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冤家路窄

飞锋再次苏醒,是在一间光线明亮的房屋之内,胸口处疼痛又已经消失,只余闷闷的不适感。

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间房屋的制式和自己之前和阿四交谈的房屋十分类似,显然也是沈夺宅院中的一间,可沈夺却并不在屋内。

飞锋低头去看自己,他身上还披着自己之前那件血迹斑斑的外衣。衣服十分凌乱,露出胸膛,心口处浅浅一道伤痕,血液已经凝固。

飞锋看着那伤痕,怔然想道,原来他仍是杀不了我。

他想到这人喜怒不形于色,与血衣派仇恨那样深,屠戮教众、报复慕容羡之时也是不动声色,偏偏对自己多次动怒,这次的怒火更是前所未见,可是这样的盛怒,却仍然没有痛下杀手。心中不由自主便是一软,

一时怅然无比,想道,他不肯杀我,我和他却要怎样了断?若是这样下去,恩怨纠缠一久,将来敌对之时,岂不是更加难过?

他一想这件事,胸口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才知幽冥掌的伤处会因情绪不稳而加重,忙深呼吸几次,强令自己去想别的。

他觉出腹内并不极饿,心口的伤痕显然也凝固不久,便知道自己这两次昏迷时间并不久,从受玄蜂一掌到现在,大概只过了一天左右。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边。就见窗外院落不大,只稀稀疏疏种着几棵松树,毫无章法立着几块石头,但墙院完整,显然离假山处甚远。

飞锋有些疑惑,不知沈夺去做什么。想要出去寻找,又想到玄蜂未除,自己不但失去内力,还受了重伤,贸然出去,只怕对沈夺大有妨害。

他刚这样一想,胸口又开始闷痛不适,心中惊讶道,怎么只是想到他的名字,就已经影响情绪,以至伤口作痛?转念又苦笑一下,心想,若从此能因之少想那人一些,将来跟他了断或许真能容易一些。

他不愿再想,又不愿坐等,便回到屋内,将这件房屋细细检查一遍。

这房间虽然简陋,东西倒是很全。床上的被褥都是崭新柔软的,墙角的衣柜里还有几件簇新的衣服,飞锋拿出试了一下,长短倒是合适,胸襟处却略有些窄短,便知这是沈夺的衣物,而这房间显然也是沈夺的房

间。

飞锋回想阿四沈夺之前表现,便知这处宅院平时是不留人的,沈夺一路赶来,这里竟收拾得这样舒适妥当,定是他手下之中有细心周到之人,不知是不是之前那个十一。

又想,这里明明有崭新的衣物,怎么之前在密室见到沈夺,他一身狼狈,也不知换件衣服?思及之前在血衣派,葬堂部众不擅服侍,沈夺也不知调教,不禁又想,听他口气,似乎少年时代过得十分不顺,又是从

哪里养成的这种少爷习气?

他一人被留在这屋中,自然会东想西想,又动不动就想到沈夺,胸前伤处闷痛不止,让他大为烦躁。

他强自镇定,刻意去想一些无关之事。这样等了许久,天色都已经渐渐暗下来,沈夺却仍未露面。飞锋终于担忧起来,想道,玄蜂无法通过沈夺设在山上的阵法,必然不敢去闯,定是留在这宅院附近。沈夺功力

只有三层,早已不是百毒不侵之身。若是二人狭路相逢,只怕后果堪忧。又想,他之前一身狼狈,难道便是已经遭遇了玄蜂么?

他越想越是焦急,心中对自己说,我也不懂什么阵法,若是沈夺有不测,我便只好饿死在这里;不但如此,剪除江梧州的事,也要被耽误。

飞锋既然这样想了,便决定出门寻找沈夺,他从衣柜中翻出一件稍微宽松些的外袍披上,推开门就走到院中。

院中树间石旁有一条小路,飞锋沿着小路走了一段,才到院门口。

他虽然内力全失,听不到他人呼吸吐纳之声,但武人的直觉仍在,伸手推开那院门时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便立刻就要将门合上。

但他既然失去内力,动作便慢了一拍,此时关门已经来不及,一只缺少小指的手早已伸过来,紧紧抓住他手腕,将他拽出门去!

这人力气极大,这一拽,飞锋便扑向前去,撞在这人身上,抬头看时,正是玄蜂。

玄蜂也是一身狼狈,紧抓着他手腕,双目直盯着他,脸上表情极为兴奋,口中发出几声怪笑道:“你竟然没有死!哈哈,你没有死!”

飞锋知道这人功力高强,自己只怕在劫难逃,想着临死之前若能从他口中套出师父下落,自是最好,便要开口说话。

谁知玄蜂又笑了几声,像是开心至极,边笑边道:“哈哈,那弑母伤父的恶人把你藏起来,就以为我找不到么?狸力早来过这里,说这院子有古怪,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想要出来却很容易。哈哈,我这样聪

明,在外面等了许久,果然被我等到!”

飞锋不料自己竟然是自投罗网,心中暗叫糟糕,心念电转,对玄蜂道:“你是要抓我威胁沈夺,还是要问你父母消息?”

玄蜂却似没有听到,双目盯着飞锋,又是大笑几声,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飞锋后领,竟腾身纵跃而起。

他内力极强,之前从高空摔下受了重伤,又提着一个成年男子,竟然还能维持颇快的速度,不到盏茶时间,便已经带飞锋来到宅院外面。

飞锋之前在密道的观察孔洞之中就曾大略看到,这宅院三面都是密林,一面是悬崖峭壁。那三面密林之中必然布好了阵法,这玄蜂忌惮之下,竟将他带到了峭壁面前。

飞锋正自惊疑,就见玄蜂又笑一声,足尖踏在峭壁之上,那笔直陡峭的悬崖在他脚下,竟如平地一般,被他信步走了上去!

飞锋自然没有这样的功力,仍是保持着直立的姿势被他提在手中,眼前只能见到灰突突的岩石,岩石上的苔藓,和玄蜂踏在上面如履平地的双脚。

这样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玄蜂才停下脚步,手下用力一扔。飞锋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心中一凛,紧紧闭上眼睛,想道,难道他特意带我上来,便是要将我摔死么?

他心念未已,后背一痛,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睁开眼睛坐起,才发现自己竟被带到了峭壁的中间。

飞锋四面一看,大为惊异:这里山势峭拔,毫无依倚,却有造化鬼斧神工,在这峭壁之中,陡峰之间,竟有一处石床大小的空地!

玄蜂早已从峭壁上过来,站在他身边,笑嘻嘻地看着他。飞锋看他一眼,心想,只有他这样逆天而生的飞人,才有机缘寻到这里。叹息一声,道:“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意欲何为?”

玄蜂又是哈哈一笑,脸上露出狂喜表情,道:“你没有死!”

这里地势极高,山风颇烈,飞锋不敢接近平地边缘,向里面又挪了挪,直到挪到无法再挪,才谨慎地看了玄蜂一眼,道:“我自然没有死。”

玄蜂眼睛一直盯着他,此时又是大笑几声,竟一下扑过来,将飞锋压在身后峭壁上,兴奋地看着他道:“摸摸我!”

飞锋大感荒谬,直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玄蜂道:“什么?”

玄蜂却已经伸手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眼睛死死盯着他,口中颠三倒四地说道:“你一口血喷在我脸上,我到后来才注意到,竟然是红色的!红色的,就是没有中毒,你果然活着!从来没有活人摸过我,我碰

到他们,他们便都死了。”

飞锋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想到这人从小到大十分孤单,刚要升起一点同情之心,就看玄蜂一脸喜悦之色,一边说话,一边捉着自己的手越摸越向下,就要摸到他两腿之间,忙道:“我不摸那里!”一边用力要收回

自己手臂。

玄蜂也不介意,捉着他的手又放到自己胸膛上,双目闪烁着无上喜乐,看着他不停道:“你知道么?只有师父偶尔摸我的头,可他只能戴着手套,不戴手套,也要死的。啊,还有,你知道吗?我见狸力和孰湖一路上在我面前亲热,心里十分嫉妒,便也去偷偷亲别人,可是那些人也都死了。对了,还有,我之前想找到我父母,便有人肯摸我了,可你却是骗我的,骗了我,就逃到密道里去,我怎么也找不到……”他看着飞锋,

竟露出委屈之色,忽而又喜孜孜地说,“不过你不会死,我便不生你气啦!”

飞锋这下真是瞠目结舌,看着玄蜂说不出话来,终于想起正事,道:“江梧州不是让你捉我,你这下怎么办?”

玄蜂捉着飞锋的手在胸腹之间摸来摸去,高高兴兴道:“那沈夺设了好多陷阱等我,我才不怕。等我杀了他,便和你在这里等师父派援手来。到时我让师父把你赏给我,就像把狸力赏给孰湖一样,师父一定会同意

。”说罢忽然停下,看着飞锋,道,“我一直想做一件事,我快想疯了。”

说罢伸手摸着飞锋脸颊,向前倾身,脸庞离他越来越近,竟是要来亲吻他。

玄蜂之前吞咽过死人肢体,逃跑在外这一天里不知又找了什么飞禽走兽来吃,嘴中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尸臭气。飞锋被这股气息逼近,连忙一边侧头躲开,一边伸手去捂他的嘴,一边大声道:“你若想随时和

人亲近,便绝不能杀沈夺!”

102、壁立千仞

玄蜂果然停下,睁大眼睛看着他道:“你说什么?”显然这“随时和人亲近”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飞锋道:“你不知道么?我本来不是百毒不侵,喝了沈夺的血,才会这样。”

玄蜂愣了一下,才问:“为什么喝了他的血就会不中毒?”

飞锋道:“他修习蚀魂大法到最高一层,血液便有祛毒的功效,喝了他的血,自然也就不怕毒了。”

玄蜂啊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很是发了一会儿呆,才怔怔地说:“可他现在已经没有功力了……”

飞锋为人沉稳,之前被他抓住,又一路攀上悬崖,接着还被此人轻薄,幽冥掌的伤处都不曾有过一丝不适。但现在提起沈夺,才说了这样两句话,竟然牵动情绪,胸腔中隐隐作痛。他强行压制情绪,一笑道:“他

要我喝他的血,本来就是为了恢复功力,你想不想让他成功?”

玄蜂又开始发呆,不知想到什么样的画面,脸上居然现出神往不已的表情。但他显然对沈夺十分忌惮,眼睛一看到自己的断指,神往的表情马上一凛,摇头道:“我已经有你了,我不要那么多人!”

飞锋这才知道,他刚才神往不已,竟是在畅想用沈夺的鲜血制造许多不怕剧毒之人供他抚摸,不由哭笑不得。却见玄蜂已经打定了主意,重新压在他身上,手在他身上大力摸着,脸也又要凑过来。

飞锋侧脸躲开他的嘴唇,一边挣扎起来,道:“你难道不想找个狸力那样的美貌女孩子?这样摸我,有什么意思?”

玄蜂内力很强,压制他的挣扎很容易,顺势将他扑倒在平地上,整个身体都压上去,飞锋躲开了嘴唇,他便在飞锋脸上亲来亲去,一边道:“我为什么要找个瘫子?”

飞锋拿他没办法,这一番挣扎之中,胸口的痛楚越来越深,手脚都开始发麻,眼看就要无法动作,便叹了口气,道:“我中了你幽冥掌,不会活太久的,到时候还要耽误沈夺恢复功力,便再也没有人能摸你了,你

甘心么?”

玄蜂这才停下,抬起身看他,吃惊地说:“我伤你很重么?”

玄蜂这一抬起身,山风便猛地灌入二人之间。此处地势很高,风便极凉,幽冥掌本就是阴寒功夫,飞锋被冷风一吹,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额头见汗,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他在这样的疼痛之中抬头看去,此时天色向晚,玄蜂脸上微微显示出绿色的磷光,一张浅绿的脸上竟是无比的疑惑。

飞锋马上想明白,玄蜂身带剧毒,以前虽然也曾用幽冥掌伤人,但那些人很快便被毒死,是以他竟从未见过受伤之人的情状。他想通这一点,便尽全力压制着痛苦,吃力道:“很重,你会解法么?”

他只是贸然一问,不料玄蜂居然点点头,俯身将一只手按在他胸口,轻轻道:“你别害怕,我来给你解。”

他刚说完,飞锋便觉得一股真气从他手掌所按的地方“冲杀”进来。不知是玄蜂不懂治疗之法应循序渐进,还是幽冥掌的解法本就是这样,这股真气带着阴寒之意,极为强大,势头也十分凶猛,哪里像是疗伤,简

直就像是又要攻击他一样的冲进飞锋胸口三处穴位。

飞锋毫无准备,简直要痛得叫出声来,他强自忍住,便觉得这股真气源源不绝,以极快的速度在他周身经络中游走,盏茶时分便已经游走三遍。

飞锋一身纯阳功夫被尽数废掉,之后又被用药调理,经脉早已堵塞多处,玄蜂的内力冲进来后遭遇阻滞,第一遍游走之时,每每冲击这些堵塞之处,便会令飞锋痛不欲生。但不料世间之事,祸福相依,所谓不塞

不流,不止不行,这股至寒真气游走一遍,堵塞被破除之后,飞锋经脉竟是前所未有的畅通,真气过处,十分顺畅,充沛的寒气融进气脉血脉,竟化作一片舒心的凉爽,令飞锋大感惊异。

很快,至寒真气已经在飞锋体内运行了五个周天,玄蜂才慢慢收力,将手从他胸口拿开。

飞锋只觉得胸口的闷痛已经除掉大半,不但如此,本来空荡荡的丹田之内竟然有些真气留存。

要知这真气疗伤之法,只是施功者以内力为工具,来帮助伤者调理经脉,疗伤结束,输进来的真气便随之消失,万万没有留在伤者体内的道理。

飞锋惊讶之下,忽地想起一事,便盯着玄蜂道:“你,你……”

玄蜂脸上犹带绿光,因此他一开始没有看出来,现在注目看去,就发现这人神情委顿,眉目之间极为疲累,所以说了两个“你”,便住了口。

玄蜂低头看他,倒像是带着歉意般说道:“还没有完全把你治好,我,我有点累啦。”

说完这句话,像是着急解释一样,又道:“我学了这法子,这还是第一次用。”

说罢低头就要再向飞锋亲过来,飞锋还没来得及躲,就见他眼睛一闭,软软地倒在飞锋身上,竟然晕过去了。

飞锋知道用内力助别人疗伤十分损伤元气,却不料玄蜂竟毫无保留到这地步。怔了一怔,翻身将他放躺在这处平地之上,自己坐在旁边,先去尝试着运行丹田内多出来的真气。

这才发现,那真气虽然充盈在他丹田气海,但却无法调用。飞锋努力许久,出了一身汗,也没有丝毫成效。

他本以为自己得了些内力,还想着趁玄蜂晕倒,自己悄悄溜下这峭壁去。一试之下,不免有些失望,心想,魔教多得是邪门的法子,或许玄蜂只是暂时将真气存留在我体内,等到幽冥掌解开,它们才会消失也未

可知。

他想到此处,便侧头看了玄蜂一眼。见他双眼紧闭,沉沉睡去,这样一来,神情倒颇为宁静,虽然脸庞幽幽泛绿,却不似上次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飞锋见这玄蜂偶然遇到一个不怕自己碰触的人,竟然马上就倾心相待,可见平时有多么孤苦。顿时觉得他又是可恨,又是可怜,又想,魔教势力胜过正道,便是不知用了什么样恶毒的办法,养了这么多能力高强

又忠心耿耿的属下。到时候就算是正道消亡,魔教一统江湖,玄蜂这样的部众又能怎样得益呢?得益的还不是只有教主一人?

他既然想到这里,不免又要想起沈夺。虽然玄蜂已经为他疗伤,使他伤情大大减轻,但是想到沈夺,还是让他胸口略略不适。

飞锋长长叹气,便只好去想别的。山风颇烈,他不敢站起,更不用说走到平地边缘了。便起身靠在山壁,抬眼向远处看去。

此时落日熔金,暮色苍茫,山岚渐起,群峰莽莽。飞锋看着这壮阔景色,便想到如此河山眼看便是魔教囊中之物,而中原武林巨龙正蛰,不知何时才能呼啸而起,金鳞开处,所向披靡。

渐渐地,太阳慢慢落下去,天边开始有几颗小星闪耀,四周暗沉沉的,连平地的边缘都看不清楚,只有玄蜂裸露在外的肌肤发出幽光。

飞锋已经沉默地望了许久,此时才有疲倦之感袭上,慢慢合上双眼,在这万仞山崖之上,竟也慢慢睡去。

昏昏沉沉之中,似乎看到沈夺神色焦急,在树林中匆匆走着。飞锋恍惚地想,出了什么事,他怎么这样着急?又反应过来,是了,我不见了,他在找我。

便要出声去喊他,可是嗓子里仿佛堵了棉花,怎么也出不了声。

飞锋便也焦急起来,跟在沈夺身后追过去,但是沈夺四处寻找,却仿佛总是看不见他。

沈夺找不到人,焦急变成愤怒,一双眼睛仿佛盛着火焰,明亮无比,看向哪里,哪里便忽然燃烧起来。

飞锋骇然,便要去拦他,但是沈夺眼睛只是从他身上掠过,他也便烧了起来。

他身上着了火,沈夺这才看到了他似的,攒眉怒目,又向他叱责着什么。

飞锋听而不闻,竟松了一口气,想道,他终于找到我了。

这样想着,竟对着沈夺微微笑了。

沈夺见他微笑,便住了口,也笑着看他,容色动人,极为美丽。

但他明明住口微笑了,为什么叱责的声音还在?

飞锋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睁开双眼,从梦中醒来。

此时早有一轮圆月高挂夜空,朗照之下,平地之上亮如白昼。

只见平地之上,正有两人狠狠彼此瞪视,正在对峙。

一个自然是咬牙切齿的玄蜂,另一个手持匕首,衣衫凌乱,长发都披散开来,如此狼狈,却仍然气势逼人的,竟然是沈夺!

似乎觉察到飞锋醒来,沈夺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

沈夺只有三成功力,怎会出现在这直上云霄的峭壁之上?一时之间,飞锋简直要以为他是从自己梦中走出的一般。而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过来,眼神十分复杂,也如同他梦中一样,闪动着焦急,闪动着火焰

般的愤怒,最后竟然还像是闪过一丝微微笑意。

103、此时此夜

飞锋见沈夺与玄蜂对峙,也顾不得山风猛烈,便要起身向沈夺走去。

他刚一动,玄蜂就闪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眼睛虽然仍恶狠狠瞪着沈夺,口中却是在对他说话,道:“你不许过去!”

飞锋知道他不但内力胜过沈夺,更兼身带剧毒,且在万仞陡峰之上可谓占尽地利,可是现在玄蜂居然没有对沈夺痛下杀手,而是抓住自己大作声明,实在是有些可疑。

他稍一思索,便即明白过来玄蜂已是色厉内荏,温声开口道:“你怎么不杀他?是不是刚才消耗太多真气,现在已经打不过他了?”

他这句话表面是在问玄蜂,实际却是要说给沈夺听的,果然沈夺闻言,又向玄蜂走了一步。手中匕首的颜色虽然黑沉沉的,月光下却闪过青蓝色的厉芒。

玄蜂看了一眼那匕首,抓着飞锋手臂的手握得更紧,飞锋又道:“那你怎么也不带我逃走?难道你不但打不过他,连带一个人飞走的力气也没了么?”

他话音刚落,沈夺身形一动,匕首划起一道寒光,直奔玄蜂而来!

玄蜂虽然消耗了许多内力,但是躲避沈夺的攻击仍是游刃有余,只是总是抓着飞锋手臂不肯放开,还一直试图将飞锋藏在他身后,因此竟然左支右绌,几次险些被那匕首削到。

沈夺神色冷凝,眼中一片阴影,哪里还有半分笑意?他长发在山风中披散开来,出手姿势也十分优雅从容,如此动人的姿容,手下却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这峭壁上的平地只有石床大小,容下三个成年男子后已经没有多少余裕,沈夺和玄蜂这一动手,两招中便有一招是要将对方逼下悬崖的姿势。飞锋毫无内力,又被玄蜂扯住,屡屡从平地边缘擦过,双脚几次悬空

,低头看着万丈深壁,头上冒出冷汗,心道,玄蜂自是艺高胆大,沈夺本就胆色过人,在这样危险的地方腾跃来去,当然是丝毫不以为意,可若是再这样打下去,玄蜂一个不稳,我岂不是要粉身碎骨?

他想到这里,对玄蜂道:“你把我放下,专心对付他,好不好?”

玄蜂咬着牙,只是摇头。

沈夺听他说话,重重哼了一声,手下攻击速度骤然加快。玄蜂躲避两下,实在吃力,一边侧身闪过他的连连攻击,终于道:“你自己要小心,我杀了他,便带你走。”

说罢松了手,背对着飞锋就是一掌拍来,掌风柔和,要将飞锋推到空地最里面。

飞锋之前被他扯来扯去,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平衡。此时玄蜂一放手,飞锋马上一侧身,躲开他推来的一掌,伸手却拿住他手腕,反手一别!

飞锋内力虽失,擒拿手法却十分精湛。这下猛地出手,玄蜂猝不及防,竟被他牢牢困在身前。沈夺早已看准机会,匕首带起一阵寒意,直直向玄蜂心口刺来!

飞锋早已料到沈夺会有此举,右手别住玄蜂手腕之时,左手扳住他肩头,眼见匕首寒光逼近,左手已经用力将玄蜂向侧面一带,竟让他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只听玄蜂惨呼一声,沈夺手中匕首,已经深深刺进他左上臂,他显然是打定主意非要玄蜂死不可,这一击极狠,匕首穿透玄蜂上臂后还攻势不歇,几至没柄!

飞锋自然知道玄蜂是劲敌,虽然推他躲开心口处的攻击,却也是故意让他肩臂受伤,却也不料沈夺下手这样重,吃惊想道,他难道不怕玄蜂血液溅出,将他毒死么?

便抬眼去看沈夺,却见他双目带煞,一击不中,便立刻将匕首拔出,微侧身躲开带出的一线血珠,手腕再向前一送,第二击又至!

沈夺出手甚快,飞锋自知绝对拦不住,情急之下拽着玄蜂就向后退去。

他后退甚急,脚下不稳竟向后猛倒。此时他一手抓着玄蜂手臂,一手扳着玄蜂肩膀,这样一倒,玄蜂也跟着倒下去,他身材瘦削,可因为倒势较猛,还是砸得飞锋极为疼痛。

飞锋却顾不上什么疼痛,眼看沈夺还要抢步上前,急忙一个翻身将玄蜂护在身下,扭头对沈夺道:“留他一命!”

沈夺怒道:“留不得!”上前一步,左手一拉飞锋,右手又要刺下去。

飞锋被他一拉,手不由就一松,玄蜂得了机会,马上开始挣命。

他虽然消耗了内力,力量大不如前,毕竟远胜飞锋,猛然一掀,就已经将飞锋掀翻在一边,顺势向前窜出,身形如电,转瞬已经站立在近处一个峰头之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低头看了一眼左臂伤口,又抬眼去看飞锋,大声道:“你竟然骗我!”顿了一顿,看飞锋从地上爬起,与沈夺并肩站立,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面上表情更加恼火,“原来你刚才跟我说那些话,也

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极为愤怒,手都抖了起来,恨恨看了飞锋一眼,纵身而起,向远处飞跃了半丈之远,站在峭壁上一处微微凸出的地方。

玄蜂显然是想就此逃跑,但是跃出这半丈之远,居然又回头看飞锋,几次做出要向更远处纵跃的动作又都停下,脸上显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飞锋承他缓解幽冥掌之痛,又可怜他身世悲惨,此时极为盼望他赶快逃走,但师父的去向还要着落在这人身上,他被玄蜂捉来这段时间竟也一直没有机会询问,因此又想要出言留下此人慢慢问话,因此看着玄蜂

,竟也是一样的犹豫。

便听身边沈夺又冷哼一声,对玄蜂道:“原来你竟是看上他了。”声音森寒,竟比这高处的山风还要冷上几分。

玄蜂听他说话,颇有些不安,动了动脚要走,一双眼睛直直看着飞锋,始终不肯飞走。

沈夺冷冷一笑,道:“若是如此,倒好办了,你若答应不在这宅院附近找我麻烦,我便是把他让给你,也没有什么。”

玄蜂知道这人说谎成性,但听了他的话仍然大为动心,又看了飞锋一眼,问沈夺道:“你说真的?”

沈夺道:“自然是真的。但你想要我把他让给你,便得自己抢得过才行。”

玄蜂闻言有些退缩,看看沈夺又看看飞锋,踌躇不前。

沈夺又哼一声,将匕首向地上一扔,发出锵然一声,道:“你怕什么?想要,就来抢!”

