由自主地动作,很是费了一些力气,他才解开了靴子,捏紧靴帮一用力,咚的一声,靴子便掉在马车中。

他不看沈夺,也能感觉到沈夺一双凤眸如燃烧一般盯着他,动作幅度也突然变大。

飞锋深吸口气,将缠在右腿上的衣物慢慢解下,丢在座位下面,右腿一抬,竟然是挣开沈夺束缚,要架在他肩膀上的姿势。

沈夺眼神一下变得更深更黑,揽着飞锋膝盖的手臂一下松开,向前伸出,摸到飞锋脸上。

飞锋这才抬眼看他,冷冷一笑。沈夺一顿,没来得及反应之际,飞锋两条大腿已经将他脖颈夹在中间,腰间用力,双腿就是一剪!

沈夺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便被他借势大力甩开,身体失去平衡,砰的一声摔在车中。飞锋双腿还架在他肩上,跟着摔了下来,却是早有准备,只趔趄了一下就站起来,却因为力竭而沉重地坐回座位上。

沈夺勃然大怒,捂着脖子迅速坐起,一边怒叱道:“你居然真要杀我?!”

他不知是情欲未消,还是被飞锋伤了喉咙,这句话竟又嘶哑又凶狠,大有威胁之意。

飞锋靠在车壁上,眼神微垂看着他,苦笑一声,道:“我真要杀你,你颈骨已经折了。”

沈夺显然知道他说的是真话,眉头皱起,双眸之中宛如结了一层寒冰,冷声道:“你真有胆。”

飞锋毫不回避他的眼神,也盯回去道:“沈夺,我忍过你很多事,但你要是……欺人太甚,我想杀你,也总有办法。大不了……我随后自戕,就当向子平和师父赔罪。”

沈夺脸色极为不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冷点了点头道:“好,你好得很。”

说罢便站起身,动作粗鲁地整理了身上衣服,将之前脱在地上的大氅拿起披在身上,掀开车帘便走了出去。

飞锋先听他说了一句“马上出发”,似乎还带着怒气,然后声音才缓和一点,平稳地说:“让十一来我车里伺候。”

马车很快动起来,飞锋又坐了一会儿,才又有了些力气,一件一件将衣服穿回身上。

他要挟成功,说退沈夺,本应该高兴的。此时他深陷敌手,师父行踪不明,霜河君不知能不能信任,也本该十分烦躁的。马上他们要去找五色蚕,蚕毒之痛不知何如,取血制药也不知有无风险,他其实也该忧心

忡忡的。

但他只觉得十分疲累,这是一种星夜兼程去寻觅童女莲花,与薛天尧一番恶斗,或者连夜带着沈夺逃离佥山的时候也没有的疲累。

他本来心性坚定刚强,可现在,在这北方之北的不知名山路之上,一辆小小的马车之中,他只觉得心中无限空茫,不知所生为何,所来为何。

75、白发蚕婆

这次却没有什么人来监视他了,飞锋在车中独自坐了不知多久,只觉得马车忽然颠簸起来,仿佛进入了什么难行的地段。这样又是左摇右晃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听见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抬眼看时,却是那道士阿

九。

阿九眼睛并不看他,盯着马车地板,慢慢道:“我们到了。主人要你下车去。”

说完便转过身,掀帘出去了。

飞锋跟在他身后走下马车,发现此时月明星稀,他们的马车停在不知哪里的山路上。沈夺和其他水卫已经下车,此时正站在路尽头一块巨石前面。

阿九带着飞锋走过去,沈夺听到他二人声音,吩咐道:“喊吧。”

旁边的阿四立刻运起内力,高声喊道:“燕子楼沈夺星夜来访,请蚕婆前辈顾念小辈情急失礼,现身一见!”

他内力充沛,这番喊话悠长响亮,在山谷中竟引起回声。

一行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回音,阿四又喊道:“燕子楼沈夺星夜来访,请蚕婆前辈务必现身一见!”

但山谷之中还是无人应答,唯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这样喊了三四次,沈夺低声说了句什么,阿四再次喊道:“燕子楼沈夺,奉楼主沈静流之命,星夜来访,请蚕婆前辈务必现身一见!”

他话音刚落,在场众人忽地听到有人悠悠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显然是一位女子所发出,似无奈,似幽怨,又似苦恼万分。

阿四内力深厚,因此喊声引起回声一片,恐怕全山都能听到。相比之下,这声叹息却极低极低,可虽然低微,却仿佛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令所有人悚然一惊。可见这发出叹息之人,功力之高,怕是阿四拍马也赶

不上。

沈夺听到这声叹息,又吩咐了阿四一句,阿四高声喊道:“晚辈以旧事相扰,实在是出于不得已,请前辈务必现身一见。”

四周寂静片刻,忽然响起一阵隐约的木石相交之声,接着众人眼前这块巨石竟然慢慢滚动起来,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很快便有一条小路出现在月光之下。

便听到那女子的声音无精打采地说道:“你们人太多了,留下一半。”

沈夺又躬身答了声是,起身后淡淡道:“阿九,带好他。十一十二,跟我来。其他人在此等候。”

水卫们齐道声是,便各自尊令行事。

沈夺带着十一十二走在前面,后面便是阿九和飞锋。

阿九显然不敢让飞锋走在最后,与他并肩走着,却是目不斜视,也根本不跟飞锋说一句话。

飞锋数日里都在车中坐着,此时月光朗照,夜风习习,胸中烦闷之气稍解,也不去在意阿九的态度。

这样走了盏茶时分,眼前出现了一条清澈的山溪,溪水上架着一座竹桥。竹桥的另一端却是个小小的院落,正屋灯火通明,房门大开,一个白发老妇人正坐在里面,神色悠闲地织布。

沈夺带头走了过去,停在院子里,躬身行礼道:“晚辈燕子楼沈夺,见过蚕婆前辈。”

老妇道:“何必多礼?”便是一抬手。

她手刚一抬起,沈夺就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老妇这才转过脸来看他,说道:“你没有功夫?啊,是了,刚才定是你让别人喊话。”

她转过脸来,灯光便照亮了她的形容。飞锋见她容貌衰老,像是六十多岁,一头白发却仍是双垂环髻,是未出嫁少女的妆扮。

沈夺又走上前几步,站在刚才的位置上,躬身道:“前辈料得对,在下正是因为功力全失,所以才来向前辈求助。”

老妇微微一笑:“这倒新鲜了,说来听听,我能帮你什么?”

沈夺道:“晚辈受人陷害,功力全失,若想恢复功力,便需要五色蚕的蚕蛹。”

老妇“哦”了一声,笑问:“五色蚕生于南方,你为何不到南方去找,却寻到我这里来?”

沈夺叹口气,道:“陷害晚辈那人,必然也知道晚辈恢复功力之法,想必此时已经在南方设下埋伏。晚辈功力既失,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本想忍气吞声、从头练起,熟料也是上天庇佑,竟让我知道了前辈也养有几

只五色蚕,因此……”

老妇笑了起来:“你这年轻人说话十分可疑,怕是不尽不实吧。”又道,“你只说是谁告诉你我有五色蚕的。”

沈夺道:“正是燕子楼楼主,我的外祖父,沈静流。”

老妇沉默片刻,道:“走近些,让我看看。”

沈夺上前几步,走到灯光之中,却仍站在门外。

那老妇向他面上看了看,怅然道:“你是他外孙,那便是书香的儿子了……唉,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那小丫头的儿子居然都这么大了……”顿了顿,又问道,“你母亲还好么?”

沈夺躬身道:“家母已经仙逝了。”

飞锋听他声音极为恭敬,明明是架空沈静流、怨恨沈书香的,可提到他们时也极为严肃,刚才这句家母仙逝,竟然还带着隐隐哽咽。不由心中暗道,这人骗人成性,恐怕这老妇人的事情,也不是沈静流自己告诉

他的。

那老妇听到沈夺这样说,也不多问沈书香的事,改换话题道:“是沈静流让你来的?”

沈夺道:“是。外祖请前辈看在当年情分上,能助晚辈恢复功力。”

老妇低声自语道:“当年情分……”良久才看着沈夺,低声道,“我不想帮你,你走吧。”

沈夺露出吃了一惊的神色,道:“前辈不念旧情么?”

老妇慢慢摇头,幽幽叹息一声道:“岁月如流情也老,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为他付出一切也无怨无悔的那个人啦。”

飞锋听她话语凄恻,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心知沈夺居然利用自己外祖的名义,来骗这个与沈静流曾有过纠葛的女子,心中对他已是十分不满。

沈夺也叹息一声道:“前辈既然不谈旧情,何不看看新礼?”说罢一抬手,十一十二已经走上前去,各自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躬身双手捧出。

沈夺道:“晚辈知道前辈一生最喜种桑养蚕、缫丝织布,因此遍访天下,特地寻来两样奇异的蚕种,特地献给前辈。”

老妇看了看沈夺,慢慢问道:“是哪两样奇异的蚕种?”

沈夺还未答话,十一已经将手中盒子举起,打开盖子,开口道:“西域碧血野蚕。”

十二也举起手中盒子,打开盖子道:“南疆蟒纹蚕。”

飞锋听到这两种蚕的产地,心道,难道他耽搁许久,说是“办自己的事情”,就是去找这两样蚕种么?西域南疆都在千里之外,他是自己去寻的,还是和霜河君交易,让中原武林帮他寻回的?

他正想着,便听那老妇人笑了几声:“你这娃儿真是诡计多端,先来和我攀交情,攀交情不成才拿出礼物,若我真念旧情,你这两样蚕种便不用送了,是不是?”

沈夺道:“前辈误会了,这两样蚕种是晚辈特地为前辈寻来,岂有自己留着之理?”

老妇人又笑又叹道:“你这作派,和沈静流真是如出一辙。”视线在十一和十二身上扫过,道,“像他不好,你不要像他。”

沈夺道:“前辈这是答应晚辈的请求了?”

老妇人道:“一样奇蚕换两样,这样的好事,我为什么不答应?”

沈夺这才微微一笑:“多谢前辈。”

老妇人摇摇头:“五色蚕毒性阴寒,却又暴烈无比,确实有重升真气的作用,可见你被毁去的内力走的是阴寒的路子。”她见沈夺点头,又道,“可是只有五色蚕是不够的,这你知道么?”

沈夺道:“晚辈散功之前,已经找好五色蚕的宿体,令那人喝下我鲜血。其后又让他多日服用燕骨兰浆,此时正可用来取血制药。”

老妇视线又在十一十二身上扫过,叹口气道:“我说你说话不尽不实,果然料中。你刚才还说什么忍气吞声,想要从头练起?分明早就做好准备,要用那人之血炼药,复你功力了。”

沈夺一笑道:“外祖说前辈十分聪明,我必定瞒不过,看来果真是如此。”

老妇盯着他看了片刻,声音重新变得无精打采:“你这句话,恐怕也是假的吧。”她似是不愿再提及这些事情,摆了摆手道,“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你现在便让那宿体跟我过来,我要跟她讲讲相关事宜。

沈夺道声是,这才回头看向飞锋,面无表情道:“你便跟着前辈去吧,事毕立刻过来,阿九要教你运功。”

那老妇本来一直盯着十一十二,不料沈夺所找的宿体竟是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先是一愣,看了飞锋两眼,神色便复杂起来。

飞锋已经走过去,想了想,也躬身抱拳,道了声:“前辈。”

抬起头来时,就见那老妇看着他,眼神与看沈夺时不同,竟带着些怜惜,低声道:“跟我来吧。”

76、洞壁夜明

蚕婆说完,就转身向身后屋内走去。飞锋跟在她身后,就见她不知在哪里摸了一下,正屋里面正对着院子的墙内便传来隐隐的机关移动之声,紧接着,墙上无声地出现了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竟是能容二马

并行的洞口。

飞锋看那洞口形状整齐,借着正屋的灯光,能清楚看到里面通道四面砌着青石,可再往深处去却是一片漆黑,隐约有一股淡淡的水腥气袭来。

蚕婆道:“五色蚕性阴寒,却最爱湿热之地。这里地处北方,我便造了个小小的湿热之屋来养它,你且与我来拿那蚕蛹,我还有些相关的事宜要交代你。”

飞锋应了,跟着蚕婆向那洞口走去。

走到洞口,蚕婆停了停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沈夺,表情倒是有些好奇,问:“你就这样放心让我处置这个宿体?难道不怕我对沈静流已经满腹怨恨,要让他伤心失望,所以打定主意要趁机害你么?”

沈夺微微躬身,行礼道:“前辈若是想要让外祖伤心,只要不答应将五色蚕给晚辈,便可做到了。”

蚕婆哼了一声道:“我虽然答应了,中途反悔,也不是不可能。”

沈夺抬头看她,微微一笑:“此处是前辈的地盘,前辈武功又远胜晚辈几人,若是中途反悔,晚辈自然无计可施。晚辈只是尽人事,安天命罢了。”

他既不发怒,也不苦苦哀求,坦然承认自己身家此时全在蚕婆手上,笑容却一派从容,似乎并不觉得蚕婆中途反悔是什么严重的大事。

蚕婆注目看他片刻,忽地问道:“你是见我刚才多次拆穿你,知道我不喜欢满嘴谎言之人,这才故意做出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来讨好我的么?”

沈夺仍是微笑,道:“晚辈不但武功远胜我辈,心思机敏更是在我辈之上。”

他这句话既不是承认,也不是否认,但说出来后却令蚕婆不好再问下去。她沉吟片刻,居然微微一笑,道:“你对我这样放心,我倒不好意思让你在外干等,你便一起进来吧。”顿了顿,道,“蟒纹蚕也颇喜湿热,

你便带上那蚕种一起进来吧。”

沈夺略一沉吟,从十二手中拿过装着蚕种的盒子,居然真的就要走过来。

十一十二抬脚就要跟上,沈夺没有回头,一手托着盒子,一手轻轻摆了摆,十二站住不动,十一却低声道:“主人?”

沈夺头也没回,走到飞锋身边站住。

飞锋见十一居然不顾沈夺手势,出言相询,便知道他们并未对现下这种情况有所准备。他和沈夺全都内力尽失,若再不带护卫,跟着这功夫高强的蚕婆进这个不知通向何处的洞穴,一旦发生什么不测,可就真的

成了难兄难弟了。

但是蚕婆既然已经发话,沈夺也已经做了决定,飞锋也便保持沉默,见蚕婆转身走进洞口,也举步跟了上去。身边脚步声响,是沈夺跟了上来。

蚕婆已经步入洞穴深处的黑暗中,不知她做了什么动作,忽然光亮大起,洞穴被一片白色的幽光照亮。

飞锋见光亮来自头顶,便站住抬头看去,只见洞壁上方挂着一道白练,一直延伸到洞穴深处。他向前看去,却是一眼无法望到尽头,可见这洞穴竟是挖在山里的;他又向后看了一眼,却发现洞口不知何时无声地

关闭了。

他刚要开口,就听沈夺声音轻松地问:“这便是夜明蚕的丝所织成的夜明锦吧,真是巧夺天工。”

他话音刚落,飞锋便觉得一股大力从前方吸来,他竟站不住脚,被这股力量拽着吸着前行数尺,力量又突然消失,他收势不住,竟踉跄着走好几步才停住,正好站在蚕婆旁边。

早在他刚刚感觉到这股力量的时候,就听到“哐哐”两声,他收住脚后立刻回头看去,就见两面铁栅从洞壁中突然冒出,一前一后,竟将沈夺困在栅中!

飞锋一惊,对蚕婆道:“前辈,我二人并无内力,前辈想要吩咐什么,开口就是了,为何还要动用这些东西?”

蚕婆微微一笑:“放心,我刚才没有杀他,现在也不会杀,只是我有事想要问清楚,他又十分不老实,才将他关上一关。”

便听沈夺嗤笑一声,道:“前辈,你信不过我,将我关起,怎么就信得过他呢?”

他意态从容,临危不惧,飞锋也懒得管他说什么,对蚕婆躬身一礼道:“前辈若有疑问,晚辈一定知无不言。”

77、一番盘问

蚕婆注目看他片刻,才慢慢开口问:“你双手怎的受伤了?”

飞锋回答:“散功,伤了劳宫穴。”

蚕婆恩了一声,道:“我刚才见你手上之伤,也猜到你是伤了劳宫穴。那里是少阳经脉的枢纽,可见你原来竟是一身纯阳内力……是了,你内力和他的血相冲,的确是要散掉。”她看着飞锋道,“你这内力修习了几

年?”

“十九年。”

蚕婆眼神更加专注,道:“你既是从小积攒的内力,那便是正道出身了?”

飞锋听她说“出身”,心道,难道她怀疑我半路投了魔教么?忙解释道:“在下正是中原武林人士。”

蚕婆点了点头:“你师承何人?”

飞锋略低下头:“师父的名讳,晚辈已经无颜提起。”

“哦?你做了什么事?怎么就无颜提起了?”

飞锋心中黯然,声音也轻了一些道:“我内力全失,自然是丢了师父的脸,无颜提到他老人家的名讳。”

蚕婆颇是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若让你用你师父的性命发个毒誓,答我之话没有一句谎言,你敢不敢?”

飞锋猛然听她提出这个要求,心中迟疑,不知她要问什么,但转念一想,自己要保密的事情也无非就是那么一件,这人远离江湖已久,难道还真能问到霜河君和江梧州的事情么?若她真问到什么要紧的问题,我

便搪塞过去,也不算说谎话。

于是便点点头,道:“自然是敢的。”

蚕婆看他慎重考虑之后才回答,声调颇为严肃坚定,便点头道:“那你跪下,起个誓吧。”

飞锋无奈,只得跪在地上道:“皇天在上,若我回答蚕婆前辈的话有一句谎言,便叫师父……”

他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只要想到师父生死不知,便无法把任何不好的词语说出口。但蚕婆步步紧逼,居然提醒他道:“不得好死。”

飞锋低头沉默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道:“便叫师父不得……不得……”

他说到最后一个“得”字,声音都颤抖起来,低声恳求道:“蚕婆前辈,我总不骗你就是了。”

蚕婆沉默片刻,忽然哼了一声:“难得你倒孝顺,可你既是正道中人,怎么又和燕子楼的人在一起,还要帮他恢复内力?”

飞锋没想到这蚕婆竟然关心他的正道操守,一愣之下想到,她说起这话如此凛然,难道竟也是正道出身不成?又想到她武功不弱,若是出身正道,必定是闻名遐迩的名门侠女,可怎么从未听师父提及什么和燕子

楼有纠葛的知名女侠?

他想到这些,便没有及时回答问题,蚕婆见他跪在地上沉默不语,温言问道:“是他胁迫你么?”又放柔声音道:“你先站起来吧。现下他被我困在此处,毫无援手,他是怎样胁迫你的,你便如实说来,若是担心他

之后报复,想要杀了他,也不是不行。”

飞锋从未经受过年长女性的关爱,现在听她言语慈祥,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才站起身来,对她笑了一笑,摇摇头道:“是晚辈有求于他,我二人各取所需罢了。”

“什么各取所需?”蚕婆叹息一声道,“傻孩子,五色蚕毒性阴寒无比,男子属阳,服之必然痛苦万状,他本应当寻个女子做宿体,既可先行化解毒性,只余药性,那女子也不会受蚕毒之苦。你能对他有何所求,竟

要让自己受这死去活来的痛苦?”

他所求于沈夺的事情,便是霜河君和白道武林所求于沈夺的事情,当然不能和盘托出。于是琢磨着措词,慢慢道:“我喝了他鲜血之后,正巧遇上一件麻烦……”

蚕婆微微皱起眉头,口中发出冷笑道:“怎么会这么巧,他要用你制药,你也遇上麻烦?到底是你有求于他,还是他令你不得不有求于他?”

飞锋被她话语一点,心中悚然一惊,想到,是啊,怎么会这么巧?沈夺正需要我的血,霜河君就带来师父失踪的消息,要我应承下来待在他身边,难道这其中竟然有什么关联不成?

他惊疑不定,想到之前被沈夺两次欺骗就更是忐忑不安,不由自主便想扭过头去,看一看沈夺的表情。

就在这片刻之间,许多前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晃过,心中的混乱竟然渐渐平稳。他心中想道,这人武功不及我时,还能收伏葬堂部众;无上内力骤得骤失,也未见他乍喜乍悲。可见内力对他固然重要,也不是最

高追求,有之则如虎添翼,无之也不损虎威。何况自己已在他手,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欺瞒自己?

他想到此处,便注目看那蚕婆,回答道:“回禀前辈,正是这样巧。”

蚕婆摇了摇头道:“我却是不相信巧合的。”双目注视飞锋,道,“你便说说,一个正道中人,怎么会跑去喝了他的血?”

飞锋自从被沈夺在宋三伯的院子里当众刺穿劳宫穴,还被他私下折磨之后,便刻意不肯去想之前的某些情景,现在被蚕婆一问,眼神微黯,回答说:“当时事发突然,他身边只有我一人。”

蚕婆一笑:“然后呢?他总不会傻到对你说实话,定是骗你喝下他鲜血的,对不对?”

飞锋低声道:“是。”

蚕婆略一思忖,问道:“他是不得已要散功,才在散功之前找上你的么?他那时为什么要散功?”

飞锋回答道:“他被仇家找到,中了散功的药。”

蚕婆点点头:“需要五色蚕恢复内力的阴寒功夫也不过那么几样,能被专门的药物散掉的却只有两种,他修习的是天魔手还是蚀魂大法?”

飞锋看了沈夺一眼,沈夺站在铁栅之中,面无表情地看回来。

蚕婆一笑:“怎么?要当面串供么?”

飞锋见沈夺毫无提示,便只好自己做主,他既觉得这问题没有隐瞒蚕婆的必要,便坦然回答道:“是蚀魂大法。”

蚕婆倒像是有些惊讶,追问道:“他练到了蚀魂大法第几层?”

“最高层。”

蚕婆这次倒是大大地吃惊,转过脸看着沈夺,慢慢道:“这功夫要剧痛加身、生不如死,也不见得有机会练成……看来你不但格局胜过沈静流,胆色也胜过一筹了。”

沈夺自然是无法回答的,表情也未变,连个谦虚友好的微笑都没有。飞锋沉默不语,心中想道,原来这功夫这么危险,我还只道他心性坚忍,原来还要胆色过人才行么?他自认即使最恨沈夺时,对他评价也很客

观,可现在一旦意识到自己在想他的优点,心中就忽然无比烦躁,恶狠狠地想道,他那时落入敌手,不得已而为之,也算不得什么有胆色。

他正在腹诽,便听蚕婆幽幽长叹一声,盯着沈夺,双目光华深湛,慢慢道:“你这心思计谋和沈静流一般深沉,做事却比他有格局,又兼胆色过人……只怕沈静流现在已经被你所害了,是不是?”

她一直在和沈夺说话,双目有神,不放过他脸上一丝表情。问到“是不是”的时候才突然转过头来,直直看向飞锋眼睛。

飞锋从她问出问题就是一惊,没想到这蚕婆与沈夺接触时间这么短暂,竟能看出沈夺秉性格局,可见之前是有意地句句试探;不但如此,她还能将沈夺对沈静流的做法猜个八九不离十,心思计谋显然不下于这二

人。

又想到她对自己言语试探,又是探问自己正道身份,又是想要加深自己和沈夺的矛盾,一切铺垫,竟都是为了问最后这个问题。

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不但为了沈静流避居深山,就连现在,虽然口中说着“岁月如流情也老”,终于还是真情流露,忍不住要打听故人消息。

飞锋十分同情她,也不满沈夺对她的欺骗,但此时他与沈夺立场相同,若要他拆沈夺的台,却是万万不能。

于是只好避重就轻,回答道:“晚辈惭愧,并不认识前辈所说的人,他们的事情我也并不清楚。”

飞锋确实不认识沈静流,虽然听到过沈夺架空沈静流的说法,自己也隐隐猜到,但也并未坐实,因此这样折中的回答并不算说谎,但他还是不免露出一丝愧色,看在那蚕婆眼中,竟是让他的话显得更可信了些。

她怅然若失:“你不认识沈静流?名动天下的沈静流?”

蚕婆自然是有所误会,认为飞锋所说的“不认识”是“从未听说”的意思。她看眼前这青年眼神诚恳,竟不似作伪,不由得心中怃然,想道,原来近年来,江湖上的年轻人,居然不再知道他的名字了么?