说罢伸手在飞锋肩上一抓,提着他就要腾身而起,向与玄蜂相反的方向飞跃而去。但却似乎对自己内力估计不足,只跃起几尺,又落在地上。勉力再次跃起,却只跃到空地旁边一个矮矮的峰头上。

玄蜂果然眼睛一亮,急冲入空中,身体还在空中就是一个急转,很快便唰的一声又落回这处平地之上,身体还未落下,就做出一个蓄势逃走的姿势,盯着沈夺和飞锋。

沈夺似是怕他追来,明明站在峰头上,仍是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一脚绊在一块突兀的石头上,险些栽倒。

玄蜂这才露出放心的样子,慢慢便要站直身体。

他刚刚放松,吱吱嘎嘎的机关之声已经大作,空地旁边的石壁竟似忽然被掀开一层盖子,露出极为庞大的一张铁栅!

那铁栅黑光闪烁,猛然翻下!虽然庞大,速度却又极快,带起风声阵阵。它在空中就自行一折,轰然一声,便已经落在平地边缘,这处平地一面临空,三面都是峭壁,铁栅翻下来,竟如同一个笼子,将玄蜂死死

困在里面!

这铁栅极为沉重,落下来时砸在平地之上,将岩石的地面都砸得陷进去半寸来深。更是引得细小落石簌簌下降,全都落入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飞锋站在平地旁边的峰头之上,只觉得脚下颤动,好像整座山都要崩掉一般。

事发突然,他愣了片刻,才扭头去看沈夺,道:“你……你在这里都布了机关?”

沈夺脸色阴森,根本不回答他的话,盯着被困在铁笼中的玄蜂,冷笑道:“你自己抢不到,可怪不了我。”

玄蜂被这铁栅围住,吓得哇哇乱叫,来回撞了几下,想凭借内力将这牢笼撞开,那情形,真如一只被虫网扑住的蜂子,又如被笼子困住的小兽。

他撞了几下撞不开,弯腰便捡起地上那把匕首,去砍铁栅。但铁栅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月色下黑光流动,玄蜂为活命,出力甚大,但匕首与之相撞,只是击出几点火花,铁栅却毫发无损。

他情状狼狈,沈夺却毫无怜悯之色,抓着飞锋肩膀提气跃起,这次虽然仍是不能跃起很高,却并无之前的困窘之状,几个起落,便已经带飞锋来到一块嶙峋的岩石后面。

他伸手在岩石后面摸了一下,月光朗照之下,这块岩石后面竟露出一个容两人出入的洞口!

飞锋被沈夺拉着钻了进去,一眼便看到地上角落里扔着一颗明珠,将这并不大的洞穴照的十分清楚。

这里并不像之前见过的密室那样精细考究,而是略显粗糙,落满灰尘,洞穴只有半张石床大小,最里面是个不大的井口。飞锋看了沈夺一眼,捡起那颗明珠到井口看了一眼,发现这竟是一处直上直下的隧道,一

眼望不到尽头;隧道壁上挂着简陋的链梯,显然是通向地面。

飞锋看了一会儿,便起身去看沈夺。

沈夺已经阖上洞口,面色极冷地看着他。

飞锋直视他冷酷的神色,慢慢道:“我还以为那平地是自然形成的,原来不是。”

沈夺哼了一声,不说话。

飞锋点点头,道:“你修建这宅院废了这么多心思,密室建造得那样讲究,还挖开山体做了密道和观察的空洞,自然有可能挖这样一条直上直下的隧道,直通到山顶上。”

说着又摇摇头,道:“不对,你在外面树林里布了阵法,自然要先找地方观察地势。从那处平地上看下去,整座山都尽收眼底,那里自然便是你的观察之所了。”

沈夺仍然不说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从他身上移开去,很快皱了皱眉头,又移了回来。

飞锋道:“你这里修得不如下面的密室讲究,也不像常来的样子;那张铁栅一落下来,岩石都被它砸出坑来,可我之前没见平地上有痕迹……你用它困住玄蜂,竟是这机关第一次启用,之前从来没有试过么?”

沈夺道:“第一次用,便能抓到人,没试过,又怎样?”

飞锋见他出言傲慢,却不由自主微微一笑,道:“你本来就没打算常来这里,那张铁栅放在那里,只是因为你为人谨慎,观察地势时以防万一用的,对不对?你在山上树林中布好了阵法,便再也不曾上来过,对不对?”沈夺连点头都似不屑般冷冷看他,飞锋却不介意,仍是微微笑着,继续问道:“你找不到我,知道我或者玄蜂都出不了你的阵法,才想着从那隧道爬上来,居高临下观察这座山,好找到我的踪迹,没想到歪

打正着,被你找到了我,对不对?”

沈夺的神色这才稍稍有所变化,道:“笑什么?从来便只会给我惹麻烦,只是猜出这些,便得意起来了?”一指隧道口,道,“还不赶快跟我从那里下去?”

说完就要向那里走去。飞锋忙道:“沈夺……”

他看沈夺的意思,竟是要把玄蜂关在那铁栅中尝尽暴晒风雨之苦,让他饥渴而死。出声叫他,本只是为了出言劝阻,一是可怜那人,二是留他性命的话,不但可以打听师父下落,或许还能问出江梧州了解沈夺动

向的途径。

但他叫了这一声沈夺,沈夺便似知道他的意图似的,脸色更是沉了下来,脚步停都不停。

飞锋伸手便去拉住他的手,又叫了一声:“沈夺。”

沈夺阴沉的脸色上闪过怒容,冷冷道:“这次又要做什么?”

飞锋却说不出话来,只因为握着他的手,已经明显感到他的手掌比上次握着的时候多了些细小的伤口。

他没想到沈夺竟会亲口承认,他到处寻找自己,遍寻不到后,便爬到这许久没用过的简陋隧道中,寄希望于那处可以俯瞰全山的平地。飞锋一想到当时的情景,便觉得心中已经软成一片。

先是想道,这座山这样高,玄蜂是轻功高手,没有消耗内力的时候也用了不少工夫才上来,沈夺只有三成内力,一定爬了更久。

又想,怪不得他这样狼狈,衣服都挂坏了,头发也散着。

沈夺见他不回答,神色怒极,反握住他手一扯,将他扯到自己面前,面孔凑近他,狠声道:“你若再学不乖,剑鞘的滋味,还要再尝一次么?”

飞锋心中深处,因这句话而起了怒火,他自是知道,此时应该甩开沈夺,虽然武力无法与他匹敌,但与他针锋相对,反唇相讥,定要让他为自己说过这句话而后悔,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他也知道,沈夺提到

自己绝对无法原谅他的这件事,而且还用此事威胁他,这样的时刻,若他还能对沈夺动心,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但是掌心处是沈夺手上的新伤,眼前是沈夺深黑的凤眸。在这狭小简陋的石室中,明珠温润的光芒里,飞锋几乎都要忘掉自己的身份,忘掉洞外的玄蜂,甚至忘掉霜河君的交易,忘掉正道和魔教的纷争,心里反

反复复的,都是梦中沈夺寻找自己的场景,翻来覆去只是想着一句话,他终于找到我了,他终于找到我了……

这种样子,又如何还能对沈夺生气?

他和沈夺离得极近,几乎气息相闻,沈夺犹自怒不可遏,扯着飞锋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杀你,便——”

飞锋不等他说完,便向前一凑,吻在他嘴唇上。

104、剖白真心

飞锋还从未这样亲吻过什么人,此时不由自主去吻沈夺,只觉他双唇柔软温暖,不由得心旌摇荡,爱念无极,一只手还被沈夺握着,另一只手伸出,就要将他揽入怀中。

手刚碰到沈夺腰侧,下巴一痛,已经被他捏住。

沈夺钳着他下巴,将他从自己眼前稍稍推开,一双凤眸深邃莫测,不喜不怒,似是研判和审视,又似是并不在乎,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飞锋知道这人心机深沉,情意难测,之前每次看到他这样的眼神,都要十分警惕,心生防范;但现在却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之中砰砰乱跳,几乎不能直视这双眸子,想要转开眼神,却又无论如何舍不得,这样看

着沈夺,竟是说不出话来。

沈夺也不说话,慢慢地嘴唇抿起,气势也起来了,双眼中渐渐涌上一层森森的寒意,在明珠的光芒中竟显出些可怖的意味。

飞锋觉得他这表情十分眼熟,但此时情动,竟然无暇去想何时见过他这样的神态,只道他不知为何生气,正不解间,便觉下巴上一松,就要开口去问,早被沈夺一把推在胸口,踉跄后退两步,就撞在石室的墙壁

上。

沈夺出手甚重,飞锋后背一阵疼痛,他十分不喜沈夺将他看做手下,一不顺心便要动手,心里便有些恼火,但仍然去拉他的手,沉声道:“你又生什么气?”

手刚伸出去,就被沈夺啪的一声握在腕上,他用力极大,飞锋只觉得手腕快要折断,再看沈夺时,见他仍是刚才的表情盯着自己,眼中一片阴霾。

飞锋心里一悸,忽地从意动情迷中清醒过来,只觉得遍体寒凉。

他既然清醒,自然立刻便记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沈夺这表情。

他张了张口,终于问道:“你说真的?……你又要跟我一笔一笔算账么?”

沈夺看着他,冷冷道:“我不该跟你算么?”

飞锋盯着他双眼,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进来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我亲了你,你就要跟我算账?”

沈夺眼中阴影更深,一手紧握他手腕,另一手按在他胸膛上,一股真气在他体内一探即收,然后冷冷一笑,道:“你的内伤可好了大半了。”

飞锋不明其意,先是愣了一下,看着沈夺唇角讥诮的笑意,才醒过味来,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慢慢道:“你怀疑我和玄蜂合伙?”

沈夺冷声道:“你中了他幽冥掌,便……百般蒙蔽于我,可自从我告诉你我不会解法,便又说要除掉我,难道不是?”

他只说了两句话,却越说越慢,说到最后半句,煞气全出。飞锋简直难以置信,只觉得又愤怒又难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沈夺眼中戾色一闪,恨声道:“我还以为你被他劫持,还要到处找你,哼,没想到你为了治伤,早已和他化干戈为玉帛……他为你治伤,你救他逃命,还真是,真是……”

他不知要说“真是”什么,咬牙切齿无法说出。

飞锋看他一身杀意,若是刑具在手,只怕自己又已经被他一番折辱。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短促地苦笑了一声,转开眼睛道:“我亲你,你便生气,是以为我要骗你?”

沈夺怒不可遏,几乎要将飞锋手腕握断,道:“你一贯如此,以为我会次次上当么!”

他说完这话,欺身而上,按在飞锋胸膛上的手猛地一扯,就将飞锋衣服扯开,怒道:“换这件衣服,便是为了勾引他么?”

飞锋一手被他握住,另一手便去挡他的手,怒极反笑,但声音仍气得发抖:“沈夺,没有刀鞘,你要自己上么?”

沈夺轻松将他的抵抗化解开,冷冷笑道:“是你自己做错,我便是这样对你,你又有什么话说?!”

飞锋怒极,叱道:“我当然有话说!”

沈夺手中还在撕扯他的衣服,听到这句话便停下,盯着飞锋仍是冷笑,点了点头,道:“好,你有话说,那便说。”

他脸上又是怒气,又是怨恨,还有不屑之意,但是说到“那便说”的时候,却像是有所期待一般,声音都微微变调。

飞锋被他声音的微妙变化所惑,想说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两人因为愤怒都呼吸急促,对峙般互相瞪视片刻,沈夺才冷笑一声,道:“又没话说了?”

飞锋看着他眼睛,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弃了那些话,而是说道:“沈夺,我也想跟你一笔一笔算算账。”

沈夺完全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冷冷看他片刻,道:“说来听听。”

“第一笔账……”飞锋一直紧紧盯着他,听他说了这句话,才松了一口气,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嗓音都有些沙哑,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沈夺,我见到你,便觉得欢喜,可你做出的事情,说出的话

,又没有一件不让我恨你。”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怅然道,“我这样恨你,可一见到你,又会暗自欢喜。”

他的声音又认真又低沉,沈夺竟一时愣住,看着他不说话。

飞锋和他离得很近,此时说出心中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又见他脸上的怔忡神色,不由自主就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强自忍下,又道:“第二笔账……”

他有太多账要和沈夺算,又根本没有提前准备,此时已经不知先说哪一件好,见沈夺一双眼睛看着他,神色缓和下来,煞气也已经消散,心里不由得又怨又怜,不知是什么滋味,低声叹道:“哪有什么第二笔账?

……我只有这一笔账要和你算。”

沈夺仍然瞪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声音竟也是沙哑的。

飞锋向他又凑近一点,叹息般道:“你说你喜欢我,不过是让我做手下,可我对你的心思完全不同……若我能做主,我便把你带出魔教,再不让你见那些人,做那些事,说那些话……我要带你去见我的师父,去见子

平的师父,带你,带你……带你去看血衣派的大雪……”

沈夺眼睛都微微睁大,怔怔看他半晌,才猛地一皱眉头,伸手便又把他推到洞壁上,出手按在他脖子上,斥道:“你不是说要除掉我?”

飞锋看着他,温声道:“你又狠毒,又狡猾,一旦统领魔教,中原武林势必再无宁日了。”

沈夺听他这样评价,勃然大怒,道:“那你又说喜欢我?”

飞锋低声道:“我也知道不对,我……可到最后,我还是喜欢你。”

沈夺眉头越皱越紧,按在他脖子上的手却开始微微发抖。

飞锋靠在洞壁上,伸出手去抚到他脸上,低声呼唤他的名字道:“沈夺,沈夺,你恨我不肯做你的水卫,你又肯不肯离开魔教,陪在我身边?”

沈夺和他对视许久,胸膛剧烈起伏,嘴唇也紧紧抿起,几乎失了血色。

飞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抚在他脸上的手也因为紧张而动作僵硬。

便见沈夺眼中神色变幻不定,终于化作一片深黑。

他的手还在飞锋脖颈上放着,却不再发抖,惩戒般地加大了力气,声音毫无情绪,道:“我燕子楼早晚是中原之主,你竟敢称之为‘魔教’?”

105、君子之约

他这样说,便确凿是拒绝之意了,飞锋早想到会是如此,但是听到沈夺这样回答,胸口仍是微微有些发闷。

他看着沈夺,对他一笑,自己也觉得这笑容有些寥落,便又敛了这笑,慢慢道:“燕子楼行事残忍,凶暴不仁,不是魔教,还是正道么?”

他这样说完,以为沈夺必然会大怒,但沈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竟像是也早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般,沉默地看他片刻,才低声开口,语声轻柔,却偏偏带着一点狠意:“你这样触怒我,是见我不杀你,便有恃无恐

么?若我打断你的手脚,把你锁起来,除了我不让你见任何人,就像……那时,你是不是就会听话一点?”

飞锋本来收敛了笑容,听他这样说,竟又微微笑起来,手指在沈夺脸上抚了一下,低声回答:“在宋三伯那里,阿九说过的话,我可听得清清楚楚,他说我就是断手断脚,也不妨碍你以我做药,恢复功力。你要是

下得了手,这一路上早便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沈夺微微一怔,眉头慢慢皱起来,慢慢向飞锋凑近,按在他脖颈处的手也慢慢移开,放到他肩臂处,又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摸到他掌心,握着他手掌,拇指轻轻在他掌心的伤口摩挲两下,忽然冷冷一笑道:“那时我

本打算断你手脚……难道这也和杀人一样,第一次没动手,便再也动不了手了?”

飞锋见他神情肃杀,心里一跳,低声叫了一声“沈夺”,又说不出话来。

沈夺还捉着他的手,直视他双眼,神情中的肃杀之气越来越浓,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不得,关不了,留不住,这可不行!”

说完紧握着他手掌一扳,只要内力一摧,便能先折断他的手腕。

飞锋内力全失,丹田气海中的真气又全然无法调用,因此只能靠在洞壁上,并不抵抗。他的另一只手还停在沈夺脸上,此时怔怔看着他的脸,手指在他颊上轻轻抚摸两下,心中乱成一片,低低叹了口气。

沈夺紧紧盯着他,一双凤眸中杀意已经起来,周身煞气也渐渐浮现,可是许久过去,内力却始终没有摧动,抓着他的手也慢慢放松了力道。

飞锋一直看着他表情,见他虽然放松力道,煞气却更形重了,眼神也愈加深邃,幽暗深黑,一丝光芒不见,仿佛在做一件极为重大的决定。

他见沈夺这样的表情,心跳极为狂乱,再也无法压抑,一伸手就揽在他腰间,将他抱在怀中。

沈夺杀气暴起,全身都僵硬起来,但却并不说话,也并不挣动。

飞锋看着他眼睛,低声道:“我知道我大胆的很,又说喜欢你,又不肯做你手下,还敢要求你放弃魔教……你这样生气,我已经料到了。”

沈夺唇角一抿,眼神更加凌厉。

飞锋接着说:“你手段狠辣,心机又深,生气起来,只怕真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我明知你会生气,也……不能对你撒谎。沈夺,我所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沈夺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眼神才微微一动。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飞锋才又低低地说道:“你是见我什么都没有了,打也打不过你,师父还要仰仗你去救……便不相信我说的喜欢么?”见沈夺不说话,便解释道,“可是并不只是我有求于你,即使不救我师父

,你也要和江梧州作对,我何必假意——”

沈夺一直注目看他,听他语气变急,冷声打断他道:“你若要与我虚与委蛇,趁机有所图谋,这一路上早便这样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飞锋不料他竟说出这番话来,大为震动,心情激动之下,就要凑上前去,再要亲他。

沈夺冷哼一声,只一甩手,便将飞锋震开,冷冷看着他道:“可你既然不肯跟着我,早晚还要跟我动手,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飞锋一愣,想起之前沈夺对自己说喜欢,要自己做他水卫的时候,自己便是用“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来回答。

他这一愣,沈夺便冷笑一声,道:“你说我喜欢你,只是要你做我的水卫。可是你说喜欢,却连我的水卫都不肯做。”

飞锋和他谈话,每每谈到这里便要谈崩,此时也是大为头痛,皱起眉头看着他,道:“做你水卫,对你俯首帖耳,算什么喜欢?沈夺,我喜欢你,是要……是要和你在一起,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沈夺大怒,道:“可笑!我只有你,怎么统领三教?而你还要除掉我,那时自去快活,又怎么叫只有我?!”

飞锋早知道和他讲不通道理,但被他这样一说,胸口一阵发闷,也提高了些声调,道:“我早说我和你心思不同,你要我做你手下,想必你那些手下里,也另有你喜欢的。可我……沈夺,我自从识得你,就算天天和你见面,也是朝思暮想,就算你将我,将我……也是无法忘情。我以前从未这样喜欢过别人,这种喜欢,以后只怕也不会有。我只有你,便是只喜欢你一个。”他话已出口,便看着沈夺,一字一句道,“你还要统领

魔教,我便是暂时和你同舟共济,将来也要和你敌对的,可就算你我敌对,我也还是喜欢你;就算我要杀你,或者你要杀我,我喜欢的,也还是只有你一个!”

沈夺听他说话,脸上神情不断变换,一身煞气渐渐收敛,但是听他说完最后那两句,虽然怒火消散,但口气仍是不善,瞪他一眼,道:“不可理喻!”

飞锋又是生气,又是觉得荒唐,忽地又觉出一点伤心,想道,他对我并没有这样的心思,自然难以理解,才觉得我不可理喻。

他这样一想,语气便有些落寞,道:“沈夺,你……只是想要我对你忠诚罢了……”

沈夺深深看他,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飞锋踌躇片刻,终于还是低声道:“你我现在是同舟共济的伙伴,我自然会对你忠诚。你拿不准是要留我、关我还是杀我,又何必急于一时?江梧州被你打败那天,若是你我都活着,你再考虑也来得及。”

沈夺冷哼一声:“那时你我自然都活着。”

飞锋无奈地低笑一声,又继续道:“在那之前,我便陪在你身边,对你忠诚不二,全力助你行事,绝不再提你不喜欢听的事情,你……你便也不要提什么手下水卫,对我平等相待。沈夺,我们两个不要再吵架,便这

样和好一阵子,好不好?”

沈夺神色不豫,半晌才慢慢道:“你这是要跟我定君子之约?”

飞锋一直在观察他神色,听他这样问,便回答了一声“是”。

沈夺表情竟然十分郑重,看了飞锋一眼道:“我和方子之倒是有个君子之约,可是因为你的关系,我已经毁约了。”

飞锋一愣,不知他指的什么事,想起佥山的遭遇,竟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难道他当初要我去杀方子之,便是他们的约定么?

他正惊疑中,就听沈夺冷冷道:“你当我愿意和你争吵么?”飞锋喜出望外,不禁微微一笑,沈夺神色未变,看着他双眼,继续道,“我就答应你,让你再拖延一段时间,又有什么?可到时你若还不肯留在我身边,

就没有今天这么容易收场了。”

他口中说着“收场”二字的时候,双眸之中,又是幽暗深邃之色,却是不知那个极为重大的事情,他是否已经决定好了。

飞锋与沈夺相识以来,深知这人唯我独尊、无情寡恩到了极点,可近来却屡屡为自己破例,又想到他一身狼狈到处寻找自己,心中不免悸动不已,想道,他对我虽然并不是那样的心思,但也算是有所不同了。又

想,十一十二对他那样顺从,固然有身在魔教,只知服从的原因,又焉知不是沈夺偶尔手段温柔,使人留恋的缘故呢?

他不愿再想,便收回心思,正看见沈夺神色变得有些冷淡,转身要走向石室内的隧道口。

飞锋想到玄蜂仍被他困在峭壁之上,知道他极恨那人,但犹豫一下,仍是出声叫住他,道:“沈夺,玄蜂的事……你肯不肯听我解释?”

106、一块坚冰

沈夺没有回头,从隧道边拿起那颗明珠,用腰间丝绦缠起,一边道:“你是不是要说,我把你留在那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交代,你想出来找我,才被玄蜂捉住?”

飞锋听他口气冷淡,不知道到底是信还是不信,上前一步,道:“是。”

沈夺点点头,道:“他既然能用幽冥掌伤你,自然知道解法,你知道这一点,便将计就计,骗他为你疗伤,对不对?”

他说的虽是个问句,语调却殊无半点疑问的意思,仿佛在陈述一项事实。

飞锋微微皱起眉头,道:“不对。沈夺……”

他话未说完,就被沈夺冷笑一声打断。沈夺此时已经用丝绦将那明珠系起,一松手,明珠便垂在他袍裾一侧微微晃动。明珠被丝绦捆住,光芒已弱一层,这样微微一动,朦胧的光影便在这石室中摇曳起来。

沈夺便在这模糊的光线中转过身来,看着飞锋,双目中的神色比那珠子不知要明亮多少,如同利刃一般刺向飞锋,慢慢道:“他说要杀了我,带你走,想来便是你骗他时的说辞吧。”

飞锋看着沈夺淡漠的神色,低声道:“你既然是这样想的,那我刚才说的话,你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了……”他并不逃避眼神,认真道,“可……沈夺,我并没有想将计就计。你功力还未完全恢复,还要用到我这一身鲜血,所以若不是阿九同意过的东西,我根本不会去吃;他没有开口让我解或者不解幽冥掌,我又怎么会自作主张?”他微微苦笑,“葬堂是你们死敌,幽冥掌又是葬堂不传之秘,你们要对付葬堂,自然群策群

力,怎么会有阿九知道幽冥掌解法你却偏偏不知的道理?你明明知道解法,之前却又跟我说只有阿九能解,难道不就是因为,只有阿九做过诊断之后,你才……”他不愿再说,便住了口。

沈夺眼神闪烁,看了他片刻,才慢慢道:“原来你知道。”

飞锋微叹口气,道:“我答应霜河君助你恢复武功,又答应你同舟共济,虽然知道,心中却并无什么不满,你大可不必瞒我的。”他虽然说着“并无什么不满”,但是想到当时情景,沈夺刚刚说过喜欢他,又这样瞒

骗于他,心中仍是有些许黯然。

沈夺一直看着他的表情,此时开口问道:“你既然不曾将计就计,玄蜂又为什么要为你疗伤?”

飞锋回答:“他身带剧毒,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为我治伤,不过是见我不怕他的毒,想和我……交个朋友。”

沈夺皱眉重复道:“朋友?”神色马上一凛,上下打量飞锋几眼,声音转厉,“他碰你了?”

飞锋听他声音严厉,微微一惊,忙将当时情形简要讲述一番,然后道:“接着我幽冥掌伤发作,他手按在我伤处,灌注内力进来,时间应该不到一个时辰。那之后他十分疲惫,昏昏睡去,便没有再碰到我。”见沈

夺神色不善,心中颇有些惴惴,问道,“怎么,会影响你功力恢复么?”

沈夺垂目,在他胸口看了两眼,抿紧唇角,并不说话。

飞锋犹豫一下,终于道:“江梧州的人找到这里来,十分蹊跷。现在他派来的三个人你已经杀了两个,若是再杀掉玄蜂,我们手中便没有活口了。”

沈夺冷冷道:“我不需要活口。”

飞锋一愣,道:“你……你知道谁是奸细了么?”

沈夺重重哼了一声,竟不再理会飞锋,转身向隧道口中轻巧一跳,伸手攀住链梯,一松手便向下一坠,再次攀住链梯稳住身形后又是一松手,这样一松一攀,飞锋俯身看时,只见他腰间明珠形成一团光晕,明明

灭灭罩着他半边身体,已经越下越深,根本没有等他的意思。

他无奈之下,只好也攀着链梯进入隧道。他功力未复,不敢托大,只好抓紧梯子一步一步下去,沈夺降速甚急,隧道内便无光源,飞锋这下竟用了快半个时辰,脚才踏到实地。

沈夺已经在这里等他,明珠已经取下托在手中,照亮他沉吟着的面孔。

飞锋见这里又是个小小的石室,明珠照亮了两个洞口,洞内却黑沉沉的不知通到何处。

沈夺见他下来,并不说话,转身走向其中一个洞口,飞锋疾步跟上,这次只走了片刻,便见沈夺从墙上打开了一扇门,二人又来到宅院之中。

飞锋乍见强光,忙闭上眼睛,便听沈夺说道:“我带你回我的院子,收拾些东西,便上路去找阿九。”

飞锋不顾强光刺眼,睁开眼睛去看他,一边道:“霜河君来时说过,当时抓走我师父的人正是玄蜂,你真要将他困在峭壁上,我到哪里打听师父下落。”

沈夺看他一眼,冷冷道:“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聪明的时候,偏偏却笨起来了。”

说完拂袖转身,大步走开。

飞锋不明其意,忙跟上前去,一边道:“你知道我师父下落?”

刚问完这句话,忽地想起一事,啊了一声,脚步便停下了。

沈夺听他脚步声停,回头看他,道:“想明白了?”

飞锋看着他,道:“你身负机关绝学,江梧州抓走我师父,自然是为了对付你。”

沈夺倨傲一笑,道:“我一天不死,你师父便有一天的利用价值,自然也可保一天性命。你担心你师父,不如担心我。”

飞锋看着他双眼,想说“没有师父的事,我也是担心你的”,却也知道这话说出来,沈夺未必相信,徒惹他嘲笑,便闭口不语。

沈夺见他沉默,神情奇异地看他一眼,却只说了一声:“跟上。”便又向前走去。

飞锋跟在他身后,走了不远,便从那处假山经过。他正低头想事情,冷不防沈夺停住脚步,两人险些撞在一处。

他抬头去看沈夺,就见沈夺并未看他,而是看着前方不远的地上,脸上并无什么表情。

飞锋顺着他视线看去,却见假山前被清出一块空地,上面摆着几领净席,阿四等四人的尸体被并排摆放其上。

飞锋注目看去,见那四具尸体肢体完整,身上也盖了些蔽体的衣物,虽然死去已有多时,但显然是因为中了玄蜂之毒,自身也有毒性的缘故,竟无虫蚁敢近。

他看了两眼,问道:“我受伤之时,你就是在为他们……善后么?他们带着剧毒,你是怎么将他们……将他们……”

沈夺向前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副长长的鹿皮手套,道:“我既然知道江梧州手下有这帮异兽,自然要预先防范,这宅院中备有几套鹿皮软甲的,若不是这次他们来得突然,阿四他们也不至于这样轻易就丢了性

命。”

飞锋见这副手套全是尘土,扔在地上毫不起眼,因此直到沈夺捡起,他才看出来。他曾眼见玄蜂亵渎尸体,将四人的尸身到处拖拽撕扯,不知沈夺用了多大工夫,手套上的灰尘都难以去除了,才将他们的肢体拼

凑起来。那时玄蜂未除,沈夺的功力又根本不是玄蜂对手,虽然说玄蜂对他甚为忌惮,但他孤身一人在这宅院中来来回回寻找四人的残肢,所冒风险实在不小。

他怔神片刻,终于问道:“我是不怕毒的,你为何不找我帮你,却让我在你院中干等?”

沈夺并不解释,一边戴上手套,一边道:“你既然想帮,现在便帮我将他们抬到我房中去。我燕子楼的水卫,怎能横尸在外?”

他说完话,便走过去蹲跪在阿五的尸体一侧,伸手抓住净席的两只角。

飞锋已经想明白,他当日将这四人的尸体拼凑完整之后,必然是去寻自己来帮忙,才发现自己失踪之事,到处寻找之下,无法顾及这四人,竟让他们在这假山之前摆放许久。

他想到此处,忙跟过去,抓住席子的另外两角,眼睛左右一扫,疑惑道:“他们的绞冰索呢?你没发现么?”

沈夺微皱眉头,声音便又冷了些:“果然我没有杀你,你就想爬到我头上来。与你无关的事情,问什么?”

飞锋不说话,和他一起将阿五抬了起来,他见沈夺此时手中抬着阿五,断不会撒手就走,才接着问道:“我中了玄蜂幽冥掌,醒来是在你密室中,那时你拿着一个布包,包中便是绞冰索吧?”

沈夺眉头皱得更紧,冷冷道:“闭嘴。”

飞锋站定看他,继续道:“你将绞冰索带到密室做什么?”

沈夺眸光冰冷,瞪着他并不说话。

飞锋迎着他目光,又问:“你把它们放到你柜子里了?”

沈夺似是极为恼火,却又无法放手将阿五的尸体摔在地上,只能怒视飞锋。

飞锋看着他,轻声道:“那柜子里的东西,珠子,扇子……它们的主人不是你,是你以前……死掉了的水卫么?”

沈夺神色丕变,整个人都似乎化作一块冰,寒气逼人,冷冷一笑,一字一句道:“你是被我教训得还不够么?”

飞锋并不回应他的怒气,仍是怔怔看着他,心中想道,他是正道劲敌,以前又对我那样残忍,但我始终无法决然恨他,就是因为他偶尔,偶尔……会像现在这样……

他看着沈夺表情,心跳得厉害,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想要开口对他说出,可是又知道他一定不信,这样一番踌躇,脸上便露出些微的伤感,叫了一声“沈夺”,却又不知怎样去说。

沈夺冰冷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一遍,不知想到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不悦道:“再不抬,等江梧州援手来么?”

107、连山携手

飞锋于是闭口不语,与沈夺合力抬着阿五尸体向他院中而去。这里遍布孰湖乱扔的巨石和砸出的坑洞,二人沉默地绕过路上障碍,走了半柱香时间,碎石和坑洞才渐渐稀少,又走片刻,才到了沈夺住处。

飞锋知道这里设了阵法,因此紧跟沈夺步伐,走进院中。他虽然听沈夺亲口说过要将尸体“抬到我房中”,但是眼见沈夺直入卧房,将尸体放置在自己的大床之上,仍是感到惊讶。心中想道,他是魔教出身,对于

生死的忌讳,倒并不若我们这样讲究。

沈夺放下阿五,并不少停,立时便又示意飞锋跟他出去。飞锋一边跟着他向外走,一边还是忍不住,问道:“阿五叫什么名字?”

沈夺不回头,淡漠道:“阿五就是阿五,问什么名字?”

飞锋道:“他是你第五名水卫,你才叫他阿五。他自己总不会是生来就叫阿五。”

沈夺似是心情极差,衣袖一拂,冷冷道一声“闭嘴”,看都不看他一眼,再不说话。

飞锋以前曾听薛天尧说过,燕子楼沈夺有十三水卫,忠心护主。现在联系他柜中物事,才明白这十三人并非固定,若有人去世,便会找人补上,总要凑齐十三之数。心中不由想道,他屡次要我做他水卫,不知是

要我排第几。

他还是在阿四被杀之前喝了两碗汤水,之后逃跑奔波、受伤疗伤,体力消耗颇多,沈夺脚步又快,他跟着走了不久,便出了一身汗,于是也不再说话。二人在沉默中多次往返,才将另三人尸体搬抬回来。

沈夺这才向飞锋看来,上下扫了他一眼,道:“东边屋中有十一准备的食物,屋后有水。你不要进我木石阵,自去整理一下,半个时辰后回来,你我便出发去寻阿九。”

飞锋微皱眉,问道:“江梧州能派人来这里,难保就不会派人找到阿九。现在阿四他们已死,你我武功不在,出了你宅外法阵,若是碰到别的异兽,又怎么办?为何……为何不在此处等待?你其他的水卫难道就不回

来了么?”

沈夺沉默片刻,道:“水卫各有任务,我和他们约定二十日后在远方某处会合。此事极为重要,不能耽误。”看了飞锋一眼,冷笑一声道,“江梧州的异兽,很可怕么?我武功不在,不也除了三个?”

飞锋见他神色冷傲,再说下去只怕又起争执,微微摇头,道:“既如此,便先借我一身衣服吧。”不等他回答,便走去墙边,在柜中找了一身衣服,拿着出了门。

他先去东边屋中,只找到半袋干粮。四处看了看,在墙角水桶中取了凉水,就着吃了两个。又转去屋后,果然有个水池,飞锋迅速清洗一番,换了衣服,也不过一刻时间。

他又回东边屋中,取了剩下的干粮,再去正屋中时,沈夺早已等候多时。他头发已经草草扎起,身上也换了一件衣服,静静站在屋中,看着床上四具尸体,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

飞锋想要出声唤他,脚步刚一动,沈夺便转过身来,看了他手中袋子一眼,道:“准备好了,便出发吧。”

飞锋十分无奈,道:“你神机妙算,自然不怕异兽,但总要给我找件兵器。”

他这前半句话,本意是讥讽,但他自从对沈夺表白心迹,竟觉得对这人心动更甚,就算想要讽刺于他,声调也是温和的,听起来居然像是真心夸奖。

沈夺看他一眼,神情有些奇异。很快就收回眼神,走到床边蹲跪下去,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床下咔嗒一声,弹出一个暗格。

沈夺伸手进去摸索片刻,取出一样东西,又将暗格合上,起身将那东西抛给飞锋。

飞锋之前看这东西似乎是一柄短剑模样,这时抬手一抓抓在手里,发现剑柄稍长,没有剑格,才知是一把袖里剑。

他之前一身纯阳内力,自然是使双掌的,随身携带的只有两样短兵器,一样是师父所赠的匕首,一样便是他自己的袖里剑。那柄袖里剑不及神器匕首,却也锋利无比,却被陈妙佛豢养的药人弄断。

飞锋此时看到熟悉的兵器,不由微微一笑,在剑柄处一按,便见机簧动处,一片轻薄的利刃无声弹出,剑锋隐隐发红,显然是一把噬血的利刃。

他又按动机簧,将剑锋收起,才将袖里剑拢进袖中。

沈夺一直看着他动作,此时沉声道:“收好了,不要随便丢掉。”

飞锋不解地看他一眼,心想,我为什么要随便丢掉一柄利器?又想到自己那把匕首已经被沈夺和玄蜂一起丢弃在峭壁之上,不由看沈夺一眼,想,哪有那么巧的机会,让我也要丢掉武器取信于人的,这也值得担

心?

他看沈夺这一眼,才发现沈夺盯着他,在等他的回答,便点点头道:“你放心,若是安全了,我还你就是。”

沈夺唇角一抿,神色竟似有些不快,也不说话,抬脚就走,径自从飞锋身边向外走去。

飞锋连忙跟上。他知道沈夺为人阴晴不定,今日尤其明显,便不和他并排而行,而是略微慢他半步,跟在他侧后方。

沈夺对此并无异议,不知又想到什么,脚步却比刚才搬抬尸体时,要慢上一些。

飞锋随他走进宅外树林之中,此时已是上午,但树丛甚密,十分昏暗阴凉。

沈夺道:“跟紧了,不要自己乱走。”便要举步走去。

飞锋有心去握他的手,却又最终作罢。他之前无法遮掩情意,进而向他表白,不料这人不但不信,反而待他更显疏离。此时自己再有什么动作,只怕会让这人更加不快。

林中本就阴暗,不但枝杈交错,地面情况也看不清楚,更何况山中久无人到,地上落叶都积了厚厚一层,因此饶是有沈夺在前面拨开拦路的枝条藤叶,飞锋仍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时便被落叶下的石子硌一

下。

这样走了一会儿,沈夺似是被他磕磕绊绊的声音所扰,皱眉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飞锋却正在此时脚下一绊,竟是踩到一根藤条。他踉跄一下,不及稳住身形,几乎撞到沈夺身上。

他忙伸手去揽沈夺的腰,终于止住摔倒之势。抬眼看时,便见树林朦胧暧昧的光线之中,沈夺肌肤如玉,姿容无双,但是一双凤眸中寒光凛凛,气势凌人。

沈夺眯起眼看他,愤然道:“你又——”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住了口,内力一震,便将飞锋扶在他腰间的手震开,却又伸手抓紧他手腕,回过头大步走进林中。

他这次速度加快,也不管飞锋跌跌撞撞,只是拽着他在林中左转右拐,用力之大,几乎要把飞锋胳膊扯下来。

飞锋叫了两声沈夺,沈夺却毫不理睬。他十分无奈,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到这位魔星,只好注目看着脚下,努力稳住身形,跟上他步伐。

他以这样狼狈不堪的姿势走了许久,才觉得眼前光线慢慢明亮,身旁树木也高大起来,又走了片刻,才出了林外。

沈夺这才松开他的手腕,抬手向远处指点道:“过了西面那座山,再向西十里左右,有一处山涧,我在那里秘密筑了血池养鬼面鱼。阿九此时就是在那里炮制药引,你我走小路去寻他。”看了飞锋一眼,又道,“出

了这林子,便再无什么密道机关可以避害,你要仔细了。”

飞锋一边活动着被他拉拽得十分疼痛的臂膀,一边点了点头。

沈夺看他臂膀一眼,又将目光移向他处,淡漠道:“现在没有阵法了,你离我远些。”不待飞锋回答,举步便走。

飞锋沉默不语,等沈夺脚步声在十步开外了,才起身跟上。

108、强敌来袭

他二人专拣小路、险路前行,沈夺对地形居然十分熟悉,腾跃之间,极为灵活轻松。飞锋内力已失,对此地又不熟悉,多亏年少时惯走山路,这才勉力跟在沈夺身后十余步。饶是如此,二人还是一直走到日上中

天,才绕过脚下这座山。

山脚小路崎岖,飞锋专心走路,偶一抬头,便远远看到西面有光芒一闪,想来那里应该有水源,此时阳光正烈,那光芒便是水面反射阳光所致。

沈夺也看到这光芒,回过头来看他,催促道:“快些。”

飞锋知道水卫擅长在水中隐匿,此时沈夺急于到那处水源,显然便是在那里安排了伏兵或者援手。于是连忙快走几步,赶到他身边。

他之前跟在沈夺身后本就十分勉强,此时竭力快走,身形就有些不稳,接连绊了几下。

沈夺见他脚步趔趄,眉头微皱,去看他双脚,正要说什么,忽然神色一变,低声道:“不好。”

飞锋顺着他目光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脚边除了倒伏着几株枯黄的野草,倒也并无别的怪处。

他先是不解,觉得此地寒冷,有几株枯草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四面一看才知,正因为此地寒冷,山上所生都是耐寒的木草苔藓,在寒凉的空气中也都郁郁葱葱,因此脚下这片枯草才格外显眼。

他刚微微一惊,沈夺已经几步过来,伸手便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提在自己身侧,就向西边纵跃而起。

飞锋被他捉着肩膀,听着耳边风声低头看去,只见二人脚下每隔丈余就会出现几株干枯倒伏的野草。看上去倒像是有人施展轻功从此经过,双足踏处,草木尽皆干枯而死。

飞锋这下才真正开始吃惊。武人施展轻功,自然是落足越轻越好,这人步距不算小,轻功造诣可见不低,但这样轻巧的落足竟能摧动草木枯萎,内力之强,简直令人恐惧。

他极力回想当年师父提到过的异兽,却仍是不知这功力古怪的行客是谁,又为什么要留下这样明显的踪迹。于是低声问沈夺道:“这也是江梧州的异兽么?内力实在高深。”

沈夺冷冷一笑,道:“他能有什么高明的内力?”

飞锋一愣,立即反应过来,道:“那就是‘鸣蛇’了?”

沈夺还未回话,飞锋就觉得一股暖风从身侧传来,一个陌生的嗓音嘶哑着说道:“沈夺,你的药人真好见识啊。”

沈夺按在飞锋肩上的手猛地一紧,速度明显加快。而飞锋猛地扭头看去,就见一个黑衣人背着手,正在离他三四尺的地方悠然施展轻功。他虽然被沈夺嘲笑并无什么“高明的内力”,但显然比沈夺现在可要中用多

了,无论沈夺怎样加快速度,他都不慌不忙地跟在离二人三四尺的地方。

飞锋看他一眼,便差点不由自主移开眼睛。实在是因为这人容貌极为丑陋,不但没有头发胡子,就连眉毛也没有,头顶脸上的肌肤布满浅红色的疤痕,便如被烫伤了一般。

他曾听师父说过,鸣蛇幼时不慎误食了药性猛烈的朱焰果,勉强救回之后便散发奇热,整个人好似一团火焰,只是轻轻嘘气,也能造成灼伤。却不料这人先灼伤的竟是自己。

鸣蛇见他注目看自己,嘻嘻一笑,露出焦黑的牙齿,问道:“药人,你不怕我?”

他声音粗粝难听,竟是连嗓子都被自己烧坏了,但语调十分轻松,就像和飞锋聊天一般,一边说话,一边巧妙地逼近沈夺,最后停在他西北方,将他们二人堵在一片树林和自己之间。

沈夺只得停下脚步看着那人,微微一笑,道:“范子匀,你这七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鸣蛇仍是嘻嘻笑着,看着沈夺。他武功高过沈夺,却不知为何还是有所忌惮的模样,竟不上前,也不理会他的挑衅,慢慢道:“你既然跑出来,可见孰湖已经死了。”

沈夺嗤笑一声,道:“可不正是帮了你的忙?”

他的手还放在飞锋肩上,一边和鸣蛇说话,手指早在飞锋肩膀后面慢慢划动,写了一个“西”字。

飞锋表情无动于衷,盯着鸣蛇,一边暗自留心沈夺笔画,发现他写完“西”字停了一下,又写了一个“先”字。

沈夺的手指还在他肩上划动,鸣蛇已经嘿然一笑,道:“孰湖自是主人新宠,可主人岂是喜新厌旧之人?你杀了他,可算不上帮我忙。乖乖让我杀掉,才是帮我大忙。”

他这样说着,却并无攻击之态,眼神闪烁,显然是在试探。

此时沈夺已经写完第三个字,竟是一个“走”字,对鸣蛇微微一笑,道:“七年前你没杀了我,现在就能杀了?”

飞锋一边听他二人来言去语,一边留意肩膀处沈夺的动作,却见他写完那个“走”字便停了手,心中惊疑,想道,他是有法子对付鸣蛇么?可怎么又让我先向西走?就算他在西边水源布了援手,可我毫不知情,去

了又有什么用?

又想,若是沈夺逃走而这些异兽抓到我,为了牵制沈夺,我或可不死;但若他们抓到沈夺,他可是非死不可。我明知如此,怎能丢下他逃走?

他这样一想,便皱起眉头,不知是否该信任沈夺的指令。此时,不知沈夺和鸣蛇说了什么,鸣蛇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仍是警惕的地盯着沈夺,随着他的笑声,飞锋只觉得越来越热,脚下响起一片轻微的毕剥噼啪之声,只见地上的青草地衣从鸣蛇脚边开始,迅速失去水分,变黄、发干、枯萎,枯草圈蔓延开来

,一直伸展到二人身侧的树林,很快,便连树皮也开始变脆,发出低不可闻的爆裂声。

鸣蛇这时不向前走,反而稍稍后退一步。他似是胜券在握,好整以暇地看向飞锋,笑问道:“药人,你现在怕我了么?”

109、同声共气

飞锋刚要回答,被沈夺在肩上轻轻一按,便住了口,听沈夺对鸣蛇笑了一声,道:“他连我都不怕,怎会怕你?”

鸣蛇闻言十分不悦,先是狠狠看了沈夺一眼,又大笑几声,道:“等我杀了你,便知我比你可怕!”

他话音未落,飞锋便觉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身体肌肤处处刺痛,倍觉烤炙之感。再看鸣蛇,正双目血红地瞪视他们,随着这股酷热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自己头脸上的肌肤竟慢慢鼓起数处透明的水泡

,还在慢慢膨胀!

他皮肤之上本就疤痕处处,难看至极,这下更是狰狞可怖,直看得飞锋皱起眉头,心想,原来这人要用一身火焰之气伤人,自己便要先受烧伤之苦。

火焰之气越来越热,飞锋只觉得眼睛都刺痛得睁不开了,他站在沈夺西侧,因为心中惦记着沈夺指令,竟一步也不后退。

就听沈夺低低一笑,问道:“你看他脸上又是冒泡,又是冒烟,身上却没有动静,奇怪不奇怪?”

飞锋这才看到鸣蛇身上的黑衣非布非丝,暗沉无光,连他的手都包住。此时鸣蛇脚下的地衣都冒出几缕细细的白烟,这衣服在热气之中有如被微风吹动,却把鸣蛇躯体保护得毫发无伤。

飞锋看了这一眼,心中刚想道,原来这衣料能够避火,便觉得沈夺手指在他肩后又轻轻碰触几下,他似乎有些明白沈夺的意思,看着鸣蛇,却是对沈夺说道:“这衣料如此神奇,他怎么不多做件面具帽子,也不至

于连眉毛都被烧掉了。”

沈夺又笑一声,道:“柽棉极为难得,江梧州哪里能给他这么多?”

飞锋先是一愣,很快啊了一声,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上下打量着鸣蛇,慢慢道:“柽棉?”

他二人在一片炽热的焰气之中姿态悠闲,谈话如常,使得鸣蛇大为恼怒。他强自冷笑几声,周围的气浪瞬间又热了几分,旁边的树皮被热气炙烤了这一会儿,竟然噼啪作声,裂开几道缝隙。

飞锋被热气所蒸,五脏六腑都开始不适,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道:“我还以为这衣料可以避火,倒是小瞧了它,原来竟是能压制朱焰果热性的柽棉。”

沈夺闻言,转头仔细看了他一眼,才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这人既然服了朱焰果,身上当然一刻也离不了柽棉。”

飞锋啊了一声,问道:“要是离了柽棉,又会怎样?”

沈夺笑一声,慢慢道:“那时朱焰果得不到压制,热性发作,只怕他要第、一、个、死。”

他说到“只怕”,按着飞锋肩膀的那只手贯注内力,将飞锋向鸣蛇处狠狠一推!

飞锋早就暗自留心,沈夺手一动,他已然向鸣蛇冲去,冲势加上沈夺内功的助力,速度极快。

他之前抱臂而立,就是为了将那袖里剑握在手中,此时脚下疾动,右手从袖中抽出,袖里剑寒光逼人,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直向鸣蛇身上柽棉衣物划去!

而此时,沈夺的“死”字才刚刚出口。

飞锋突然出手袭击,鸣蛇不及防备,第一反应就是向侧面一闪,不料飞锋这一剑竟是虚招,在空中一划,吓退鸣蛇,脚下不停,竟向西面冲出数丈。

与此同时,沈夺长笑一声,竟然借着刚才那一推之力,向后疾退,竟是向东南方向撤入树林!

事发突然,鸣蛇愣了一下之后才做了决定,牙关一咬,头上冒出股股热气,他便这样带着一团焰气冲入树林去追赶沈夺。

飞锋一冲之后,失了助力,只能迈开腿一阵急跑,跑了数十步,不见人追来,便知鸣蛇果然上了沈夺的当。

他二人分头跑开,鸣蛇若是追赶自己,必然能够追上,然后用自己来要挟沈夺,便可占据优势;可沈夺十分了解他好强倨傲,几句话就将他激怒,竟让他放弃十拿九稳的选择,转而进入丛林。

飞锋不见来追,又离了那蒸笼一般的地方,心中放松,在山路上健步如飞,很快便来到那处水源。

这里原来是一条山溪,阳光下水面明晃晃的,又因为此地寒冷,流速甚慢。

飞锋到了此处,反而不知该如何行动。他走到山溪边上,向水中看了两眼,这条溪水有些浑浊,看不到底,至于水底藏没藏着水卫,就更是难以分辨了。

飞锋沿着溪岸来回走了几趟,不见水卫,也不见沈夺过来,心中十分焦急。

他为人稳重,很少做事先没有计划好的事情,之前和何子平联手行动,也都先行商量得巨细靡遗。这次他既不知沈夺事先安排,又不知沈夺有何后手,虽然听从他指令,心中还是没有底。加上他属意沈夺,对他

更是担心,心中之惴惴不安,竟是生平从未有过的情绪。

就在这焦急之间,便听东南方向轰然之声大作,地面也微微颤动起来。飞锋听那声音并不甚远,不由就向那里跑了几步,就见东南方向一道浓烟从树林中冲天而起。

他惊立原地,瞠目看着那滚滚黑烟,不由便自语出声:“竟是……火药!?”