她要到此时,才发现岁月无情,英雄之名渐次湮没,而自己迟暮衰老,早已不是当年。

78、心同此理

飞锋听她这样问,便回答道:“沈楼主的大名,自然是听说过的,但也只限于听过名字而已。”

蚕婆这才明白刚才的误会,心中的怃然之意竟是无法开解,伸手抚上自己的白发,良久才问:“你叫他‘沈楼主’,就是说燕子楼的楼主,现在还是沈静流了?”

她这样问,自然还是怀疑沈静流已经被沈夺所害。飞锋见她如此关心沈静流,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飞锋犹豫片刻,答道:“晚辈不知。”

蚕婆瞪他一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不知的?”

飞锋道:“燕子楼现在落在别人手中,至于沈楼主现在还是不是楼主,晚辈确实不知。”

蚕婆一惊:“别人?谁?”

飞锋向沈夺指了一指,道:“就是毁他内力的那个人,那人借了他的名义,已经将燕子楼收入囊中了。”

蚕婆神色果然变得极其复杂,皱眉沉思片刻,问沈夺道:“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见沈夺不回答,才想起自己点了他哑穴,当下运指如风,一道劲力解了他穴道,又追问一遍:“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飞锋贸然说出江梧州的事情,不知道对沈夺原本的计划有没有影响,也看向沈夺,就见他叹息一声,向蚕婆躬身行礼,恭敬道:“晚辈自然是奉了外祖之命,有意隐瞒,不想让前辈忧心罢了。”

蚕婆不禁动容,低声道:“难道我猜错了……竟是如此么?他,他……”

飞锋提到燕子楼被江梧州控制的本意,确实是想激得这位隐居的高手出山,哪怕给江梧州再添一个对手,也是好的。但没想到沈夺将计就计、随机应变速度如此之快,显然是说谎话的大行家。这下子,这位久居

山野的蚕婆怕是要为了沈夺和自己的两句话而重出江湖了。

他虽然计划成功,对蚕婆毕竟存着内疚之心,上前一步扶住她道:“前辈,江湖中波诡云谲,胜败只在一息之间,前辈不必过于担忧。”

却见片刻之间,蚕婆的表情已经平稳下来,唇边露出一丝微笑,看了看飞锋,又看着沈夺道:“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到底还是关心则乱,差点中了你们两个的借刀杀人之计。哼,想让我出手,帮你料理仇家么?

沈夺一笑,道:“不敢有劳前辈,不然外祖得知,必定大大地怪罪。”

蚕婆摇摇头,看着他道:“你不必再替他编造什么故人情谊了,你以为我老了,就忘了他薄情寡恩了么?”

转过头看着飞锋,道:“你倒是也会算计人,可惜坏事总是不能做彻,心不能狠到底。”叹息一声,道,“我年轻时,身边也有个像你这样的人,可是我那时看到他就讨厌,看到那心肠歹毒、负心薄幸的人就喜欢…

…”说到这里,不由自主便去抚摸自己的白发,良久才道,“我已经问完问题了,你答得不错。”走到沈夺旁边,向他伸出手去。

沈夺忙将装着蟒纹蚕的盒子双手奉上,蚕婆拿了盒子,道:“你们在此稍等片刻,我将五色蚕取来。”

也不收回困着沈夺的铁栅,径自便向洞穴深处走去,不久一个转弯,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片刻,沈夺忽然问道:“你说,她真的不出山么?”

飞锋靠在洞壁之上,看着对面墙壁上砌着的青石,并不说话。

沈夺又道:“她巴巴地问了你这许多问题,自然还是担心那老家伙,知道他出事,虽然在你我面前泰然自若,只怕很快就要下山去燕子楼了。”

飞锋想到蚕婆最后说沈静流“心肠歹毒、负心薄幸”时,语气似怨似慕,竟是无比缠绵,也觉得沈夺的猜测是对的。只怕蚕婆是性格骄傲之人,才在两个小辈面前逞强,之后终究还是要再步入江湖的了。

飞锋越想蚕婆的语气就越是觉得震动,心中翻来覆去地想道,她既然深知沈静流并非良人,为何还是对他用情深挚?她谈吐不俗,文才武功都是上乘,可为何这一缕情丝,慧剑竟不能断?她说沈静流负心薄幸,

显然沈静流待她很坏,还令她孤苦这么多年,她怎么会还放不下他?

他一开始是震动,越想越觉得心中竟渐渐有一丝恐慌之情,仿佛他心中疑惑的,并不是蚕婆为什么对沈静流不能忘情,而是一件别的事情。可这件事情太过可怕,他竟然不敢再想。

他正心烦意乱,便听到沈夺又开口道:“我竟不知道,你如此了解我。”

他声音毫无起伏,语速也刻意放慢,一字一字说得无比清晰,飞锋一时分不清楚他说这话是试探还是讥讽,只是装作没听到。

但沈夺却是说对了,他之所以在蚕婆的离间之前没有动摇,并不是因为他出于感情而信任沈夺,而是因为他了解沈夺不是为了区区内力就去谋划这么大规模阴谋的人罢了。

这种了解是从何处得来,若不加克制,又将去向何处?

飞锋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一语不发,沈夺也不再开口。在蚕婆回来之前,山洞内是漫长的沉默。

79、遍体寒凉

过了一炷香时间,蚕婆才姗姗来迟,她将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到飞锋手中,道:“这便是五色蚕了。”然后看着沈夺,问:“你是要我助你把蚕毒送入他体内,还是已经有了办法。”

沈夺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蚕婆这样问,才回过神来,道:“晚辈的手下会金针刺穴之法。”

蚕婆点点头,道:“燕子楼自然有的是能人异士。”

她似乎有些神思不属,仿佛在为什么事情烦恼。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无精打采地道:“我累了,不能送客。你把碧血野蚕的蚕种留下,便自行离开吧。”

说罢摆了摆手,困住沈夺的两扇铁栅又“哐哐”两声收了回去,那洞壁之上,竟然一点痕迹不露。再看来时的洞口,也已经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沈夺对蚕婆行礼道:“多谢前辈助我,外祖若得知,一定也会铭感五内。”

蚕婆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飞锋见她情状,知道她大有可能是在为了是否重入江湖之事苦恼,不愿再与两个小辈敷衍应酬,便躬身向她行礼告辞,跟在沈夺身后出了洞口。

刚到正屋,就见十一十二焦急地迎了上来,道:“主人。”阿九却还站在院中,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看到飞锋手中的盒子,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躬身道:“主人。”

沈夺点了点头,道:“出去再说。”

五个人重又上路,沈夺带着十一十二走在前面,过了小桥之后又走了一段,忽然站住,回过头来看着飞锋,道:“你过来。”

飞锋现在正不愿看他,听到他的话便皱起眉头。却见十一十二目光也投射过来,仿佛只要沈夺一个命令,便要将自己抓过去一般。

他无奈之下,快走几步,来到沈夺身边。

沈夺也不说话,也不再看他,径直向前走去。飞锋跟在他旁边,觉得十一十二的目光灼灼盯过来。心想,他们未免也太过小心,我只是手里多了个五色蚕的盒子,居然就要多受两个人监视。

五个人一路无话,很快便来到当初巨石挡路之处,等待的水卫一见他们,便整齐跪下,齐声道:“参见主人。”

阿四更是抬头笑道:“恭喜主人一箭双雕。”

飞锋一愣,看了沈夺一眼,心想,原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激那蚕婆出山,当初我便不主动提起江梧州之事,想必他也有办法让那蚕婆知道吧。

他正想着,阿九已经上前一步,道:“主人,五色蚕已经离了湿热之地,行针宜早不宜迟。”

沈夺点头:“带他到我车中。”

沈夺的马车自然要比飞锋之前乘坐的大不少,阿九带着飞锋走过去,掀开帘子就是微微一僵,然后才走进去。

飞锋跟在他身后进去,就见车内宽敞,座位舒适宽大,布置十分整洁,就连马车顶上吊着的夜明珠也比飞锋之前见到的要大上一圈,可见阿九之前所说“主人将明珠送给你”云云都是谎言,飞锋刚要出言讥讽,就

已经看到地板上散落着撕碎的衣料,竟是十一之前穿在身上那件。

他皱起眉头,视而不见,坐在座位上,将盒子递向阿九。

阿九面无表情,接过盒子道:“脱下上衣。”

飞锋依言解开腰带,脱下上衣,阿九早已打开那个盒子,放在桌上。

明珠的光芒之下,就见盒中放着一枚蚕蛹,蛹色黝黑发亮。

飞锋心想,这分明只有一色,这蚕叫做五色蚕,难道是破蛹而出时虫体是五色的么?

阿九伸出左手将蚕蛹放入掌中,右手捏起一枚极细的金针,便运起功来。只见他注目于那蚕蛹之上,左手手指屈伸片刻,飞锋虽然离他有两尺左右,也已经觉察到他手中散射出的热量。

在这样的热量熏蒸之下,蚕蛹微微动了动,黝黑之色竟渐渐变淡,先呈紫黑,又变为深红,继而便是亮红之色。阿九将左手对着飞锋,右手一弹,金针倏然射出,竟是穿过蚕蛹,直冲飞锋胸前而来,然后准确地

埋入他锁骨之间的璇玑穴,只露出极短的一截。

那蚕蛹被金针所穿,马上剧烈抖动起来,通体深红竟然又在慢慢变色!

阿九待它完全变作杏黄,第二枚金针便又出手,穿过蚕蛹之后,便刺入飞锋华盖穴。

如此几次,蚕蛹分别变作深绿、墨蓝,最后竟变成银白,阿九手中金针也依此埋入飞锋膻中、巨阙、中脘三穴。阿九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将白色的蚕蛹随意扔到桌上,说道:“现在蚕毒便要在你周身游走,何时

你觉得指尖发冷了便跟我说一声,我就教你运功之法。”

从第一枚金针入体之时,飞锋便觉得有一点极小的寒意出现在针刺之处,随着五个穴位依次被金针带入蚕毒,那寒意便慢慢连成一线,现在更是不断延伸,在他经脉中游走不止。

只片刻工夫,飞锋便觉寒意已经到了双手,指尖也微微颤动起来,他抬头去看阿九,阿九正密切关注着他的表情,见他抬头,便问道:“到了?”

飞锋点点头,阿九还未说话,车帘掀动,沈夺已经出现在门口。

阿九道:“主人,他已经准备好了。”

沈夺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飞锋。

飞锋不明所以看回去,他之前在山洞中见到蚕婆对燕子楼旧主一番痴情,心中大为触动,想到自己曾经两次对眼前这人动心,就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更何况遍体寒凉实在难受,只希望一会儿的蚕毒之痛早点结

束,因此转开眼睛看着阿九,催促道:“再不运功,我便要先冻死了。”

阿九回头看着沈夺,询问道:“主人?”

沈夺仍是面无表情,一双凤眸盯着飞锋又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冷声道:“开始吧。”

80、五色蚕毒

阿九答道:“是。”

便向飞锋走近一步,弯腰将他衣物又向下扯动一些,右手手掌放在他丹田处,慢慢道:“你内力全失,现在我借你一点,一会儿你便按照我的指示,将你丹田气海处的内力在几个穴位之间运行。”犹豫了一会,低

声道,“若是痛得忍不住,千万不要自己咬牙,不小心咬到舌头,便会咬断。咬断了,就没法长好,若是咬得深,人就没救了。”

飞锋之前见他一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现在自己要帮他主人忍受痛苦,他竟然又重新健谈起来,将这人所共知的常识不厌其烦、慢条斯理地说个不休,不由无奈一笑,道:“等你说完,天都亮了。”

阿九居然道:“我只再说一句。”慢慢道,“若是忍不住,可以咬我肩膀。”

他说完这话,真的闭上嘴,飞锋马上觉得丹田之处有一股内力慢慢充盈起来。

这五色蚕毒性极为阴寒,阿九练功的路子虽然也是走的阴寒一派,却竟也比不上五色蚕,内力进入飞锋体内,飞锋竟觉得一片温热。

但是这温热很快就消失不见,阴寒内力辅以阴寒蚕毒,在飞锋丹田处似乎形成一个冰冷的小小漩涡,寒冷之意越来越厉害,飞锋竟听到自己牙关咯咯作响。

阿九道:“向左,走伏兔、梁丘,到解溪;向右,走血海、地机,到太溪。”

飞锋按他所言,将气海中的寒气慢慢向左右逼出。但内力毕竟不是自己所有,一时不好驾驭,他顾了左边便顾不了右边,刚皱起眉头,阿九慢慢道:“不要着急,先走伏兔,好,伏兔不动,另走血海。”

飞锋稳下心来,慢慢施展这借来的内力,便觉得一团寒气从丹田处向左右出发,沿着两条腿一路向下。寒气到达解溪和太溪之时,经脉豁然而通,片刻之间,如无数冰针刺骨,如冻刃冷锋一刀一刀剐在肌肤之上

,其寒冷彻心扉,其痛直到骨髓。

飞锋不住喘息,却听阿九又道:“向左,走云门、侠白、尺泽,到太渊;向右,走天鼎、曲池、会宗,到阳池。”

飞锋忍着寒冷和剧痛,又从丹田处分出两路寒气,先到肩膀,又沿着两条胳膊一直走到手腕,这下他只觉得双手双脚便像是被塞满了雪块冰屑,将他肌肤骨骼都要冻裂。

阿九道:“这次只有一路,从丹田,走我金针刺入的这几个穴位。”

飞锋剧痛之下,几乎无法使力,试了两次,才将那股内力从丹田一路运出,慢慢行到巨阙、中脘、膻中,再一鼓作气,一直走到华盖和璇玑。

内力运到璇玑穴,这五路真气已经遍布飞锋全身,到此时,真正的蚕毒之苦才出现。

飞锋现在只觉得刚才的剧痛全都不算什么,现在身体内一股阴寒之气沿着他全身经脉左冲右突,仿若一股有生命的凛冽寒风在他体内奔突叫嚣,所过之处血液凝固、骨骼断裂。

这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寒冷,飞锋全身冰冷,嘴唇都变作青紫色,身体抖颤不止,发丝之间竟然隐见冰屑!

寒冷侵袭身体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剧痛,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寒气撕裂。飞锋承受不住,身体不断痉挛,口中根本不受控制发出一声痛呼。

隐隐约约听到阿九仿佛说了什么,但飞锋此时耳边已是一片巨大的嗡嗡之声,无法分辨阿九的言词,勉强用最后的力气去分辨之时,又一阵剧痛从四肢百骸穿出。他又是一声痛呼,身体不由自主挣动起来。

他胸前还有五根金针,这样一挣扎,穴位处竟然流下鲜血,阿九弯腰在他身前,马上伸出左手捉住他后颈向后扯动,他不敢对正在关键时刻的飞锋动用内力,便也无法使用巧劲,手指竟在飞锋颈后留下两道指印

这种程度的痛苦飞锋早已感受不到,他在剧痛之下,看到眼前阿九的肩膀,竟真的一口咬下!

阿九嘶了一声,忙运起内力抵抗。他虽是魔教中人,早已见惯生死,此时看到飞锋痛苦情状,竟然也出了一头冷汗。

飞锋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疼痛有片刻缓解,抬眼时便见沈夺双目如两颗寒星,直直看过来。

只一瞬间,痛楚又再次袭击了他。飞锋只觉如堕炼狱,在这仿若无穷无尽的折磨中,因那两颗星芒,竟生出一股豪气。

肉体的折磨算得了什么,你能忍,我就不能忍了么?

他因此一念,竟然再不做声。但毕竟剧痛难忍,虽然阿九运起内力,肩膀如铁石般坚硬,仍是被飞锋咬出一个深深的齿印,鲜血流了出来。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体内奔突的冷痛才渐渐停歇,飞锋放开阿九肩膀,唇边沾染了不少血迹。

他喘息两声,向后一倒,靠在车壁上。抬眼看着沈夺,一语不发。

沈夺仍是站在远处,也沉默地看着他。

二人对视之时,阿九已经取了五枚金针,又拿了玉碗金刀,在飞锋腕上划了一刀,取了半碗血,又给他点穴止血,拿布条绑了手腕。抬头道:“主人。”

沈夺简单地说:“出去吧。”声音竟十分干涩。

阿九应了,拿了碗掀帘而去。

飞锋经历这番折磨,疲累不堪,直欲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偏偏却有一股倔强之意,让他与沈夺眼神对峙。

沈夺却已经慢慢走过来,身影遮住了明珠,因为背光,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听他道:“当初在山洞之中,我每天一条一条数着身上伤痕,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让你也尝尝这样的痛苦。”他狠声说完,沉默片刻,低声道:“但是刚才……”

他住口不语,飞锋心中疲乏不堪,竟连愤怒都无法再生发出来,刚才心中的念头再次出现——

肉体的折磨,你能忍,我也能忍,这次蚕毒之痛后,当日山洞中你失明之苦、被慕容羡刑求之耻、功力未成不得已当众自刺之痛,也便一并还了你。从此,从此……

他看着沈夺,哂然一笑,哑声道:“从此,我不欠你什么。”

沈夺表情在一片阴影之中,声音也听不出情绪,只听他低声道:“是啊,你……”

他再说什么,飞锋已经听不到了,蚕毒的折磨实在耗费心神,他抵抗不住晕眩,闭上眼睛,堕入一片黑暗。

81、来者不善

飞锋这次是被饿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精美床帐,便知道已经不在马车之上。

他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肢体,才觉得这五色蚕毒极为怪异,蚕毒入体时那样痛苦,现在却一点酸痛之感都没有。

他正疑惑,就听门口一响,有人从门口进入,正是那个瘦小枯干的阿四。

他一手端着一个碗,一脚踢开门走进来,见飞锋坐在床上,便叹气道:“你这小子就是专门让人不得劲,偏挑老子不在的时候醒过来,还好十一不在,不然被她知道,又要一顿臭骂。”

飞锋本来就对十一的地位十分好奇,听他这么一说,心想,难道十一是这十三人的小头目么?

阿四走过来,将两个碗放在桌上,道:“你现在不用喝燕骨兰浆啦,不过饮食还有诸多忌讳,不要乱吃东西,给你什么便吃什么吧。”

飞锋正觉得饿,伸手去端碗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白布已经撤去,掌心手背处都已结痂。

他劳宫穴被刺穿,失去近二十年的功力,不是不难过,但知道无法挽回,便强自豁达,现在乍然看到伤口,表情便是一黯。

阿四看到,心里很是犯嘀咕。当日毁去飞锋内力的人正是他,现在主人恢复功力还要仰仗此人,且那日主人和此人在马车上一番纠缠,众水卫都听在耳朵里,自然知道此人被主人另眼相看。若是此人还记得自己

当日困龙叉刺穴之仇,只怕自己以后要倒大霉。

他想到这里,忙道:“你内力虽失,也不是就废了,只要……”

飞锋不愿听这魔教中人安慰自己,打断他道:“我再练回来就是了。你不要如此聒噪,打扰我吃饭。”

说罢端起碗来,将碗中的粥饭几口喝光,他十分饥饿,很快将另一碗粥饭也都吃个干净。

阿四表情倒颇为踌躇,看着他喝完粥,才道:“你喝了主人的血,现在一身血里又化了蚕毒,体质已经不同,这一生已经没办法再练回纯阳内力了。”

飞锋一震,双目逼视阿四,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阿四知道他并不是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只不过一时不能接受,于是也不重复,说道:“不过你这一身血也不是全无好处,阿九说五色蚕是天下奇毒,配上主人的血和燕骨兰浆,却又变成了天下奇药,对人修习至寒

的内力有无限好处。老子听人说过,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说得不正是你这事?”

飞锋大怒,道:“什么至寒内力?这也算是福分么?!”

阿四哼了一声,道:“老子晓得,你们这些人武林‘正’道、名门‘正’派的‘正’人君子,修习的都是‘正’宗的内功心法,瞧不上我们这些歪门邪道,是不是?”

飞锋虽然不至于瞧不上魔教的练功法门,但对它们绝无好感。要知正宗的内力皆是走少阳一派,修习不易,但内力十分纯正,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不断增长。魔教急功近利,除了薛天尧当初是无意中得了别人一甲子的内力外,没有任何一人是修习纯阳内力的。天目老人当年也曾将他所见过听过的魔教练功的法门一一对飞锋讲起,全都是邪门怪异的法子,虽然速成,却极易走火入魔,就算练成,对身体也不见得有所

裨益。

他保持沉默,阿四却十分恼火,恨恨道:“崆峒的寒铁掌,湖北郑氏的流云剑,不都是至寒的功夫,怎么不见你们嫌弃?别说别的,那日你们那名声远扬的秦霜河,在桥上破我四人的绞冰索,我看他出手情状,就

不是什么正宗功夫!”

飞锋这下却是一惊,那日他被水卫一路追赶,摔到桥上时已经气息奄奄,虽然知道霜河君救了他,却并没看到他怎样出手,听到阿四这样说,半信半疑,皱眉不语。

阿四冷笑一声:“我何必跟你多费口舌,将来总有你知道的一日。”

飞锋沉吟片刻,忽地想起一事,抬眼问道:“沈夺在哪里?”

阿四一脸怒容,还要跟他争辩,不料他忽然改变话题,愣了一愣,才道:“阿九取血制药,主人服了之后,自然是要闭关。”

“闭关?”飞锋低声重复一句,忽然一笑,道,“是了,沈夺城府深沉,自然是早就对蚀魂散有准备。他不但早就打听了蚕婆住处,还在附近秘密修建了这个地方以作闭关之用,我没猜错吧?”顿了一顿,又道,“

只怕那两样蚕种也是他早就找好的。哼,有找两样蚕种的工夫,怎么不直接先准备好五色蚕?”

阿四听他出言指摘主人,自然不满,道:“因为蚕种容易保存,只要放在冷玉盒子里,它们便不会孵化。可五色蚕要用活的蚕蛹才能融入血中,要是提前找到,它却钻出蛹来,变成毛虫或者蛾子,那还怎么用?”

飞锋点头道:“果然如此。这是既然是他早就秘密准备好的地方,当然也一直布置有人手吧。”

阿四正要回答,忽然想到本来是阿九照顾这人,却莫名其妙被主人换成了他,说不定就是因为阿九那家伙话太多,说漏了什么不该说的被这人知晓,主人才有此举动。因此看了飞锋一眼,道:“待主人出关,你可

自去问他。”

飞锋问:“他什么时候出关?”

阿四想了想:“就在这一两日。”说罢拿起桌上的空碗,道,“你在这里乖乖待着,我把碗放到厨下就来。”

飞锋点了点头,阿四端了碗刚走出门,就被一人迎头撞上。

来人形容狼狈,双目赤红,口角流血,一把抓住阿四的胳膊,嘶声道:“四哥,快带他……走……有人,有人闯……”

一语未毕,口中涌出大量黑红色血液,竟栽倒在阿四身上,死不瞑目。

这下不但阿四大惊失色,连飞锋也一惊非小,几步从屋中出来,伸手就去探那人鼻息。

“别碰他!”阿四大叫一声,伸手便拎住那人后领,向旁边一闪,躲开飞锋的手,“他中毒了。”

飞锋一顿,见这人虽然皮肤五官都不见异色,口中吐出的血色却是黑红,果然是内腑中毒之相。

阿四神色悲痛,将那人放倒在一边,对飞锋道:“快跟我来。”

阿四刚才被这人一扑,手中的两只碗都掉在地上,摔成几片,飞锋马上捡起一片,跟在阿四身后刚要举步,就听一人在空中桀桀怪笑,道:“你们走不了了!”

便听衣袂声响,一人便像是一只硕大的黑鹰,从树上直扑下来。

他在空中飞到一半,阿四也已经出手!

绞冰索如一道银光从他袖中飞出,直打向那人面门。

来人哈哈一笑,笑声极为兴奋,侧身躲开绞冰索,伸手就要去抓索身。

阿四对他的双手似是极为忌惮,一边对飞锋低声喝道:“向东走。”一边手中使力,绞冰索倏然一低,躲开那人抓握。

他这绞冰索曾被霜河君长剑所破,长度只剩原来的四分之三。况且这绳索共有四条,四人同用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现在一人已死,另两人不知去向,想来也已遭毒手,只有他手中这一条,怕是也无法战胜这人

他既然有所忌惮,马上就被那人占了上风。那人显然不是冲他而来,眼见飞锋已经向东走出丈余,神色一变,也不跟阿四缠斗,足尖在他绞冰索上一点,借力竟向飞锋冲去!