然后才明白过来,心想,是了,他既然早就认识鸣蛇,不可能没有防范。鸣蛇被他激怒,身上恨不得冒出火来,这样热的一个人,被他引到藏着火药的地方,可不是自取灭亡么?

他刚要惊叹沈夺心思技巧,忽然想到,这人让自己先行跑开,自然是怕自己在场,不方便他引鸣蛇入彀,可也未必不是担心自己被一起炸死。

想到这里,飞锋又抬眼去看那道浓烟。刚才爆炸声甚大,显然沈夺埋了不少火药,这样巨大的爆炸,一定是树倒石碎,鸣蛇固然是尸骨无存,沈夺又能全身而退吗?

飞锋眉头皱起,不由又向东南方走了几步,焦急地想道,爆炸之声惊天动地,这股浓烟又如此显眼,鸣蛇若有同伙在附近,只怕马上就要来了,到那时他二人又如何脱身?

他手中还握着那柄袖里剑,刚要向前跑去寻找沈夺,远远就见一道身影从树林中闪出,极为轻捷地向他的方向腾跃而来。待到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半边衣服都被染黑,额角似是被飞石溅射,有一道血迹流下。

但却唇角微扬,极为开心,正是沈夺。

飞锋松了一口气,刚要迎过去,眼角黑影一闪,却是另一道身影猛然从沈夺后侧方的草丛窜出,这人身法比鸣蛇要灵活不少,手持双剑,狠狠向沈夺后心刺去!

飞锋大喝一声:“身后!”猛地伸臂,将那袖里剑向沈夺用力掷去。

沈夺劈手接住,反手便是铛铛两声,将偷袭者的双剑隔开,借势一跃,已经冲到飞锋身前。

飞锋眼见他身后那偷袭者攻击速度极快,剑锋刚被隔开,瞬息又至,此时沈夺不是对手,而自己手中即使不是空无一物,只怕也无力救援。

他情急之下,根本不加考虑,手掌便要拍出,竟是要用毫无内力的一双肉掌去抓那人双剑。

飞锋没有内力在身,动作比起那偷袭之人可是慢得多了,沈夺见他伸掌,一瞬间眼神极为深邃,猛然出手,便先行一掌拍到飞锋胸口!

这一掌蓄力极大,只听砰的一声,飞锋的冲势都被他生生截住,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山溪旁边。

飞锋先挨了一掌,又摔在地上,全身剧痛,一时竟不能少动。远远却见沈夺这一掌拍出之后,身体不由自主后仰,虽然极力侧身躲开,却只避过了一柄长剑,另一柄却无法躲过,正被刺在左肩之上。那偷袭者攻

击速度虽快,却并不影响力度,这一剑刺中之后,竟然穿体而过!

飞锋大急,心中惊痛不已,正要挣扎站起,却听身侧砉然一声,水面破开,一只手从水中伸出,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不待飞锋反应过来,这只手猛然用力,伴随着巨大的水花和响亮的水声,竟将飞锋整个人拉下水去!

飞锋不及防备,喝了好几口水。他虽然略识水性,但此时全身疼痛,竟然无法动作。那手拉着他手腕,又冷又用力,竟还要将他往深处拖去。

飞锋努力睁大眼睛看去,却只看见抓着自己的一截手臂颜色灰白,像是石头做成。

他还要再看,却觉得胸口被打中的地方一痛,喉咙一甜,便有温热的液体从口中涌出,将眼前的水流都染做一片浅红。

110、迷藤金蜂

飞锋只觉得视线模糊起来,终于失去了意识。

昏昏沉沉不知多久,一时体热如同火烤,一时寒冷如堕冰窟,一时耳边嘈杂不停,一时又声息全无。在这浑浑噩噩之间,忽地闻到一股极为刺鼻的辛辣之气,头脑中霎时一片清明,这才睁开了眼睛。

他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边一人,手中正拿着一株草在他鼻端摇晃,见他醒来,便对他一笑。

“阿九?”飞锋有点惊讶地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十分嘶哑,他顾不上清嗓子,就要坐起身来,一边道:“沈夺……”

阿九伸出一手按住他肩膀,又将他按在床上,一边慢慢说道:“主人没有大碍,他正在旁边的房间疗伤。倒是你,现在不要乱动。”

飞锋听到沈夺没事,松了口气,才看到自己正身处一间没有窗户的木屋,且觉得自己肢体有些僵硬,全身都不舒服。他闭了眼睛,慢慢活动着手脚,耳边听到阿九慢条斯理的声音说:

“将主人救下的是阿十,把你从水中带过来的是我。我一直在这溪水中待命,虽然看到你过来,但是当时不见主人,不能擅自行动,后来……”

飞锋听他说自己就是被他拉到水中,不由睁开眼睛,先去看他手臂。阿九看到他的视线,便停了自己正在说的话,啊了一声,道:“当时我身上穿着避水鲛衣,你认不出我,心中害怕,才昏过去的罢?”

飞锋哑然失笑,心道,我是受了伤才昏过去,哪个是怕你?但是他知道沈夺无事,心中欣喜,所以并不出口去反驳阿九。

阿九见他默认,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安慰道:“也多亏你昏过去了,我带着你沉入水底,从那里的一条秘密水道游到这里来的。若是你还醒着,又怕我,少不得要挣扎乱动,费我许多事。”他看了飞锋两眼,又

顿了顿,才道,“不过你这一昏,也不好。外面有江梧州的异兽,我们不好带你去找昆仑玉树。”

飞锋此时已经觉得手脚不再发僵,尝试着慢慢坐了起来,这次阿九倒没有按住他。

飞锋坐在床上,问阿九道:“我昏迷了几天?”

阿九慢慢道:“你睡了五天啦。”

飞锋怀疑地皱起眉头,先低头看了一眼双手指甲,确实长长了些,抬眼问道:“为什么我不觉得饿?”

阿九呆了呆,才微微一笑,道:“你昏过去,难道我们就要让你挨饿么?”犹豫了一下,道,“每次都是主人喂你的。”

飞锋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面上有些发热,心中还有许多问题,一时竟问不出来。

阿九倒像是根本没发现他的窘迫之态,不慌不忙地说道:“主人打你那一掌,没有伤及肺腑,现在已经好了。你中了幽冥掌,玄蜂也为你治得差不多了。只要……”

飞锋打断他,问道:“玄蜂为我治伤之后,我气海之内便多了一股阴寒内力,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阿九点点头,慢慢说道:“幽冥掌十分歹毒,解之不易。玄蜂虽然内力十分深厚,也无法毕其功于一役。这股内力留在你体内,本是为了第二次治疗用的。”他又看了飞锋两眼,又道,“这本来就是玄蜂的内力,就

算在你体内,你也是没法借用的。玄蜂被主人抓住,不能再来收回,时候一长,这股内力自然渐渐消失,对你的体质并无影响,也就不会耽误主人恢复神功。”

飞锋从未听过功力还能寄存别人体内,听他说完颇为惊讶了一会儿。阿九微微侧开头,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是眼见我四哥他们被玄蜂杀掉的么?”

飞锋之前一直觉得阿九对沈夺俯首帖耳,近乎愚忠,认为他甘做他人工具,毫无主见,对他殊无好感。现在见他眼神茫然伤心之状,顿觉十分可怜,便语声坚定地开口道:“你四哥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我十分感

谢他。”

阿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竟露出一副受了侮辱的样子,生气道:“四哥是为了主人,不是为了你而死。”

飞锋早知这些人讲不通道理,并不觉得被冒犯,只是知道阿九这人说话从来温温吞吞,可刚才这句话竟说的斩钉截铁,语速甚快,不由惊异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阿九怒冲冲地瞪回来,才笑了几声,道:“好,他

是为了你的主人。但我还是十分感谢他,你不许么?”

阿九愣了愣,说道:“那是你的事,为什么要问我?”声音却已经缓慢下来。

他说完这句话,眉头还在皱着,似乎还想开口问阿四等人的事,又觉得和飞锋话不投机,因此犹豫。他这样沉吟片刻,终于放弃,伸手从怀中取出个瓶子,递过来道:“你要帮助主人恢复功力,便先喝下它。”

飞锋接过来,问道:“燕骨兰浆?”

阿九摇摇头,道:“这是另一种药。”又解释道,“主人对江梧州早做防范,命我寻找消除蚀魂散药性,恢复功力的法子。两年前我便将迷藤提炼出浆汁,和南疆小金蜂的蜂蜜混合在一起,于秋高气爽之时在竹盆中

晒成粉末,再酿制……”

他兀自聒噪不休,飞锋也不去理会,取下瓶塞,将瓶口凑到唇边。他之前多次服用辛辣无比难以下咽的燕骨兰浆,对阿九炼制的药物存有戒心,因此也不细尝,便将瓶子中的汁水一饮而尽。不料这种药水味道奇

佳,入腹之后口中仍留有醇香之气,令人回味。

阿九见他喝下药水,伸手又要将他按在床上,道:“你马上便会觉得口渴,忍住不要喝凉水;身上也会发热,你血性阴寒,发热会令你有些不适,千万不要惊慌。”

他还在絮絮不休,飞锋已经开始觉得一股热意从胃部蔓延开来,果然如同阿九所说,令他觉得全身不适,甚至有些晕眩。

他身体不舒服,便觉得阿九按在他肩膀上那只手用力太大,令他更加难受,一手撑住床板,一手用力一挥,要将阿九的手拍下去。

阿九格开他的反抗,慢慢劝道:“你不要怕,只要再等片刻,主人便……”

他话音未落,便听木屋门响,有人进来了。

阿九回头一看,便跪在地上,道:“参见主人。”

沈夺恩了一声,站在门口看着飞锋。

飞锋忍着不适也看过去,就见沈夺身穿一件蓝色的袍服,脱了一边的袖子,裸着半边肩膀,肩膀上还缠着白色的布条。虽然有伤在身,气色却是不错,一双凤眸黑白分明,直直地看过来。

他身后还站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但飞锋只看了沈夺一眼,便无法移目,根本顾不上去打量那个水卫。

他二人都不说话,阿九和高瘦的水卫也不敢造次,木屋内安静了片刻,沈夺才走上前来,微微俯身,伸手去托他的下巴。

飞锋觉得这个动作太过轻佻,侧过脸要躲,但身体不适,行动迟钝,竟没有躲过。

沈夺却微微皱眉,低声道:“这么热。”声音提高了一些,“他怎么了?”这句话却是在问阿九。

阿九跪在地上,回道:“主人,属下刚才让他服下了金蜂酿。”

沈夺眼睛一直看着飞锋,听阿九说完话,也仍是一眼也不看别处,淡淡说道:“你们出去吧。”

便听阿九和那高瘦水卫齐答声是,轻微的脚步和衣袂声后,便是门关上的声音,屋中又是一片安静。

飞锋身上本就发热,沈夺的手摸在他下巴上,热度更甚,令他一阵目眩,伸手要去拉住沈夺的手,却只虚虚地握住他手腕,使不出力气。

他心中大为怀疑,抬眼看着沈夺,问道:“我怎么了?”

沈夺盯着他,唇角翘起,双眸中光芒流转,然后慢慢俯下身来,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道:“你醉了。”

111、心旌摇荡

沈夺的声音低沉温柔,飞锋与这人从相识到现在,竟是从来不曾听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因此虽然这人的动作比之前托住他的下巴还要轻佻,他竟一时怔住,没有躲开。

沈夺在他耳边低低笑起来,接着便是几个柔软的吻触落在他脸颊上,转眼便要吻上他的嘴唇。

飞锋这才回过神来,身体虽然不适,却也竭力向后一仰,勉强躲开沈夺的双唇,看着他眼睛道:“你若只想让我做你的水……”

他虽勉力躲开,与沈夺仍是距离极近,沈夺不待他说完,向前一凑,便吻住他的嘴唇,厮磨两下,舌头便长驱直入,在他上颚滑动几下又扫过他的齿列,接着便退了出去,再开口时,声音十分低哑:“你一说话,

便要惹我生气。”语声不满,偏偏又带着些无奈之意。

飞锋被他这点无奈之意搅乱情绪,一时无话。沈夺说完那句话,便又吻过来,这次先在飞锋唇上轻轻亲了几下,才探进舌尖,一点一点在他口腔中描摹。舌尖上的热意搅混着金蜂酿的醇香,熏蒸得飞锋醉意更显

他本就对沈夺用情,此时被金蜂酿的酒意所限,又被这人这样撩拨,饶是心性坚定,竟也无法把持,一手轻轻抚到沈夺脸颊上,温柔地回吻过去。

刚吻了两下,就听沈夺呼吸一顿,亲吻变得有些激烈。伸手在飞锋肩上一按,便将他按倒在床上,倾身压了上去。

金蜂酿既已起作用,飞锋行动间便有些无力,想翻身去吻沈夺已是力不能及,只能被这人压在身下恣意亲吻。唇舌交缠之间,便觉得沈夺的手在两人衣服上不断摸索拉扯,虽然隔着布料,仍是将隐隐的热意传到

他本就敏感的肌肤之上,引起他不能控制地细小颤抖。

沈夺吻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微微喘息着看着身下之人。飞锋的衣服已经被他扯得七零八落,展露出从脖颈到肩臂柔韧有力的曲线,结实的肌肤呈现出惑人的蜜色,使沈夺眸色更深。

飞锋的手还一直抚在沈夺脸上,不曾片刻离开,此时也是眸光深邃,呼吸凌乱,只恨这金蜂酿令他气力不济,无法拉下沈夺,与他再次亲吻。

两人喘息对视,飞锋心中知道这场情事无法回避,想到沈夺肩上的伤,便动了起来,想要避开沈夺受伤的那边手臂。

他刚一挣动,沈夺立刻皱起眉头,手下一用力,刺啦一声便将他下身的衣物粗鲁地撕开。双手用力扳着他紧实有致的大腿,俯身挨近飞锋,狠声低语:“现在还想躲?”

飞锋见他撕开自己裤子的动作蛮横有力,哪里像个被刺穿肩膀的伤者,瞠目片刻,才道:“你伤好了?”

沈夺闻言,眼神闪烁,却不回答,只微微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便跪坐起来,去剥他上身的衣服,这次动作比起刚才那一撕却是有耐心的多了。

但他动作既慢下来,飞锋反而更敏锐,只觉得这人眼睛沿着自己的肌肤不断扫视,眸中竟漫上一层氤氲的情欲。

飞锋被他看得十分窘迫,虽然衣物一点一点被剥开,却觉得身上的热度有增无减,喘息都有些急促起来,胸膛随着他的喘息微微起伏着,更是吸引了沈夺的视线。

沈夺一手还在脱着他的上衣,一手却来抚摸他的胸膛,这样一心二用,良久也没能拽下他的袖子。飞锋只得勉力抬起手臂,想配合他将衣服脱下,一边心中想道,我身体这样硬实,摸起来哪有什么意思,他姿容

无双,却这样欲求我,大概是真的有些喜欢我的,只可惜……

他和沈夺在亲热之中,不愿再想这件事,又抬了一下手臂,终于引起沈夺注意,将他的外衣从手臂上脱了下来,随手便扔到床下。

衣服一脱下来,飞锋才看到自己小臂内侧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两寸长的伤口,已经结了新疤,疤痕是淡红色,形状不甚规则,想来也是被什么不规则的硬物划伤的。

沈夺也看着这道伤疤,俯下身去吻了吻,低声道:“阿九拖着你沉到水底去找秘密水道,让你被石块划伤了。”

他这样说着,眼神中竟微微有怜惜的神色,伸出舌尖在那条疤痕上又舔又吮。那里的肌肤本就敏感,飞锋被他舔吻得又热又痒,只觉得一股酥麻之意从那里蔓延开来,混合着身体中的醉意和热度,简直要让人迷

乱。

他视线都朦胧起来,只看到沈夺漂亮的侧脸,看到他长睫微垂,眼神幽暗,如同珍惜什么宝物一样亲吻着他的伤疤。飞锋不由得心旌摇荡,简直就想立刻坐起身来,将这人抱在怀里,好好亲上一亲。

他这样一想,才发现此时醉意完全占据躯体,竟已全身无力,连手指都不能动上一动。只能被动地躺在床上,任凭沈夺在他身体上引起一波又一波的情动之感。

沈夺在他伤疤上亲吻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用力,在他伤疤的末端咬了一下。这一下并不重,却在飞锋早已情潮涌动、敏感至极的身体中引发了一次战栗,飞锋此时全身无力,连咬牙都做不到,竟被

这一咬逼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这一声让沈夺动作微微一停,直直看过来,眸中闪过异色,牙齿仍咬着他小臂肌肤,舌尖已经开始不断舔扫那处。

飞锋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全身都因为小臂上的湿热触感而酥软,不由自主便又是一声低吟。

沈夺的呼吸也微微发促,将他手臂放在床上,双手便去摸他膝弯,要将他修长的大腿抬起。

刚刚一低头,沈夺动作又是一停,抬头看飞锋,眼中全是攫取的光芒,亮得惊人,语声沙哑低沉:“这几次,我还从没见你……”

右手一伸,将他身下那半挺起的东西握在手中,左手开始去解自己的衣带,唇角微微翘起,是一个充满欲念的笑容,开口时,声音又沉下去一分:“……那就看看这次,是不是更好……”

11h4+113、惑于情思

飞锋被他握住身下那处揉捏,不由喘息了一声,他全身上下本就如同浸在温热的雾中一般,现在更是觉得一股热气在那处聚集,又汩汩流向全身。

他喘息更剧,面色变作酡红,一层薄薄的红晕慢慢在他修长坚实的身体上浮现,因为羞窘,想要闭上眼睛,却又舍不得不看沈夺,眸色便湿润起来。

沈夺与他共历情事多次,先是意在报复,后来又只顾自己快活,暴力之下,从不能令飞锋折服,何曾见过这样惑人的风情?

他本就起了欲望,此时再也忍耐不得,几下就将身上衣服脱下扔开,右手松开飞锋那处,托着他左边膝弯将他长腿举起,左手扶着自己那巨物的根部,就去戳他后庭。

他先是试探着动了几下,巨物头部在飞锋股间不断磨蹭,将那处入口附近染得一片薄红,才对准入口,将硕大的前端向里面塞去。

塞了几次,穴口被他巨物前端的液体沾湿,却仍是关防紧守,难以突破,沈夺呼吸急促,对准那处猛力一顶,竟想要一刺而入。

飞锋那处本就毫无准备,这姿势又十分为难人,沈夺这个动作,简直就是蛮干妄动,一刺之下,飞锋只觉股间一阵剧痛,身体都猛地弹起,口中逸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饮下金蜂酿,本已全身无力,这一番剧痛竟令他恢复了些许力气,双手撑着床铺,就要向后挪动,逃开沈夺的攻击。

刚一动,就被沈夺追上来,眼神鸷猛,身体俯下来,抓着他左腿的那只手猛地向后一扯,硬是阻止了飞锋的后退,巨物又强行向里进入了几分。

飞锋头颅向后扬起,伸手推在沈夺绷得紧紧的小腹上,却根本是无用功。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双腿都有些痉挛,他紧紧咬着牙,仍是发出一声闷哼。

沈夺却停了动作,急速喘息着低下头来,在他嘴唇上亲吻两下,飞锋也因为疼痛而气喘吁吁,两人灼热的气息不断交换,才听到沈夺嘶哑着声音问道:“不舒服?”

飞锋点了一下头,闭上眼睛微一仰头,去亲吻沈夺的双唇,手掌还放在沈夺小腹上往外轻推,身下却已经尽全力想要放松。

沈夺与他唇齿交缠,抓着他左腿的手开始在他大腿上不断用力摩挲,一边亲吻,一边还要问问题,几乎就是在飞锋口中说话,声音沙哑情色,还夹杂着些微的水声:“之前……都是……忍我?”

这问题简直又无稽又不自知,令飞锋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两人还在亲吻,这声低笑听起来就像是一声呻吟。沈夺握着他长腿的手一紧,亲吻更加用力,片刻才剧烈喘息着抬起头来,手伸上来拨开飞锋额前已被

沾湿的几丝黑发。

他二人对视片刻,沈夺又低头亲他一下,才微微抬高声调,叫道:“阿九。”

门外竟传来阿九的声音道:“属下在。”

“你进……”沈夺一句话没说完,飞锋已经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剧烈挣扎起来。

他刚才经历一番痛楚,沈夺那巨物的前端挤了一部分进入他体内之后,又一直没有拿出去,极端的不适之下,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现在听到沈夺竟要叫外人进来,大惊之下,哪里还能安心躺在这人身下?用力

挣动起来,竟挣开沈夺扳着自己左腿的手,推开沈夺就要向后挪去,很快退到床头,靠在床板之上,再无处可去。

沈夺在这过程中一直皱着眉头,一手撑在飞锋身侧,一手扶着他的肩膀,随着飞锋向后的挪动而一路紧追。直到飞锋退到床头,扶着他肩膀的手又伸到他颈后去护住他的后脑,让飞锋不至于猛地撞上床板。

两人这番动作极大,木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声音停下时,沈夺已经将飞锋逼到床头。

飞锋靠在床头板上,才发现自己被夹在床头板和沈夺之间,双腿被他挤得大开,竟是以一个十分淫荡的姿势坐在这人身上。

他既难堪又恼怒,还要再挣扎,被沈夺用力亲吻上来。

沈夺显然在竭力忍耐,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一边在飞锋嘴唇上啃咬,一边极为压抑地说道:“你又想怎样?……我叫阿九,是为了给你些药……你不是不舒服?”

飞锋知道这人生来身居高位,就算重视水卫,内心深处,只怕还是将他们当做仆役看待,连这样的事情都不避他们,甚至情事中间,都要叫人来伺候。

他一想到沈夺这样的性情身份,心里就要矛盾不堪,但此时二人肌肤相贴,气息相闻,沈夺因为忍耐,肩臂上薄薄的肌肉紧紧绷起,肩膀上雪白的布条中也渗出一点鲜红。飞锋惑于情思,竟无法再推开他,伸一

手摸在他脸颊上,低低道:“你……慢一些就好。”

沈夺呼吸骤然粗重,身体前倾,跪在床板前,胯间硬物抵着飞锋的臀缝,一手还扶在飞锋脑后,一手已经去揉摸他的臀部,竟然还能控制声音,直起上身,极冷淡地对屋外的阿九下命令道:“没你的事了。”

阿九答了声“是”,飞锋向前在沈夺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道:“让他走开。”

沈夺微微皱眉看他,似乎也是一看到飞锋这情状,心中也便十分矛盾,但情动之中,又有什么不能妥协?因此狠狠吻着飞锋嘴唇,两只手都去握住他臀瓣,胯间巨物在他后庭外来回磨蹭,直到飞锋全身都微微颤

抖起来,才终于满意了点地放开他嘴唇,吩咐道:“你们都走开。”

飞锋已经顾不上他说的“们”字,也听不到屋外的水卫这次答没答“是”,因为身下又是一阵酸痛,沈夺扳着他的腰臀,借着重力,巨物的前端又已经挤进来。

114、情潮暗涌

飞锋后背靠着床头板,上身倾斜着坐在沈夺腿上,被他这样进入,实在是无比难受,可是双腿酸软,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扶着沈夺的肩膀,任凭自己被这人缓慢而强硬的一点一点按在那根恐怖的巨物上。

沈夺承诺了“慢一些”,巨物的推进居然真的异常缓慢。他额上的汗水已经濡湿了头发,脖颈上青筋暴起,白布上的血迹慢慢向外洇染,他也不管,一双眼睛微垂,盯着两人的结合处,缓慢而又强悍地进犯到飞锋

的深处。

飞锋因为疼痛而回到身上的力气此时又随着持续的隐痛而渐渐消失,金蜂酿带起的热意重新占据他的身体,身下进来的硬物却比金蜂酿还要灼热,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闪躲。

刚摆动了一下,就听到沈夺粗声喘息,握在他臀瓣上的手抓得更紧,身体前倾凑到他耳边,恶狠狠地低声道:“要我慢,就不要动!”

这根本不是飞锋自己所能控制的,身体内部的柔嫩简直要被沈夺胯下之物烫伤,躲避的动作完全出自本能。此时竭力控制,却只能引得身体一阵阵颤抖,就连反驳沈夺也无力做到,只能脱力般地喘息着,胸膛剧

烈起伏,却又吸引了沈夺的视线。

沈夺自认耐力惊人,走火入魔时渴血之感都能忍得下,此时也用尽全力克制自己不要长驱直入,但飞锋虽然极力放松,体内仍是又热又紧,随着他缓慢的侵入,还在毫无规律地紧缩,将他那物缠吮得紧紧的。沈

夺这番忍耐,简直比那次走火入魔还要难熬,又看到飞锋的胸膛在眼前起伏,乳尖小小,已经挺翘而起,再也忍熬不得,一口便咬住他胸乳,身下一挺,尽根没入。

飞锋猝不及防,啊的叫出声来,已经不是情动的呻吟,更像是沙哑的惨呼。他叫了这一声,便咬着牙,闭上双唇,因为忍耐,汗水一层层流下,将他的肌理衬得更加诱人。

他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一入侵,身体已经上下颠动,是被沈夺顶弄起来。

沈夺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由慢而快?他松口放开飞锋胸口,双手钳着他腰臀,凶狠地不断撞击,木床的吱嘎声比刚才还大,肉体撞击之声也十分响亮。

在这样淫靡的声音中,飞锋几乎是瘫软在他怀中,精悍的身体本来蕴含着极强的力量,此时却满布汗水与红晕,上身虚软地靠在床头板上,随着他腰杆的一次次挺动而起伏着,手臂也软软垂下,两条长腿无力地

大大分开,祭献般将那处密所让给他恣意品尝。

这样一个具有气概,威武不能屈的男人,此时被他撞击得发出声声低吟,那双倔强的眼睛中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却不肯闭上,直视着他,眼底全是深情。

这般旖旎的风光,是心甘情愿在他面前展现的。

沈夺兴发如狂,极力而毫无章法地在这人两腿之间肆虐,攻城略地之间,巨物从飞锋体内某处蹭过,便听飞锋发出一声低呼,肠壁不断收缩吞吐,因为疼痛而微微软下去的性器竟又慢慢挺立起来。

沈夺倾身上前,狠狠吻住他嘴唇,舌头在他口中不住舔弄,身下巨物对准那敏感之所,着力抽插不断。

飞锋全身都似着了火,痛苦与快感在他灼热的身躯上流窜,所到之处引起难以自抑的战栗。因为口腔被沈夺占据,只能发出难耐的鼻音,声音刺激了沈夺,身下的巨物竟然变得更加硕大,进攻更快更狠。

痛苦与快感同时加深,令飞锋神智开始迷失。早忘了要控制身体,腰臀便本能地开始扭摆。

沈夺在飞锋口中发出一声极为快意的呻吟,双手滑下,一扳飞锋的大腿,本来跪着的身体猛地支起来,竟把飞锋向上抵在床头板上面的墙上。

他这样猛地一起身,巨物在那销魂之处进得更深,紧热的肉壁又是一阵痉挛蠕动,使沈夺又是一声满足的呻吟。

飞锋背靠着墙壁,除此之外竟无着力之处,身体直向那可怕的巨物坠下,不禁有些慌乱嗯了两声,微微挣扎起来。这番动作却让沈夺更加快意,直跪在床上,将他狠狠压在墙上,用力向前拱动,尽情享受着眼前

的美味。

飞锋在痛楚与情潮中沉浮许久,开始还能分心去想沈夺这次比前几次都要做得久,到后来已是意乱情迷,脑海中只有一片热气,和沈夺一双极美的凤眸。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的情潮攀上了一个高峰,他克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长长的低吟,身体弓起,白浊的液体射了出来。

这次情事确是享受,更是折磨,飞锋是在疼痛之中慢慢被逼迫到巅峰,高潮来得慢,也来得极为强烈,射出体液的时候,体内便是漫长而剧烈的紧缩蠕动,沈夺双目都变作赤红,用力抵着他,发狠般撞击了数十

下,终于射在飞锋深处。

飞锋被他烫热的液体注入,身体本已软下去,又细细发起抖来。

沈夺紧紧抱住他,腰身慢慢蹭动,享受了许久高潮的余韵,才将他平放在床上,俯下身去,慢慢亲吻他。

115、假作真时

飞锋之前虽然也享受到片刻交合之乐,但此刻愉悦散去,身后那处又显出钝痛,偏偏沈夺的物事不曾拿出,还在其中微微蹭动,令他痛感加倍。

待要开口让沈夺出去,又看到这人额发尽湿,有几缕贴在颊边,肌肤如玉,黑发黑睫,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过来,嘴唇却是嫣红,闪着些微水光,噙着一个满足的微笑。

飞锋要说出的话又压下,伸手抚上他脸颊,拇指在他细腻的肌肤上颇为留恋的轻轻摩挲着,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沈夺听他叹气,眉头慢慢皱起来,盯着飞锋,眼神渐渐清明,低声问道:“你决意不肯跟着我么?”

飞锋直视他眼神,也低声坚定地道:“你一日身在魔教,我便绝不能答应你。”

这番问答已经数次出现在二人之间,每次谈到此处,他们便要剑拔弩张,纠辩不清,然而此时这两人身体相连,气息暧昧,飞锋固然无法冷下脸来,沈夺眼中怒气也是将聚又散,神色复杂地看了飞锋半晌,忽地

低下头来,用力吻住他嘴唇,同时腰腹向前狠狠一顶,巨物又闯入他体内深处。

飞锋猝不及防,身下又是一阵剧痛,若不是沈夺与他唇吻相接,只怕就是一声痛呼,饶是如此,还是发出一声闷哼,肌肉紧绷,双腿都微微痉挛起来。身后那处被疼痛所激,开始猛烈地收缩推挤,想要将那凶器

推出体外,一阵阵地蠕动反而带给沈夺更强烈的快意,凶器胀大,挞伐更加凶狠。

这一回比上一次更加长久,久到金蜂酿都慢慢失效,沈夺感到身下这人醉意一点一点消失,力气一点一点恢复,一只手已经抓住自己肩膀,像是要推拒,又像是要将自己反身压住,却又在看到白布上晕染的血迹

时停下了动作。

这个停止的动作胜过一切春药,沈夺喘息粗重,扳着飞锋双腿疯狂劫掠,亢奋得犹如不知疲倦,直到这人的力气又随着自己的进犯而一点一点散去,手臂软软垂下,身体在自己的进攻下被动地起伏,汗水层层落

下,沾湿了床单。

这简直是世间极乐。沈夺的视线在飞锋身躯上逡巡,最终停在他一双眼睛上。这双眼睛虽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雾,仍然饱含着不肯屈服的倔强之意,可是眸光如水,于这倔强之中,又极为矛盾地流淌着深情,

看上去竟有一点柔顺的意思。

沈夺身体被强烈的快意控制,又被这双复杂深邃的眼眸撼动心神,双重的美妙体验,令他攀上平生未有的高潮,他紧抓着飞锋的大腿,在上面留下红色的指印,胯下巨物在他小穴中野蛮出入数十次,终于低吼一

声,死死抵着飞锋腿间密所全力深入,将一股股热流射到他体内。

飞锋此时几已脱力,闭着眼睛喘息片刻,才稍稍缓过些许,就又觉得自己体内的东西在蠢蠢欲动。飞锋连忙睁开眼睛,瞪着沈夺道:“出去。”

这一睁眼,才看到沈夺肩上的白布几乎要被鲜血染得红透,沈夺自己却是不知,还低头看着他要亲过来。

飞锋躲开他的亲吻,皱眉道:“你伤口裂开了。”

沈夺这才扭头去看自己的肩膀,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又看了飞锋一眼,道:“我叫阿九?”

飞锋想明白这人的意思,心中一暖,不由就微微一笑。

沈夺见他微笑,注目看了他唇角片刻,才从他体内退出,翻身坐起,想了想,伸手便放下了床帐,才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物,一边穿一边开口道:“阿九进来。”

他并未提高音量,但是几乎是立刻,便听到门外阿九答道:“是。”

接着便是门响,阿九进来了。

沈夺并未说话,阿九却显然看到他的伤口,跪下慢慢道:“还请主人跟属下来处理伤口。”

“不忙。”沈夺的声音道,“我自己回房处理,你和阿十先伺候他洗浴,等他睡下,再来帮我处理伤口。”

阿九回答道:“不知怎样给他准备热水。”

沈夺道:“之前怎样给我准备,就怎样给他准备。”

阿九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惊异,才慢慢道:“遵命。”

沈夺恩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披上他那件蓝色的衣袍,然后转过身来拨开床帐,看着飞锋双眼,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微微一笑,便转身走开,径自出了门。

阿九也跟着出去,飞锋连忙起身,忍着不适,将衣物捡起,裤子已经被沈夺撕坏,外袍却能凑合着披在身上。

刚穿戴好,便听到门响,阿九和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抬着一个木桶进来了。

这木桶甚大,又装满了水,阿九和那个人表情却毫不吃力。

二人将木桶放在房屋正中,高瘦的人蹲起马步,将双掌抵在木桶外,运起功来。片刻便见他头顶冒出丝丝白气,而一桶凉水也慢慢泛起细微的波纹,不多时竟冒出热气。

飞锋见他功力之强,竟能隔着木头将水热沸,不由看他一眼。见这人此时已经满头大汗,脸色都憋得通红,才知道他也并不轻松。便说:“水已经温了。”

那高瘦的人看他一眼,收了掌站起,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是不是要行礼,终于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了。

飞锋看向阿九,阿九却没有看他,也不说话。飞锋只好开口道:“你不走么?”

阿九慢慢道:“主人命我伺候你洗浴。”仍是不看飞锋。

飞锋见他这样子,想到刚才沈夺刚一出声他就进来了,显然是虽被沈夺斥退,但仍然待在耳力所及的地方,以便随时听候主人差遣,自己和沈夺翻云覆雨,那番动静只怕一声不落都被他听了去,因此便做出现在

这情状。

他身上十分不适,便懒得再和他争辩,脱了衣服便走过去,正在思考双腿酸痛腰间酸软,要怎样才能迈进木桶,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是阿九出手将他打横抱起,又放进木桶之中。

飞锋一入这温热的清水,腰腿的酸痛稍微缓解,被阿九在肩上一按,不由自主便坐在浴桶中固定的座位之上。他沉默地看了阿九一眼,阿九却仍未看他,伸手便要解他头发。

飞锋一侧闪开,阿九手停在空中,却并未收回,仍是慢条斯理地重复道:“主人命我伺候你洗浴。”

飞锋看了他那只手半晌,又抬眼去看他,道:“这里是哪里?”

阿九这才看了看他,视线在他脸上一看就移开,道:“离山溪五里处。主人早命人从山溪中秘密修建了水道,顺着水道游过来,便是这一处绝谷。这里是……”

他仍是慢吞吞地不停说话,飞锋这次却没了耐心,沉声打断他道:“你说我昏过去了,你们不好带我去找那棵什么玉树?”不见阿九答话,他笑了一声道,“我看你们力气倒很大,这样沉的水两个人就抬过来了,刚

才你将我抱起,也轻松得很。沈夺做事周密,你们又有地利之便,外面虽然有异兽,可是五天时间,还不够你们将我带到那里么?”

阿九慢条斯理道:“主人只让我伺候你沐浴,没让我回答你的问题。”

飞锋短暂地沉默一下,才道:“你们也是用一样的方法伺候沈夺沐浴?你们藏在这里,定是怕被江梧州的异兽找到,不敢生火。可是沈夺并不是喜欢享受的人,用凉水洗澡未必就忍不得,为什么要这样消耗手下内

力?除非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用热水。”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阿九表情,阿九却只微微皱着眉头,低头看着他身边的水面。

两人沉默片刻,飞锋又开口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沈夺?他行事周密,但是起居琐事却并不细心,也并没有多么体贴,就算……他也不是会在我昏睡的时候喂我吃饭的人。”他冷冷一笑,不顾双腿的不适,哗啦一声

从水中站起,站在阿九身前,道,“喂我的人分明就是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是沈夺?”

他身高本就超过阿九,此时猛然站起,眼神深湛,竟隐隐生出威严,阿九皱着眉头,后退一步。

飞锋早就看出这人虽然说话啰嗦,但是从不曾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可见颇有城府,这样的谎话,绝不是随便说说,猛然又想起之前这人也说过类似的谎话,心中渐渐有些凉意,慢慢开口道:“我曾击昏你逃走,又与你道不同不相与谋,你对我明明十分反感,看都不愿看我,但偏偏从之前就总要跟我聒噪不休,说沈夺如何看重于我,待我有所不同……”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惊疑不定之时,竟住了口,瞪着阿九说不出

话来。

阿九此时反而叹了口气,抬眼看他道:“主人本来就看重于你,待你有所不同。我只是说出来让你知道,才不至于总是惹主人生气。”

飞锋根本不信,垂目俯视他,道:“你让我饮下金蜂酿,也是为了怕我惹他生气么?”冷笑一声,道,“我要到现在才意识到,你唠唠叨叨说了半天金蜂酿的做法,不过是要转移我的注意,放松我的戒心……你平时

总是一副啰嗦不休的样子,其实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目的,我竟小看了你。”

阿九神色未改,低头看了飞锋双手一眼,才慢慢道:“水要凉了,我要伺候你沐浴。若你有什么问题,之后自可去问主人。”

“我是要问他。”飞锋被阿九一看,才觉得双手一直在微微发抖,他不愿示弱,双手猛地抓在木桶边缘,一字一句道,“我这就去问他,和我做……做了这件事,他功力恢复到了几成!”

他说完便要迈出浴桶,被阿九伸手推在肩膀上,便怒叱道:“让开!”

阿九摇摇头道:“现在不行。”他手上贯注内力,飞锋竟是再上前不得,便听阿九慢悠悠地说道,“现在我要伺候你沐浴。”

飞锋又怒又痛,目眦欲裂,但是肩膀处被阿九一股内力震得发麻,双手都失了力气,竟是无法奈何这人。

阿九不知从他表情中看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不自在,一手制住他肩膀,另一手已经快速拂掠过他睡穴。飞锋虽然心中狂澜起落,仍是觉得一股睡意不断袭来,占领了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

116、情里道情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再次清醒过来时仍是在木屋床上,被褥全都换了干净的,身上也十分清爽。

飞锋只觉得一室寂静,似乎并无别的人在,睁着眼睛躺了片刻,才掀被起身,便要下床。

他刚一动作,才发现沈夺坐在墙边桌旁,一直安静地看着他。他的座位被床帐挡住,飞锋内力全失,无法感知他的气息,是以刚才竟然没有发现,此时看到,不由微微一怔。

沈夺却已站起身来,悠然走来床边,从旁边矮桌上取过一只碗,微微俯身,垂目看着飞锋,似笑非笑,慢慢道:“我没有喂你吃饭,你便跟阿九发火?”

说罢用碗中勺子盛了一勺汤水,竟伸到飞锋唇边。

飞锋看了一眼勺子,又去看沈夺的表情,不知他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好加以嘲讽,还是想施展温柔手段,对自己表示歉意;更不知自己该怒该叹。最后只是僵硬地道:“沈夺?”

沈夺唇角是似有若无的笑意,可这笑意却并未传到眼中,一双凤眸眨也不眨,看着飞锋,并不答话。

飞锋更拿不准他的意思,索性一伸手,将勺子从自己眼前拨开,回视沈夺,慢慢道:“我本就答应助你恢复功力,你与我……你复功的法子虽然古怪,但若是直言相告,难道我还能拒绝不成?你何必瞒我?”

沈夺神色未改,看着他道:“你又不肯跟着我,将来还要对我不利,说是同舟共济,还不是相互提防?我有事情瞒着你,不应该么?”

飞锋转开眼睛,沉默片刻,心中黯然想,他要提防霜河君,自然要小心我,不相信我的心意,也在情理之中。我喜欢他,难道他就一定要信任我?没能猜到他隐瞒什么,难道不是我自己没本事?

又强自豁达,想道,我早知他为人,却仍是困于情网,分明便是作茧自缚,怎么能怨别人?

想到此处,便沉声道:“你没什么不应该,我无话可说。”

沈夺也略略沉默,才嗤笑一声道:“我还瞒了你更大的事,你也无话可说么?”

飞锋转回眼神,看着他不说话。

沈夺眼神深邃,看着他道:“我要你的命都能要来了,一场欢爱而已,我又何必费心去骗?”

飞锋看着他,心中惊疑不定,想道,是了,他不肯直言,自然是瞒着我更大的事。可是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脑中不断想到的,却是沈夺说的“要你的命都能要来了”,不知他什么意思。

他揣摩沈夺说话语气,心里一沉,想道,难道他见我屡次说喜欢他,便以为可以支配我的性命?便以为我该当忍受他隐瞒目的与我欢好?

飞锋这样一想,怒气填胸,只是惦记着他“瞒了更大的事”的话,才勉强克制怒气,问道:“你瞒都瞒了,做什么现在又挑明?”

沈夺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发问,微微一笑:“你不是‘无话可说’?怎么又来套我话?”

飞锋见他言语之意,直如戏弄,干脆保持沉默,并不答话。

沈夺却不肯罢休,凑近一些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恼我瞒你。”

飞锋不想看他,转开眼神道:“你所谋者大,一旦计划泄露,损失便也大,做事自然应当独自决断,又何必在意旁人恼不恼?”

沈夺低笑一声,道:“你这样说,便是恼了?”

飞锋说完那几句,心中便是微微一惊。他生性坚毅,便是年少时也极少和师父撒娇,与沈夺纠缠一久,为情所困,本就自觉一身男儿志气,消磨不少,此时竟不由自主说出这等怨怼之语,自己听来,都觉得十分

刺耳,简直不像话到了极点。现在又听到沈夺出言嘲笑,不由十分难堪,脸上发烫,于是紧闭嘴唇,再不说话。

沈夺并不乘胜追击,伸手抚在他脸上,低声道:“你又说喜欢我,又不肯跟我,现在偏又要恼我,可不是奇怪得很?”

话谈到此,又至僵局。飞锋与沈夺都陷入沉默,半晌沈夺才收回手,面孔还是和他极近,在他耳边淡淡开口,说道:“当年,沈书香曾经把自己的一件事告诉江梧州。”

飞锋见他突然改变话题,知道必有玄机,转过眼去紧紧盯着他,沈夺与他对视,微微一笑,道:“江梧州因为这件事,废了她的武功,断了她一只手臂,将她关了起来。”

飞锋一惊,却见沈夺唇边笑意更深,道:“沈书香后来终于找到机会,弄瞎了江梧州一只眼睛,为自己报了仇,可她的功夫和手臂却再也回不来了。”

飞锋见沈夺提及父母当年相互折磨的事情时,言笑晏晏,仿佛在谈的不过是两个陌生人的故事,可是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并无半点笑意。

他心里一紧,便伸手去揽沈夺肩膀。

沈夺并不躲开,继续道:“她到后来一直在后悔,说自己不该授人以柄,自寻死路。”笑了一下,又道,“她虽然疯得厉害,这句话倒是不错。”

飞锋到此时,才知道沈夺竟是在向自己作出解释。沈夺为人强横霸道,水卫如此得他信任,他下命令时都很少说明原因,这样向人解释自己的作为,只怕是绝无仅有之事。

飞锋心中震动不已,哪里还记得自己在生气?手臂用力,将沈夺拉到自己面前,便去亲他嘴唇。

沈夺和他嘴唇相贴,轻轻一笑,气息都和他相融,低低地说:“这就不恼了?”

飞锋不答话,另一只手也去抱他,却被沈夺伸手推开,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他道:“一点小事,便要吓阿九,让他打断我练功,你便是有这许多麻烦。”

他语气一如训诫手下,但偏偏又带着些无奈的宽容之意,飞锋只觉得满身倔强,全都化作温柔,看着沈夺问道:“你留下阿九,自己去练功了?”

沈夺点点头,道:“你不是问阿九,我和你做了那件事,功夫恢复到了几成?”他看着飞锋一笑,伸手解开领口,衣襟拉开,竟是满目鲜红。

飞锋见他肩上厚厚的白布又被染红一半,血迹只怕都洇到衣服上,只因衣袍换了暗色的,刚才他竟没有发现。

这被利刃刺穿的伤口就算再严重,怎么可能无法止血?飞锋一惊之下,看着沈夺,慢慢道:“蚀魂大法……你已经恢复了最高一层?”

“现在还没有。”沈夺微笑,“待我慢慢运功才行。”

飞锋微微皱眉,沉吟片刻,才低声道:“我之所以昏过去五天,不是因为你打我那一掌,而是你们要用我作药……”

沈夺道:“不错。阿九早已将昆仑玉树的果实和鬼面鱼带到此地,然后将你控制在昏睡状态,取血制药给我服下。你醒来之时,我便已经恢复了九成功力了。”

飞锋点点头,道:“你们倒是从来没有告诉我,恢复最后一层功力,需要的是金蜂酿和,和……”

“和你我二人心甘情愿滚做一团。”沈夺嗤笑一声:“做都做了,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飞锋不理会他的调笑,看着他问道:“你们取血制药之时,特地将我弄昏,之后又故意隐瞒金蜂酿的作用,显然是不想让我知道你恢复功力,现在又为什么告诉我?”

沈夺深深看他片刻,慢慢道:“我一开始的计划,可不仅仅是‘不想让你知道我恢复功力’。”

飞锋一愣,立刻想到,道:“是了,你功力全复,我对你便毫无用处……你一开始的计划,一定是杀了我。让我昏睡,不过是看我并不顺服,担心生变,想出的一个省事的法子。”

沈夺站在床边,又伸手到他脸上,道:“我在佥山之时,便是这样计划的。可是后来……我又改变主意,不想杀你了。”

他说这话,仍是居高临下,态度倨傲,若是几个月前飞锋听到沈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只怕马上就要大为光火,现在他对这人了解日深,竟从他话中听出些情意。微微苦笑一声,道:“原来我的性命,果然一直捏

在你手中。”

他说完这句话,便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站在沈夺面前道:“你既然不打算杀我,又准备如何发落我?”

沈夺直视他,不答反问:“我早晚要除掉江梧州,到那时那姓秦的若是让你对付我,你答不答应他?”

飞锋也反问道:“若我应了他要对付你,到那时你杀不杀我?”

沈夺看他片刻,扬起下巴一笑道:“姓秦的就算处心积虑,哪里又斗得过我。我总不会杀你的。”

飞锋也一笑,道:“可你若一意孤行,我总是要对付你的。”他伸出手去,握住沈夺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除了水卫,魔教那些部众,连你被冒名顶替都察觉不出来,你便是统领三教,管着这些毫无主见的行尸走肉,又有什么意思?中原武林藏龙卧虎,各大门派之外,有的是手把犁锄、胸藏名剑的豪杰,岂是你能收得服、杀得尽的?就算你暂时以武力之威掌控中原,一味杀戮又岂能收得服人心?到那时,你做着那些

江梧州、沈静流、薛天尧也做了好久的事,真的便开心么?”

沈夺眉头深深皱起,一直表情不悦地听他说话,听到最后一句,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比他们高明。”

飞锋另一只手也握住他的,温声道:“沈夺,我们除掉江梧州,便离开魔教,你肯不肯?若你不喜欢,我便再也不在正道武林现身,我们两个便在一起,隐姓埋名,浪迹江湖,那时该有多么快活!”

他看出沈夺对自己并非全无情意,因此才说出这两番话,字字出自肺腑,一腔至诚,只盼沈夺能点一点头,哪怕不能立刻点头,肯答应考虑考虑也是好的。不料沈夺抿紧嘴唇,看着他一语不发。

飞锋心中焦急,又低切道:“沈夺,若你跟我走,我一定对你好,决不让你委屈。我对天发誓,若是——”

他话未说完,便听门外有人打断,是阿九的声音道:“主人,我们被发现了。”

沈夺皱着眉头,从飞锋手中抽出手,问:“怎么回事?”