阿四早有准备,绳索在空中猛地改变方向,竟紧紧缠住那人脚踝,向后一拽一撤力,竟将那人狠狠甩向西侧!

他一招既出,借力向飞锋纵跃过去,急急地低声道:“过了前面院子再往东走,假山上有山洞,雕像左手。”

飞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掌打在背后,却不觉疼痛,而是被他内力一送,又将他向东送出丈余。

阿四内力固是深厚,却不料敌人轻功更高。飞锋刚一落地,就听到耳旁风声,眼角黑影闪动,竟是那人袭击又至!

阿四大惊,怒喝一声,绞冰索猛然出手,那人还未到飞锋身旁,已经被绞冰索打在手臂之上,他痛呼一声,不退反进,迅速闪身到飞锋东面,抬手就要抓过来。

飞锋见他一手正常,另一手却戴着厚厚的鹿皮手套,来抓自己的正是这戴手套的手。

他手中还拿着刚才捡起的碎瓷片,情急无法,便用力向这人双目掷去。

这人微微一顿,只这电光石火的工夫,阿四已到。

阿四挡在飞锋身前,手持绞冰索,和这人对峙,两人都有所顾虑,一时竟是谁也不能占到便宜。

片刻,阿四冷冷道:“听说江梧州手下有个‘玄蜂’,是陈妙佛所豢养的一对男女药人所生,不但刀枪不入,还天然带有奇毒。陈妙佛为了一味药材,拿它跟江梧州做了交换,便是你么?”

那人被他道出来历,脸上忽青忽白,突然一笑,道:“听说沈夺手下水卫,有四人擅长驭绳之术,可是本领不济,一个一个被我杀死,最后那个死掉的,便是你吧!哈哈哈哈!”

他一边大笑,一边猛地出掌,直向阿四打过来。这次却是换了没有戴手套的那只手。

阿四出言激他,就是要等现在。

他竟然向前一步,生生受了这一掌,与此同时,绞冰索唰的一声缠上了这人腰部,如同一条银蛇般暴起,又猛地缠上他脖颈。

玄蜂刀枪不入,自然也不会被绳索勒死,但是被绳索绑住,一时也无法挣开,正在和身上不断缠上来的绳索纠缠,就听阿四对飞锋道:“快走!”

飞锋道:“你把他捆在这里,我们一起走。”

阿四惨然一笑:“之前小五一口毒血吐在我胸前,我便已经中毒了,又受了他一掌,已经活不成啦。你再不快走,我毒发起来,就护不了你了。”

飞锋无法,绕过缠斗的二人,迅速向东跑去。他刚跑过院子,抬眼看到一座假山时,远远便听到一声惨叫,竟是阿四的声音。

他知道玄蜂轻身功夫超群,不由得加快脚步,来到假山下。这假山并不甚高,在山脚下有个可容一人进出的山洞。

飞锋连忙进入山洞,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一声怪笑,腰间一紧,被那人抓住了衣服。

他知道玄蜂已经追至,也不回头,猛地向前奔跑。他虽然失去了内力,本身蛮力却是有的,这样一挣,刺啦一声,后背衣服竟被玄蜂扯破。

这一扯之力甚大,他借势向前猛冲了几步,山洞已经到了尽头。他伸手摸去,触手只是坚硬的山石,哪里有什么雕像!

82、柜里玄机

飞锋一摸没有摸到什么雕像,刚要向旁边摸去,就听身后传来玄蜂怪笑。

他自然不能将背后空门让给敌人,便转过身来,刚转过来就是一怔。

这玄蜂果然全身带毒,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他曝露在外的肌肤竟发出青绿色的磷光。

在飞锋看来,便是一片黑暗之中,只看到一张青幽幽的脸,和一只青幽幽的手。

他先是一怔,马上就是一喜,因为借着这绿色的冷光,他分明看到,在洞壁南侧,有座一人高的浮雕雕像!

那雕像却不是什么神灵,动作面貌倒很像正在杀戮的邪魔。

他见那张青幽幽的脸越逼越近,一边悄悄向雕像的方向移动,一边开口道:“我前一阵子刚见过陈妙佛。”

玄蜂一顿,嘿嘿笑了两声:“你骗不了我,他已经死啦!”

飞锋一边挪动脚步,一边道:“是啊,已经化作白骨了。但我发现他留下一本医书,讲的都是制作药人的事情。”他顿了顿,见玄蜂居然站在原地不动,心知他果然关心此事,便问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被制

作成药人之前,是什么身份么?”

玄蜂绿色的脸上现出深思之色,显然正在思考,飞锋趁此机会猛然一步上前,手在那雕像左手上猛地按动。

他以为这下按下去,山洞中定然会有什么变化,却不料什么都没有发生。

玄蜂被他突然的动作下了一跳,叱问道:“你做什么?!”风声响动,竟然是要伸手抓他,“这里太黑,你出去跟我说。”

飞锋忙摇头道:“我马上就要想起来了,你不要打断我。”他面对玄蜂,手在背后摸索这那雕像的左手,一边慢慢道,“他医书上说,他找的药人都是身家清白之人,年龄么……”

此时他已经摸到雕像手腕,刚尝试着上下移动,就听到“咔”的一声,接着假山山洞之中回响起几声机关的声音。

玄蜂本来注目看他,现在已经知道不对,大怒之下,伸手便向他抓来!

就在此时,雕像双目之中忽然亮起两道寒光,接着山洞之内光亮大作,先是亮如白昼,瞬间又变作极为刺眼的光亮!

对峙的二人被这光亮一刺,全都闭上眼睛。

飞锋只觉得耳边又是“咔”的一声,接着身体一轻,竟似向下坠去。

他在空中不知道要坠多久,自知内力全失,为了避免摔伤,便弯起双腿,双手护住头部。不料想刚坠了一小段,便落在一处斜坡上,接着便向下滑去。

飞锋松了口气,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一片黑暗。

但是很快,前方出现隐隐亮光,他也立刻滑落出这个倾斜的洞口,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这里显然是一处十分宽敞的密室,四面墙壁上都镶嵌着明珠,看上去也十分明亮。密室中间的石床上,有一人闭目打坐,神态安然,正是沈夺。

飞锋一见沈夺,自己先吃了一惊。他本以为阿四指点他的是某处逃生的通道,没料到竟然直达沈夺闭关的密室。魔教的内功心法本来就容易使人走火入魔,何况沈夺现在是重拾内力,若是惊扰了他,只怕后果不

堪设想。

飞锋落在地上,姿势十分狼狈,为了不打扰沈夺,竟然是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片刻,沈夺仍是合着双目,呼吸平稳,动作没有任何变化。飞锋才松了一口气,慢慢从地上起来。

他回身去看那密道的出口,是规规整整的一个圆形洞口,一圈都砌着光滑的青石。将头伸进去看时,却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飞锋不知阿四用意,想来是自己关系到沈夺功力的恢复,性命便极其重要,因此他指点自己逃到此处,以策安全。但是假山山洞中那雕像十分显眼,开启密道的方法又甚是简单,若是玄蜂随后如法炮制,也跟着

下来,到时不但自己绝不是对手,只怕连沈夺的性命都要一起断送了。

他皱了皱眉头,脱下身上被玄蜂抓破的袍服,团了一团拿在手中,侧身等在洞口旁边。若是玄蜂真的从这洞口出来,飞锋便准备将这件衣服丢到他面门之上,趁他看不清楚的时候,先用手指戳瞎他双眼,再作计

较。

他屏住呼吸,拿着衣服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洞口中一点动静也没有。

飞锋却仍旧无法放下心来,他皱眉思忖,玄蜂若是打开了机关,一时摸不清楚密道内的情况,想要加以观望再行动,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刚才滑下来,已经发现密道甚长,洞壁虽然光滑无处着力,但玄蜂轻功卓

绝,想要在中间隐藏身形,却并不是难事。

他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更加紧张,只觉得密道之中凉气森森,必有危险藏在其中,伺机而动。

他将手探进去试了试,发现洞壁不但光滑,还十分腻手,可见砌密道的青石是上佳的材质。便从袍服上扯下两只袖子,分别缠在手上,两只手撑在洞壁之上,腰间用力,便提身而起,进入那密道之中。

他撑着洞壁又向上方移动了两下,发现手上缠了布料果然便能着力了,才松了双手。他怕发出声音太大打扰沈夺,不敢直接跳下,而是慢慢滑下来,轻轻落在地上。

飞锋既已找到在密道中移动的法子,下一步就是想准备一样武器,若是在密道中遇到玄蜂,也好不至于立刻落败。

他身上并无兵器,之前捡的碎瓷片也早已当做暗器扔了出去,只好回过身来,仔细观察这间密室。

他细细看来,发现这间密室颇为简陋:当中一张石床,床上就连根干草也没有,在密室的角落里,倒是有一个柜子。

飞锋轻轻绕过石床,走到角落中,打开柜子。

这柜子甚是宽大,里面分作几格,但里面的东西却并不多。飞锋慢慢翻看,发现了一个很难打开的玛瑙盒子,几样药材,两颗拇指大的珍珠,还有一把玉骨的扇子,玉的品相并不太好。再往下看,他便看到一本

纸张已经泛出黄黑色的图谱,图谱的封面不但已经破损,还沾有许多污渍,看上去竟像是血迹,在污渍中间,仍然能隐隐看到“蚀魂”和“法”这三个字。

飞锋愣了一下,心想,难道这柜子装的竟是沈夺私人的东西么?不由又将那些物事看了一遍,想道,这些东西看上去倒也不错,但是配上一位三教首领,还是大显寒酸,沈夺留着这些东西难道是另有居心?

他想了一下想不通,便又向下搜去,在柜子的底层放着一样用布料包起来的物事,看轮廓很像一把短剑。

飞锋打开布料,不由一愣。因为那布中所包的,正是他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玄铁制成,锋利无比,能切金断玉,本是他刚跟从师父修习内功时师父所赠,他一直带在身边,后来和沈夺躲在山洞之中,他要去取童女莲花时送给了沈夺。

飞锋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把匕首还是在血衣派中,慕容羡藏起沈夺失落在望月楼中的匕首,一击杀死薛天尧,救他脱离千刀万剐之苦。那之后就再也不知这匕首下落,没想到今天居然在此得见。

他想起沈夺和自己逃离佥山之时,身上显然什么都没有。可他又从哪里找到这把匕首,还带到这个密室来的,飞锋竟是怎么也想不出。

他凝目看那匕首片刻,心中想道,这匕首连精钢锁链都能削断,玄蜂再号称刀枪不入,也不可能硬过精钢,我带着它去密道中转一遭,若是碰到玄蜂,只怕倒霉的就是他了。然后又看了沈夺一眼,默念道,这本

来就是我的东西,现在我拿回来用,也是天经地义。

想罢便将匕首拿在手中,将柜子关上,又轻轻绕过石床,来到密道洞口。

他将匕首叼在口中,双手撑着洞壁,纵身而上,加上足蹬脚踏,在这密道之中慢慢移动。

这密道倾斜向上,飞锋觉得大概移动了三四丈远,密道又变为垂直向上,这却比倾斜的密道难走多了。飞锋撑着洞壁,沿着密道向上移动了才不到一丈,就发现头顶被石头封住,再无去路。

飞锋已经知道玄蜂并没有躲藏在密道之中,刚松了一口气,却又想道,难道玄蜂不明情况,不敢贸然进来,于是去找援手了?

他皱眉沉吟片刻,之前听玄蜂和阿四对话,他便推断出沈夺只留了使用绞冰索的四人看顾自己,其他人不知被派出去有什么任务。现在那四人已死,地面上只有玄蜂一个,不管是去寻找援手,还是在洞口守株待

兔,只怕自己和沈夺都难逃此劫。想来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等沈夺练功完毕,那时再问他这密室有无别的出口,那样才可逃出生天,或能反败为胜也未可知。

他主意已定,便撑着洞壁慢慢下滑,到了斜坡也不敢放松臂力,最后从洞口出来,落在地上之时,竟只发出了极轻的声音。

他见沈夺还在闭目练功,便长长吁出一口气,从口中取下那把匕首。因为双手用了半天力,又跟布料摩擦半天,现在已经有些隐隐作痛,飞锋便低头将缠在手上的布料分别解下,果然看到双手手心的伤口周围发

红,好在没有再次受伤。

他低头之前沈夺还在练功,但只是解开布料的工夫,再一抬头,便看到沈夺双目猛然睁开,凤眸一片赤红,直直看了他一眼,嘴角竟溢出猩红的鲜血!

83、走火入魔

飞锋大吃一惊,丢下匕首就过去扶住他,刚走了一步,沈夺一口鲜血已经喷了出来,溅得自己前襟一片鲜红。双目盯着飞锋,嘶声道:“你又……”

飞锋被他说得不明所以,不由自主焦急起来。他自己内力全失,若是沈夺真的走火入魔,他根本帮不上忙。

沈夺一句话没说完便说不下去,神色十分痛苦,喘息两声,往后便倒。

飞锋忙抢上前去,伸手就要扶他。

手刚伸出,就被沈夺啪的一声握住右手手腕。他握得极紧,飞锋一时之间竟不能移动手臂。

“沈夺,你是走火入魔了么?”

沈夺却不回答,他仰躺在石床上,紧抓着飞锋手腕。双目红得简直像要滴血,狠狠瞪视着飞锋掌心伤口。

飞锋想到自己在密道中走了一遍,掌心伤口发红,一怔之下,问道:“是我的血激得你如此么?”

沈夺刚张开口就猛地闭上,恶狠狠地看着飞锋的掌心,点了点头。

飞锋皱了皱眉,道:“我不懂。你是想喝我的血?”

沈夺双目中猛地闪过一丝攫取之意,但是手握着飞锋手腕,竟是向外推拒之势,喘了几下,咬牙切齿道:“很想……但……会死!”

飞锋听明白他的意思,沈夺取自己的鲜血制药练功,现在又是自己鲜血引他气息不稳,练功被打断,此时他肯定极为渴血,想要抓着自己手腕一阵痛饮。但一旦真的喝下自己的血,就会走火入魔,性命不保。

他连忙道:“你松手,我去密道里面,离你远些。”见沈夺仿佛没有听见,仍是紧紧握着他手腕,不由大急,道,“你松手!”

沈夺力气不减反增,声音中透着一种因为抑制欲望而产生的痛苦:“我忍得住。”

飞锋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这人分明被自己鲜血味道所惑,捉着他的手不放,还偏要说什么忍得住,三岁小孩子都不会信他。

他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斥道:“放手!”

沈夺更加用力,飞锋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断了,便见沈夺抬起头来,血红的眼睛瞪着他,眼睛之中尽是疯狂之色,一丝清醒都没有。

飞锋又急又怒,却只能缓下声音来,慢慢道:“沈夺,你费了多少工夫才能恢复三成功力,都忘了么?赶快放手,让我离你远些。”

沈夺胸口剧烈起伏,手下用力,飞锋简直都要听到自己腕骨断裂的声音,眼见他手越握越紧,自己右手因为血液供应不足,竟然已经渐渐发白,他又把声音放低一些,道:“沈夺,我手疼,你放开。”

沈夺眼中疯狂之色更浓,他呼吸粗重,眼睛已经不再盯着飞锋表情,而是沿着他赤裸的上身一路看下来,从他颈部动脉到他小臂上的血管,最后眼神又回到他掌心的血痂之上。

飞锋被他这样看了一遍,只觉得像是被一只饥饿的猛兽盯着,下一刻就要被扯断血管、吸干鲜血一样,不由得全身发凉。开口道:“沈……”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腕处一股大力拉扯过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已经被沈夺拉到身上又翻身压住。

后背被石床硌得发疼,飞锋只觉得身上这人力大无比,压得他动一动都难。又见自己右手手腕仍被沈夺紧紧握住,以一个十分别扭难受的姿势弯在脖颈前。沈夺呼吸粗重,眼睛在自己手心和颈部血管之间疯狂地

扫视。

飞锋看他神智已经都不清醒,心中大为惶急,又要开口唤他:“沈夺,你……”

“你怕什么?”沈夺声音极为嘶哑,眼睛还盯着他血管不放,脸上像是想要做出一个不屑的冷笑,但在极度的渴求之下,那笑容极为狰狞。

他这样笑了笑,居然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向外挤出话来:“我……忍得住!”

飞锋简直要被他气死,瞪着他道:“忍得住,便放手!”

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也甚是荒唐,明知这人神志不清,言语颠倒,还要和他争辩,难道又能辩出什么结果了?眼见沈夺凤眸之中毫无理智之色,心中忽地想道,他这样大的力气,我已无法制约,到时他忍耐不住

,真的沾了我的血,就此失了性命,我该怎么办?

他一念既生,只觉得心中一凉,先是想到沈夺死后,自己在这密室里找不到出口,只怕也要死在这里;又想到霜河君的结盟大计,自己忍受的种种辛苦,那时全要变作竹篮打水一场空;看着这魔头血红双眼,又

恨恨想道,就算自己也要死,死前也必要把那本《蚀魂大法》毁掉,不让它再害别人。

飞锋想到此处,又挣扎不动,叹了口气道:“沈夺,你不要命,也不一统魔教了么?”

沈夺凶狠地盯着他,眼神透出完全失控的饥渴之色,但是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脖颈上青筋暴起,显然也在强自忍耐。

飞锋知道他这种忍耐和自己之前忍受寒毒之苦不同,自己的忍耐是承受疼痛,沈夺的忍耐却是要克制欲望。两者相较,竟是后者更难些。

沈夺伏在他身上的身体慢慢颤抖起来,像是终于无法承受鲜血的吸引,却又不肯轻易屈服于诱惑。他内心的挣扎全都体现出来,飞锋看到他眉头紧皱,眼神却贪恋地看着自己的动脉;他嘴唇紧紧抿着,咬牙咬得

飞锋都能听到声音,但他的唇角却因为接近了飞锋的血痂而微微扬起,竟是一个快意的弧度。

终于,沈夺像是被鲜血的味道完全迷失了神智,他眉头舒展开,嘴唇也微微开启,眼睛盯着飞锋的脖子,舌尖在唇边舔过。

飞锋还要做最后的努力,一边用力挣动,一边喊他道:“沈夺,你不恨江梧州么?你不报复了么?”

沈夺却像是根本没听到,眼神中不待一丝一毫的清明,用力压制着飞锋,向他颈间俯下头去。

飞锋马上觉得颈上皮肤一凉,是沈夺的嘴唇贴上来了。

他想起之前两人的几次接触,沈夺虽然练了这么阴寒的功夫,身上却并不寒凉,尤其两只手总是十分温暖。但是现在,不管是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指,还是贴在颈间的嘴唇,竟都透着寒意,这种寒意远不是普通的

冰凉,倒像是他整个人都是冰做的一般。但是沈夺额上汗珠落在飞锋皮肤上,却又是热的。

飞锋知道沈夺已经克制不住,拼力躲开他嘴唇的碰触,手脚不断挣动,但是沈夺身体犹如铁铸一般,无法撼动。飞锋无望之下,紧紧闭上双眼,不愿看这人死在面前。

就在此时此际,沈夺却不动了。

他紧紧钳制着飞锋,整张脸都埋到他肩颈处,全身剧烈颤动,却不再有别的动作。

飞锋只觉得他面孔和双手都冷如寒铁,急促的喘息却无比灼热,自己肩颈处被这冰凉和火热占据,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他知道沈夺仍在与自己的欲望争斗,也不管沈夺能不能听到,低声道:“沈夺,你遇事坚忍,是我平生仅见,你……你能做到三教首领,不知忍过多少事,今天只是一口血,便忍不得了么?”

沈夺握着飞锋手腕的手几乎痉挛起来,嘴唇贴着他颈部的皮肤嘶声道:“不要吵……我忍得住……”

飞锋不敢说话,躺在他身下一动也不敢动,一时整个密室之内只听到沈夺紊乱而压抑的呼吸之声。

他看不到沈夺的表情,只觉得沈夺整张面孔贴着他肩颈,贴得越来越用力。他的身体也和自己紧密贴合在一起,以至于自己都能感受到他狂乱失速的心跳。

飞锋被沈夺紧握的那只手已经开始发麻,他却顾不上了,全部感官都用来关注沈夺的情况,只觉得他全身绷紧,简直就是在用全身的力量克制自己渴血的冲动。

每当沈夺全身掠过痉挛,他都会极低地说一句:“我忍得住……”像是在鼓励自己,又像是说给什么人听。

飞锋到此际,虽然仍是在这人控制之下,虽然只隔着薄薄的皮肤这人就会喝到自己的鲜血,却没来由觉得这人这次又能熬过一劫,自己根本无需担心。

他慢慢放松下来,却觉得沈夺力气更大,心跳骤然加快,喘息都要变作呻吟,似是感到极端的痛苦,不得不发泄出来一般。

飞锋知道他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不敢少动,却忽然听到他咬牙说出一句话来。

他声音极低,且模糊难辨,但因为离飞锋极近,飞锋仍是听到他说:“你们看好了,我忍得住……”

或许是因为沈夺咬着牙挤出这句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股强烈的恨意,竟有一种蛮横狠戾的意味。

飞锋心想,既然他说“你们”,指的肯定不是我了,难道竟然是他的父母么?

他想起沈夺对自己的父母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还曾说他们是疯子,可是到底是怎样难以想象的疯狂,才造就了这样难以想象的怨毒?

他这样想着,沈夺却果然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他的心跳渐渐平稳,身体也不再颤抖,慢慢地,他的体温也不是一片冰凉,而慢慢恢复了暖意。但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趴伏在飞锋身上。

飞锋见他已经慢慢恢复,就动了动右手。

沈夺紧握着他手腕的手马上松开,但因为握得太紧,时间又太长的缘故,他的手掌一时竟不能伸展太开。

飞锋不知道沈夺运功情况,不敢动他,只自己慢慢活动右手,看着手掌渐渐有了血色,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这时沈夺也动了动,头上还带着细汗,也不去擦,微微抬起上身,垂目看着飞锋的脸。飞锋也抬眼看他,两人一时竟无话可说。

过了片刻,沈夺才想起问他,哑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84、往事悠悠

飞锋看他眼神清明,仍不放心,问道:“你这样是练成了?”

沈夺嗤笑一声:“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怕我又发狂么?”他看着飞锋,低低笑道,“已经发过了。”

飞锋明白他意思,道:“你是看到我,猜到上面出事了,才差点出了岔子?”

沈夺倒坦然承认,点了点头:“若非如此,怎么会心神不定,轻易就被你血味吸引?”

飞锋看了他片刻,慢慢道:“是江梧州的手下,一个叫‘玄蜂’的人来了。”

沈夺表情毫无变化,却看着他半天没动,然后才点了点头,慢慢问道:“他们四个死了?”

飞锋道:“阿四护着我过来的,玄蜂亲口承认他‘一个一个杀掉’了其他三人,阿四也中了毒。”

沈夺又沉默地点点头,飞锋只觉得他眼神极深,心思莫测。

过了一会儿沈夺才重新开口,道:“雕像那里的机关一旦启动,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再次动用,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你我还是安全的。”

飞锋见他开始思考现状,知道他已经彻底清醒,便伸手想将他先从身上推开。

沈夺正在沉吟,被他这样一推也并不介意,起身坐在一边。

飞锋坐起身来,想到玄蜂不能进入密道,不知是在原处等待还是去找了援手,他的援手不知多少,沈夺的人手又不知能否抗衡,而自己功力全失,沈夺也只有三成内力,难道竟只能坐等于此,束手无策?他越想

越焦急,问道:“你怎么只留了他们四个在上面?其他的人呢?这密室有别的出口么?”

沈夺看他一眼,皱了皱眉,居然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起身下床,来回走了几步,又看了他一眼。

飞锋不知道他在踌躇什么,问道:“你我现在生死同命,你还顾虑我什么?”

沈夺注目看了看他,重复道:“生死同命?”