阿九道:“阿十刚才巡视绝谷,发现水边有被人踩过的痕迹,看来是江梧州的异兽发现了水道,已经过来探查,现在只怕回去搬救兵了。”

沈夺此时的眉头反倒比听飞锋说话时舒展了一些,道:“收拾一下,马上走。”

阿九答了声:“是。”便再无声息。沈夺并不看飞锋,淡淡道:“你穿戴好,自己把饭吃了,等阿九来带你出去。”说罢举步就向外走。

飞锋哪里肯让他这样走了,伸手便要再去捉他手臂,沈夺抬手避过,终于回头看他,声音毫无起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说罢便转身走开,径自出了门。

117、暗度陈仓

沈夺明明吩咐了“马上走”,但飞锋准备好之后,颇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阿九来。他有些担心,沉吟一下,便向门口走去。

刚拉开门,就吓了一跳。那高瘦的阿十换了一身短打,逆光站在门前。他肩上背了一张弓,背上却是两个箭筒,箭羽甚长,光芒从他背后射过来,便似这人肩上竖着双翼一般。

飞锋低头去看他双手,果然两只手上都套着熟牛皮的扳指,显然是个能够左右开弓的射手。

阿十见他推门出来,仍是一脸漠然神色,道:“你进去。”

他说话简短,声调十分古怪,似乎不习惯说话一样,想来是被派遣在这深山之中守着一棵树,久不开口所致。

飞锋问:“等到什么时候?”

阿十道:“等九哥。”

飞锋微皱眉头看着堵在门口的阿十,又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窗户的屋子,道:“我和你一起站在门外等,行不行?”

阿十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退开一步,让飞锋出来,眼神却变得十分警惕,盯着飞锋不放。

飞锋走出屋中,才发现这处绝谷之中树木茂密,这木屋所在的小小院落,背靠山崖,处于树木环抱之中,若不近前查看,只怕很难发现。

他正四面打量,便听高处有人用传音之法道:“带他过来,我们走了。”声音慢条斯理,正是阿九。

阿九话音刚落,飞锋便被阿十一下抓在肩膀上,提着飞身而起,起落几下,落在一棵大树的树梢之上。再看旁边树上,正站着阿九和沈夺。

沈夺见他二人上来,吩咐道:“我们站远些。”

阿九和阿十齐应声“是”,阿九微俯身背起沈夺,阿十抓着飞锋肩膀,又从这里施展轻功,向木屋相反方向飞越了一段,分别站在相邻的两棵树木的高枝之上。

阿十将飞锋放在树枝挨着树干处,说了声“扶好”,便松了手,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削砍了几根挡住视线的枝干,使木屋仍处在他们视线内。

飞锋虽然失去功力,倒并不至于位于高处便心惊胆战,何况此地十分寒冷,树木都又高又直,就连树杈也都极为粗大,飞锋站在树枝之上,觉得十分稳当。转头向旁边看去,果然阿九也拿着一把匕首正在砍削树

枝,沈夺负着手站在树枝上,也正扭头向他看来。

飞锋见他看过来,便问道:“江梧州追兵过来,我们怎么不走?”

沈夺微微一笑,回答道:“怎能让他们白来一趟?”

飞锋还未回答,阿九已经转过身,低声道:“主人,我听到他们来了。”

他声音虽低,却使用了传音入密之法,飞锋听得清清楚楚,便闭口不语,敛声屏气,向木屋处看去。

沈夺点了点头,阿九便道:“阿十。”

阿十也用传音之法应了声“是”,竟然又向旁边高处轻轻一跃,站在更高一根树枝的树梢处,取下肩上大弓,张弓搭箭,远远瞄着木屋的方向。

树枝虽然粗大,但树梢处却颇窄,且上下微微颠荡,但阿十稳稳站立,竟似在平地上一样。

飞锋看那张弓形制颇似战弓,夹在阿十指间的长箭是一根极长的乌金色金属杆,光华内敛,显然是罕见的金属。心中思忖,难道沈夺打算脱身之前,先让阿十射杀几个异兽?

这样想着,远远便见几个人影出现在树林之中,正十分谨慎地向木屋处靠近。

他居高临下,很快便看到那三五个人影身后,竟还有大批身穿黑衣的身影,影影绰绰跟在后面。

便听阿九慢慢道:“主人算无遗策,江梧州果然按捺不住,又派了坤部来助阵。”

飞锋早知冥部和坤部皆是葬堂最为训练有素的队伍,冥部擅长集体行动,而坤部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杀人高手,不料江梧州为了压制自己的儿子,竟连他们都派来了。

他想到此处,便扭头看了沈夺一眼,沈夺唇边噙着一个微笑,远远注视着这一批袭击者。

飞锋心中暗暗叹气,想道,他行事残忍暴戾,令人发指,可他自己,又实在是个可怜人。我早晚要和他敌对,现在又何妨退让一些,让他顺心一点?

转眼之间,那几个人影已经来到木屋之外几丈之地,不知互相说了什么,其中两人分别上前,很快打开木屋和旁边屋子的门,进去探查。

不多时,那两人便先后走了出来,似是在向剩下的人解释屋中没有人。

剩下的三个人这才走了过去,坤部的部众显然纪律十分严明,没有得到命令,都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五个人商量片刻,其中一人后退一步,似乎对其他四人的某个决定表示不满。

那四人中有一个头戴皮帽的大个子,走上前去,和这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见这人点了点头,回身招了招手,坤部部众这才走上前来,虽然被树木遮挡不能明确计数,但看大致情状,应有十几人之多。

那招手的人显然并不是异兽,而是坤部中这十几人的首领,他对这十几人吩咐了几句,便见坤部诸人分作两队,分别进入两间屋中。

沈夺有方子之做内应,对这些人颇为了解,葬堂异兽显然也对沈夺知之甚详,现在的举动,显然就是知道他精通机关,想要在屋中寻觅他脱身的通道。

那十几人进入屋中之后,便只剩下五人在外等候,飞锋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便微微抬眼去看阿十,心中疑惑,想道,他现在不去射箭,一会儿坤部部众找不到通道,又都出来,这二十多个人,他怎么可能一时

杀尽?

但是阿十面色凝重,眼神锐利,远远瞄准木屋,双手犹如石头雕刻而成,一动不动。

飞锋虽然疑惑,却也知道这三人显然早有计划,便又扭回头去,正看到那五个人仿佛听到木屋中有人说了什么,都表现出十分惊喜的样子。

便见一个坤部部众从飞锋之前所住的屋中出来,在之前招手那人面前行礼,说了几句话。显然是在那屋中有所发现。

五个人显然听到了好消息,四名异兽立刻便进入了那间屋子,招手那人又发出一声命令,召出另外一间屋中的坤部部众,领着他们便向飞锋所住屋中走去。

眼看一群人都要走入屋中,便听沈夺亲自开口,沉声道:“阿十。”

沈夺音落,阿十箭发。

一支乌金色的箭矢呼啸着从阿十指间激射而出,他蓄势既久,此箭劲力极强,带起极为锐利的罡风,所过之处,树枝都纷纷被罡风摧断;而此箭速度之快,简直是飞锋生平仅见,箭矢已经飞出六七丈之远,飞锋

才听到弓弦弹回原位所发出的低微的嗡嗡声。

几乎不到一眨眼的工夫,这一线乌金色的光芒已经穿破空气,带着威武的啸声直射过去,重重射在木屋之上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面。这一箭力量之大,这么远的距离,竟能让岩石崩裂!

随着那块岩石的碎裂,箭杆牢牢插入山体,便听轰隆一声,地动山摇,飞锋脚下这棵大树似乎都在颤抖。

他扶住身后树干,再去看时,只看到那两间木屋訇然倒塌。随即地面裂开,木屋的残骸竟如遇到涡流的小船,很快沉没,消失在地面之下!

这一下大出飞锋意料,他睁大眼睛看了看木屋被夷为平地之处,又转眼去看沈夺,问道:“你在这山中,还设了多少机关?”

沈夺略一沉吟,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便回答道:“大机关十七处,小机关七十四处。”

飞锋问这句话,不过是要抒发自己心中的诧异,并不真的想要知道具体的数字,不料沈夺竟认真回答,不由失笑,说道:“你行事倒周密。”

沈夺注目看他,心情似是极好,也微微一笑。然后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该走了。”

阿十早已收了弓箭,飞身到飞锋身边,闻言便抓住他肩膀,又是提气而起,与负着沈夺的阿九一起,向东北的方向而去。

飞锋在半空之中,扭头去问沈夺:“我们去哪里?”

沈夺回答道:“去找昆仑玉树。”

飞锋微微一愣,问道:“你不是恢复功力,只差自己运功了么?”

沈夺看着他又是一笑,阿九见他二人开始对话,便控制步速,与阿十并肩而行。飞锋便正看到沈夺眼睛晶亮,飞行之中鬓发飞扬,笑容固然是倨傲得意,但竟被飞锋看出些俏皮的意思,便听沈夺说道:“但是江梧

州并不知道。”

飞锋看他片刻,慢慢道:“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么?”不等沈夺回答,微微低了头,笑一声道,“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江梧州极为忌惮你,为了阻止你恢复功力,先是派出了异兽,现在连坤部都出动了,看

来你拖得时间越久,他就要调动更多的力量。”他摇了摇头,抬头看沈夺,“想来你和霜河君便是这样商量的?你牵制江梧州最强悍的手下,他便趁机避强就弱,以逸待劳?”

沈夺仔细看他,慢慢回答道:“也不尽然。”

飞锋皱起眉头,想道,霜河君早就知道沈夺恢复功力便要杀掉我么?这话却又不能直接问沈夺,他看着沈夺,微微叹口气,道:“别的事也就罢了,你能告诉霜河君的事,又何必瞒着我?他同意了的,我还能反对

不成?”

沈夺神色便有些不豫,沉默片刻,终于沉声道:“你时时处处与我作对,若是知道我功力恢复,难道还会留在我身边?”

飞锋不料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之震动竟是平生未有,注目看他片刻,也不顾阿九阿十在场,温声道:“江梧州一日不除,我自然是要陪着你的。”

沈夺看着他微微一笑:“我现在知道了。但我瞒你的时候,可并不知道。”

感情若是得到回应,可真是世上最幸福之事。飞锋心中柔情顿起,想道,他果然也喜欢我。

他二人含情脉脉,阿九和阿十视若不见,听若不闻,神态动作没有一丝变化,此时阿九却突然身形一顿,道:“主人,有人追过来。”

沈夺问:“几个?”

阿九微一停顿,回答道:“回禀主人,有六个。”他到这时,语速仍然不快。

沈夺恩了一声,道:“向东。”

阿九阿十应声是,脚下速度更快,直向东面而去。

东面是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壁,四人来到此处,阿九先负着沈夺攀爬之上,阿十身负弓箭,无法去背飞锋,又没有玄蜂那样的轻功,不能提着他上去,竟松手将他放开在峭壁下,简单道:“等着。”回过身去,径自

攀爬上去。

过了片刻,才见阿九跃下来,道:“我来背你。”

他背起飞锋向上攀爬,飞锋问道:“你能听到六个人,那能不能听出是谁?”

阿九摇摇头,道:“主人木屋机关一旦触发,敌人不但会被六面极为坚硬的石墙困住,石墙之中还布满毒气,见血封喉,中者即死。若有能逃出来的,绝不会是坤部部众,只怕是异兽。”顿了顿,又道,“或者他们

之前还有人在外观望,并未进入机关,所以现在追来也未可知。”

飞锋听他唠叨半天,结果仍是不知来者何人,笑叹口气,不再说话。

阿九却仍不住口,慢慢道:“这峭壁上有处所在,是居高临下的好地方。我现在便是带你去那里。阿十不带你上去,是因为他背着弓箭,要先行上去准备瞄准,好将追来的敌人一一射杀。”

他话音刚落,飞锋便听见头顶一声尖利的呼啸,正是乌金箭矢破空而去的声音,显然追兵已近,阿十已经开始攻击。

这一箭极快,啸声刚在头顶响起,只一瞬便已经到了极远的地方,飞锋还待细听有没有射中人体的声音,头顶又是一声厉啸,接着又是一声,正是阿十连续放箭,箭如连珠,要将敌人射杀于不及防备之下。

此时阿九已经将飞锋带到阿十和沈夺所在,这处山壁上灌木丛生,山体褶曲之处形成一条窄细的平地,正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之后。阿十便站在最为茂密的灌木后方,引弓而射。

飞锋刚刚站稳,就见阿十一箭射出,远远将下方树上一个身影射落。此时渐渐逼近而来的,只剩下两个身影。

阿十双手不闲,又是几箭过去。他臂力极强,所射出的箭又快又狠,对手虽在远处,却万难躲开,但这剩下的两人,竟似全都不怕。

飞锋定睛看去,只见其中一人手臂甚长,阿十箭到他身前,他抬手便能“截”住,那箭去势如此之急,他的动作却轻轻松松,不像是“截”,反倒像是随便伸手“拿”住什么东西。而另一人身形十分瘦小,躲在这人身

后,阿十竟也奈何他不得。

118、强敌已至

阿十又连射几箭,箭箭直向那人而去,却都被那人接在手中。

飞锋看了一会儿,扭头便问阿九道:“不能在箭上涂毒么?”

他因为知道阿九颇通药理,身上说不定就带着能让对手一摸就中招的毒药,所以才出口去问阿九。阿九却像是不得主人允许不能跟他说话一样,转身去看沈夺。

沈夺一直皱眉看着远处接箭那人,只对阿九摆了一下手,显然并不在意。

阿九便回过头来,摇了摇头,慢慢道:“阿十为了箭快,特地用玄金制作箭杆,玄金克毒,什么毒物药物涂上去都没有效用。”

飞锋点了点头,心道,沈夺在此提前安排,这阿十的玄金箭既然克毒,箭劲又大,看来便是为了克制玄蜂这样的带毒异兽而特意准备的,不料玄蜂来得太早,没有和阿十遇到,才让他伤了四个水卫的性命。转念

又想,玄金极为难得,阿十射出箭后,难道还要再捡回来么?

抬眼便去看阿十箭筒,见他左边那侧箭筒中的箭矢还未动过,右侧的箭筒之中却只剩下十来支了。阿十却毫不可惜,伸手又一起拿出三支箭,竟全都扣在弓弦之上,引弓而发,三支箭矢一齐发出劲厉的呼啸,如

同闪电一般向那人袭去!

那人却不慌不忙,双手在身前一抓一截,将那三支箭尽数拿到手中。

他之前接到阿十玄金箭矢,并不丢弃,一直拿在手中,此时两只手里,都是满满一大把。

飞锋看得清楚,心中叫一声“糟糕”,伸手便去拉沈夺,沈夺也早已反应过来,喊一声:“趴下!”

话音未落,那长臂之人早已举起手臂,遥遥一掷,便将手中玄金箭掷过来一支。

阿十臂力虽强,也要借助那面大弓之力,才能将箭射得又快又狠,这人却只是徒手投掷,玄金箭便发出极厉的啸声,势如雷霆,直向四人方向激射而来!

此时飞锋已经将沈夺拽倒,阿九听到命令也伏在地上,阿十却不为所动,依旧稳稳站立,手中又是一箭射出,光芒闪处,竟是正正射到那人掷来的箭杆之上!

阳光下两道乌金色的光芒撞在一起,两道呼啸变作一声尖利的龙鸣,电光石火之间,这两支箭都偏离了方向,但仍是摇摇晃晃在空中飞了一小段,才都落下。

那人见状,发出几声长笑,又是一抬手,便听啸声又起,三点寒芒同时向四人射了过来!

阿十射箭速度虽快,但他既然借助手中大弓,便要有取箭、引弦、瞄准这一系列动作,又哪里比得上对方以手为弓的速度?

那人三支箭掷来,阿十再要拦截已是来不及了!

沈夺皱眉,叱道:“阿十!”声音隐隐含着怒意。

阿十咬着牙,神情极为不甘愿,但慑于主人威严,只好低下身去,却并不放开手中弓箭,只是半跪在灌木丛前,仍是瞄准着敌手。

此时那三支箭已经袭来。那人虽然臂力惊人,毕竟不是箭手,准头比阿十可差了很多,三支箭全都射在灌木上方一丈左右的地方。他力气极大,箭矢射来,竟是“钉”在山壁之上,射得山石崩裂,碎石灰尘纷纷落

下。

阿九在这簌簌落下的灰尘石渣中,声音才稍稍加快,道:“主人,这畜生爪子太硬,我们是否要留阿十在此断后,先行脱身?”

沈夺却像是早已在思考这个问题,并没有回答,一双眼睛只看着飞锋。

飞锋之前见阿九负着沈夺前行,便知这人功力没有完全恢复,便如当初在捕捉薛天尧那里的山上一样,只怕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阿九只能背负他一人,阿十要留下断后,自己的去留只怕已经成为沈夺难以抉择

的问题。

119、箭无虚发

飞锋刚想到这里,就见沈夺微微一笑,眼睛看着飞锋,话却是对阿九说的:“慌什么?”

阿九只沉默片刻,又开口道:“主人……”被沈夺看了一眼,住口不语,神色之间,竟是大为焦急。

飞锋一开始见沈夺从容自若,料到他既然决意为饵,来钓江梧州手下的最强力量,自然是准备充分,不可能不给自己留有后手;又想到他之前事事料敌机先,这次想必也能逢凶化吉,于是心中便先松了一口气。

待到阿九吞吞吐吐,神色焦急,竟是一副对沈夺的决定大感顾虑,却又不得不服从主人命令的样子,飞锋才顿觉不对劲,心中也不由得惊疑起来,迅速想道,沈夺这人最是无情,便是对待自身也极狠,次次有后

手,次次是险招,这次不知又要怎样冒险,竟让阿九着急成这样子?

这样一想,他也着急起来,手本来就按在沈夺肩上,这下更是用力,问道:“你这次又……”

一语未毕,远处异兽又是两箭掷来,一箭掷偏,远远钉到山壁东面,一箭却又射在四人头顶,金石相撞,石块纷纷向四人迸落。

阿九起身运掌,击飞要落过来的碎石,眼睛看着沈夺,脸上焦急之色更重,但之前曾被沈夺眼神阻止,现在竟仍是牙关紧咬,不敢出言。

飞锋看得真切,心中明镜也似,知道沈夺并不一定要兵行险招,现在若和阿九一起走,必然来得及。

他看明白情势,哪里还顾得上把问题问完?一句话说到一半,便将沈夺向阿九方向一推,低喝一声:“走!”

阿九伸手扶住沈夺,一手都已经捉住肩膀,但沈夺不发话,他竟是不敢擅自将他带走。

沈夺此时眉头紧皱,不去推开阿九,对飞锋斥道:“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

他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异兽掷来的玄金箭带着劲厉风声,犹如一道闪电般从四人中间穿过,快得只留下一道乌金色的残影。便听极为短促的“噗”的一声,那箭便已射穿阿九侧腹,带着血光继续飞行,重重射到山壁之上。余力竟足足使

它插入山壁两寸,兀自不停颤动,发出嗡嗡之声。

而到此时,阿九才闷哼一声,手捂着伤口摇晃几下,就要栽倒。

沈夺连忙回身去扶他,飞锋也几步抢到阿九身前,这时才看到阿九侧腹被击穿,伤口极大,流血却不多,竟是那玄金箭飞速极快,在空中便已烫热不已,射穿阿九身体之后,伤口处竟还有烧灼的痕迹。

阿九受伤,此时还能勉力支撑,但却仍是不敢擅自开口,只一双眼睛焦急看着沈夺,又转而哀求地去看飞锋。

飞锋明白他意思,急切对沈夺道:“让阿十带你先走,我和阿九留在此处,吸引那异兽箭矢,再等你带援手回来。”

自从阿九中箭,那异兽看到自己掷得人倒,大为兴奋,长笑数声,手中箭矢更是一支紧接一支掷过来,一时之间乱矢如流,射得碎石如雨,加上箭啸阵阵,石迸声声,飞锋这一句话,到后来竟要大声喊出,才能

让沈夺听到。

沈夺皱着眉头,极为不耐,道:“我自有办法。”

飞锋见他一意孤行,知道他为人刚愎,决定了的事情很少更改,只好转身去看阿十,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这一看,才发现己方已经危机重重。

阿十的境况本就十分为难,若是引弓射箭,徒然为对方增加武器,但若是停弦不射,对方逼近的速度就要加快,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只好减缓射箭的速度,玄金箭出,也不敢瞄准对方身体,只去射敌人掷出的

箭矢。这样的做法,既不能减轻对方掷来飞箭所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减缓对方速度,此时此刻,长臂异兽带着那只不知还要怎样作怪的瘦小异兽,已经离这处灌木丛越来越近。

飞锋大急,抢到阿十身侧,开口道:“阿十,弓给我,带沈夺走。”

阿十没有得到主人命令,哪里去管飞锋说什么。此时他右侧箭筒的玄金箭已经用完,于是弓换右手,左手取箭,正好换了方向,背对飞锋,双眼直视前方异兽的动静,根本不去理会他。

阿十看似面无表情,额头上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待听到身后阿九无法自控的痛呼,本来跪在地上,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死瞪着那异兽,牙咬得更紧。

正在此时,那异兽掷了许久,竟像是找到了些准头,啸声一响,一箭便直冲阿十而来。

阿十满目愤恨,咬着牙,重重哼了一声,左手贯注内力,指间长箭也破空而出,啸声如同龙鸣,玄金箭化做一道光影,直向前方而去!

便听极为响亮的“锵”的一声,竟是两支玄金箭箭头对箭头地撞在一起,射箭的水卫内力惊人,却根本比不上掷箭的异兽膂力无双,更何况此时异兽已经接近,两支箭正正相撞之后,阿十射出的箭立即掉落,对方的箭矢竟似完全不受影响般,带着龙吟之声倏然而至,箭气之凌厉,连阿十旁边站着的飞锋,都觉得双眼刺痛。阿十再要躲避,哪里还来得及,风声响处,那箭擦着他引弦的左手飞过,箭气罡风竟撕裂他左手皮

肉,伤可见骨!

阿十左手受了这样的伤,鲜血淋漓,居然面不改色,还要去拉弓弦。

飞锋简直无法忍受,劈手便去抢过阿十手中的大弓,阿十十分恼火,待要抢回,左手疼痛欲断,让他眼前都要发黑,一时不察,大弓已被飞锋握在手中。

飞锋此时站在阿十右侧,阿十只有左肩的箭筒还有箭矢可用,他只好右手执弓,长伸左臂,才从箭筒中抽出一把玄金箭,放在自己身前灌木上,取了一支,便搭在弦上,去拉那张大弓。

这张弓极沉,好在飞锋内力虽失,蛮力仍是不小,虽然无法像阿十那样将弓拉到极致,倒也能轻松拉个半满。

沈夺见他和阿十这样并肩而战,目标极大,低声斥道:“低身!”

阿十闻言便蹲跪在地上,飞锋却不听他的,又拉了一遍弓,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能拉开这弓便好。”

他引弓搭箭,左手一松,玄金箭便从他指间射出。这一箭虽然倒也算有力,比起阿十可差得远了,不但飞速较慢,还射得极偏,远远高于异兽的头顶,简直要射到天上去。只有刚学射箭的新手,才会这样将箭射

飞。

飞锋却哈哈一笑,又是一支箭搭到弦上,猛然射出,这次却是偏到异兽的右侧。

异兽都看到他箭法之蹩脚,纵声长笑。

在异兽的嘲笑声中,飞锋又射了几箭,一箭东一箭西,每一箭都偏到极点。

他这样一边盯着异兽射箭,一边忽地开口道:“被江梧州灭门的太行山下神弓杨氏,和你什么关系?”

这句话出口,阿十马上极为惊讶地看他一眼,又扭头去看沈夺。

沈夺坐在地上,一手揽着阿九,另一手覆在他伤口上,表情若有所思,一直盯着飞锋,阿十回头看他几眼,都未引起他的注意,便只好闭口不语。

飞锋目视前方,慢慢道:“听说杨氏这一代有个庶出的不肖子,为了在同辈的比试中赢得杨氏神弓,坐上家主之位,便偷偷练习魔教的邪门工夫来增加内力,熟料东窗事发,之后他便偷了那弓逃之夭夭……后来他怎

样了,你知道么?”

阿十似乎打定主意充耳不闻,脸上一点表情也不曾显露,眼睛只盯着越来越近的异兽。

眼看异兽离此处只有三四丈了,飞锋伸臂从阿十箭筒中又拿出三支长箭,扣在弓弦之上,挽弓而立,箭锋直指异兽,微微一笑,道:“那这一招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么?”

阿十抬眼看他,只见他左手控弦,拇指当弦直立,其他四指的指缝中,各夹着一支箭,却只曲起食指和中指,勾住弓弦,后弦拉开的夹角却并不大。

阿十神色丕变,还未开口,飞锋食指与中指一松,第一支箭已经疾射而出。

他之前上下左右射了几箭,对这套弓箭已经有所掌控,这一箭便笔直地射向那长臂异兽的心口。

他毕竟失了内力,这一箭虽然颇准,箭速却很一般,若是那异兽要截,比截阿十的箭可要简单多了。

眼见那异兽又露出笑容,飞锋早已再次挽弓,这次却是中指与无名指一松,第二支箭急速射出,此箭刚刚离弦,飞锋挽弓再射,无名指动,第三支箭也已经紧紧跟上。

此时第一支箭离异兽只有一丈之远,异兽面露不屑,已经伸手来截。

就在这时,玄金箭却在空中微微改变角度,本是直向异兽胸口而去,此时却又射向他面门!