飞锋叹口气,道:“难道不是?”他们都被困在此处,最后的局面怎么也不可能是一死一生。

沈夺却不知在想什么,移开目光,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开口道:“七年前我从葬堂出来的时候,偷了江梧州的《蚀魂大法》秘笈。”

飞锋点点头,道:“原来你蚀魂大法刚练了七年。”心想,魔教功法果然急功近利,七年便这般厉害,怎么可能不伤身体?刚想到此处,忽地又想道,他七年前才开始练功,难道他在葬堂十五年,竟是不会武功的

么?是了,定是江梧州并没有教他武功,他才只好去偷武功秘笈。

他这样想着,便向沈夺看去,沈夺却并未看他,眼睛盯着墙角那个放着秘笈的柜子,继续道:“这秘笈本是江梧州的师父,葬堂旧主程惟恕的东西。但是蚀魂大法不但难以练到最后一层,还十分危险,江梧州根本不打算练成此功,因此对这本秘笈的看管并不严,我才能偷出来。”他微微一笑,“我也是偷出来后,才知道这武功名字神气,却难练得很。程惟恕在书后面写道,他自己的师父,他的两个师弟,全都不敢尝试去

练最后一层。”

飞锋奇怪地看他一眼,问:“你不知道这武功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去偷秘笈?”

沈夺又是皱着眉,沉默许久。飞锋知道自己的问题触到他不愿说出的往事,忙转移话题道:“你后来……”他一句话未说完,沈夺忽地叹了口气,看着飞锋道:“有人给江梧州算过命,说他这辈子合该死在我的手中

。”

飞锋一愣,又听沈夺道:“他十分忌讳此事,本想先杀了我,可……没有杀成,但自然不会教我武功。所以我从葬堂跑出来的时候,便故意偷了他一本秘笈,一是为了自己修习,二是……”他冷笑一声,“自然是为了

恶心他,让他从此想到我,就寝食难安!”

他冷笑声中,既有不屑,又有怨恨,显然对这名义上的父亲,真真是恨之入骨。飞锋看着他,心中默默道,江梧州既然这么忌讳你,你便是不偷他的秘笈,只怕他也要寝食难安,必要除你而后快的了。

沈夺继续道:“我后来……自然是练到了最后一层,但是一开始,我可并没打算冒这样的险。”他顿了顿,又冷笑道,“不过江梧州自然是不知道的。”

飞锋点了点头,道:“他见你偷了《蚀魂大法》,以为你一定要练,担心你练成之后对他有害,所以才专门炼制了‘蚀魂散’么?”

沈夺直视他的眼睛,道:“不错。”

飞锋又道:“他为了防你,早就炼制了‘蚀魂散’;而你为了防他,也早有准备,什么西域野蚕,蟒纹蚕,还有这闭关的地方……只怕已经准备了多年了吧?”

沈夺点了点头:“‘蚀魂散’炼制不易,但江梧州手下能人异士众多,三年前,竟然真的被他炼成了。从那时,我便着手准备这处宅院了。”他静了静,目光移开,仿佛陷在回忆中,“我从外祖父那里探查到蚕婆下落,便秘密派水卫到西域和南疆去取蚕种,一边在蚕婆住地附近修建了这所宅院。”他微微一笑,“恢复六成功力所需要的昆仑玉树,天生长在温水之中,我也着人将它移植过来,栽在附近温泉里,一直让阿十照

顾;恢复九成功力所需的鬼面鱼,我也派水卫在近处造了血池,让十三养了两条在里面。若没有意外,只在这宅院中,我便可轻松恢复九成内力。”

飞锋瞠目看他,想到这人计划如此周密长远,就觉得叹为观止,沉默了一下才问道:“别的水卫便是被你遣去……遣去找树和捞鱼了?”

沈夺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树和鱼虽然是现成的,但若要炼药,还需再加炮制,没有五天七天,他们是回不来的。”

飞锋想了想,又问:“阿四他们武器被毁,不如以前厉害,你还放心让他们留在宅院里看顾于我,显然是自认为这里十分秘密吧?”

沈夺皱起眉头,道:“我做的这几件事,动用人手甚多,因此事情办成后,我便迅速将他们一一灭口,知道此事的,只有我身边水卫。他们……他们绝不可能将此事说给别人。玄蜂找到此处……难道是我们哪里露了

形迹……”

飞锋见他视人命如草芥,简直令人不寒而栗,但在内心深处,却又隐隐替他觉得难过,道:“你能拉拢葬堂的人,江梧州自然也能拉拢你的人,你自以为这里十分机密,其实……”

“这里当然十分机密!”沈夺皱紧眉头,粗鲁地打断他,“水卫绝不会出卖我!”

飞锋见他这么笃定,也不好坚持自己的说法,问道:“你那小师侄方子之呢?他也不会出卖你么?”

沈夺听他提到方子之的名字,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这件事,我一个字都没有对他提过。”

飞锋大奇,他之前见方子之和他关系极好,十一也说过他们二人十分亲厚的话,因此怎么也想不到,这么重要的事情,沈夺竟然瞒着方子之。

他虽然没有再问,但是表情一定表现出了疑惑之意,沈夺看了看他,忽地问道:“你知道‘玄蜂’的名字么?”

飞锋见他不知从哪横空飞来这么一问,奇怪地看他一眼,摇摇头。

沈夺道:“他叫陈子俞。”

他等了一会儿,见飞锋没有说话,才出言解释道,“江梧州广罗天下有本事的少年亲自培养,然后挑头脑武功出色的派到葬堂各部,有异能怪力的收在身边调用。这些他亲自培养的少年,他都另取名字,名字中都

带有一个‘子’字,邵介子当初就是他一手培植的,还有那个骨骼奇特的孟子倾,你不也见过了?”

飞锋恍然,吃惊道:“方子之竟也是江梧州的嫡系?”心想,这江梧州要给手下起有特色的名字,大概就是为了与众不同,可为什么不去用那些罕见的字?偏偏用这么常见的“子”字,这让我怎么听得出来?转念又

想,这魔头自己的亲生儿子与他不共戴天,他就算称再多人为“子”,又有什么用呢?

沈夺不知他心中所想,冷笑一声道:“可不正是江梧州的嫡系?”又道,“他叫我小师叔,其实是恭维我,只因我偷了《蚀魂大法》,他便说他的师祖程惟恕可以算是我的师父,论起辈分,自然要叫我小师叔。”

飞锋心道,你是他师父江梧州的儿子,这层关系不是比什么师叔师侄更近?定然是方子之为人精乖,知道你极恨江梧州,便不敢用这层关系跟你攀亲。

可是方子之作为江梧州的嫡系,怎么又和燕子楼扯上关系?他和沈夺关系极好,沈夺都要将血衣派交给他,他却又为了江梧州去唐门掳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还要再问,抬眼看时,就见沈夺面无表情看过来,见他抬头,就走过来凑近他,伸手便要捉他下巴。

飞锋一侧脸,躲开他的手,沈夺就势把手贴住他后颈,将他的脸扳过来,盯着他眼睛,清晰地说:“是你说与我生死同命,让我对你不要隐瞒。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许多事,便真要跟我生死同命了。”

飞锋一惊,还未答话,沈夺看进他双目,狠狠道:“之前我问过你,我现在可以再问一遍:你愿不愿跟着我,做我的水卫?”

85、两处惘然

沈夺此言一出,飞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气该笑。

他瞪着沈夺,想问“强敌虎视眈眈,你手下一时又回不来,如此危急时刻,两人应该同心戮力,怎么还要分什么尊卑上下?”

又想说“我一身功夫毁在你手,又被你那样对待,你竟还要我做你手下?”

还想嘲笑他“就算现在你身边无人,可是饥不择食,要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做你手下,不嫌寒碜么?”

沈夺这主意实在是太荒唐太无稽,飞锋有许多指斥的话停在嘴边,竟不知要说哪一句。

沈夺见他不说话,眉头皱起,道:“你若答应,以前你对我的种种忤逆,我都可揭过不提。”

飞锋这下简直火冒三丈,盛怒之下,居然怒极反笑,曲起一腿,胳膊架在腿上,盯着沈夺眼睛道:“若你从此跟着我,做我的护卫,以前你对我种种忤逆,我也可揭过不提。”

沈夺见惯了他沉默勇悍的样子,第一次见他露出张狂之态,竟然稍稍怔了一下,才皱起眉头道:“放肆!你对我屡屡不敬,我才教训于你,只可说是‘训诫’,说什么‘忤逆’?”

飞锋冷笑:“我非你手下,更不是你子侄,你凭什么训诫我?”

沈夺的手扶在他后颈上,猛地用力,将他头抬起,盯着他道:“我比你有本事,自然可以训诫你。你若不服,便不要只是嘴硬,先胜过我再说!”

飞锋怒不可遏,道:“大丈夫立世,威武不能屈。你以为我是你魔教中人,畏强欺弱么?”

沈夺也大怒,道:“你也知道我是强,你是弱,还说什么漂亮话?你有求于我,现在又在我手中,生杀予夺只能随我处置,还能怎样不屈?”手下用力,面孔凑近飞锋,咬牙切齿道,“少说别的,你只说跟不跟我?

飞锋悍然一笑,不但不躲,反而伸手扯住沈夺领口,逼视他双眼,也咬牙切齿道:“我说不跟,你又要怎样和我算账?”

两个人都怒气填胸,愤然对视,他们距离极近,呼吸都要吹到对方脸上。怒视之中,都觉得对方眼神毫无妥协之色,竟是要顽固到底。

两人对峙良久,沈夺眉头越皱越紧,忽然狠声道:“你便是从来不让我顺心!”猛然出手,将飞锋狠狠一推。

他已经恢复三成内力,这样一推,飞锋猝不及防,猛地向后倒去,他还揪着沈夺领口,不及放开,这下向后猛倒,竟一下把沈夺扯到他身上。

飞锋见机很快,趁着沈夺在空中无处着力,捉着他领口大力翻身,将沈夺压在身下,冷冷道:“你自然是恨我,我也恨你,但现在外面……”

他话没说完,就见沈夺勃然变色,手握着他肩膀一用力,竟反身大力压住飞锋,厉声道:“你凭什么恨我?”

飞锋心中只觉荒谬无比,还要翻身制住沈夺,却被沈夺使出全力压制着他肩膀,无法动弹,冷笑一声,怒视他道:“你将我内力尽数毁去,将我……将我……,我不恨你,还要喜欢你不成?”

沈夺胸膛急剧起伏,一双凤眸狠狠瞪着他,眼神中的感情极为复杂强烈,许久才冷冷问:“那你又说与我生死同命?”

飞锋也瞪着他,道:“‘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强敌在外,你我不生死同命,像现在这样自相残杀,很明智么?”

他刚说完,就觉得肩膀一阵剧痛,原来是沈夺大怒之下,真气灌于双手,几乎伤了他肩膀。飞锋还未说话,眼前黑影一闪,“啪”的一声响亮无比,是沈夺一掌重重击打在他脸颊上。

沈夺狂怒之中用力极狠,这一下竟比霜河君用盟主令牌所打的还要狠,且他将飞锋压在身下,这一击飞锋无处卸力,竟是将他内力承受了个十成十,脸颊马上便红肿一片,唇边鲜血溢出。

他受这一击,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也嗡嗡一片,却仍是听到沈夺声音。

沈夺为人十分自负,说话声音常常冷漠至极,但用这么冰冷刺骨的声音说话,飞锋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不但声音冰冷,声调也十分无情,道:“原来如此。你用得到我,便要跟我生死同命,用不到我,便要恨我。我一直……我竟看错了你。”

飞锋皱眉转头看他,刚要说话,被沈夺一把掐在脖子上。沈夺用力极大,竟是要把飞锋直接掐死的架势。

飞锋马上伸手去掰他手指,他求生心切,力气也不容小视,可沈夺神色冰冷无比,另一只手也掐过来。

飞锋双手竭力抵抗,一面努力开口,嘶声道:“你不想恢复功力了么?”

沈夺这才一僵,一双凤眸黑如点漆,看了飞锋一眼才松开手,翻身坐起,背对飞锋。

他看过来的那一眼无情到了极点,以至于飞锋以为他真要不顾自己的内力,必要掐死自己不可。

他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沈夺却又放开了手。飞锋猛地呼吸到空气,便呛咳起来,等到呼吸平稳,才护着脖颈,冷冷一笑道:“我只是说要和你互相利用,你就如此生气,可你利用我时,竟还不许我恨你。沈夺,

你也太过可笑。”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沈夺说话,嘿然一笑,低声道:“沈夺,我问你,若不是你用得到我,要取血制药恢复功力,刚才是不是就一定要杀了我?”顿了顿,又道,“只怕根本等不到刚才,在宋三伯那里的时候,我就

要被你‘训诫’至死了。”

沈夺仍然没有说话,飞锋暂时性命无忧,便也不去管他。他脸颊和咽喉十分疼痛,便稍稍侧过脸去,将红肿之处贴在冰凉的石床上,冀以此来缓解痛楚。

刚侧过脸,就听到沈夺道:“你说的不对。”声音仍是冰冷无比,却已经失了刺骨之意,多了点倦怠之情,听起来无精打采,竟与那蚕婆提到沈静流时的声调极为相似。

飞锋此时已经侧过脸,与沈夺方向相反,听他说话,便又转回来看他,却只看到沈夺的背影。正要开口询问,又听沈夺道:“我不会杀你。”他又冷笑一声,“用得到你,用不到你,我都不会杀你;但你若用不到我

,只怕绝不会手软,是不是?”

飞锋听到他前半句,便是一愣,待听到他后半句时,想要反驳,却发现沈夺说的正是事实。就算在他为沈夺第二次动心,绞尽脑汁想着为他求情之时,也没有想过违背盟主命令、私自放过沈夺,而那时若盟主定

要杀死沈夺,他虽然不忍心,也绝不会阻止。

他刚想到这里,又皱起眉头,想到,正邪不两立,你身负我中原武林无数血债,自然要血偿,是你自己作孽,为什么要怪我不肯放过你。

他虽然这样想着,终是不能心安,觉得有个极为重要的关键自己并没有想到。又想到沈夺前半句话,一边想,不杀我,便是天大恩情么?你数次折辱我,我还要感激你不成?一边又止不住疑惑。踌躇片刻,终于

还是问道:“用不到我,你为什么不杀我?”

86、固执己见

他这句话问出,沈夺却并不再说话。

在这沉默之中,飞锋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既然疑惑,便开始胡乱猜测。

他对沈夺的感情本就极为复杂,怒中有怨,恨中生怜。对一个大魔头有这样的情愫自然令他十分懊恼,又接连见识到此人冷酷寡恩的面目、奸诈狠辣的手段,心中更是明白绝不能再对他动心。他既然已经强行抑

制这种无来由的关注之情,对沈夺则只剩下忌惮和恼恨,竟是从来不曾去想沈夺对他又是怎样的看法,即使偶尔稍一动念,也被他下意识地压下。

因此他此时胡思乱想,心中纵然涌起无数念头,却每个念头都不能多想,不敢多想。这种情状令飞锋变得既紧张又烦躁,再也无法安然躺卧,心浮气躁之下,竟坐起身来,伸手就去扳沈夺肩膀。

沈夺此时已经恢复了三成内力,听到耳后风声,猛地回手,啪的一声拨开他手腕,回头逼视他,神色极为不悦,怒道:“你又做什么?”

飞锋盯着沈夺眼睛,再次问道:“用不到我,你为什么不杀我?”

沈夺皱起眉头,看了飞锋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才冷着声音,慢慢道:“自然是因为已经晚了。”

飞锋大惑不解,也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晚了?”

沈夺面无表情看着他,道:“我灭了血衣派,便该将你杀死。那时一念之差,让方子之把你带走……”说着冷笑一声,“江梧州总算说对一句话,杀你这样的人,最应当机立断。一开始杀不成,便再也杀不成了。”

飞锋本想接着问“什么一念之差?”,但听到他后半句,直觉便问:“我这样的人?我怎样?”

沈夺双目带煞,面孔向他凑近,声音十分不善,狠狠道:“自然是你这样狡诈无情的东西!你竟问我?!”

飞锋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不由眼睛睁大,看着沈夺说不出话来。沈夺怒气更甚,目眦欲裂般瞪着他,猛地伸手一推,将飞锋砰的一声推倒在石床上,反身欺上,咬牙切齿道:“从一开始到现在,

你嘴里可曾说过一句实话?”

飞锋盯着他冷笑道:“你便说过了?一百步笑五十步,很有意思么?”

沈夺冷哼一声:“是你先隐瞒身份,又要杀我,又要捉我,若不是我料敌机先,早已性命不保。你竟反咬一口?”越说越恼火,伸手便重重按着他受伤的那边面颊。

飞锋吃痛,抬手便去握他手腕。沈夺虽然恢复功力,毕竟只有三成,飞锋双手用力握来,虽无内力,却是正宗的擒拿手,紧按在他阳池穴上,也让他颇为不适。沈夺皱起眉头,手腕一转便去反握飞锋腕部,另一

手抬起,迅速点向他洪池穴。

他另一手刚抬起,飞锋早已料到,捏着他手腕一扳,腰部用力,猛翻身将他压住,一手仍扳着他手腕,另一手就去抓他肩膀,便是要将他胳膊卸下来的姿势。

他出手如电,沈夺仓促之中已经使力不出,居然冷哼一声,手臂用力一挣,竟是拼了手腕被他拗断,也要出手打向他的意思。

飞锋这下一惊,连忙松手避开。他这一侧身,沈夺另一手便趁隙拍来,他又怒又恨,竟是全力以赴,掌上灌注内力,狠狠拍在飞锋肩上。飞锋受这一掌,斜斜向后便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沈夺已从石床上起身走下,两步走到他身边蹲下,冷声道:“偏要这样自不量力。”

飞锋躺在地上看他,吃力做出一个冷笑,道:“便是要让你不顺心。”

沈夺脸上显出一层薄怒,看他一眼,怒色又生生僵住,化作满脸的阴沉,道:“我虽不会杀你,但你若再这般惹怒我,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飞锋咬牙低声道:“我自然知道。”

两人一时无话,飞锋躺在地上,抬眼就看到自己那把匕首扔在不远处,不由又去看着沈夺。问:“你说灭了血衣派,便该将我杀死,那时你为什么不杀?”

沈夺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自然是被你蒙蔽,当断不断,你明知故问,是不是很得意?”说着冷冷一笑,“江梧州当年没能杀了沈书香,照样折磨她十几年,沈书香没能杀了江梧州,却也让他日日如陷地狱。”

他看了飞锋一眼,伸出手来,这次竟然颇为温柔地摸到他脸颊上,“你答应做我水卫还则罢了,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学了十五年,自然知道很多办法让你听话。”

87、同舟共济

飞锋听他说被自己“蒙蔽”,直觉就要反驳解释,不料沈夺越说越奇怪,竟然提到自己父母当年相互折磨的情状。飞锋听得心惊胆战,心想,他不杀我,难道是想留着我加以折磨,也让我如陷地狱?转念又想,他

父母本是夫妻,便是互相折磨,又怎好跟自己和沈夺作比?

他刚这样一想,心里便是一跳,抬眼就去看沈夺,却被沈夺伸手摸在脸颊上,沈夺动作虽轻,但他脸颊被掌风所伤,仍然略感疼痛。

在这疼痛之中,飞锋盯着沈夺一双深黑的凤眸,竟不知道去躲。

沈夺深深看他一眼,再开口时,却又是要他做自己的水卫。飞锋心中纳罕,自己与他立场相悖,又不肯服他,这人硬要自己做他手下,又有什么意思?

他一瞬不瞬看着沈夺,先是想到这人说谎成性,不知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又想到他指责自己时气愤不已的样子不似作伪,难道真的恼恨自己瞒他?

飞锋只觉得沈夺言行矛盾非常,莫名其妙。心中想到,他这样恨我,怎的又不肯杀我?虽说是威胁着要折磨我,为什么又非要自己做他的水卫?难道,难道他也……

他想到这里,竟有一种情绪不受控制地渐渐涌起,似是恐惧,又似是期待,一时竟异常紧张,一颗心都要跳出来。

他不肯答话,只把一双眼睛看着沈夺,竟是前所未有的专注,沈夺见他如此,皱了皱眉道:“你不答应?”

飞锋点头不得,也无法摇头,看着沈夺,开口道:“你的水卫……”

他十分紧张,一开口,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于是闭了口,吞咽了一下才问:“做你水卫,是什么意思?”

沈夺眉头皱得更紧:“做我水卫便是做我水卫,还有什么意思?”话虽这样说,仍是解释道,“你若做我水卫,便跟阿九十一他们一般,跟在我身边,百依百顺,惟命是从,待我统领三教,自有许多好处予你。”

飞锋只觉得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心中不知是失望还是愤恨,想道,原来他竟是要我俯首帖耳,做他的奴仆?

他既这样想,便不愿再看沈夺,转开眼睛,问道:“你看我可是那百依百顺,惟命是从的人么?”

沈夺冷哼一声:“你现在自是不像。”

飞锋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等你把学了十五年的手段使出来,我便不像也像了么?沈夺,你不能让我甘心服你,刑求重压于我,又有什么意思?”

沈夺手还在他脸上,听他这样说完,扶着他脸颊一用力,将他脸扳过来,正对着自己,直视他眼睛,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能甘心服我?”忽地一顿,冷冷一笑,道,“你只服那光明磊落,不同流俗的何子平,对不

对?”

飞锋屡次听他用这样冷漠的口气提到子平,知道这人不知为什么对子平殊无好感。皱了皱眉,又要维护子平,又要解释清楚,谨慎地说道:“子平当然光明磊落,我服气得很。可我服气他,也不是对他百依百顺,

惟命是从;而且我又不是只服他一个,若有别人品性高洁,义薄云天,我自然也服的。”

沈夺看他半晌,神色倒似缓和了一些,盯着他慢慢低语道:“品性高洁……哼,世人多伪,哪里真有什么好品性?你不是也说过钦慕……我的‘品性’么?”

飞锋一愣,才想起当初和他在山洞之中,见他坚强隐忍,又是感佩又是怜爱,示爱之时,确实说过钦慕他品性的话。他想起前事,心中怅然,说道:“那时我……”竟无法说下去,想道,那时我对他又愧又怜,爱念

无极,他若提出要我做他的水卫……别说什么百依百顺,惟命是从,就是为他而死都没有怨言。但这些话,又何必说给他知道?

沈夺见他不说话,忽地开口,问道:“若我把何子平骨殖所在告诉你,再帮你找到你师父,这样你服么?”

飞锋苦笑道:“你多次对我说谎,现在这样许诺,又让我如何相信?”

沈夺抿紧双唇,飞锋看他一眼,心中知道这人根本讲不通道理,却仍是开口道:“你要扳倒江梧州,救我师父是顺水人情;我要救我师父,扳倒江梧州是必经之途。你我同舟共济,难道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我服你

?难道看我卑躬屈膝,便这么有趣么?”

沈夺瞪他,片刻才道:“什么同舟共济?你是什么人,竟要和我共做三教之主么?”

飞锋一时语塞,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冷笑道:“我出身中原武林,三教之主虽然风光,你道我看得上么?”

沈夺大为不悦,眼光如刀锋般在他脸上扫过。飞锋却不惧怕,看着他道:“你地位尊崇,我有求于你,但我却不愿屈身为奴。我不愿口称主人,就要叫你沈夺,不愿唯唯诺诺,就要我行我素。但你与江梧州作对一

天,我便在你身边帮你一天,你要我助你恢复功力,还是要我做别的,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便在所不辞。这便是‘同舟共济’,沈夺,你答不答应?”

沈夺目光灼灼盯着他,眼神十分奇异,竟是半晌无话。

飞锋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道:“若你不肯,我也没有办法。你自可以使出你诸般手段,要我服你,我也有诸般方法,和你作对,到时玉石俱……”

他话未说完,沈夺已经一抬手,按住他嘴唇,仍是用那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慢慢道:“我答应你。”

飞锋没料到他真的答应,想到这人说话全不可信,不由自主追问一句:“真的?”

沈夺却似没听到他的问话,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重复道:“这便是‘同舟共济’……我答应你。”

88、谋定后动

飞锋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还要问他怎么突然转性,居然就答应不再欺压于自己,待要开口让他发誓,转念一想,魔教中人不重承诺,要他发誓想必也毫无效力;又想,我说要同舟共济,难道他心中就不起疑么?

他虽然并不见得相信我,但既已答应,便不再出口置疑,做事确实有格局,我又怎能输给他?