异兽怔了一怔,才伸手捉住了那支箭,箭虽然已到他手,但是这一怔的工夫,已经给自己埋下了祸患。

便在他伸手去捉第一支箭的同时,飞锋射出的第三支箭已经重重撞在第二支箭的箭尾。

第三支箭为此改变方向,而那第二支箭在飞行之中得此助力,速度猛然加快,堪比阿十射出的快箭,直向异兽心口而去!

异兽此时第一支箭到手,便又伸手去截这第二支箭,不料此箭竟也中途转弯,眼看已到异兽胸前,又忽然向上,直射异兽左眼。

异兽之前见飞锋箭法十分低劣,本就起了轻敌之心,虽然第一支箭中道改向,也未引起他应有的警惕,此时被第二支箭照着左眼射过来,才大吃一惊,伸手去截已经来不及,只好本能地向右躲闪。

这一躲,便正正被空中第二次改变方向的第三支箭射在咽喉之上!

飞锋力量别说比这异兽,就是比阿十都远远不及,这一箭便没有射透穿出,而是正插在他咽喉中。异兽口中喷出鲜血,下意识伸手便去拔那箭矢,手伸到一半已经死亡,身体从空中摔了下去。

他这一摔,便露出身后那瘦小的异兽,那异兽十分惊慌,还想再逃,飞锋早有准备,第四只玄金箭已至,一箭射中他心口。这两只异兽,便一前一后葬身在这无名的绝谷之中。

飞锋此时才真的放下心来,将大弓还给阿十,再看自己左手,因为未戴护具,手掌手指全是被弓弦割裂的伤口。

阿十从他手中接过弓来,似乎是想要跟他说话,最终还是一言未发。

飞锋早已不再看他,转身去看沈夺。

沈夺一直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便微微一笑道:“枉我还跟姓秦的打听你,他倒是不曾说过你有这本事。”

飞锋也一笑:“你现在明白了么,五年前我初到血衣派,老掌门为什么要给我取名字叫‘飞锋’?”

120、弦声如断

沈夺嗤笑一声,却并不答话,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低头对一直勉力坚持的阿九道:“现在可放心了?”

阿九脏腑受伤甚重,本就是担心主人和阿十,才咬牙力图清醒,此时似乎大感放心,眼神也慢慢涣散,最终闭上了眼睛。

阿十吓得不轻,扑过去就要检查阿九的情况,沈夺对他轻轻一摆手,道:“活着。”

阿十这才松了口气,蹲跪在阿九旁边,去检查他的伤口。玄金箭本就是他的独门兵器,对于这样的箭伤他自然十分熟悉,当下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其中的药水涂抹在阿九伤口之上,又道:“主人,九哥还是

危险,我们要赶快去找十三。”

飞锋在旁边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四处观望,本来是想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两个伤者,一个不能动用内功的人,将昏迷的阿九带出去。不料这一观望,就又是吃了一惊。

只见远远的树木之上,又有数道身影在不断接近。

“沈夺。”他叫了一声,将那些身影指给沈夺看。

沈夺皱眉看去,道:“看身法,是坤部的部众。”

飞锋低头看着阿十几乎已经废掉的左手,又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无奈一笑,伸手扯断一段袖子,将手掌紧紧缠起,一边缠,一边道:“阿十,扳指给我。”

阿十抬眼去看沈夺,待沈夺点了头,才将手上扳指取下,递给飞锋。

飞锋一边套上扳指,一边着了沈夺一眼,心道,他总让我做他水卫,便是想让我像阿九阿十这样,对他俯首帖耳么?

若是放在平时,这话他便只是想想便罢,此时亲眼见到沈夺宁愿铤而走险,也没有先顾自己逃生,心中早就软成一片,虽然强敌在侧,终于忍不住,对沈夺道:“我也这样对你唯唯诺诺,你便开心么?”

沈夺看他一眼,笑了一声,道:“难道你事事不肯顺着我,我反而要开心?”

飞锋见他没有生气,又从阿十手中拿过大弓,笑道:“你的性命现在在我手里啦,难道不该是你顺着我?”

沈夺道:“我自然是有后手的,没你也成。”他自出生以来,哪里跟人这样幼稚地斗过嘴?双目看着飞锋,唇角笑意竟是无法克制。

他虽然坐在地上,姿态颇有些狼狈,但是这样笑着,显得如此从容随意,泰然自若,像是再有天大的危险,他也根本不放在眼里;又像是武功再高强的对手,也无法打扰他和飞锋谈话的好心情。

这般姿容,这般气质,更是引得飞锋多看了他一眼,才转身拉弓控弦,去瞄准敌人。

身后就是心爱之人,飞锋自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冷静而审慎地瞄准疾掠而来的坤部部众,就听沈夺低声道:“阿十。”

他没有说话,显然不知做了什么动作,阿十应了一声“是”,接着便是衣袂窸窣,阿十走到他身后来。

就听阿十道:“箭不多了,我用内力助你,速战速决。”

说罢一只手按在他曲垣穴,一股内力源源不断从那处淌进,在他肩臂循环流动,飞锋顿觉手臂上有了力气,轻轻松松便将那大弓拉到全满。

他得了阿十内力相助,便远远瞄准敌手,一箭飞出,龙鸣电掣,直向一个坤部部众而去。

他对这套弓箭并不熟悉,之前用这弓时,也并无这样的大力,当下这一箭便微微有些不准,只射在那人的腿上。但箭速既快,冲力便极大,不但将那人大腿射穿,还将他身体在空中就带得猛一摇晃,再也稳不住

身形,从空中掉了下去。

旁边几个坤部部众见状都是一停,再不敢踩着树木高处一路过来,而是纷纷落到树林之中,手攀树干,脚踩树枝,在巨大树冠的保护之下,遮遮掩掩地起落而来。

飞锋知道他们早晚要到峭壁这里,那时便不得不从树林中出来,因此也不急于求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树林,一见有人在树木枝叶的间隙中露出身形,便是一支玄金箭射去。

他准头极好,不多时便射出几箭,其中大都射落了对手。不出多时,对方便只剩下三个人了。

坤部部众吃了这样的大亏,动作更加隐蔽,阿十和飞锋两双射箭练出的利眼看过去,竟连枝叶的摇动都看不出来。

时间稍微一长,飞锋便觉得阿十按在自己穴位上的手都不易察觉的发起抖来,不由得回头看他一眼,便见阿十脸色发白,额头出了一层汗。

阿十若是自己运功射箭,虽然丹田气海中的内力不至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断不会这样费力,但他左手软软垂下,显然已经无法控弦,以己之长,补彼之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可是这样耗己之内力,为他人所用的方法对人损伤最是严重,飞锋二十余年来所见高手无数,也只有沈夺在功力大成之后曾运起内力助他去听远方的声息。阿十内力再强,哪里又比得上那时的沈夺?实在无法应

付这样长时间的损耗。

飞锋见他露出难以支持的神色,刚要劝他暂时收回些内力,耳边边听风声大动,一个坤部的杀手从近处的树木之中一跃而起,手中持着双刀,直向四人落足处劈杀而来。

飞锋松指箭出,玄金箭直向那杀手而去。

坤部的杀手一身黑衣,和冥部的打扮相仿,只是没有斗笠和黑纱,只在面上蒙着一张黑巾。

飞锋看不到那人表情,只见到那人在空中姿势未曾少停,竟迎着玄金箭而来。

坤部杀手不比异兽有各种奇异的本领,人在空中没有着力点,无法躲避长箭,只能运起内力,将手中双刀舞得厉风四起,竟是要直接去挡格玄金箭。

他此时离飞锋已经不远,箭势正猛,他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将那箭头微微拨偏一点。便听到白刃入肉之声,玄金箭深深射入他心口上方。

飞锋一见玄金箭竟然没有将这人射穿,便知他练得是极为高深的内家功夫,刚要再补上一箭,树林中是唰的一声,又是跃出一名杀手。

这名杀手刚一跃出,便窜到那中箭的杀手身后,猛地一掌推出,将那受伤颇重的人向飞锋方向打飞过来。

他一掌既出,在空中的势头便减缓,身形一闪,又隐匿到树林之中。

早在他一掌击出之时,第三名杀手又从树林中跃起,依样窜到中箭杀手身后,也是一掌推出,将那杀手当做人肉盾牌,又向飞锋方向打飞了数丈。

飞锋在这过程中又是两箭射出,全都射在那肉盾身上。那名杀手竟是毫不畏死,任凭同伴将他推在前方,兀自挥舞双刀挡箭,以求不被射中要害。

他内家功夫太强,飞锋这两箭竟是无法取他性命,眼见坤部另外两名杀手在他的掩护之下,已经近在数丈之内。

与此同时,阿十按在他肩后的手已经颤抖不止,输送进来的内力也时断时续,显然是难以为续了。

飞锋咬牙将弓再次拉开,沉声道:“阿十,最后一箭。”

阿十没有回答,但按在飞锋穴位上的右手更加用力了些,勉力又送了些内力进来。

飞锋抿紧双唇,紧紧盯着坤部对手,眼睛中只剩下天空下闪着寒光的箭簇,不远处那中箭杀手凶悍的眼神,和从树林中交替跃起的两个黑色身影。

身后的气息也更加清晰,阿九奄奄一息,阿十呼吸急促,沈夺虽然依旧从容,但是他越是从容,飞锋便越不能不想他准备的后手会有多么危险。

飞锋自从出山,临敌无数,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头脑中纷繁杂乱,令他几乎不能呼吸,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字——

杀。

万物似乎都沉入寂静,飞锋耳中只剩下三名杀手的衣袂带起的风声。中箭的杀手全身浴血,被掌力推动向他飞来;第二名杀手刚结束这一掌,正待落入树林之中;第三名杀手刚刚跃起,一掌前引,掌风隐啸,又

向那中箭杀手的后背拍来。

就在此时,三人身形,连成一线!

这一瞬间,飞锋几乎调动了全身的力量,将它们汇集在肩膀和手腕,弦声如断,一箭破空。

这一箭的速度远超过之前任何一射,几乎就在弦声响起的同时,三名杀手在空中同时一个后仰,三人的咽喉竟是被玄金箭一举射穿!

那箭穿透三人身体,势头竟丝毫不减,阳光下划出一道乌金色的长影直向远方。速度之快,直到长影看不到了,那三名杀手的尸体才从半空摔落。

阿十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右手从飞锋肩上拿下。

可此时脸色发白的人,却变成了飞锋。

阿十的手一撤走,用来暂时助他的内力也随即消失,但飞锋却觉得臂间肩上,仍有一股内力在来回窜动。这股内力醇厚而强大,却带着一股极强的寒意,竟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怎的居然将丹田之中玄蜂所

存的内力激了出来!

这股内力本就不是他的,被他激发之后完全失去了控制,在他身体中游走冲撞不休,所过之处,剧痛加身,简直有如血脉断裂、脏腑破碎。

飞锋强自驾驭,却只是让自己更加痛苦。阿十见他神情痛苦,伸手便又要搭上他的肩膀,飞锋抬手一挥,掌风过处,竟将他击打得向后一倒,重重摔在地上。

飞锋见他摔倒,便想走去扶他,刚走了一步,就觉得丹田气海痛不可堪,全身碎裂般的痛苦令他耳边嗡嗡作响,虽然看到沈夺起身向他走来,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但耳中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想往前走,双腿却不由自主踉跄起来,后退了几步,便觉得天旋地转,从这峭壁之上摔落了下去。

121、互施援手

飞锋是向后一仰,头向下直直摔落,落速极快,猝不及防之间只觉面上被风吹得发痛。

这峭壁并非笔直,而是有个略有些倾斜的坡度,飞锋这样摔落了五六丈的高度,就正撞在坚硬的石壁上。他全身真气乱冲,无法控制,这下身体受到撞击,真气竟然暴窜而出,将石壁都震出一条缝隙。

他因这一阻,落势稍缓,慌忙伸手去攀那峭壁。

峭壁之上岩石嶙峋,飞锋在不断下落之际伸手去攀,又如何攀得住?徒然被突出的尖锐岩石将手掌划得血肉模糊。但也因他的这番攀附,下落之势又缓了一缓。

便觉眼角人影一闪,竟是沈夺飞身而下,追了过来。趁着飞锋这一缓,啪的一声抓住他手腕,另一手用力扳住了一块突出在外的岩石。

沈夺此时内力未复,本该安顿气海、闭关练功,现在事情紧急,不得已妄动真气。现下虽然抓住了飞锋,但一口真气竟提不上来,没有办法借力向上跃起。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竟全都系于他抓着岩石的那只手

飞锋被他抓住手腕,便犹如“挂”在他手上一般。他被玄蜂真气扰得全身剧痛,目眩耳鸣,现在又身体悬空,全身无一处着力,惶急之下,体内真气更是左冲右突,竟然猛地灌注到手腕之上,遽然一震,竟让沈夺

不由自主松开手,飞锋再次坠向峭壁之下。

沈夺大惊失色,眉头猛地一皱,竟松了手,提着真气紧随着飞锋向下飞落。

二人又落了几丈,沈夺内力在身,刻意加速下落,此时已在飞锋下方。他伸出一手猛地攀住嶙峋石壁,另一只手迅速出掌,拼着全身内力一掌拍在飞锋肩背上。

这一掌拍出,飞锋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落势阻住,身体也不由自主被拍得向一旁斜斜飞出,向一棵长在峭壁上的松树飞去,转眼便撞在树干之上。真气又疾窜而出,将那棵两人环抱的大树拦腰撞断,树冠部分哗

啦猛响,一路翻滚着落下悬崖。

飞锋不顾撞击疼痛,伸臂便抱住剩下那截树干,不管真气乱冲如何难忍,也再不肯松手。

疼痛之中仍记得抬眼去看沈夺,只见他似乎已经力竭,一只手勉强攀在峭壁的一处石缝上,也正不断喘息蓄力。

沈夺一直盯着飞锋,见他看过来,便大声向他呵斥。

飞锋耳鸣不已,根本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看他口型,便如他落下山崖之前一样,是在不停重复着什么。

飞锋被一身真气冲撞得简直都要失去神智,勉强自己尽最大的努力去分辨沈夺口型,许久才看出他一直在说“风门”和“心俞”。

飞锋攀在树干上,强自凝神,气沉风门,又从风门去观心俞穴。他内力全无,勉强自己这样定气去管束玄蜂的真气,便好似家宅中的老弱病残拼尽全力去反抗外来的匪徒,难度极大。

初时便是刻骨般地疼痛,飞锋全身肌肉绷紧,咬牙坚持许久,这股疼痛才慢慢消失,玄蜂的真气也慢慢安静,在他风门穴和心俞穴之间游走了几个来回,终于蛰伏下来。

飞锋此时,除了风门到心俞这一部分的经络仍是疼痛难忍,身体其他部位的疼痛都慢慢消失,这才觉得能够看到听到,手脚也都变回了自己的。

他喘了几喘,一边爬到那棵松树的树干上,一边向着自己侧下方的沈夺问道:“你怎么样?”

沈夺仍是“挂”在峭壁之上,攀着石缝的手坚定有力,稳稳地没有一丝动摇,额头上却已经全是冷汗,听到飞锋神志清醒的问话,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哼了一声,道:“我刚才拍你一掌,被你真气反震,现在可糟

得很。”

飞锋估量了一下沈夺和他的距离,抬手便将外袍脱了下来,抓着领子用力一撕,将这件袍子从中间撕成两半,又把两只袖子紧紧捆在一起,看看不够长,便又脱下袍内的上衣撕开,接在一起,终于有了一条长长

的绳索。

他将绳索的一端在松树根部缠了一圈,打上结,便拿着另一头,对沈夺道:“接好。”便将那一头向沈夺扔过去。

沈夺仅剩的力气全都用来攀住石缝,另一只手便有些无力,飞锋试了好几次,终于被他捉住了绳索的另一头。

沈夺捉住绳索,便恢复了些精神,一只手十分费力地将这一段绳索在自己腰间绕了一圈,又十分艰难地打上了结。只是这件简单的事情,便耗费了他两盏茶的时间。

飞锋到这时才松了口气,道:“你松手,我将你拉上来。”

沈夺嗯了一声,却不见松手,竟是刚才用力太大,用力时间又长,攀着石缝那只手竟然僵住,一时无法伸展。

飞锋屏着呼吸,看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松开,终于完全伸展,身体向下猛地坠去,又被绳索拉住,吊在松树树干上摇晃,犹如荡秋千一般,每次晃回来,都要重重撞上石壁。沈夺坚忍,竟然一声不吭。

飞锋在他下坠之时,就双臂用力抓着绳索,一节一节向上拉动。沈夺被吊着摇荡,令他拉动绳索十分困难,但是看到沈夺不断撞在石壁上,这些困难又哪里能阻住他。

飞锋紧紧咬着牙,竭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将沈夺拉了上来。

沈夺脸色苍白,在飞锋的拖拽下才爬到树干上。这棵松树虽然不小,但是毕竟只剩下了一半树干,两人挤在上面,再也没有别的空间。

飞锋这次将沈夺拉上来,哪里还肯放手,紧紧抱着沈夺,连声道:“你怎么样?”

沈夺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喘息了几下,将飞锋一把推在峭壁上,倾身上前压住。

飞锋背靠峭壁,骑在松树树干之上,沈夺单膝跪在他两腿之间,低头狠狠吻过来。

飞锋伸手紧紧揽住他肩膀,与他拥吻在一处。他与沈夺刚才在生死之间游走一番,最后竟都能得以不死,现在只觉得激荡欣喜,恨不得这样和沈夺抱在一起,再也不分开。至于两人相抱,是在树上马上,地上崖

上,还有什么要紧?

沈夺这回亲他,时间并不长就停下,低头看着他,双手在他脸上抚摸,又滑下去摸他身体。飞锋见他乱摸一气,神情不带一丝情色之意,倒像是要确定他安然无恙,心中顿时软成一片,低低叫了一声“沈夺”,便

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夺几乎将他全身摸了一遍,才终于放了心一样,伸手抚上他脸颊,注目看他良久,终于开口,慢慢道:“跟着我,不好么?”

他挑这时候旧事重提,飞锋哪里就能斩钉截铁说出这个“不”字,他叹口气,伸手也去摸沈夺脸颊。两个沉默对视,都知道对方不肯妥协,却又都不肯拿开自己的手。

过了许久,飞锋才低声道:“这下,你我可怎么上去?”

沈夺回答道:“我令阿十去找十三了。他一来,我们便可脱身。”

飞锋点了点头,忽然微微一笑,道:“若你的水卫还没来,江梧州的异兽先来了,咱们两个这幅样子,正方便他们合手擒拿。”

沈夺也微微笑起来,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轻声说:“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

两人这一笑,之前沉默凝重的气氛便马上消失不见。

飞锋之前脱了衣服制成绳索,身上只剩一件单衣,加上玄蜂真气在他后背两处穴位淤结,令他十分不适,此时又是高处不胜寒,一阵冷风吹来,他便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沈夺见状,微微俯身将他抱在怀中,他不敢再动真气,此时便是想用身体本有的热量,去温暖飞锋。

飞锋也伸出手去拥住沈夺,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怎么?你那后手如此厉害?”

沈夺只笑了一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飞锋也不追问,二人静静相拥,心跳声都要融到一处。

冷风既起,便越来越大,天色也渐渐阴沉起来,两人一个妄动真气,一个受他人真气所袭,情况都十分糟糕,此时气氛却平静愉悦,竟是二人自相识以来从未有过的情状。

飞锋内伤颇深,虽然沈夺的怀抱十分温暖,但自脏腑中升起的冰寒之气却没有丝毫颓势。这股冰寒之气渐渐流经他四肢百骸,令他手足麻木,全身不适,精神倦怠起来,昏昏欲睡,却又硬撑着不敢闭上眼睛。

沈夺看出他的异状,将他又稍稍抱紧了一些,低声说道:“你是累了,睡一会儿没什么。我看着你,掉不下去。”

飞锋轻轻点点头,将额头抵到沈夺肩膀上,轻轻闭上眼睛,神智便飘忽起来,只觉得全身上下全都无比疲惫,只有风门到心俞一线的经络在微微跳动,给他带来一阵一阵疼痛之感。

这样浑浑噩噩不知多久,忽然听到沈夺唤他:“飞锋,飞锋。”

沈夺叫了两声,不见他答话,便低头在他嘴唇上一咬,又低声唤道:“飞锋。”

飞锋勉力睁开眼睛,模糊地问道:“阿十来了?”

沈夺嗤笑一声,在他嘴唇上又咬了一下,飞锋向后仰头,躲开他的攻击,刚要说什么,却一下子完全清醒,睁大眼睛看着沈夺身后的景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夺又是一笑,向前倾身,在他唇上的咬痕处轻轻一吻,带着笑意低声道:“下雪了。”

122、霰雪纷纷

他的怀抱十分温暖,嘴唇却是凉凉的。飞锋的视线从他身后移回来,在他失了血色的双唇上停了停,伸手扶住他后颈,仿佛想将温度染到他唇上一般,细细与他接吻。

这一吻十分温柔,不带一点情色之意,二人唇舌交缠,心中却无比沉静。

一吻结束,沈夺似是心情极好,伸手抚摸飞锋脸颊。二人对视良久,细小的冰晶在他们视线中缓缓地舞动,又很快轻轻地消失,偶尔有几粒小冰屑粘在发丝和睫毛上,闪烁着微弱的水光。

飞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想必表情也十分痴迷,沈夺被他这表情取悦,唇角微微翘起,拇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低声慢慢道:“冷冷的,没什么意思,你怎么喜欢这些东西?”

飞锋低低笑起来,目光投向远处,沈夺目光随着他,两人一起看着那纷纷细细的柔白,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随着风势慢慢飘洒。片刻,飞锋才慢慢道:“这不是雪。”

沈夺微感讶异,扭头看他,飞锋伸出手去接那空中的小冰屑,冰屑细小如尘,颜色洁白,落到他手中便微微弹跳起来,很有些俏皮的意思。

飞锋举起手掌给沈夺看,对他微微一笑:“这是小冰雹,”看沈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掌,不由又是一笑,声音放柔,道,“又叫霰,我在血衣派的时候,还听他们叫它冰丸。要在山峰的极高处,才会偶尔出现这

样的霰雪。”

沈夺点点头,抬眼四面去看那景色,慢慢道:“原来不是雪。”

他容貌本就极美,现在脸色被冻得有些发白,更显得肌肤如冰雪,不似凡人,飞锋心中一动,伸手便揽住他,温声道:“是啊,真正的大雪可美得多了。雪花要大,无边无际地飘下来,若是站在高处去看,便像这

天地之间只有你一个人似的……”他一边说一边去看沈夺神色,见他眺望远方群峰,露出些微的向往神色,不由便微笑起来,再也忍不住,在他颊上轻轻一吻,道,“你若想看,将来……”

他说到“将来”二字,便是一怔,心中想道,他若仍是要执掌魔教,我和他怎么会有什么“将来”?这样一想,竟然不知要怎样说下去。

沈夺本是看着远方,听了他这半句话,竟微微笑起来,扭头看着飞锋,温声道:“你果真喜欢这些东西,将来……我便把燕子楼搬到北方来,也没什么。”

他言语温柔,似乎没有意识到飞锋为何突然沉默,待到自己说到“将来”二字,才明白过来似的,注目看着飞锋,唇边笑意依旧,眼神中却多了些审慎的意思。

飞锋没有说话,沈夺看着他,唇边笑意也慢慢消失,慢慢问道:“你听到我说的了,我要和你一起看雪,你怎么不高兴?”

冷风带着冰粒从二人中间穿过,却不复刚才的旖旎,飞锋见他眼神幽暗,表情慢慢变冷,便知道他十分失望,可此时此际,自己心中又何尝痛快?

他觉得心中慢慢又凉起来,伸手去摸沈夺脸颊,低声道:“你若执掌魔教,多行不义……我就算日日与你厮守,又怎么高兴得起来?沈夺,我……我只愿你是个好人。”

沈夺凤眸睁大,怒视他良久,忽然冷笑一声,道:“我只道你失了武功,所以恨我,还想着……原来在你心中,我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说罢伸手就将飞锋的手拨开,声调极为寒冷,厉声道:“你与我纠缠多时,又

算什么?舍身饲虎么?!”