他这些想法在脑海中迅速一过,便看着沈夺,洒然一笑道:“既如此,那我们从此并肩作战,若得到什么消息,你也不要瞒我。”

沈夺看他一眼,便松手起身,几步坐回石床边上一坐,居高临下看着飞锋道:“你也不能瞒我。”顿了顿,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你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他久居人上,虽然语音温和,语调仍是颇有些颐指气使。飞锋微微皱眉,也不去计较,他受沈夺一掌,虽然摔得不轻,但躺了这一会儿,已经恢复过来,便从地上坐起身,一边回忆,一边将今日发生之事详细说

来。

沈夺微微垂目看着地板,仔细听飞锋说话,无论听到阿五惨死,还是阿四与玄蜂恶斗,神色都不曾稍有变化,等听到玄蜂与飞锋对上时,才微微皱眉,打断他问道:“他用戴手套那只手抓你?”

飞锋点头道:“确实如此。”

沈夺冷笑一声:“玄蜂全身带毒,触之即死,戴着鹿皮手套抓你,便是要活捉了。”

飞锋本也如此猜测,点了点头。心中想道,沈夺为人坚忍,被逼到绝处,往往背水一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江梧州若将我杀死,完全断了沈夺恢复功力的念想,只会让他破釜沉舟,集中精力反击;若是将我挟

持而去,便掌握了沈夺复功的一线希望,沈夺虽然对内力并不孜孜以求,但只要有一念不能舍,便要受他牵制。想到此处,只觉得这做父亲的,实在是了解儿子,了解人心,又实在是太过阴狠。

他看向沈夺,便见沈夺微微冷笑道:“你喝了我的血,虽然不至于百毒不侵,但玄蜂身上的药毒,却是伤不了你的。”

飞锋见沈夺笑容极冷,微微一怔便想明白了。《蚀魂大法》本来归江梧州所有,沈夺知道的,江梧州自然更知道,尤其玄蜂还是江梧州手下,他所带之毒能不能伤了自己,再没有比江梧州更清楚的了。可明明这

么清楚,他却还不放心,令玄蜂戴着手套抓人,务求万无一失。谨慎若此,可见对自己这儿子,竟是一点恩义也没有。

他这样想着,便听沈夺又道:“继续说。”

他的语气还是有些趾高气昂,但这次,飞锋却连皱眉都不皱了。

他慢慢讲完,沈夺再也没有出言打断,一张脸上毫无表情,飞锋竟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在飞锋讲到他拖住玄蜂,找到机关之时,才看了飞锋一眼,等他讲完,便问:“你不像是能如此机变的人,莫非真的见过陈

妙佛的医书?”

飞锋哑然失笑,并不说话。

沈夺皱眉看他,片刻问道:“那时你说要去找童女莲花,便是去寻了陈妙佛?”

飞锋不愿再提此事,便不回答,反而问道:“现在你我的动向,已在他人掌握之中了,还提别的事情做什么?你要到这里闭关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沈夺沉默一会儿,也不回答,反问道:“你现在能走动么?”

飞锋虽然受他一掌,但此时已无大碍,伸手捡起地上自己的外衣,站起身来道:“能。”

沈夺也站起身来,道:“玄蜂是一对药人所出,身手不错,脑筋却不大清楚,江梧州不会让他单独行动,只怕他还带着帮手。你既然能走动,咱们就出去看一看。”

飞锋将衣服马马虎虎披在身上,还待发问,就见沈夺走到墙边,向某处一摸,便听吱呀声响,密室中间的石床竟平平向旁边移开,露出下面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沈夺伸手从墙壁上取下一颗明珠,又走了两步,弯腰从地上把飞锋那把匕首捡起,道:“跟我来。”

飞锋不等他举步,便问道:“你手上的匕首……”

沈夺不等他把话说完,一边走向洞口,一边头也不回地嗤笑一声:“这是我歼灭血衣派的战利品,水卫收了,带到此处的。怎么,你想跟我借用?”

飞锋觉得这人简直无耻至极,但这把匕首却是自己亲手送出不要的,现在大敌当前,也不好和他纠缠此事。心中虽然不忿,也只能忍气吞声,跟在沈夺身后,走向那密室中的密道。

这处密室本就在地下,密道还在地下之下,不但潮湿,还有些阴寒,但是四面都砌了青石,看上去倒是十分规整。

沈夺拿着明珠下了几级台阶,便站在原处等着飞锋,待飞锋赶上来后,才又伸手去摸墙壁,吱呀声响过后,二人身后的石床又移回了原处。这下便是有人进入密室,也只能看到一间空屋。

沈夺和飞锋并肩前行,一边说道:“这里山深路陡,人迹罕至,但我在此秘密修建宅院,自然是务求万全,为了防止有人误闯,走漏风声,便在宅院附近布下了困阵,若是普通人到此,根本无法进入。”

飞锋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对这困阵十分自信,才让武器被毁的阿四几人在此看顾我,困难的任务便交给别人了?”

沈夺眉头微皱,显然是想到这最安全的任务变成了最危险的,自己也十分懊恼,道:“江梧州手下有个破阵的高手,取《山海经》中土功之兽的名字命之,唤作‘狸力’。这次和玄蜂一起来的,必定有他。”

飞锋道:“我只看到玄蜂,并未见到别人。”

沈夺嗤笑一声:“我还道你在血衣派卧底多年,对我们了如指掌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飞锋心道,我是在血衣派卧底,又不是在葬堂潜伏,凭什么要对这些人了如指掌?不由看了沈夺一眼,心道,以他的心思百变,怕是就算在血衣派卧底,也能对葬堂的人了如指掌,所以才这样嘲笑我吧。

他没有回答,沈夺便自己说道:“狸力双腿残疾,不良于行,玄蜂定是将他安置在附近,才独自出手的。”

飞锋皱了皱眉,道:“这人既然无法走路,来时必然是有人背他。可他们若是活捉了我,难道要让玄蜂背着两个大活人下山?只怕他们不止两人。”

沈夺颔首,道:“玄蜂自然背不动两人,可有人能背动。”

飞锋依稀记得曾听师父提过,说江梧州手下异兽之中,有一人力大无穷,极善负重,但这种本领比起天生带毒刀枪不入的玄蜂可不够新鲜,因此飞锋并未记牢他的名字,很是想了一想,才道:“是‘孰湖’么?”

沈夺微微一笑,道:“你虽不是了如指掌,却也不算一无所知,在血衣派多年,总算有所收获。”

飞锋知道他对正道中人颇有微词,说这句话显然是讽刺。又想到自己能记得“孰湖”的名号,完全是听熟悉武林掌故的师父所说,并不是什么卧底的收获,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并不反唇相讥。

沈夺见他无语,倒像是有些无趣似的,兀自叹了口气,才道:“江梧州令人假冒我身份,此事极为机密,以他的性格,恐怕只有这些畜生知道。他极少动用这几个人,这次派三个人来,只怕已经是极限了。”

飞锋想了想,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派孰湖和狸力两个人来,还要派上玄蜂做什么?是担心孰湖功夫不高,才让玄蜂和他共同出手么?”

沈夺摇摇头,道:“孰湖天生神力,怎么能说功夫不高?不过他也有他的短处,”看了飞锋一眼,“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飞锋刚想追问,看沈夺神色中有些不屑之意,便压下要问的问题,只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头上,便只剩下这三个人了么?”

沈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飞锋奇道:“你不是说三人已是极限?”

沈夺道:“三人没错,错的是前半句。”他站住脚,“现在他们三个在我们头上,一会儿就要在我们脚下了。”

飞锋这才看到,平整的青石路已经到了尽头,两人面前出现了向上走的台阶。

他师父虽然曾是奇门遁甲的高手,但年轻时遭逢一件伤心事,绝口不再提及机关消息之事,是以飞锋于此道并不精通。此时看到修建得如此规整的密道,心中颇为赞叹,不由看了沈夺一眼。

沈夺手持明珠,却也在看他,见他看过来,眼光在他脸上一转,似是被他表情中的赞叹所取悦,唇角微微翘起,在明珠柔和的光芒中,眉目如画,风姿动人。容貌之美,须得飞锋极力回想他心肠之狠毒,才能忽

视。

飞锋不想再看他,转开眼睛,问道:“现在我没有武功,你也只有三成内力,你的水卫又赶不回来……你可有办法,对付他们三个?”

他既已转开眼,看不到沈夺表情,只听沈夺沉默了片刻,才道:“办法是有的,看你有没有胆量了。”

声音淡淡的,已经没有刚才温和之意。

89、运筹帷幄

飞锋听他这样说,便凝神等他下文,谁料沈夺却拿着明珠从他身边走过,径自上了台阶。

飞锋连忙跟上,说道:“我若没有胆量,今日怎会在此处?”

沈夺冷哼一声,道:“我说的可不是这种胆量。”

沈夺说完,便不再说话,引飞锋一路上行,期间经过多处转弯,最后才停在一处平台上。

飞锋见平台的尽头是一面砖墙,便停住脚步,看着沈夺。

沈夺回身将明珠递过来,见飞锋接了,便伸手在砖墙上摸索两下,找到一块微微凸起的墙砖,手掌置于其上,运起内力,竟将那块墙砖慢慢吸了出来。

墙砖被拿出来,便立刻有光线从缺口处射进来,沈夺凑过去,眼睛从那缺口处向外望去。

沈夺只看了一眼,便回头对飞锋道:“你来看。”

飞锋见他让开地方,便上前一步,将眼睛凑在城砖缺口处。

这样一看,才觉得缺口的高度正和自己的眼睛齐平,他与沈夺身高相差不大,显然这里竟不是密道尽头,只是建造时特意为沈夺设计的观察之所。

飞锋抬眼看去,只见城砖矩形的缺口外面掩映着一根藤枝,上面还有两片叶子,叶片的位置十分巧妙,并不影响观察者的视野,显然这枝叶的作用便是掩饰这块城砖的缺口。

飞锋一边赞叹这机关的精巧,一边向远处望去,竟能大略看到沈夺宅院的全貌。而阿四指点自己的那座假山居然就在不到一丈远的地方,自己的视线平平看去,正在假山半腰,微微垂下视线,便能看到自己逃进

去的那个山洞。

他刚这样看了一眼,便听沈夺道:“这所宅院在半山腰上,背靠峭壁而建,你我脚下的密道便是挖空了一部分峭壁建成。”

他话音刚落,飞锋便觉脸颊边上一热,竟是沈夺凑过来,和他挤在一处向外望去。

城砖的缺口虽然并不小,但当初是为了一人观察而建,两人同看当然很挤,肌肤相触,气息能闻。飞锋略微一僵,念及此时情势,也无别的办法,便放松下来,继续向外看去。

这样仔细一看,竟然大吃一惊。

只见那假山洞口已经扩大了一倍不止,洞口中隐隐传来呼喝之声。不多时,竟有一块巨石从洞口中飞出,与洞口边缘擦撞,碎石迸溅,之后滚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音。再细看时,地上赫然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小

的石堆。

飞锋吃这一惊,呆了一下才开口道:“这……这是他们无法进入密道,竟要干脆拆掉假山么?”

他看刚才飞出的那块巨石十分庞大,自己功力全在的时候,掷出这样的石头并不是难事,但是将石头生生从假山的石体中“取”出,却是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这令他极为惊讶,但峭壁与假山的距离不到一丈,飞

锋这句话,便压抑了惊讶之情,放低了声音。

沈夺也低声道:“果然是孰湖来了。”

飞锋忙道:“他果然神力无比,这样拆下去,密道不就被发现了么?”

沈夺低低一笑,道:“密道入口的机关复杂精妙,只凭蛮力可破解不了。”

飞锋听他声音极为自得,想道,巨石从假山中飞出,将这石头山的地面都砸出坑来,适才我们在地下,竟然毫无察觉,可见这密道确实精妙,也难怪他这样得意。刚想到这里,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低声问道

:“这里的机关……是谁设计的?”

果然听沈夺笑道:“自然是我。”

飞锋微微点头,道:“你这密道处处玄机,既有专门的孔洞用来观察入口,必然也有其他的观察之所了?”

心中暗暗想道,这样整所宅院都在密道中人掌控之下,果然是沈夺做得出来的事。

沈夺恩了一声,道:“还有三处,这里向南……”

他话没说完,又是一块巨石从假山中飞出,重重砸在那处石堆上,随着巨响,竟将那处石堆砸散,石头滚得到处都是,露出本来在石堆后面的地面。飞锋被看到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不稳:“你看

那里……那里……是不是阿四他们……”

石堆的后面,堆放着两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肢体残损,肠穿肚烂,连面目都难以辨认。

飞锋双目大睁,愤然想道,难道这些人找不到密道入口,竟要拿尸体泄愤?!他和阿四等人毫无交情,甚至还曾栽在他们的绞冰索上,但此时看到这尸体惨状,想起阿四不情不愿建议他修习魔教内功之事,愤怒

之中,竟感到一丝悲痛之意。

他心中一片义愤,却听沈夺冷淡的声音道:“看身形,的确是阿三阿四,还有阿二,阿五倒是不在。”

他的表现如此淡漠,令飞锋心中愤怒更甚,想到阿四力保自己逃跑,不过就是为了拼死助“主人”恢复功力,这样忠诚,怎么竟换来如此无情的对待?

他愤怒之下,便转过头去看沈夺,竟是要为没有交情的阿四打抱不平。

飞锋与沈夺距离极近,这时转头,便看到光线从外面照在沈夺脸上,沈夺面无表情,眼中似悲非悲,似怒非怒,竟与他当年伤重失明,在月下一道一道数伤疤时的表情十分相似!

飞锋见他这样的神情,一腔怒火全都消解,不由自主便要去拉他的手。刚一动,手中的明珠便不慎掉落,摔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二人低头去看,那明珠甚圆,落地后滚动不止,飞锋捡拾不及,眼睁睁看它一路滚到台阶上,又一路弹动着从台阶上滚下去,一片跳动的光晕化作一个跳动的光斑,最后一个拐弯便不见了。

飞锋怔怔看着明珠消失的地方,心中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想道,我在他手上吃的亏还不够多么?这样残忍无情的魔头,曾令多少人悲恸欲绝,如今他也痛失手下,合该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怎么竟然还要

同情他?

沈夺冷哼了一声,道:“这么点东西都拿不住。”

飞锋此时已经知道他心情极差,也不和他计较,想要再从墙砖处向外看,居然有些不忍,深呼吸了一下,才凑近缺口。

沈夺却早已经回过身观察外面了,飞锋凑过来时,他竟然恢复冷静,低声道:“孰湖天生神力,但每一次出力做事,总要大量进食。我这宅院地处深山,没有储备的粮食,带来的那些东西,又藏在他绝对找不到的

地方。他再这样搬动巨石,不知要到哪里去找食物才行?”

飞锋啊了一声,低声急问:“难道他饥饿之下,竟然吃……吃了阿四他们……”

沈夺神色不改,道:“阿四他们既然死于玄蜂掌下,尸身带毒,孰湖怎么敢吃?”

飞锋皱起眉头,心想,既然这样,那他们四人的尸身只有玄蜂能碰,玄蜂为了什么要将他们弄得这样凄惨?

他正这样想着,就觉得身边沈夺呼吸微微一停,很快又恢复正常,若不是他离沈夺极近,恐怕还发现不了,抬眼看去,原来玄蜂出现了。

他快步走来,手中居然还拖拽着一具尸体。这尸体四肢完整,面容清晰,竟是死在他面前的阿五。

玄蜂手中抓着阿五的一只脚,就这样将他的尸身一路拖来,身后一道拖曳的血迹。

他来到假山前,招呼了一声什么,便听假山洞中一声怒吼,假山都被这吼声震动,洞口处簌簌落下许多灰尘。

尘烟之中,有一个壮硕的身影从洞口出现,走了出来。

这人显然就是孰湖了,他长相极为丑陋,身体并不甚高,却十分粗壮,肩膀宽得出奇,腰粗背厚,看上去竟像是四方的。

孰湖站在假山洞口,面色凶恶地和玄蜂开始对话。

飞锋已无内力,完全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于是低低问道:“他们说什么?”

沈夺也低声道:“他在埋怨。玄蜂没有捉到你,害他还要出大力搬石头,不但如此,还让能吃的尸体都带了毒,让他只能饿肚子,他十分气恼。”

飞锋皱了皱眉头,心想,果然这人是吃人的。

沈夺静了一会儿,又说:“玄蜂在嘲弄他,说他可以剥树皮、捋树叶吃。”

飞锋摇了摇头,这玄蜂虽然脑子不大清楚,但是敌人动向未明,就出言嘲笑自己人,也太过不知轻重缓急了。

便见玄蜂又说了一句什么,孰湖竟然大怒,连连发出怒吼,猛地伸手,竟然硬生生从假山上又“拽”下一块大石,带起一片烟尘碎石,孰湖就站在这尘烟之中,猛地将大石向玄蜂掷去。

玄蜂轻功卓绝,发出大声怪笑,闪身便躲了开去,孰湖怒喝不断,竟又去“拽”山上巨石。

飞锋问:“他怎么这样生气?”

沈夺回答道:“玄蜂刚才说,孰湖若是实在太饿,可以把狸力杀死吃掉。”

飞锋愣了一下,沈夺解释道:“孰湖和狸力是一对恋人。”

飞锋这才啊了一声,道:“原来狸力竟是女人。”

他说完这句话,沈夺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因他对葬堂异兽的无知而再次嘲笑他。他抿着嘴唇,眼睛只紧紧盯着眼前两人打斗的场面。

孰湖力大无穷,所掷石块力道甚猛,在空中都要发出啸声。但玄蜂极为巧捷,接连躲开他的攻击,竟是毫不费力。孰湖被他激怒,不再投掷石块,竟走出山洞,出手便要去捉他。

玄蜂大笑闪躲开去,手中还扯着阿五的尸体,就在孰湖面前猛地一撕,竟扯下阿五一条腿来!

他面带挑衅,故意在孰湖面前一口咬住这条腿,撕下一块肉来,大嚼大咽。

孰湖怒色更深,出手更狠,却不能伤玄蜂分毫。玄蜂手中扯着阿五的尸体戏弄于他,就如拿着一根骨头逗弄小狗一般。

飞锋这才知道,原来阿四几人尸体惨状,竟是这二人争斗的结果。

他看不下去,便掉转眼光,去看沈夺,沈夺却牢牢盯着这一幕,眼光不曾移开半点。

飞锋见他这样情状,心中一悸,想到,他心性怎么这样偏激,看着这么可怖的场面,竟这样认真?难道逼自己亲眼看着手下的惨状,便不难受了么?

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开口道:“他们已经死了,就算……也不会感觉痛苦,你……你不必……”

沈夺眼神微微闪动,却什么也没说,目光盯紧前方,神色不稍变。

飞锋心中叹口气,将头转到一边不看他,过了片刻,听到外面二人打斗之声忽然停了,忙睁开眼睛去看,同时听到沈夺说:“狸力来了。”

飞锋向前看去,只见一个苗条的背影坐在木制轮椅上,正对着孰湖说什么。孰湖低头看着她,一脸横肉竟都温柔无比。

玄蜂站在一边,似是觉得十分无趣,将阿五尸体扔在脚下,一下一下地踢着玩。

沈夺看着前方,竟笑了一笑,道:“狸力一来,场面便不会这样乱了。一会儿孰湖还要继续搬石头,玄蜂要被她支使着去各处寻找密道出口了。”

飞锋看了一会儿,果然孰湖点了点头,弯腰在那苗条女子脸上亲了亲,转过身走回山洞,竟是真的继续搬石头去了。

玄蜂站在一边,看着孰湖和那女子姿态亲昵,表情很是难看。孰湖转身走开之后,他神色才缓和一些。女子对他说了几句什么,他初时神色倨傲,居然慢慢点起头来。

飞锋看这情状,知道沈夺果然料中,不由想道,他对这些异兽倒是很了解。

正想着,玄蜂果然点头,捡起地上阿五的尸体,将他和另外三人扔到一处,才起身跃起,看上去是要到狸力所指点的方向去找出口了。

狸力见他走远,也转身要离开,她这一转过来,正面对着飞锋,让他不由一愣。

这狸力,虽然不良于行,但身形窈窕,杏脸桃腮,竟是楚楚可怜,犹如白玉雕成一般的美貌少女。

飞锋万万想不到这美貌少女和那四方四正的孰湖竟是一对,正怔然间,就听沈夺开口道:“她是土功之兽,虽然擅长的是破阵不是机关,不过触类旁通,真被她发现点线索,也是大有可能。”说罢转过头看着飞锋

道:“他们只有三人,还要分散,那便是你我大好机会。我要你出了密道,寻找机会,杀掉狸力。”

飞锋先是疑惑,心念电转,看着沈夺道:“你是要嫁祸玄蜂,挑起他和孰湖打斗么?”

沈夺点点头,道:“狸力腿部伤残,但内力高深,若是见到我,只怕一下就要要了我的命,若是不知我的去向,便是要活捉你的。所以我不能现身,这事还要你去做。”

飞锋看着他,犹豫片刻,终于说道:“他们若安心等待,不断试验,十二个时辰之后,自然便会重新打开机关。到时掉入密室,不知出路,早晚饿死在里面,我们只需坐等,便可功成。你这密室布置成这样,进得

去,出不来,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

沈夺沉默片刻,似乎极不习惯还要跟人解释自己的做法,最终皱了皱眉道:“你这法子耗时太久,我有事要做,等不得。何况是我那密室中还有……武功秘籍没有取出,怎能让别人随便进入?”

飞锋皱眉:“他们若困于密室,蚀魂大法没有练到第一层就要饿死了,你这分明是借口。”他叹口气道,“沈夺,你为什么定要舍易行难?莫不是想要为阿四报仇,折磨那几人,不惜冒着极大风险么?”

沈夺看着他,冷笑一声:“飞锋,你为什么定要固执己见?难道见狸力姿色过人,你又为色所迷,怜香惜玉,舍不得杀她么?”

说罢猛然出手,揪住他衣领,低声狠狠道:“说什么‘同舟共济’,‘只要力所能及,便在所不辞’,怎么我说的话,你每句都要质疑?”

飞锋觉得这人实在不可理喻,道:“我何曾质疑你?”直视着他,低声道,“沈夺,我真心和你同舟共济。你要我去杀狸力,我便去杀。但是杀了狸力,折磨孰湖和玄蜂,阿四他们便能活过来么?你……你便一定开

心么?”

沈夺迅速答道:“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飞锋凝目看他,此时明珠已失,只有墙砖空缺处洒进来的光芒照着这小小平台,沈夺表情刚愎不逊,因而显得轻世傲物,气势凌厉如锋。

飞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好,那我便去杀她。”

90、争论不断

沈夺听他这样说,神色也不见缓和,哼了一声道:“早晚还是要听我的,之前何必多话?”

飞锋听他言语之中,对于自己不遵从他命令仍是颇多不满,皱了皱眉道:“沈夺,你答应和我同舟共济,便不要把我当做手下。你话说得有道理,我自然会听,可你什么都不说,我还不能问了么?”

沈夺面色不快,盯着他看了片刻,转开眼睛,冷声道:“你答应杀狸力,便跟我来,我们再作计较。”

他手中一直拿着那块墙砖,说完这句话,便将墙砖重新安放回缺口处。

飞锋手中明珠遗失,此处又没有别的光源,缺口一被堵住,眼前便是一片黑暗。他内力完全消失,黑暗之中已经无法视物,只能听到沈夺的方向传来极轻微的机关声,然后手腕上一暖,竟是沈夺的手握了过来。

接着便听到沈夺的声音,极为简单而淡漠地说:“向前,平地。”

飞锋被他牵着向前走,耳中听着他的脚步声,好让自己和他保持一致。

二人沉默地在密道中行走,谁也没有说别的话,只有沈夺偶尔出声指示他“左转”“右转向上”“直行,有台阶”的声音。

这指示一开始还带着冷硬,似乎仍有不悦之意,随着两人慢慢并行,他的声音慢慢平缓下来,到最后竟十分温和。

飞锋眼前一片黑暗,只觉得密道之内潮湿黝深。不知道沈夺建造密道时怎样处理,二人脚步和沈夺的语声竟然毫无回音,十分清晰。他耳中听来,沈夺脚步声轻缓,自己没有内力,脚步声便稍大些,衣衫的轻微

窸窣声,却是分不出哪一声是谁的。

这样走了一段时间,沈夺声音温和起来时,飞锋只觉得自己呼吸已经平稳,心中也沉静下来,仿若刚才与沈夺的争吵、密道外面的杀机四伏,全都是些不值得去想的小事。

这时手腕微微一紧,沈夺说了一声“停下”,飞锋便站住了。

只听到隐约扳动机关的声音,眼前的黑暗之中出现一线光亮,光亮迅速扩大,竟是一个方形的洞口。

便听沈夺道:“闭眼。”飞锋久处黑暗,猛然看到光亮,确实觉得刺目无比。他本来还想强撑着去看洞口外的情况,此时听沈夺指示,显然洞外比较安全,因此放心地闭上眼睛,缓解刺目带来的不适。

手腕上温暖一下消失,沈夺松开了他的手,接着眼睛上略有压迫之感,像是有手指轻抚在他眼皮上,然后是沈夺毫无情绪的声音:“什么都看不见,你倒还乖些。”

飞锋又听到他说这个“乖”字,就像自己当年在山上的时候夸一只猎狗,或者薛天尧评价他身边的美少年。不由得十分不满,向后一仰头,睁开眼瞪他。

沈夺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还停在空中,见他躲开,哼了一声,收回手,看向洞外道:“左前方那五块石头,一大四小,看到了么?”

飞锋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块一人高的巨石,旁边零散着几块马鞍大小的石块,石头旁边细草茸茸,石面上苔痕斑斑。便点了点头道:“看到了。”

沈夺道:“那里是一处捉人的陷阱,开启陷阱的机关是那最小的石块,若有人站在那块大石头和它之间,你将它用力向左一转,那人便掉下去了。”

飞锋一愣,想,陷阱难道不是为了远远地便能捉住敌人?他怎么把机关安排在陷阱旁边?对手见他在这里,谁肯过来?转念便明白他的意思,这机关设计之初,定是为了防备敌人追赶甚紧,他示之以弱,假装跌

倒在地,触发机关;而敌人眼看能捉人到手,必然放松警惕,大意之下,大功告成变成功败垂成,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飞锋便点头道:“你是要我将狸力引到那里去,好抓住她么?”

沈夺摇了摇头,道:“这陷阱是捉人用的,机关又在旁边,为防误伤,陷阱口只有两尺半大小。狸力的轮椅功能极多,因此笨重得很,只轮子就有两尺,恐怕是掉不下去的,只能卡在陷阱口上。”

飞锋问:“你思虑这样周密,别处便没有大些的陷阱么?”

沈夺冷冷看他一眼,似是极为不耐烦,但仍是解释道:“此处又高又开阔,若是想要俯瞰宅院,分析机关消息的安排,在这里是最好不过了。狸力或许会让玄蜂去别处探查,但只有此处,她是必定要亲自来一趟的

。”顿了顿,又道,“她不良于行,平日十分借重轮椅,若是轮椅被卡住,我们便赢了五分。”

说罢指着远处石块道:“若是你能让她面向那块巨石被卡住,她逃生之路便更没有了。到时她纵然内力深厚,也无法凭借手臂力量纵身飞起,我们便赢了七分。”

飞锋点头,道:“你把匕首还我,到时她被卡住,猝不及防,我趁机将匕首刺入她后心,我们便赢定十分了。”

沈夺睨他一眼,冷声道:“这匕首是你的么?什么叫‘还’你?”不待飞锋回答,又道,“到时我还要留她一时半刻的性命。你快速躲开,不要被她伤到才是正经。”

飞锋皱了皱眉,道:“玄蜂脑筋不清楚,那孰湖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明白人,你要留狸力性命,是为了逼问他们怎样知道你的秘密宅院的么?”

沈夺早前和他争执,神色十分不悦,到了洞口才稍稍缓解,和飞锋说了这几句话后,渐渐又是阴云密布,似乎是不满飞锋什么都要问清楚,更不习惯跟别人解释自己的决定,此时在他心中,显然觉得这“同舟共济

”的生意做得极为不划算。

飞锋见他神色,知道这人唯我独尊惯了,这样跟自己解释情况,心中还不知觉得做出了多大的迁就呢。于是也不再问别的,叹了口气,转开眼睛道:“既然如此,我便去等她了。”

沈夺倒出声道:“等等。”顿了顿道,“你要怎样引她过去?”

飞锋看都不看他,道:“我自有办法。”

他这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多做解释,让沈夺微微一怔,就见飞锋已经走了出去去。沈夺微微皱眉,忽地出言道:“你要多对她笑。”

飞锋一愣,回头看他。沈夺面无表情,看着他道:“狸力是葬堂部众之女,地位本来很低。江梧州那时想豢养驱使的是孰湖,但是孰湖是从山林中捉来,难以调教,许久不肯服服帖帖,却偏偏看上狸力。江梧州为

了收服孰湖,便把狸力赏赐给他,之后狸力才有机会显露才能,进入异兽之列。”

飞锋点了点头,心想,难怪这样一个美貌少女,却和那丑陋的异兽是恋人,没想到竟是出于江梧州的命令。

沈夺又道:“孰湖得到狸力,虽然暂时归服,但他桀骜无比,野性难驯,有一次竟然挟持狸力逃出葬堂,想要带她回自己那座山林中去。江梧州带人追了两天两夜,最后还是玄蜂追到了他,又加上狸力从旁劝说,

孰湖才回到葬堂。”

飞锋道:“所以江梧州这次才派玄蜂和他们一起来,便是为了牵制孰湖?”心中想道,难怪他们关系这么差。

沈夺并不回答这个问题,看着飞锋,继续道:“狸力听从命令,委身孰湖,心里未必乐意。你若要引她入陷阱,便要对她多笑一笑,再着意哄骗两句,她虽然未必就信了你,但你我的赢面,只怕就又要多上一分。

飞锋一开始听他讲这三名异兽的关系,心中还感叹江梧州到处搜罗奇人异士,拉拢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必然有所图谋。冷不丁听到沈夺说出这样的话,要他去诱骗一个少女,不由又是觉得荒谬,又是觉得可笑,

而且还隐隐觉得有些恼火,瞪了沈夺片刻,才道:“你什么意思?”

沈夺看着他冷冷一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当初用什么样子哄骗我,一会儿便可怎样去哄骗她。”

91、尔虞我诈

飞锋听他这样说,心中火气更甚,就要开口道“我何曾哄骗于你?”,却见沈夺神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我听到木轮的声音,定是狸力上山来了。”

飞锋忙向外走了几步,就觉得身后传来轻动,回身看时,却是一棵极大的古树,哪里还有什么洞口?

他不再耽搁,几步走到石头旁边,用手从地上抓了一把草,在脸上和身上裸露处抹了几把,便靠着那块巨石,躺在它的侧边上。

他躺了没多久,果然听到木轮轧在石头上的声音,远远就见狸力坐着轮椅,慢慢出现在这片平阔的山地上。

狸力内力深厚,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一脸谨慎,慢慢向他靠近过来。

飞锋早知道她粉雕玉琢,十分美丽,此时见她近了,才发现真是花容月貌,便盯着她,咳嗽几声,向她招了一下手,嘶哑着声音道:“小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狸力神情更是谨慎,停住不动,面无表情看着他。

飞锋叹了口气,全做不知她的身份,问道:“小姑娘,你在这山上住么?”

狸力沉默片刻,审慎地盯着飞锋,居然真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飞锋捂着心口,喘息两声,虚弱地道:“我看你坐着这椅子,自然不能走远,一定是住在这里的,难道不是?”

狸力半信半疑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道:“我确实住在这里。”

飞锋见她这样说,便知计划成功了一半。他明白自己若是直接点明对方身份,只怕狸力不由分说就要把自己捉走。他知道狸力行动不便,虽然内力高深,想要把自己一个成年男子抓到下面宅院中,只怕是要费不

少工夫,于是干脆假装不知她来历,这样狸力便要顺水推舟,用这个“本地人”的身份骗得飞锋自己跟她下去。

现在狸力果然上钩,飞锋便又做出吃力样子来,道:“小姑娘,你住在这里,再好也没有了。我……我被坏人所害,现在中毒了,你……你能不能想办法救我一救?”

狸力之前说完“我确实住在这里”,便转动轮椅上前,想要接近飞锋,加以控制。却听飞锋说出这句话来,不由向他面上一看,果然隐隐发青,是中毒之相,心中不由想道:难道玄蜂竟然伤了他?这可如何是好?

玄蜂身上所带之毒甚剧,若被他所伤,只怕绝无生理。狸力三人来此之前,曾被江梧州耳提面命,务必要活捉这个喝了沈夺鲜血的家伙回去,如今这人竟然中了必死之毒,狸力心惊之下,迅速驱动轮椅上前,就

要近距离观察他。

她很快来到飞锋跟前,飞锋斜躺着,仿佛十分痛苦,发出一声痛呼,在巨石侧边蜷缩得更厉害。

狸力坐在轮椅之上,观察不便,没奈何下,竟真的再向前驱动两下,轮椅正停在巨石和机关之间!

飞锋等的就是此刻,他向狸力露出半张脸,又向她伸出被青草汁染成青绿色的手,口中断断续续道:“小姑娘,我快不行了……你要救我……”说罢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手又收回来,护住心口,仿佛痛得无法忍受一

般,在地上不断滚动。

狸力大吃一惊,就要扭转轮椅,接近去看他,不料飞锋在地上翻滚,一脚踹在她轮椅的一边轮子上。也许是被剧痛所激,这一脚力气甚大,她没有什么分量,加上轮椅却不甚轻,竟被这人踹得调转了方向,面向

那块巨石。

她此时还未发现不妥,正要调转轮椅方向,却听到身后嘎吱声响,脚下竟也传来微微的震动。她心知不妙,双臂撑在轮椅扶手之上,就要贯注内力,借势纵跃而起!

就在此时,她所坐的轮椅竟忽地震动一下,猛然向下一坠,竟深深陷入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地面上的坑洞之中!

这坑洞并不十分宽大,轮椅斜斜地卡在里面,她放在轮椅底座上的双脚也被死死蹩在坑洞和轮椅之间,前方紧贴她膝盖的又是一块巨石,若是她强行运内力纵起,只怕先要在巨石上撞破额头,接着又要双脚不保

她这下真是大惊失色,双掌灌注全力,猛然拍在面前巨石之上。

她功力高深,若是寻常巨石,只怕早已被她拍碎拍飞,而这下她十成功力都用上了,巨石却纹丝不动。

狸力惶急之下,又运起内力再拍几下,除了让自己在陷阱中陷得更深,毫无作用。她心知已经落入别人彀中,收回了双手,沉吟片刻,开口道:“沈夺抓你,是要取血制药,我们却是要来救你的,你明白么?”

说完却不见那人回答,身后倒是传来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慢慢道:“你们要救他还是要害他,他自然明白得很。”

狸力听到这个声音,猛地回过头去看。她被卡在陷阱、轮椅和巨石之间,姿态十分别扭,此时扭头去看沈夺,脖子都要被自己扭断了,却仍是满脸愤恨,骂道:“弑母伤父的恶畜,又是你设的陷阱!”

她一边骂,一边扭着脖子看去,只见几步之外,刚才那一副奄奄一息样子的男子安然无恙地站立,和他并肩站着的,正是神色从容的沈夺。

沈夺也看着她,嗤笑一声,道:“好个义正词严的狸力!不过你这么愤怒,是因为我弑母伤父,还是因为我伤了你的双腿?”

92、恨说当年

狸力听他这样说,神色更是无比愤恨,破口大骂不绝,飞锋只觉满耳都是“不得好死”“死无全尸”这样的话,心想,她骂得这样恶毒,可见对沈夺一定仇恨极深。

沈夺倒似并不介意,叹了口气,道:“果然你还是恨我伤了你的腿么?可若不是我当时留了情,只怕你的性命都要交代了,又怎会只伤了腿?”

狸力停住话音,死死瞪着沈夺,仍是怒发冲冠,目眦尽裂之态。

她这样瞪着沈夺,咬牙切齿,一顿一顿道:“你背叛主人,逃出弩部,便是叛徒!谁稀罕你留情?!”

飞锋这下十分吃惊,他知道葬堂部众共分八部,七年前沈夺逃出葬堂,火烧断肠楼之时,全歼葬堂弩部,才只剩下现在的七部。可是这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七年前显然只是一个小小孩童,沈夺怎么竟对

她下这样的毒手?他想到这里,变了脸色,转头向沈夺看去。

沈夺看着狸力,叹了口气,道:“我那机关设置,本是要用来砸死江梧州的,他被我困住,躲避不及,竟然抓你挡在他身前,不是我眼疾手快,你已经替他死了。你不去恨他,却来恨我,好没道理。”

狸力怒视他,道:“能为主人而死,我倍感荣耀尚且不及,为什么要恨他?你设下机关,将断肠楼变作一片火海,弩部部众无一人幸免,我恨你,有什么不对!?”

飞锋听她说到“弩部部众无一人幸免”时,声音竟略带哽咽,又想起沈夺说过她是葬堂部众之女,心中了然,想道,原来她是弩部遗孤,难怪精通破阵之法。

沈夺微微摇头,一脸怜惜之色,看着狸力道:“你不恨他?真的么?”

狸力看着沈夺,呼吸甚促,眼睛中已经出现血丝,瞪着沈夺冷冷一笑:“你离间我和主人关系,难道是想策反我,让我为你做事么?”

沈夺微微一笑:“你不愿意?”

狸力哈哈一笑,笑声非喜非怒,十分怪异:“弩部葬送你手,你还道我愿意为你做事?!”

沈夺叹气:“弩部灭在我手里不假,你若恨我倒也算有道理。但是那个因噎废食,不肯重建弩部,甚至因为此事而冷落一切会机关阵法的部众的,你不恨他么?”

狸力显然被说到痛处,嘴唇紧紧抿着,胸膛剧烈起伏,终于咬牙切齿地说:“主人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沈夺语气愈加怜惜:“你是天生的破阵高手,小小年纪就展露长才。他却猜忌你,还因为你失去双腿而看不起你,不肯任用你,将你扔在药部自生自灭,你也不恨他?”

狸力大声道:“我不恨主人!”可那双睁大的眼睛中,又是怒火,又是悲伤,飞锋看在眼中,只觉得这少女已经万分绝望。

沈夺不为所动,长叹一声,又说道:“他是你的主人,我知道你不愿意恨他,可是他对你做的事,你都甘心情愿么?”他直视着狸力,慢慢道,“孰湖那野兽一般的东西,却比你得江梧州赏识,只一句话,江梧州便

将你送给他。我看孰湖野蛮无礼,粗暴不堪,你大好青春交到他手,真的甘心?真的便从不曾恨过江梧州?”

狸力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紧紧咬着牙,双眼已经快要变作血红,直直瞪着沈夺。

沈夺本来一直离她有些距离,此时向前走了一步,柔声道:“我却不会这样待你,若你肯归顺于我,不但能大展所长,还能从此离开孰湖,到那时轻松自在,风光得意,几人能比?”

狸力眼光紧随着沈夺,眼神狂乱,似乎陷入了疯狂的自我矛盾之中。她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随着轻微的爆裂声,她的双手竟深陷进去,迸起的细小木刺在她白玉般的手上划出几道猩红伤痕!

沈夺乘胜追击,温和道:“等到我统领三教,遍寻天下能工巧匠,为你做一双精致的木腿,你便可和他人一样行走,你不愿意么?”

狸力情绪十分激动,全身都似乎颤抖起来,飞锋看她矛盾痛苦的样子,心中竟无限希望她能点头同意。

狸力颤抖片刻,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无比凄厉。

她一边发出这样的厉声长笑,一边还死死盯着沈夺,这样美貌的少女,却露出状若疯癫的样子,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狸力大笑几声,尖利地重复了两句:“我怎能背叛主人?我怎能背叛主人?!”

飞锋见她面露疯狂之色,不由骇然想道,江梧州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手下这样忠诚服从,只是心中略略想到背叛之事,都会心神大乱,引致发狂。

狸力说完那两句话,又笑了几声,忽然抬起双手放在自己双膝之上,猛地出力一拍,竟将自己膝盖拍碎!

她双腿残疾,膝盖早无痛感,但这一拍之下,鲜血迅速流出,染红了她的裙摆。她却毫不在意,双手贯注内力,在扶手上一按,提气纵跃而起。

她面前是一块坚不可摧的巨石,正挡住她的起势。虽然她拍碎自己膝盖,可这样猛地纵起,还是让她左边肩膀重重撞在巨石之上。她用力甚急,骨骼断裂之声竟清晰可闻!

这几下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飞锋反应过来时,已看到狸力已经腾跃到空中,她在空中一个翻身,竟是向沈夺直冲而来!

飞锋不及多想,上前一步便要将沈夺推到一边,却见沈夺神色一凛,左手向他一挥,将他推倒在一边,右手猛然出掌,竟是要硬生生跟狸力对掌的势头!

飞锋刚才见狸力出手,便知她内力极深,就算现在肩膀受伤,要胜过只有三成功力的沈夺,还是轻而易举。情急之下,便起身向他们扑过去,却忘了自己毫无内力。

沈夺紧盯着狸力来势,神情严肃。飞锋看他神色,已知他并无胜算。

但他武功全失,动作比狸力却慢得多了,狸力身形犹如电光,早已冲到沈夺身前!

93、竟不两立

狸力左肩受伤,左臂软软垂下,身形在空中却灵活无比,极为轻松就避开沈夺掌势,右手猛然出手,揪着沈夺衣领,冲势不减,竟将沈夺撞倒在飞锋身旁。

飞锋立时就要出手向她攻去,一掌刚刚打出,就被狸力松开沈夺领口,啪的一声重重抓住手腕。

沈夺立刻出手,一掌便向狸力拍去,不料狸力内功甚厚,真气自然护体,沈夺一掌拍去,狸力只轻微晃了一晃,还是趴在沈夺身上,右手紧紧握着飞锋手腕,一双眼睛如两把闪着寒芒的匕首,直向飞锋刺过来。

飞锋见狸力脸上带着疯狂的痛苦之色,知道她被沈夺言语所激,不幸的过往和毫无希望的未来已使她神智混乱,忙低声开口,想要引她远离沈夺:“你不疼么?你过来些,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狸力却似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眼中的神情却像是在看着别的地方,嘶声对他道:“做你手下,自然好……可我怎能背叛?我怎能背叛?”

飞锋不知她说的是“怎能背叛主人”还是“怎能背叛弩部的亲人”,只觉得这少女浑身满溢着痛楚和无望,想要出言劝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狸力此时神情,仿佛回过神来,却又似癫狂更甚,定睛看着飞锋,眼中竟流下泪来,慢慢道:“我自然恨你,但我不是恨你伤我双腿,我只恨你当年没有杀了我!”她这样说完,竟满脸惊诧之色,似乎也没想到自

己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却又恍惚一笑,摇了摇头,道:“不,我恨我自己,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葬堂!”

她“堂”字还未说完,猛然便收回握在飞锋腕上的手,运力如风,向自己的心口重重拍去!

飞锋喊一声“住手!”,伸手便要去抓她手臂,但他动作再快,怎能快过一心求死的狸力?

只听砰的一声,狸力一掌打在自己心口。她这下竟是用了全身的内力,竟将自己身体震得向后一仰,重重落在草地之上,口中涌出鲜血,双目仍大睁着,两道血线从她眼角蜿蜒而下。这如花少女,竟已香消玉殒

这下变故突生,飞锋心中惊骇无法言表,他明知这少女已死,仍是几步上前,蹲跪在狸力身旁,伸手去探她脉息。

狸力死不瞑目,双目直瞪着头上的虚空之所,面上仍带着生前最后的表情,看起来似幽怨,似不甘。

飞锋确定她已经死去,伸手在她眼睛上一拂,帮她合上眼帘,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在微微发抖。

他自幼跟随师父,天目老人嫉恶如仇,常教导他正邪不两立、除恶务尽,不能有丝毫容情。因此之前他哄骗狸力进入陷阱时,便毫不犹豫。现在眼睁睁看着这身世不幸的少女死在自己面前,一时之间心中犹如掀

起惊涛骇浪,不停想道,她年纪这样小,就算做过恶事,难道就算得上是恶人?她一生辛苦,现在又惨死,难道就是应该的?正邪不两立,除恶务尽,便是将她这样的人也要尽数消灭么?

他心中受到极大震动,怔在当地,隐隐觉得沈夺仿佛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却根本没反应过来,接着脖颈一紧,是沈夺伸过手来,揪住了他的衣领,凑近他冷声问:“你在想什么?”

飞锋此时脑海中,绕来绕去都是狸力临死前那句“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葬堂”,听到沈夺发问,怔怔地便实话实说道:“我在想,她这样的容貌才能,若生在中原武林……不,若生在普通人家……”

若生在普通人家,这一生,不知要享有怎样的万千宠爱,遇到怎样的良人佳偶,度过怎样幸福喜乐的一生。

沈夺哼了一声道:“中原武林又有什么好了?全是散兵游勇,不堪一击,将来早晚是我囊中之物,那时狸力自然还要落入我葬堂。”

飞锋这才回过神来,拨开他的手,看着他道:“我中原武林既不想称霸天下,又不想拥兵谋反,做什么像你们一样,全都集中在一起?这样分散居住,各自过各自的日子,比起你们,难道不惬意得多?”

沈夺极为不屑,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力量不如人,被人灭门血洗之时,难道还惬意么?”

飞锋还待反驳,沈夺十分不耐烦,瞪他一眼道:“哪来这许多废话?现在狸力既已中计,你我速速将她尸身带下去,布置一番,才好嫁祸玄——”

“你说什么?”飞锋心中惊骇一波未平,竟被沈夺又激起一层狂浪,瞪着他道,“什么‘中计’?”

沈夺一眼都不曾看狸力尸首,此时转开头,淡漠道:“方子之久居葬堂,他曾告诉我,狸力曾服下药部的‘赤胆忠心’。这药物十分邪门,若是服药之人怀有二心,便会触发药性,心智混乱,最终发狂。”他顿了顿

,声音毫无起伏,道,“这药伤人甚剧,服之会大大减少寿命,因此就连江梧州都很少让人服食,谁想狸力被江梧州猜忌之后,为表忠心,竟然主动吃下这药呢?”

飞锋简直难以置信,他双目大睁看着沈夺,只觉得头脑之中嗡嗡一片,好容易才能开口,声音干涩无比:“你刚才……是故意激她发狂么……”

沈夺冷哼一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这笑容十分短暂,很快消失。他又皱起眉头,快速地说:“现在你明白了么?我做事,自然有道理。什么也不说,也是有道理。”

飞锋接连受到冲击,只觉得自己竟听不明白沈夺的话,瞪着沈夺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竟然是在回答之前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你话说得有道理,我自然会听,可你什么都不说,我还不能问了么?”

他又觉得荒诞无比,又觉得十分可笑,恍惚之中,仿佛又听到狸力评价江梧州的话——主人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想到此处,心中竟慢慢涌上一层凉意。先是想道,是了,他们父子两个,又有什么区别?江梧州御下如此残忍,沈夺不也是残酷无情?

忽而又想,我在血衣派五年,他们虽坏事做尽,可这样毫无人性的事情,我却真的没有听说过。难怪血衣派会被沈夺一朝血洗……

又想到沈夺说过力不如人,被血洗时便无法惬意的话,心中更是震动无限。稍稍有些微末人性的血衣派已经被尽数全歼,中原武林浩劫已至。无论霜河君,还是自己,都想借沈夺的东风去剪除江梧州,可是沈夺

比起江梧州,又好在哪里?到时如他所说,中原武林成为他囊中之物,又有多少少女,要步狸力后尘?

他心中种种想法,此时犹如滚滚狂涛,一波一波袭来,摇撼他心神,竟令他脸上血色尽失,双唇微微颤抖,一双眼睛盯着沈夺,其中感情之复杂,怕是连他自己也无法分清。

沈夺见他神色,神情先是不悦,继而一怔,皱眉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飞锋看着这寡恩狠毒的美貌青年,心中涌动着无数句话,却一句也无法说出口。他怎能如实回答说,他要到此时,才真正知道“正邪不两立”的意义所在,才真正明白“正邪不两立”的痛苦和困难所在。

94、自相残杀

沈夺见他不说话,神色愈加冷凝,但眼神深处,却仿佛有些阴影似的,一边向他看过来,一边道:“还不快些?”

飞锋之前最恨的便是沈夺残忍霸道、翻脸无情的一面,每次沈夺有这样的举动便不愿看他,此时经历心中一番滔天狂澜,心意已坚,竟然注目去看沈夺表情,同时应道:“好。”

他俯身就要把狸力尸身横抱而起,却被沈夺弯腰一下捉住他下巴,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也不躲,抬眼看着沈夺,沈夺低头看着他眼睛,眸中阴影更深,眉头也皱紧,手指忽地用力,只一下又放开,冷冷道:“我改变主意了,你内力全失,毫无助益,不必跟我来,就留在此处吧。”

他下了命令,又不容分说,伸手便要从飞锋手中接过狸力。飞锋皱眉看他,道:“你什么意思?”

沈夺十分不耐烦,手在飞锋肩井处一拂,飞锋只觉得双臂一震,竟然松手。沈夺伸手一捞,便将狸力捞在臂弯里。

他转过身,带着狸力尸身要向那巨石处走去。飞锋欲起身跟上,刚才那一震却令他全身发麻,动弹不得。他虽然内力全失,但力量不小,又能抵御玄蜂的剧毒,沈夺说他毫无助益,因而不让他跟从,显然是假话

飞锋盯着沈夺背影,心中怀疑,想道,他为什么又不肯让我下山,难道见我对狸力神态怜惜,便以为我也不会杀孰湖玄蜂,怕我坏他大事?可我岂是那等不知轻重缓急之人?还是说这人多疑,仍是不肯信任我?

可他想要张嘴把这些话说出来时,发现就连面部都在发麻,一时竟不能开口,眼睁睁看着沈夺几步走到巨石前面,伸脚在小石块上一踢,撤了陷阱,一手捞着狸力,一手拿住轮椅,看也不看飞锋一眼,身形一动

,便已在一丈开外,这样几下闪身,便已消失在山路拐角处。

到这时,飞锋身上痛麻之感才渐渐消去。

他慢慢站起身来,盯着沈夺消失的方向凝望片刻,心知沈夺虽然阴晴不定,但此时身陷险境,肯定不会任性妄为,这番单独前往,应是胸有成竹,不至遇到危险。他这样想了想,便微微叹口气,并不擅自跟随。

飞锋四面看了看,先以脚拨土,将地上残留的血迹盖了,又到了巨石处搜寻,果然也发现了一些血痕,也用脚踩着抹去了。他一番掩盖,山地之上便又恢复细草如茵之状,轻风拂来,将那丝血腥气都带走。沈夺

一番言语逼迫,致使狸力凄凉自戕的景象,仿佛从不曾发生过。

飞锋又细细看了一遍,确定即使玄蜂或别的人偶然来到,也不会发现任何线索,才点点头,正要找个隐蔽处躲起来等待沈夺,脚步却忽地一顿,低低道一声:“糟了。”

他之前曾听霜河君说师父是被玄蜂掳走,因此之前听阿四道出玄蜂名字时,便十分留意。不料玄蜂来者不善,一上来就痛下杀手,竟令他无一丝机会去套话。他逃到密道之中,心里一直惦记着此事,但是刚才被

沈夺父子无情手段所震动,担忧正道局势,心中一片混乱之时,竟然把此事忽略了。

他拔足便向沈夺宅院处跑去,心中十分焦虑。沈夺自然恨玄蜂至极,那人机巧多变,施计之下,只怕孰湖和玄蜂已经开始自相残杀。孰湖虽无内力,但天生力大无穷,若是他已经杀了玄蜂,或者玄蜂虽然杀掉他

,却也被沈夺取了性命,到时师父的下落,只怕又难得知。

飞锋这样一想,脚下步子更快,到此时才知道内力尽失,力有不逮之痛。

他转了两个弯,眼见着沈夺宅院就在眼前,此时却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咆哮。

那声音远远传来,竟然还有震耳欲聋之效,听上去根本不像出自人类的口中,更像是一匹巨大的野兽在哀嗥,声响又痛苦,又恐怖。

飞锋一听,便知孰湖已经发现狸力的尸体,连忙加快脚步,向那处宅院奔去。

只差几步就要奔到墙边,却忽然听到巨大的风声,仿佛有什么极大的东西破空而来。飞锋见机极快,迅速向旁边一倒,借势滚了几下,刚停下动作跪立而起,就听到轰的一声,前方的墙面被什么巨物一下砸破,砖瓦飞溅,灰尘四起,那巨物去势不减,带着巨大的风声从飞锋身边飞过,带起的疾风竟刮得飞锋脸颊生疼。很快,那东西重重砸在他身后的地上,飞锋转头去看时,发现竟是一块巨大的山石,早已把地面砸了

一个大坑,尘土被猛然激起,直涨到半天空。

飞锋略一定神,便疾步冲到墙洞旁边。那墙洞上早哗啦哗啦落下许多砖瓦,在地上形成一堆废墟。飞锋躲在这废墟之后,向院中看去。

那假山就在他正前方,孰湖站在山洞口处,面容狰狞痛苦,手中举着一块巨石,手臂肌肉高高鼓起,显然蓄力不小,正要掷向惊慌逃窜的玄蜂。院中却不见沈夺身影。

玄蜂手中还扯着狸力的尸体,愤愤然似乎解释着什么,一边说话一边施展轻功四处游走。

他轻功极好,但显然对孰湖的力量十分忌惮,孰湖手臂稍稍一动他就会立刻改变方向。饶是如此,仍是被孰湖看准趋势,凌厉的风声暴起,一块巨石猛地向他掷了过去。

孰湖显然在暴怒之中,拿的巨石比两个玄蜂都还大些,这下直直向玄蜂飞去,速度却快如闪电!

玄蜂眼见躲避不及,竟能硬生生在空中止住身形!

飞锋看他手脚动作,在止住身形后显然是想倒飞出去,离孰湖远些,不料孰湖神力惊人,那块巨石虽然没有打中玄蜂,只是从他身前飞过,带起的劲风竟然刮得玄蜂无法倒飞,而是斜斜飞了出去,竟是向飞锋的

方向逃窜而来。

玄蜂轻功上佳,速度之快,竟是他先落地,飞锋才听到巨石轰然落地之声。

飞锋见他落在附近,忙一矮身,又向下躲了躲,这下却是看不到院中景象,只能根据声音来推测发生的事情了。

他先是听到又快又急,又十分沉重的脚步声,显然孰湖一击不中,又取了一块巨石,竟然奔跑来追。

玄蜂见状,大声解释道:“你这混人!我没有杀她!那阵法厉害得很,我们还要靠她出去的,我杀她做什么?!”

他可能是怕孰湖听不进去,情急之下声音极大,而且那声音忽东忽西,忽上忽下,显然是一边在空中躲来躲去,一边在解释不休。

孰湖伤痛之中,哪里听得进他的话,脚步声猛然止住,应该是在瞄准。

他脚步声一停,飞锋就听到了极为清脆的“咔”的一声,好像是谁的骨头断了。他一惊,心想,孰湖的脚步声停在一丈开外,玄蜂却离我极近,离得这样远,怎么玄蜂的骨头却断了?难道孰湖也会内功不成?

他刚动念,就听玄蜂得意大笑,道:“你看!你看!凡是我毒死的人,骨头都是青的,她的骨头这样白,怎么会是我毒死的?”竟是不知折断了狸力的手还是脚,要向孰湖证明他的无辜。

他声音得意,显然自以为得计,可这种方法却只能让孰湖怒火冲天!

只听他又发出一声咆哮,声音充满狂怒之意,有如雷霆!

接着便是一道又一道巨大的风声,竟是孰湖狂怒之下,也不再去管石块大小,随手捡起手边的东西便大力投掷过来。

一时之间只听孰湖怒吼连连,风声呼啸不休,风声过后,便是重物落地声和树倒墙塌之声,玄蜂虽然飞上飞下的大叫大骂,但他的声音在这些噪声之中竟然几不可闻。

飞锋所躲在其后的这面墙也遭受到了数次冲击,有时是大石块,有时是水缸,孰湖之力甚大,所掷之物竟然都是直接破墙而出,那墙面千疮百孔,摇摇晃晃,却是始终未倒。

飞锋看这形势,心道这墙面要倒恐怕就在目前,到时把我埋在下面,却是便宜得很。连忙手撑着地面,慢慢向后退去。

他刚退了几步,就听到一阵极大的风声,这阵风声比之前的那一次都要大,飞锋听在耳朵里,觉得孰湖简直像是把地面都要掀起来了。

他这下可顾不上会被会什么人发现,手脚并用迅速向后退去,刚退了两步,风声已至!

便听轰隆一声,面前的高墙竟被什么东西撞得弯起。在这一瞬间,它弯起的弧度看上去竟像是被风吹皱得绸缎,紧接着猛然炸开,充斥了飞锋视野的,便是四面崩裂的砖块瓦砾和飞溅起的灰尘。那东西十分巨大

,撞裂了墙面后居然还在向飞锋的方向激射而来,飞锋睁大眼睛看去,那东西竟然是一株合抱的大树!

那大树横着飞来,正对着飞锋头部,飞锋只来得及稍稍站起,就被撞在身上。

他只觉得一股大力重重撞在腹部,整个人被大树带着向后飞起半丈之远,他内力全无,眼看就要被这棵树砸到地上,狠狠砸死!

95、出手相救

就在此时,飞锋眼前黑影一闪,竟是有人在这棵树疾飞之时落在它的树干上,伸手猛地一抓,居然将飞锋生生从树的飞行路途中拽了起来,也拉到树干之上!

这人力大,竟胜过巨树急冲之力,但是飞锋被树撞在身上,紧贴大树被撞向后方,被他这样一拉,腰腹处和树干摩擦甚剧,不但衣物在摩擦中被扯烂,腰腹处也留下大片擦伤。

这变化极为突然,简直可以说是电光石火之间发生,飞锋意外之下,不但不觉疼痛,甚至都不觉得骇怕,惊讶地看着面前沈夺,竟是无法移开眼睛。

沈夺一手将飞锋拉起,另一手已经扶住他的腰,便要提身而起,但他只有三成功力,动作再快,哪里快得过被孰湖全力掷出的大树?

只听訇然巨响,飞锋只觉得全身都在震动,一股疼痛之感更是从脚底升起,一直蔓延到膝盖。却是这棵大树重重砸在地上,二人以站立的姿势受到了极大冲击。

沈夺内力在身,真气自然护体,竟将这股撞击之力卸了开去。而飞锋疼痛之下,竟然站立不稳,加上这棵大树撞在地上之后并未停止,而是势头很猛地向前滑行,飞锋控制不住身形,向侧面栽倒。

沈夺冲上疾飞的大树,将飞锋从树旁拽上来,卸开撞击之力,几乎耗尽全身功力。他双手都在飞锋身上,飞锋这一栽,把他带得也摔下树去,二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刹住去势。

孰湖乱丢乱掷,此时整个宅院中灰尘四起,暴土扬长,二人担心被孰湖玄蜂发现,便在这尘烟之中趴伏不动。

四周都是灰尘,稍微呼吸便觉十分呛人。飞锋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注目看着趴在他身上的沈夺,虽有很多问题问他,终究是不敢出声。

沈夺明明说过让他原地等待,他却为了探听师父消息擅自跟了下来,差点被孰湖误伤致死。若是真的死了,沈夺功力可就不能恢复了。

飞锋明白其中利害,知道这下沈夺必然要生气。这事是他思虑不周,若是沈夺真的震怒,他也没有理由开脱,因此看着沈夺,打算就是他怒火滔天,自己也要坦然面对。

不料沈夺虽然眉头皱起,眼中却殊无一丝恼怒之色,他先是伸手在飞锋脸侧摸了一把,又支起身体去摸他腰腹。飞锋这时才觉出那里一片擦伤,疼痛之中瑟缩一下,沈夺看他一眼,从他身上向后挪了挪,又伸手

去摸他小腿骨。

飞锋刚才承受撞击之力,双腿从脚踝到膝盖都剧痛不止,但沈夺的手捏上去,除了这种震痛之外并无别的痛感,他知道自己腿骨并未折断,不由松了一口气。

沈夺也似松了一口气,仍是面无表情,但眉头却是松开了。他似是也怕被孰湖玄蜂听到动静,又慢慢伏到飞锋身上,在他耳边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飞锋这才知道,沈夺并不生气恼火,是根本就不认为自己会任性跟来,看到他出现后的直觉反应,便是上面一定出了什么事。

他觉得有些惊讶,沈夺下命令根本不容自己反驳,就径自下山,居然还相信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会听他的命令,真不知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相信自己。

他根本不知怎样回答,沈夺见他不说话,便抬起头,仔细看他表情。二人离得极近,难得的是都全无一丝敌意。飞锋惊讶之下,想道,便是在山洞之中,或是做那件事时,也不曾离他这么近过。

他刚这样想完,就惊觉自己竟然有空想起这些无谓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无耻,便转开目光,去看远处的孰湖和玄蜂。

这一看之下,竟是无比骇然。

此时灰尘已经渐渐落定,能清楚看到远处孰湖和玄蜂扔在对峙。玄蜂姿态狼狈,左支右绌;孰湖久攻不中,暴跳如雷。在这旗鼓相当的对峙中,孰湖怒吼一声,忽地俯身去抓地面上一块石头。

他因了玄蜂身带剧毒之故,不敢和他近身相搏,只用身边的东西投掷过去,以期将玄蜂活活砸死。现在他和玄蜂打斗多时,身边方圆丈余的范围内竟是被他丢得空无一物,地面上那块石头只是露出一个部分,真

正埋在土里的石体不知有多大,他暴怒之下,竟然伸手去抓。

这块石头显然入地甚深,以孰湖如此大力,竟然一抓没有抓起。

孰湖又是一声大吼,伸出双手揪住石头露在外面的部分,弯腰用力,便听轰隆一声,地面都裂开一条缝隙,那块石头在一片扬起的灰尘中被他悍然“拔”出,大小竟和孰湖身量相似!

石头被他抓出,地面上立时出现一个大坑,孰湖站立不稳,竟然落进坑中。

那石头既然和他大小相仿,孰湖立在坑中,双手正好将石头举出地面,他等不及爬出坑来,就屈臂用力,猛地将石头掷出,如同一片疾飞的阴云,挟着万钧之力,便向玄蜂攻击而来!

玄蜂虽然敏捷,在空中真如同一只蜂子,但他身量可比那些石头水缸轻多了,被孰湖投掷之时的劲风所扰,在空中摇来摆去,急切竟不能逃远。此时又见一块巨石飞来,其力甚剧,即使是仅仅被劲风所伤,恐怕

也要从空中落下来了。

玄蜂手中一直拉扯着狸力的尸体,这时无计可施,竟然挥臂一甩,将狸力尸身向那块巨石扔去,自己却借势后撤了开去!

96、痴心一片

狸力本就被他折断了小臂,在他飞来飞去躲避巨石的过程中,又遭受了不少误伤,尸身早已血肉模糊,此时被他扔到疾飞而来的石弹之上,发出响亮的咔咔之声,竟是全身骨骼在死后都被撞碎。而那巨石势头不

减,竟带着她的尸身疾射向远处,轰的一声巨响,激起一片烟尘碎石!

孰湖爬出坑洞,还未站直身体,所见到的就是这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他全身颤抖,双眼都变作血红,伸展双臂向着天空,长长悲鸣一声,竟猛地蹲身,在身下地面上重重一拍。这一拍用力之大,连地面都似在颤抖!

只见孰湖借着这推拍之力,居然腾空飞起,直直向空中的玄蜂飞去。他死死瞪着玄蜂,双臂已经提前摆出绞杀的姿势,竟是将自己掷向全身剧毒的玄蜂,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姿势!

孰湖这下来的势猛,玄蜂腾跃多时,早已疲惫不堪,一时竟不能躲!

飞锋躺在地面之上看得清楚,孰湖不会内力,若是在空中抓住玄蜂,势必要摔落到地面上来,看他二人所处位置,若真是落下来,可不就要正正向自己和沈夺砸来?

他这一惊之下,急急催促了声“快走!”便要伸手便推开沈夺。一推没有推动,才发现沈夺双目盯着他,眸中竟有恍惚之色,便知这人当此危机之际,竟然不知在愣什么神!

飞锋大急,手下用力,沈夺这才醒过味来,也不站起,伸手抱住飞锋便提气纵跃开去。

他二人这一番动作虽然很快,但孰湖和玄蜂早已经砸了过来,碰的一声巨响,果然便是砸在二人刚才所在之处!

他们这下砸过来,掀起一阵劲风。沈夺功力本就恢复得不多,刚才又消耗了不少,本来抱着飞锋已经跃了起来,这下被劲风一扫,竟又落了下去。二人收势不住,在地面上滚了出去。

这里被孰湖大肆破坏许久,地面上全是石块瓦砾,每次飞锋后背向下,便觉被硌得十分疼痛,这样再滚动下去,只怕后背先要毁了。

飞锋想到此处,忍着剧痛,一手紧抱沈夺,一手伸到身侧成爪,死死抓住地面。他内力全失,这下手臂要承受两人重量,还要和自己滚动之力抗衡,用力之下,手掌都被磨出鲜血,但二人滚动之势却是止住了。

两个人气喘吁吁,惊魂未定,耳边又听一声悲号。

他们侧过头去看时,只见渐渐消散的灰尘之中,竟出现了一个大坑,大坑中间,孰湖压在玄蜂身上,双手死力地掐着他的脖子。

若是常人从这样的高空坠落,只怕立时就已摔死,但玄蜂刀枪不入,骨骼内脏都比旁人坚韧,这下虽然也受了些伤,口角流出鲜血,但却还是睁大眼睛,死力挣扎,双手在孰湖脸上身上不断抓挠。他剧毒在身,

指甲抓过之处,孰湖竟流下青黑色的鲜血。

孰湖没有内力,从高空坠下本就受伤不轻,嘴边流出的鲜血可比玄蜂要多。他痛失所爱,狂性大发,到此刻居然坚持不动,双手抖也不抖,死死掐住玄蜂脖子,玄蜂再是刀枪不入,也不是铁石所铸,竟被他掐得

呼吸困难,脸色渐渐发青。

沈夺激这二人自相残杀,要为阿四几人报仇,此时看到仇人惨状,冷冷一笑,从飞锋身上站起,便向他们走近一步。

他这一动,孰湖眼中只有仇人自然是看不到,玄蜂可看得清清楚楚,双手扒着孰湖的手,断断续续道:“是他们……你看……他们杀了……杀了狸力……”

孰湖双目赤红,疯态毕露,但听到狸力的名字,竟然全身一震,眼神清醒不少,慢慢扭头去看沈夺,睁大了眼睛,因为愤怒而全身发抖起来。

飞锋此时也已经起身,站在沈夺旁边,眼见孰湖双目中充满怒火,猛地一抬上身,就要站起,过来杀死他们。

可他之前想和玄蜂同归于尽,从空中摔下来,受伤极重,又拼尽全力想要扼死玄蜂,早已耗尽剩余的力气,站了两次,竟都不能站起。

孰湖自知上了敌人大当,此生已经无法报仇,双目变作一片黯然,竟不再看沈夺和飞锋,转身去看狸力尸体落下的方向,发出两声哀哀的低鸣,趴在地上向那里慢慢爬去。

飞锋见他此时情状,心中十分震动,想道,狸力不喜欢这怪人,可这怪人却实在是爱着狸力。

他正感慨,便听身旁沈夺冷笑一声,扬声道:“孰湖,你这样痴情,难道不想知道狸力怎么会死,死前又留了什么话给你?”

孰湖果然停下动作,慢慢扭头向他看来。

飞锋扭头看沈夺,见他唇角微扬,双目晶亮,表情极为快意,便知他决意报仇,不但要令仇人身体受损,更要折磨仇人内心,此时只怕是要说出狸力对他并无爱念,甚至因为他而暗自恨着奉若神明的江梧州,以

至触发“赤胆忠心”的药性,发狂自戕的事情。

他之前见到孰湖为了给爱人报仇孤注一掷之景象,对这人同情之中,竟还隐隐有些敬佩。此时眼见沈夺就要说出真相,让孰湖临死之前还要受到致命的折磨,心中极为不忍,情急之下,竟伸手去拉住沈夺的手,

低声道:“沈夺……”

97、兽性狡诈

飞锋叫了一声沈夺,竟然不知再要说什么。他知道沈夺定下这报仇计划,就是要他们三人越惨才越开心,自己无论说什么,只怕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心。

沈夺本来盯着孰湖,脸上带着极为惬意的微笑,听到飞锋叫他,竟然真的扭过头来看他。

飞锋不知自己脸上表情如何,只看到沈夺神色一僵,笑容消失,脸色慢慢变得极为阴沉,皱紧眉头看他,又低头去看被他拉住的手。

飞锋看他面带不豫,只怕下一刻就要甩开自己的手,再去言语刺激孰湖,忙握紧他的手,又叫了一声:“沈夺……”

沈夺不说话,转开脸又去看孰湖。飞锋只看到他侧脸,见他表情和刚才完全不同,目光十分恼火,用力咬着牙,但是嘴唇紧紧抿着,却是再也没有出言折磨孰湖。

孰湖扭头看了沈夺,许久不见他说话,便又竭尽全力向狸力爬去,只爬了两下,便全身痉挛,眼睛大大睁着,盯着狸力的方向,已是神力耗尽,毒发身亡了。

飞锋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到自己拉沈夺的那只手,就是刚才自己紧抓地面那只手,手上已经全是鲜血和泥土,这下也沾染到了沈夺手上。

他连忙放开自己的手,谁知刚一松手,沈夺就猛地扭过头来,怒视着他。

飞锋一愣,就见沈夺眉头皱起,一双凤眸中隐隐含着雷霆之怒,直直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

他说了这四个字,便不再说话,眼睛中闪过一丝嫌恶的表情,似是看也不愿意再看飞锋,猛一甩衣袖,就大步向大坑中躺着、此时已经奄奄一息的玄蜂走过去。

飞锋被他说得不明所以,见他走向玄蜂,便只好跟了过去。

玄蜂之前被孰湖压着,动也动不了,后来孰湖向狸力爬去,他才有机会起身,但是毕竟从高处摔落,又被孰湖扼着咽喉掐了半天,摇摇晃晃站起一半,竟又跌坐在地。

他是亲手毁坏水卫尸体的人,沈夺对他本就怨气最深,现在又因为飞锋的缘故带了另外一层怒气,双目带煞地大步走来,竟像是索命的阎王。

玄蜂看着这样的沈夺步步逼近,不由得露出害怕的表情,一手抚着喉咙,一手放在地上,不断向后蹭去,但因为受伤颇重,动作十分缓慢。

沈夺停在他面前,慢慢蹲下身去,和他视线齐平,露出一个微笑,柔声问:“疼不疼?”

玄蜂瞪着他,根本不回话。

沈夺继续道:“你全身带毒,没人敢碰你,就算碰到,你也是刀枪不入,怕是你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吧?”

飞锋此时已经走到他身边,听他这样说,忽地想到在陈妙佛的山谷之中,自己伤了那个药人的眼睛,那药人便痛呼嚎啕,仓皇逃窜,心道,可不正是这样?

刀枪不入的药人最怕的是疼痛,乍听之下虽然不可思议,但却是自有道理。

果然玄蜂听沈夺这样一说,眼中便流露出痛苦之色。

沈夺又是一笑,伸手从靴筒中摸出一把匕首,却正是飞锋的那把。沈夺在手中把玩着这把匕首,看着玄蜂道:“我手上这柄匕首削铁如泥,只是不知是铁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他说话声音十分温和,说道“骨头硬”三个字时,手中匕首猛地送出,削到玄蜂按在地上的手掌上,一下就削断了他的小指!

这匕首十分锋利,一切下去,断口十分齐整。玄蜂吃痛,哀叫一声,喉咙嘶哑,这声哀叫也变成了嘶叫。

沈夺“啊”了一声,微笑道:“你的血可有毒,我要小心些,不能被它们沾到。怎样才好呢?只好细细地切了。”

言下之意,竟是要将玄蜂一刀一刀活剐了。

玄蜂眼睛中露出恐惧之色,显然极为害怕。

飞锋知道他虽然毁坏了水卫的尸体,却未必有什么侮辱之意,只因他是药人之子,神志昏昧,江梧州也不曾认真教导于他,因此行事作风与野人无异。现在听沈夺要将他“细细地切了”,十分不忍,可是他刚才同情孰湖,向沈夺求情,虽然并没有说出口,沈夺却终究还是放过孰湖一马,现在他怎好得寸进尺,要求沈夺放弃报复玄蜂?何况沈夺放过孰湖后,表情十分愤怒,自己再说什么,只怕火上浇油,让他下手更狠。

除此之外,师父的下落,还要着落在这玄蜂身上,他既然如此怕疼,只怕一会儿在沈夺酷刑之下,什么都肯说了。

他这样一想,虽然不忍,也只好转过头去,不闻不问。

可是转头前的刹那,却发现沈夺此时拿着匕首,要去切玄蜂手指,他既说“细细”切了,视线便有一瞬下垂,去看那刀锋。而就在此时,那奄奄一息、任由宰割的玄蜂,眼中忽地闪过一抹戾色!

飞锋心中暗道不好,伸手便去扳沈夺肩膀。

沈夺从他刚才放开手便露出恼恨模样,他走在身边也不曾看他一眼半眼,此时被他扳到肩膀上,重重冷哼一声,体内真气暴起,竟是要把飞锋的手震开。

而此时玄蜂捂着咽喉那只手已经成掌,向沈夺拍来,看那出手姿势,正是葬堂的幽冥掌!

这一掌若是拍到沈夺身上,即使他能抵抗掌风,只怕也要身中剧毒,性命不保。

情况紧急,飞锋根本不及多想,只记得自己百毒不侵,便迎身而上,扑到沈夺前面。玄蜂这一掌,便正正拍在他胸口。飞锋被他内力摧动脏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竟都溅到玄蜂面上!

玄蜂正如飞锋所想,兽性多过人性,但却并非十分昏昧无知。兽性狡诈,他隐忍一击,眼看着打错了人,也并不恋战,借着这一掌之势倒飞出去。他虽然身受重伤,毕竟功力仍在,迅速提气,歪歪斜斜飞身而起

,很快便逃走了。

98、魂牵梦萦

飞锋被这一掌打得向后一倒,跌在沈夺身上,他要对沈夺说话,一开口却是又涌出一口鲜血来。

他在胸口一片剧痛之中,发现沈夺竟然伸手抱住他,飞锋强忍痛楚,说道:“他抓走我师父……不能让他……让他……”

胸口的剧痛已经变成一阵一阵的冰寒之意,飞锋只觉得呼吸都十分困难,“跑了”这两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幽冥掌本就是极为阴狠的功夫,即使没有剧毒的助力,取人性命也并不难。飞锋此时眼前景色都模糊一片,胸前的冰寒之意不断蔓延。这种冰寒与之前蚕毒入体之时的又有所不同,寒意过后,便是麻木,肌体渐

渐发僵,便如坏死一般,就连神智也似乎不听使唤。只余最后一缕清醒的意念:若我死在这里,师父怎么办?

恍恍惚惚之中,身体仿佛离地而起,轻柔起伏,如同漂浮在微风拂动的湖面之上一般。

但那寒意丝毫不减,飞锋隐约知道自己身体僵硬,意识中却总觉得自己在冷得不停颤抖,身边似乎有温热的东西紧紧贴着,但和身上冷意相比,这点温热实在是杯水车薪。

冷意越来越重,飞锋意识模糊,竟忽而觉得自己站在血衣派的院落之中,四周是漫天的大雪。

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手心皮肤完整,毫无受伤的痕迹。他心中一阵轻松愉悦,便提气纵跃而起,一路飞奔到山巅之上。

来到山巅,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他却仿佛跑了许久的路,微微喘息着,仿佛回到当年。

那时他极目四望,这一场雪不知下了多久,莽苍苍的天空下面,群峰负白,素裹银装。四周是无边的彤云,大雪犹自纷纷扬扬,雄浑肃穆,令人忘言。

天目老人早年前遭逢不如意事,退出江湖,避居南方山林之中,是以飞锋十九岁之前都在南方生活。直到来到了位于北地的血衣派,他才知道世上竟有这么冷的冬天,冬天竟有这么神奇的景色。

当初他初见这壮阔雪景,瞠目望了许久,心中想道,若是血衣派覆灭,定要带师父也来这里一同观看。

此时他四面望去,想起当年心事,心中忽然微微一动,转过头向身侧看去,赫然竟见师父不知何时来到身侧,拈着胡须,笑微微地看着他。

飞锋大喜,想喊师父,却怎么也喊不出来,着急之下,大声道:“是雪……好大的雪!”

师父却像是没有听到,仍是微笑看着他,身形却越来越远,竟是要离开飞锋,飘然远去。

飞锋十分焦急,起身便追,但是他施展了全身的功夫,忽而从血衣派的山巅追到树林,忽而追到薛天尧被围攻的山上,忽而追到宋三伯的住处,师父却总是在他身前一丈的地方,不肯让他接近,神色也变得非常

不悦。

飞锋见师父神色,心中难过,想道,师父嫉恶如仇,定是见我要助沈夺恢复武功,因此生我的气了。

他刚这样一想,师父果然便停下来,皱着眉头喝道:“你真要帮那魔头么?”

飞锋立刻跪在地上,分辨道:“徒儿见您被江梧州抓走,徒儿别无他法……”

师父怒哼一声,又喝道:“休要狡辩,你帮那魔头,就没有别的想法么?”

飞锋心中悸动,抬头看着师父,就要开口解释,说自己本来就没有别的想法,后来见那魔头诱杀狸力,纵然有什么想法,也变作没有了;又想说自己见他手段无情,必要为祸武林,心意已坚,要和他虚与委蛇,

借助他恢复功力之机与他接近,伺机便要动些手脚,早晚将他除去。

可他双目注视师父眼睛,这话却总说不出来。他在血衣派藏身五年,日夜与敌人相伴,平时处事便十分谨慎警惕,连在睡梦中都留着一丝清醒。此时他虽然身受重伤,神智受限,但多年的习惯仍然存在,让他噤

口不语。

师父见他沉默,脸上怒色更深,猛地一甩衣袖,竟然从他眼前消失,就此不见。

飞锋大惊失色,呼喊着师父到处寻找,忽地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他刚从地上爬起,就听前方有人道:“你过来。”

他抬眼看去,就见沈夺带着十一十二走在他前面,此时正面无表情回头看他。

飞锋愣了一下,心想,是了,这里是蚕婆的住处,我们刚拿了五色蚕出来,他不知为什么,一定要我走在他身边。

他记得当时沈夺的表情似乎是有些不耐烦的,可是这个梦中的沈夺却极为耐心,连着旁边的十一十二、自己身边的阿九都一脸善意,眨着眼睛看着他。

飞锋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和沈夺并排走着,仿佛又回到那天晚上。月白风清,山谷之中寂静无比,另外三人内力超群,因此耳边便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他们这样慢慢走着,竟一路走到血衣派,天空渐渐彤云密布,大雪又飘然降落。

飞锋抬头去看那漫天大雪,一边道:“你看,好大的雪。”

沈夺却不说话,飞锋心中奇怪,扭头看他,就见他眼光比雪还要冷,刺在他脸上,冷冷说道:“你真要除掉我?”

飞锋还没有回答,就见沈夺唇角流出一线鲜血,声音也变得嘶哑,道:“你真要除掉我?”

飞锋低头看去,就见那把师父所赠的匕首,已经插在沈夺心口,鲜血流出,将他半边身体都染作猩红!

十一十二和阿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天地之间这场大雪之中,只有他和沈夺面对面地站着。飞锋身体冰冷,心也一片冰冷,悲伤又坚定地回答说:“是,我真要除掉你。”

说完这句话,心中仿佛豁然开朗,又仿佛怅然若失,伸手要去擦掉沈夺唇角的血迹。

他刚一抬手,便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栽去。猛然睁眼,才发现刚才种种,只是南柯一梦。

他等待呼吸平稳后才慢慢坐起,发现自己身在假山下的密室之中,正坐在沈夺用来练功的石床之上。

飞锋四面看了看,没有发现沈夺的身影,自己身上盖着的,却显然是他的外袍。

99、不由自主

飞锋深呼吸几下,发现胸口那里闷闷的仍是十分难受,但是身上的冷意已经消失,手脚也不再僵硬。

他刚活动了几下手臂,就听到密道方向传来细微的滑动之声,飞锋刚转头去看,就见人影一闪,沈夺已经从密道口滑出,手拿一个布包,轻巧地落在地面上。

他一落下来,就看到飞锋醒了,于是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微笑,但是眼神黝深,仍是让人无法看透。

飞锋看他身上只着中衣,鬓发散乱,头上身上都是尘土,脸上竟然还有泥道子。显然不知做了什么事情,额上出了汗,这人便用满是灰尘的袖子去擦,才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但不知是做了那个梦的缘故,还是另有原因,飞锋却觉得沈夺这幅模样比他之前威风无比的时候要好看的多,不由微微一怔,想要问他的话一时竟没有出口。

沈夺见他不说话,又是一笑,走了过来,道:“你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是不是?”

飞锋点点头,开口道:“想来是玄蜂受伤太重,才没能把我一击致……”

沈夺已经来到他身边,将手上布包放在石床上,便一伸手摸到他脸上。

飞锋吓了一跳,话没有说完就停下,抬眼看着沈夺。这才发现沈夺的微笑十分僵硬,像是勉强做出来的,摸在自己脸上的手指虽然温暖,却像是在微微颤抖。

沈夺双目灼灼,低头看着他,慢慢道:“我也以为你一定要死了。”

他的声音又低,又温柔,仿佛深情无限,还带着些惆怅的意思在里面。飞锋从没听他这样说过话,就连当年在山洞之中,这人假意和自己相好之际,也不曾听到他声音里有这样的情愫。

飞锋听他这样讲话,简直如在梦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居然又无法说出来,只是看着沈夺,不知如何反应。

他和沈夺默默对视半晌,才听到沈夺轻轻叹口气,又低低的说了一遍:“我也以为,你一定要死了……”

说罢抚在他脸上的手转而去扶住他后脑,向前倾身,便去亲吻飞锋的嘴唇。

飞锋直觉就想躲开,但是沈夺刚才那温柔深情的声音让他仍有些恍惚,只来得及向后挪动一点,就已经被沈夺亲了上来,温暖的嘴唇覆压着他的,慢慢厮磨。

他睁大眼睛去看沈夺,沈夺的眼睛却是闭上了的,长睫又黑又密,微不可觉地颤动着。飞锋被他亲上来还没觉得什么,可此时这样去看他的睫毛,竟然心跳如雷,无法自控。

他这样容易便情动,心里惊觉不妥,猛地伸手,便要推开沈夺。

手刚伸到沈夺胸前,就被他空着的那手一把握住。但他的亲吻却停止了,睁开眼睛,稍稍离开飞锋,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不愿意?”

飞锋知道沈夺为人霸道专横,之前别说是和他做那件事,就是生杀予夺,都似被他掌控在手,何时想过问自己的想法。可现在这句“你不愿意?”竟充满询问之意,着实让飞锋惊讶莫名。

他就这样惊讶地看了一眼沈夺,顿了顿才道:“我不愿意。”

沈夺皱了皱眉头又松开,神情也没见如何恼怒,认真看着飞锋,一字一句道:“你不能不愿意。”

说罢向前一凑,又亲过来。

飞锋被他扶住后脑,还被抓住一只手,剩下那只手刚想要用力,胸口就一阵闷痛,这下全无反抗之力,被沈夺结结实实亲了一会儿嘴唇仍是挣扎不得,竟然又被他撬开嘴唇,伸进舌头来。

他之前不知去做了什么,身上脸上都是灰尘,连唇上都沾了些,这样亲吻过来,飞锋只觉得口腔中一条温热的软舌,带着尘土的味道到处翻搅,他自己口腔中还有血腥之气,和尘土的味道和在一起,真算不上是

什么销魂滋味。

但是沈夺却似十分快意,扶着飞锋后脑的手更用力,微微侧了一下头,与飞锋吻得更紧密。

飞锋还从未和人这样亲吻过,即使之前和这人有过多次肌肤之亲,心中对他也暗自存过一些念头,可也从未想过要和他这样亲密。此时二人唇舌相接,气息相闻,饶是飞锋如何想要冷静自持,想要自重身份,和

这魔头不再有任何纠葛,也不由自主呼吸急促,心跳的如同要炸裂一般。

沈夺似是觉察到他的顺从,更加激动,舌尖竟去勾飞锋的。飞锋被他这样撩拨,便发出一声闷闷的呻吟。

沈夺听到他的声音,极为兴奋,亲吻变得十分激烈,简直像是要把飞锋拆吃入腹一般。

飞锋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还没来得及反应,胸口本来只是闷痛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烈痛楚,痛感之强,使得飞锋整个身体都是一僵。

沈夺马上察觉,放开飞锋去看他神色,低问:“幽冥掌?”

飞锋疼得说不出话来,慢慢呼吸平缓下来,痛感才有所减轻,他松了口气,看了沈夺一眼。沈夺此时虽然形容狼狈,但是双目明亮,唇色殷红,便如姿容绝代的美人,粗头乱服不掩国色;且黑白分明的双眸中情

意闪动,自成一段风流。飞锋本想说的狠话也便咽下,只是点了点头。

100、表明心迹

沈夺见他点头,便松了他的手,把手掌平贴在他胸前,用内力去探他的伤处。

他另一只手还在飞锋颈后,形成一个简直要把飞锋抱在怀里的姿势。飞锋极为不自在,伸手就去拨开他的手。

沈夺并不坚持,被他轻易拨开,另一只手也收回来,支在石床上,弯腰向飞锋凑近,道:“幽冥掌造成的内伤,如果不知道解法,便只有用正宗的上乘内功化解它阴寒之气,且还要假以时日,才能使你完全恢复。

沈夺一边说话,一边注目看他,双眸黑白分明,极是明亮。飞锋不愿和他对视,便向后仰了仰,一边微皱眉头,道:“我自然知道。”

沈夺听了他的回答,微微一笑,又道:“你虽然修习了正宗的内功心法,但现在内力全失,已经无法自救,这个你也知道么?”

飞锋听他这番谈话,意思竟是要将幽冥掌的解法居为奇货,以此牵制自己,心里一寒,便冷冷一笑,扬起下巴,挑衅般看着沈夺道:“你既然这样说,便是精通幽冥掌的解法了?”

沈夺却不回答,仍是微笑着看他,又问道:“你要是死了,就算你师父被人救出来,你也见不到他了,这你也知道吧?”

飞锋知道沈夺惯于拿住他人短处,不料自己因他受伤之后他还要这样做,双目直视沈夺,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

沈夺本来嘴角噙笑,看他这样,笑容更大,双眼晶亮晶亮的似是压抑不住喜悦之情一般,又向飞锋凑近了一些,声音十分低切:“你什么都知道,还要替我受这一掌?”

飞锋看着沈夺,竟愣了一下才想,他竟是在高兴这事?又茫然想道,他为什么这样高兴?心中隐隐知道答案,却终究不肯去细想。

沈夺唇角噙笑,柔声道:“你以前还不肯做我水卫,竟是在嘴硬么?被我知道你喜欢我,又有什么大不了?”

飞锋听到他后半句话,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梦中师父离他而去时,那种责备自己和厌弃自己的情绪在他胸膛之中涌动,令他脸色都有些发白。他看着沈夺,僵硬道:“沈夺,你不要想岔了,我答应和你同舟共济

,自然要护你周全,若是……若是别人在旁,我也会替他受一掌的……”

沈夺嗤笑一声,离他更近,气息都吹到他脸上,说:“还嘴硬?”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低笑着问,“你昏迷时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也是我想岔了?”

飞锋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疼痛,以至于都梦呓出声,回想起自己混乱的梦境,却是另一种吃惊,想道,我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刚这样一想,自己才意识到,他在昏迷中叫沈夺的名字,已经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他神色茫然,一时没有开口,沈夺凑过来又亲了他一下,这次亲完没有离开,嘴唇贴着他的嘴唇,笑道:“飞锋,我听你叫我名字,心里十分欢喜……再叫一声,让我听听。”言语却带上了些调笑的意思。

飞锋微微睁大双眼,竟说不出话来,又是觉得震惊,又是觉得荒唐,又是觉得骇然,百般滋味之中,竟无一丝欣喜之意。他看着沈夺眼中神采,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如雷鸣,响得整间密室都能听到,中掌的

地方又开始疼痛不止,可在这疼痛之外,另有一股痛楚之感从心口处生发而出,蔓延全身,令他竟微微颤抖起来。

他生性倔强,越难过便越要逞强,此时抬眼看着沈夺,痛极反笑,问道:“你听我叫你名字,十分欢喜?”不等沈夺回答,又问,“为什么?”

沈夺闻言,稍稍起身打量他脸上表情,眼中闪过疑惑之情,道:“你不信么?”顿了顿,微微一笑,竟解释道:“我废你武功,并不全是为了自己恢复内力,那时你做错事情,我伤了你,你便恨极了我,不相信我也

喜欢你么?”

飞锋听他这样说,一颗心像是从冰水中提出又扔到沸水之中,喜怒不知。他看着沈夺又笑了一声,低语道:“啊,原来你喜欢我?”

沈夺似是察觉他的笑容古怪,看着他的眼神也变得认真,道:“我舍不得你死,见你喜欢我便高兴,自然是喜欢你的。”

飞锋看着他,慢慢道:“这便是你的喜欢么?那你……又准备怎样安排我?”

沈夺伸手去摸他伤处,温声道:“我虽不知幽冥掌解法,但是阿九必然会。这密室潮湿阴暗,对幽冥掌的伤口并无益处,你等我片刻,我便带你上去找阿九……”

飞锋摇摇头道:“谁问你这个?”

沈夺低头看他,问:“你在问将来么?”他微微笑起来,“你不喜欢做水卫,那便不做。只要你跟在我身边,将来我统领三教,你便是我第一心腹。”他说到最后,脸上现出志得意满的神气,双目直视飞锋,柔声又

问,“好不好?”

飞锋早知这人魔教出身,自私无比,口中说着“喜欢”,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和十一一样,又给他做手下,又给他做妻妾。现在亲耳听他说出来,也并不觉得特别难过,伤口疼痛之中,还有心思自嘲,这人让自己做

心腹,还是第一心腹,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强压怒意,看着沈夺,淡淡问道:“你不止一次要我做你的水卫,是打这主意已久么?”

沈夺眼中多了一层柔情,低低笑道:“你才知道么?”

飞锋此时胸口的剧痛已经快要到他忍受的极限,他喉头一甜,便觉有血涌出,不由自由便咳了一声,把那血腥气压了下去,立刻又短促地笑了两声,掩饰那声咳嗽。

他脸上犹带着笑意,看着沈夺问道:“沈夺,你道我是什么人?”

沈夺一愣,道:“你是飞锋。”

飞锋又笑了起来,看着沈夺道:“你手眼通天,真的不知道么?飞锋不是我的真名字,那是血衣派前掌门给我取的代号。”他将沈夺向后一推,虽然他剧痛之中并无力气,但沈夺仍是顺势向后退了退,抿紧了双唇

看着他。

飞锋坐直身体,才又一笑道:“我是天目老人姚岑远的关门弟子,武林盟主田白鹤是我的师伯。我潜伏血衣派五年,便是遵从盟主命令,深入虎穴,易名除恶,有朝一日更是要呼应盟主义举,铲除三大魔教,护我

中原武林百年平安!”

他受伤颇重,说话声音也有些虚弱,但是神情疏朗,目光坚定,一番话说来,竟然颇有威势。

沈夺却似根本不在意他说的内容,不屑地冷哼一声,盯着他问道:“那又怎样?你不是喜欢我?”

飞锋听他竟毫不在意二人立场,出言问到自己情感,笑容就变得有些惨然。

他自然是喜欢沈夺,为他动情不止一次。但他既知沈夺身份,又被他残忍对待,还亲眼见他处事之时的冷酷无情,因此内心深处,对于自己动情之事竟又是恐惧又是顾虑,平日里强自压制,到后来甚至不允许自己稍微念及此事,仿佛不去想它,这种荒谬的情感就会自己消失一样。可是情感不同其它,越是压制,竟然越是旺盛,他近来的情绪判断,便屡屡被此情左右,若不是今日沈夺和他这番谈话,只怕他还要内心郁

结,无法释然。

飞锋注目去看沈夺,胸口实在是剧痛难忍,不知是因为幽冥掌太过厉害,还是自己心里太过难过。心念一动,便伸出手去摸到沈夺左边唇角,这正是在梦中他被自己所伤,流出血迹的地方。

沈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光极深,表情极为阴沉,但却任他摸着自己唇角,并不退开。

飞锋深深呼吸,压抑胸口的闷痛,洒然一笑,看着沈夺,温声道:“我又何必自欺欺人?沈夺,我确是喜欢你。”

沈夺神色略略缓和一些,但眉头却微微皱起来,并不说话,看着飞锋等他下文。

飞锋目光在沈夺唇角停留片刻,又抬起看他眼睛,轻叹一声,道:“但你说的事情,我无法办到。你我现在共同对付江梧州,我自然要竭尽所能,助你成事,可那之后你若还要与我中原武林为敌,别说做你心腹,

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想办法除掉你。”

沈夺盯着飞锋,目光渐渐转狠,咬牙切齿道:“你说喜欢我,还要除掉我?”

飞锋道:“是。”

沈夺勃然作色,伸手便掐住他脖子,但显然在尽力控制怒气,手劲并不大,动作也十分僵硬,盯着飞锋双眼,一字一句狠声问:“你要除掉我,怎么能叫喜欢我?”

飞锋收回抚着他唇角的手,要去拨开他的钳制,但手只是虚虚地搭在沈夺腕上,便再无别的力气。他这下无法遮掩伤情,血腥气渐渐涌上喉间,呛咳一声,有些虚弱地回答道:“我怎能,怎能为了儿女情长,便不

顾是非对错?”

沈夺眯起眼睛看他片刻,手从他颈间松开,揪住他衣领,竟将他提起几分,怒冲冲道:“你是说我错了么?”

他极为愤怒,说完这句话,又猛地松开手,将飞锋重重一搡。飞锋猛地向后一倒,好容易才止住势头,重新坐起,却是痛不可抑,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吐在石床上。

沈夺伸手似要扶他,却又中途停住,声音极为愤恨,道:“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飞锋听他声音,竟是真的无比困扰,虽然呛咳不止,也忍不住抬头看他。

沈夺神色极为恼火,凶狠地瞪着飞锋,怒声道:“飞锋不是你的真名字,那又怎样?我本来也不叫沈夺,是沈书香非要改的,我便因此不是我了么?”他当真是愤怒至极,瞪着飞锋的表情十分凶恶,只怕飞锋若不是已经吐血,他早已一掌拍来了,“那姓秦的来和我谈交易的时候,早就说过武林盟主的人手就是他的人手,那便是说田白鹤早已被他架空了,你当真听不出来?那老匹夫已经毫无势力,什么匡扶正道,护卫平安

,还不是一场空谈?你为什么还要听他的?”

飞锋听他说得荒谬,瞠目看去,就见沈夺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转冷:“我迟早要重掌三教,到时候什么武林正道,天下英雄,都要做我脚下走狗。那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再无一人敢冒犯我,难道不好?可你

宁愿听从那失势的老匹夫,也不愿跟在我身边,看我统领武林?”

他这番喝叱,竟是一副理直气壮之态,飞锋心中一片冰冷,心道,师父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果然如此,沈夺这样怙恶不悛,竟还自以为占尽道理,便是明证。又想道,他这样难以理喻,我二人早晚要不共

戴天,梦中那个场景,难道竟是预示么?

他受伤极重,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勉力支撑。这下心中一恸,剧痛再不可忍,便要向后栽倒。

这时眼前一花,沈夺已经俯身过来,伸手又抓住他衣领,目光中竟是失望和伤痛之色,声音也紧绷着,像是从牙缝中向外挤字,道:“说来说去,你又是诸般作态,想要蒙蔽于我。我功力不要了,今天非杀了你不

可!”

飞锋看他目光中果然流露杀意,同时胸前传来一阵寒意,有尖锐之物抵在心口,竟是那柄得自师父的匕首。

飞锋自知必死,可是剧痛加身,眼睛看着沈夺,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开口便又是一股鲜血,同时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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