飞锋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一定会触怒沈夺,不料他的怒气竟到这地步,声音冰冷锋利,带着滔天的杀意,说到“舍身饲虎”,简直一字一顿,愤怒之中,竟是难掩的伤心。

飞锋心中大震,再要解释,已经被沈夺一指点住穴位,全身麻木,无法少动,脸上也僵硬起来,无法成言。

沈夺将他一推,推靠在崖壁上,自己在树干上站起身来,背对着飞锋站了片刻,似乎是在稳定情绪。

风渐渐大起来,飞锋全身冰冷,眼睛紧紧盯着沈夺的背影。只觉得这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又像是永远无法触及。

片刻,才听沈夺淡淡开口,道:“十三。”

便听空中一声尖利的鹰啸,疾冲下来一只矫健的黑色大鹰,它扇动翅膀,悬停在二人上方三四丈处,便如一朵黑云。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崖上跃下,脚尖极为轻盈地在鹰背上一点,转变方向,轻轻落在树干尽头。

树干被飞锋震断,剩下的部分并不长,此人无法下跪,便深深低着头,恭敬道:“属下参见主人。”

沈夺恩了一声,吩咐道:“带我上去。”

十三答了一声是,俯身将沈夺负在背上,足尖在树干上一踏,已经飘然起身,在那大鹰背上又是一点,借力而上,须臾便消失在崖顶上。

飞锋在霰雪中坐着,心中先是惊疑,又变作悲伤,想道,这能驭鹰的水卫一唤即到,自然是早在崖顶等候,沈夺之前没有让他现身,显然是想和自己一起看一会儿雪景,却不料再次谈僵。

他正想着,眼前被阴影遮住,睁眼看时,只见一个身穿兽皮衣服的青年正冷冷地看过来,看身形服饰,正是水卫十三。之前他和飞锋之间隔着沈夺,又深深低着头,飞锋看不到他的相貌,现在看去,竟是一副异

族长相,鼻梁高耸,深深的眼窝之中,瞳色竟隐隐发蓝。

十三用蓝色的眼睛凌厉地看他一眼,伸手便提起他的衣领,顿足而起,再次借着鹰背的助力纵跃上了崖顶。

沈夺和阿十已经站在这里等着他们了。阿十的手上已经缠了厚厚的白布,见十三登上崖顶,便走过来,在十三的帮助下将飞锋背到背上,十三便走到沈夺身边,负起沈夺。在这过程之中,二人一句话也没说,显

然早就得到吩咐。

此时霰雪已经稠密起来,几丈之外的地形已经很难看清,十三一声唿哨,那只大鹰又盘旋过来,稳稳飞在距他一丈远的地方,十三和阿十便在这只大鹰的带领下,攀爬而下。

沈夺与十三先下去,阿十背着飞锋紧跟在后面,这样一来,飞锋便看不到沈夺,他心中焦急,想道,他误会我对他虚情假意,才如此震怒,偏偏又不让我解释,是以为我会花言巧语骗他么?又想道,我虽然喜欢

他,终不能与他一路,早晚有反目的一天,如今这样的误会,我和他便这样的愤怒难过,将来真正做了仇敌,只怕更是痛苦不堪。

他这样一想去,情绪起伏,背后风门到心俞一线的经脉又突突跳起来,玄蜂的内力奔突不止,竟似要突破禁锢,再次冲窜出来。

飞锋心中一惊,连忙敛气凝神,将那股真气收归在两个穴位之间,再不敢去想沈夺,但是真气的奔突虽止,剧痛却开始蔓延,飞锋纵然咬牙忍耐,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仍是出了一身汗。

四人从峭壁上下来,仍是大鹰领路,十三和阿十紧跟其后,一路纵高跃低,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来到一处山洞。

那大鹰停落在山洞口处一块避风的大石后面,小幅度扑棱着双翅,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冰粒。

十三却不停步,负着沈夺走在前面,阿十随后跟上。山洞中十分昏暗,且隐隐有一股血腥之气,四人走了良久,飞锋只觉得血腥之气越来越浓,光线却慢慢亮起来,很快阿十跟着十三转过一个大弯,又穿过一道

窄缝,眼前便豁然开朗,是一处方圆一里的平谷。

这平谷之中也霰雪纷飞,但因为地气颇暖,冰粒便稀疏多了,飞锋一眼便看到谷中靠着山壁的地方,开辟了三丈见方的一个小池塘,塘中赤红粘稠,竟似满是鲜血,山洞中所闻到的血腥之气,显然便是来自此处

他只顾着看那血池,忽然又听到野兽的低声咆哮,才发现血池边上立着两根石柱,石柱上用黑沉沉的锁链拴着看管血池的两只野兽,竟是两只体形庞大的黑熊,眼中闪着寒光,对着不速之客露出獠牙,喉咙中发

出威胁的低吼。

十三走在前面,对着两只黑熊低叱一声,黑熊竟立刻安静下来,十分驯顺地趴伏在地面上,犹如两只听话的猎狗。

123、借尸还魂

十三和阿十脚下不停,一直走到平谷另一侧的几间石屋前,才将沈夺和飞锋放下。

沈夺似是心情极差,仍是不看飞锋,对十三道:“去看阿九。”

十三应了声是,举步便向一间石屋走去,阿十随后跟上。飞锋只好也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屋子。

屋中生着炉子,十分温暖,阿九之前被阿十送到此处,此时躺在一张木床上,双目紧闭。

十三放低声音,道:“主人,九哥外伤虽重,不过已经抹了十哥的药,暂时没什么大碍。”

沈夺点了点头,站在床边低头看着阿九,沉默不语。十三见他许久未动,迟疑着问道:“主人,属下这就将九哥唤醒?”

沈夺才回过神来似的,看了十三一眼,道:“让他休息吧。”这才向飞锋方向看了一眼,道,“去看看他。”

十三应了,便向飞锋走过来。

飞锋在屋外时,只觉得冰寒刺骨,外界的冷意和体内阴寒的真气互为呼应,真气不断冲窜,令他全身疼痛。不料此时进到温暖的屋中,体内的真气反而更加难以压制,便如发了狂一般在他风门到心俞一线冲撞不

休,飞锋几乎抗不住这痛意,只得靠在门边的墙上,咬牙忍耐。

十三走过来,看到他脸色苍白,额发都被冷汗沾湿,就先是一惊。伸手在他手腕上略略一搭,神色便更加严肃,紧盯着飞锋,皱眉问道:“你怎么将别人的内力用出来的?”

飞锋之前虽然被沈夺点了穴道,但沈夺内力未能全复,指力不足,此时飞锋身上麻木之感已经渐渐消褪,慢慢道:“当时情况紧急,阿十他借内力给我,我运力引弓,哪里知道……便激起了玄蜂的内力……”

他在屋中时间一久,炉火的温暖便更多的烤到他身上,后背两个穴位之间痛得简直像是筋脉爆裂,说出这番话来,已是勉强,十三却又不断追问,问得十分仔细,连他当时的姿势都要问个清楚。飞锋无奈,忍着

剧痛勉力张口,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

到最后飞锋的声音都微微颤抖了,十三才停止了提问,站在原地皱眉看着他。

沈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声音中略带着些不耐之意。

十三回身行礼,道:“主人,这人饮下主人鲜血,又经九哥炮制,体质极寒,玄蜂的真气只怕也有些来路不正,所以才被这人体质诱出。”

飞锋听他指摘玄蜂,虽然全身剧痛,心中仍大大摇头,想道,你们魔教中人,多的是年纪轻轻便功力深厚的,显然都用的是邪门的法子,哪个真气来路正了?

沈夺看了飞锋一眼,道:“那这些内力,现在归他所有了?”

十三摇摇头道:“他全神贯注聚敛体内力气,才激起玄蜂真气,但这真气本不是他的,强行动用,损伤极大,便是不然先生曾提过的‘借尸还魂’之症。”

沈夺微微皱眉,道:“继续说。”

十三恭敬道:“这真气已被激起,便无法恢复平静。现在虽然被锁在两个最难突破的穴位之间,但冲破禁锢是迟早的事。到时真气便会反噬,将这人经脉一一震断。”

他言语平稳,不带情绪,却在飞锋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体内的真气似乎也能听懂这番话似的,在他穴位之间疾速窜动。飞锋剧痛之中,听到沈夺的声音,语速很快地问道:“他会怎样?”

十三想了一下,道:“若主人想要留他,属下可以尽力尝试,保他不死,但他从此便要经脉俱废,终身伤痛不止,变成一个废人。”

飞锋听他一番话说来,越来越是心凉,在这炉火熊熊的屋内,手足竟都冰冷无比。

沈夺皱着眉头,沉吟片刻,问道:“便没有别的办法了?”

十三回话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玄蜂若是活着,自然便能解这人的借尸还魂之祸。”

这话说出来,飞锋不由得一阵苦笑。玄蜂数日前便和孰湖一番恶斗,受了重伤,又被沈夺困在高崖之上,现在只怕已经变作一具不招虫蚁的尸体了。

他心中震惊过后,竟忽然又变为平静,心中一块大石竟然放下,靠在身后墙上,注目去看沈夺,柔声道:“我快要死了,你还生我气么?”

沈夺抿紧了嘴唇,凤眸瞪视过来,双瞳在炉火映照下熠熠闪光,犹如两颗黑色的宝石。他便这样怒视了飞锋片刻,咬牙切齿道:“能活着,死什么?”

飞锋看着他,努力微微一笑,道:“玄蜂已死,这借尸还魂之祸自然解不了;我倒是不怕筋脉俱废,但是变作废人,又算什么活着?”

他说了这几句话,便没有力气再说下去,沈夺怒气仍然不消,咬着牙不说话。十三和阿十谁也不敢吱声,屋中竟是一片寂静,只听到炉中轻微的噼啪作声。

飞锋在这寂静之中,心想,可惜师父还未救出,我不能见他老人家一面,实在不孝;沈夺又已入歧途,我终不能令其回头。不能照顾好自己最重要的两个人,实在是没本事。这样一想,面上平静之中,又露出些

愧悔之色。

沈夺紧紧看着他神情,双目中的盛怒之色渐渐退去,又变作毫无表情。

十三躬身回话,看不到沈夺表情,一旁阿十却看得清清楚楚,扑通一声便跪在他面前,焦急道:“主人。”十三看阿十动作,也紧跟着跪在地上。

沈夺脚步停住,沉声道:“说。”

阿十道:“主人……”却不知仍是说话不利,还是不知如何表达,竟说不下去。

十三见机很快,马上道:“主人妄动真气,此时再不安顿气海,闭关练功,只怕于恢复神功有碍。”说罢顿了顿,又道,“现在坤部已到,外面危机四伏,主人神功未复之前,自当韬光养晦……何况……前日十一用血

鹰传书,说要带秦霜河的手下过来,算算这一两日就到。”

飞锋知道水卫对沈夺十分敬畏,言听计从,俯首帖耳,现在十三竟然出言建议,指点上峰,简直算得上胆大包天的僭越了。心中想道,听他说话,难道竟是担心沈夺去寻玄蜂,这才想尽借口,要将他留住么?

124、不知所图

沈夺闻言,果然冷冷看了十三一眼,这一眼便让阿十立刻瑟缩一下,马上趴伏在地,十三脸色也有些发白,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卷,双手高举,呈在沈夺面前,道:“这是十一的传书,请主人过目。”

他之前提到此信之时并不拿出,待到沈夺不悦,才将它呈上,显然颇有顾忌,飞锋看得清楚,想得明白,知道此信中必然有与自己相关的内容,而自己也正是他顾忌的对象。

沈夺取过布卷,将它展开,布卷甚细,展开却有两尺长,可见布料极薄,但从飞锋的角度,却并未看到布料之上有墨迹透出。

沈夺眼神微移去看那封信,眸色并未变化,唇角却微微一翘,正是一个不屑的冷笑。

他很快看完那信,轻轻一挥手,便将那布卷扔到炉火之上。沈夺这一举动并不避飞锋,布卷在炉火之上,并不立刻烧尽,飞锋看去,便见那上面墨字纵横,笔画弯曲,蚯耸蛇形,却并不是汉字。

他看了一眼,心中想道,这封信便是大大方方给我看,难道我就能分辨出意思来么?这水卫十三不是太过谨慎,就是对我防备太重,但他又没见过我,为何对我敌意如此之深?

这样想着,不由就看了十三一眼,又去看沈夺。

沈夺也正看着他,不知沉思着什么,见他看过来,才回过神来,转开眼神去看十三,冷淡道:“阿十送他去西边的屋子。你留下。”

十三和阿十都应了声是,十三跪在地上没动,阿十已经起身,走到飞锋面前,便要将他扶住,走出石屋。

飞锋看了沈夺一眼,还想和他说话,终是敌不过真气暴冲的剧痛,无法出言,只得保持沉默,在阿十的搀扶下走出了石屋。

出了石屋,阿十又扶着他来到最西边一间屋中,坐在屋中的木床上,自己则直直地站在门口。

这里并没有炉火,颇为寒冷,倒令飞锋身上剧痛减轻不少。

这股真气令他十分心烦,便闭上眼睛凝神又想去控制,但真气虽然稍微平静了一些,却仍是不服管束,飞锋试了两次,只得放弃。

他睁开双眼,便看到阿十面无表情,侧身站在门口,垂在身侧的左手虽然包着白色的布条,布条之上已经隐隐透出了红色。

飞锋想了想,忍痛开口问道:“你手伤了,以后还能射箭么?”

阿十没想到他竟和自己搭话,愣了一愣,并不看他,更不回答。

飞锋想起阿四和阿九看管照顾自己之时,并未像他这样缄口不语,显然沈夺并未加以限制,阿十不肯回答他的问题,显然是自己对他多有戒备。

飞锋看他一眼,不再问他问题,而是慢慢说道:“我曾在江西一座山上见到过一种红色的石头,当地人叫它矨石,与精铁一起炼化之后,无坚不摧。”

阿十终于扭头看他一眼,沉默了半晌,飞锋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刚要闭目养神,就听阿十沉声道:“矨石怕热。”

飞锋点点头,他说话仍有些吃力,便又放慢些速度:“是了,你那大弓很有力,矨石制箭,在空中速度过快,只怕就会发热变形,射不准了。”

说完微微一笑,道:“你那玄金箭倒不错,不过玄金难得,射出的箭你就白白丢弃了?”

阿十摇摇头,道:“十三养了几只小鹰,最喜玄金的味道,等雪停了,他将鹰放出去,便会将我的玄金箭一一衔来。”

飞锋有些可惜地说道:“那些射入石中或者被石块埋起来的,看来就没办法了。”

阿十见他惋惜之态,脸上的表情就松动了一些,飞锋一直看着他的表情,此时问道:“江梧州手下‘豵猗’冒充沈夺,将神弓杨氏灭门的事情,你知道么?”

阿十表情十分淡漠,似是并不关心杨氏一门的死活,仅道了一声:“知道。”

飞锋慢慢道:“当时我便有些奇怪。若说江梧州捉我师父,是为了他的机关绝学,灭断剑山庄,是为了左千机的《奇星谱》,劫持唐郅,是要用他的毒药,可是他大费周折灭神弓杨氏,还牵连到了杨氏的故旧兴远

镖局,又是为的什么,我却怎么也想不通。你能指点我么?”

阿十紧抿了嘴唇,摇了摇头。

飞锋也不灰心,又道:“你难道不奇怪,我怎么知道你是杨家的人?”

阿十看他一眼,回答道:“我不是杨家的人,我是阿十。”他语音低沉,说到“杨家”二字,隐隐带着仇恨之意。

飞锋听得分明,便自问自答道:“因为我认出了你的弓。”

那张大弓在他坠崖之时被丢在悬崖之上,后来他登上崖顶之后却并未看到,显然已被阿十拿走收起,此时阿十身上并未背着弓箭,听到他说这句话,仍是不由自主做了一个伸手去握弓弦的动作。他听到杨家被灭

门并无什么特殊的反应,听到飞锋说起这张弓表情却略略有些紧张,显然在他心中,这张弓比杨家众人要重要得多了。

他做了这个动作,才道:“杨家并不把这张弓轻易拿给人看,你……怎会认得?”

飞锋道:“我还知道你小时候,就是被这张弓射出的箭穿透了左边肩膀,现在那里有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阿十伸手便去捂住自己的左肩,他年幼之时受了箭伤,许多人都知道,但能知道伤他的箭出自杨家神弓的,世上却没有几个。

阿十脸色都有些改变,看着飞锋,慢慢道:“你是怎样知道的?”

飞锋引他说话,等的就是这句。此时见他发问,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精神刚一放松,就觉得玄蜂的真气得了机会,又开始左冲右突,令他难受至极。

他忍着不适,对阿十勉力一笑,道:“你指点我,我就告诉你。”

阿十瞪着他,面上神色十分动摇。飞锋见状,知道就算他现在忍了不说,迟早自己也还有机会,于是也不去追问,闭上眼睛,竭尽全力去压制那股真气。

许久不见阿十来问,却听到门外脚步声,他抬眼看去,门开处,是十三走了进来,却并不见沈夺的身影。

十三面带冷凝之色,也不说话,几步就走到床边,伸出一只手抵在飞锋肩背上,另一只手将一粒药丸塞到他口中。

飞锋便觉口中一股清幽的香气,又被十三伸手在喉咙上一拂,药丸便咽了下去,香气化作热气,从他口中一线向下,一直暖到五脏六腑;与此同时,肩背处到处游走的真气也似乎被十三的手吸粘了一般,老老实

实地安静下来,全身的疼痛也慢慢消失。

十三收回手,道:“这药丸只能暂时压制真气,过不了几个时辰便失效了,药丸不多,要省着用,”顿了顿,才道,“主人让你趁着现在好好休息。”

飞锋点点头,问道:“沈夺去闭关了?”

十三并不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道:“这股真气十分阴寒,一热就要失控,这间屋子不能生炉火,你忍一忍吧。”皱了皱眉头,脸色不善道:“不要到处乱走,外面有熊。”

说罢也不等飞锋答应,转过身便和阿十一起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飞锋一人,他见阿十离开,自己没法再打听消息,便只好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去推测江梧州的打算,思来想去,竟慢慢进入梦乡。

125、自有我在

这次醒来,竟看到阿九坐在自己床前一张躺椅上。脸色是伤重后的苍白,身上裹着厚厚的毛皮袍子,看到飞锋醒来也不说话。

飞锋知道他外伤颇重,虽然用了药物,要能自如走动怎么也得经过两三个月的精心调养,因此很是惊讶地看了他两眼,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物一边想道,沈夺必然是闭关练功去了,却不知十三和阿

十有什么重要事体要忙,竟让一个伤重之人到这间寒冷无比的屋中来监看自己。

想到这里,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着阿九,问道:“我若要走,你要怎样拦住我?”

阿九愣了一下,慢慢道:“我不是来看管你的,”想了想,又慢条斯理说道,“看管你,十三的熊就够了。”

他受伤严重,声音中气不足,十分虚弱,飞锋有心问他问题,又有些不忍,哑然片刻,才道:“难道是玄蜂的真气太过邪门,十三对付不了,才让你来照顾我?”见阿九要张口回答,忙道,“若我说得对,便点点头

。”

阿九奇怪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飞锋更加疑惑,就见阿九抬眼看他,开口道:“我这样子,你还想让我照顾你么?”顿了顿,慢悠悠地说,“主人吩咐,让你照顾我。”

飞锋听他说完这句话,竟然愣在当场。玄蜂真气被十三的药物锁住,他现在行走动作一如常人,而阿九身受重伤,若要说照顾,确实应该是他照顾阿九。但他与沈夺虽然暂时合作,且彼此之间感情微妙,但沈夺

顾忌他身份,对他颇多隐瞒避忌,连金蜂酿的用途都要瞒他,显然对他不信任之极。此时怎么竟肯将心腹水卫的安危交付到他手上?

他看着阿九不说话,阿九也注目看着他,片刻才慢慢道:“玄金箭伤,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十三要回昨日我们与对手打斗的地方,查探异兽和坤部部众尸体的数量和身份,阿十……有别的事情要做,便只有让你

来帮我换药了。”

飞锋仍然有些怔忡,下意识地点点头,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之前对我十分照顾,现在只是帮你换药,我当然义不容辞。但这间屋中没有炉火,恐怕对你养伤有碍,不如带你去原来屋中?”

阿九摇头道:“那间石屋是一处大型机关的机簧所在……江梧州手下精锐只怕已经尽数赶来,为防万一,昨夜我们已经将那间屋中的机关开启,现在不能随便靠近。”又慢吞吞道,“我身上这件皮衣,是用碧眼银狐

的皮制成,十分温暖。碧眼银狐生性狡诈,十三在这里待了这许久,才捉了五六只,剥下皮来总共只做了两件……”

他声音虚弱,但是语调倒是平稳,并未显出疲乏之态,飞锋哪里听得进去,神思不属地坐了一会儿,才打断他道:“沈夺说的,让我照顾你?”

阿九住了口,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昨夜主人做安排,要将十三和阿十都派遣出去,十三便请示主人,说我需要有人照料。主人只是一笑,说,”他看了飞锋一眼,“他说,自有飞锋在,你们不用担心。”

飞锋看着阿九,半晌才道:“你这次又是骗我么?”

阿九脸上奇怪之色更浓,看着飞锋,道:“上次你发火,主人便命我不许再对你说谎。”愣了愣,又道,“你不是不想做主人的水卫么?怎么主人命你照顾我,你倒像是很高兴,还怕我骗你?……难道你心中其实是

愿意的?”

飞锋知道跟这人无法说理,摇头一笑,道:“我说了你也不懂。你既然受了伤,便不要这样多话,赶快休息才是。”顿了顿,仿佛觉得将要说的话十分重要似的,又仿佛根本不是在跟阿九说话,语气低沉下去,慢

慢道,“自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玄金箭的伤药是黑色的粉末,用一个铁制的瓶子装着,阿九将它交给飞锋,交待了用法,又指点了食物和水地所在,便显得有些没精神,躺在椅子上慢慢睡过去。

飞锋将他轻轻抱到床上,才走出屋门,去看这平谷之中的情况。

谷中阳光正好,看影子应该是快到午时,因了并无他人的缘故,十分寂静。

飞锋这间石屋在最西侧,东边另有三间石屋,皆是坐北朝南而建。他生怕触动阿九所说的机关,不敢轻易向东靠近;想往南走,刚迈出几步,血池边上趴伏的两只黑熊就已站起,警惕地盯着他的方向,威胁般地

呲着獠牙。

飞锋不敢再动,只好在原地,一边晒太阳,一边抬眼向四周望去,谁知这一望便是大吃一惊。只见环着这片谷底的四面山壁之上,静静停着数十只半人高的大鸟,这些大鸟形如鹰隼,脖子却要长一些。身体呈苍

灰色,与山石的颜色十分接近,利爪紧紧抓着身下岩石,数量虽多,竟是一声不出,是以飞锋一开始根本没有发现。

他看了那些大鸟片刻,大鸟似乎也在观察他,弯钩般的鸟喙上,一双双凶狠的黑色眼睛看过来,竟让飞锋觉出些挑衅之意。

他不愿再在这些古怪的猛禽野兽之中站立,很快便回到石屋中,在窗边一张石桌上找到了阿九提到的食物,却是一些肉干,他随便吃了些,便坐在桌旁椅上,等时间到了便去给他上药。

这黑色药物实在是有些邪门,每次飞锋为阿九抹上药粉,他便会清醒过来,不但看上去气色不错,还停不住似的总要与飞锋喋喋不休,讲一些无关大体的事情,但过不了多久,神气便渐渐萎靡,脸色也差起来,

很快便会陷入睡眠之中。

飞锋这样给他上了几次药,直到外面天色渐渐暗下去,石屋中慢慢有些凉意,谷地之中也不见有人来。

飞锋看看时间又到,便寻了一盏油灯点了,来到阿九床上给他换药。这次实在忍不住,在阿九又要唠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时,打断他问道:“这是什么药?”

阿九回答:“这是专治玄金箭伤的药,用紫姜母和孔雀胆磨碎,放入白头草汁中……”

飞锋哪里听得懂他讲的制药过程,便连他所说的药材也只听过一部分,但就是这一部分,也样样都是剧毒之物,不由瞪着阿九,问道:“这是毒药么?”

阿九摇了摇头,道:“玄金箭射速极快,震动我内腑,其伤之重,寻常药物已经无法救治。而这伤药却能使我很快好转,虽然有些许毒性,也只好受着了。”

飞锋虽然不懂医理,却也知道事情绝对没有阿九说得这样简单,单紫姜母就已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加上其他的毒物,又岂止是有“些许”毒性?只怕这药虽能令阿九伤口好转,长远看来,却对他寿命大大有损。

他想到这里,便问道:“你不是医术高明?难道没有别的法子,非要这样饮鸩止渴?”

阿九似是觉得他的问题十分无聊,不以为意一笑,并不答话。飞锋皱着眉头,又问:“那你便是能寻到解毒的法子,将这伤药的毒性去掉么?”

阿九脸上又露出奇怪之色,看他一眼,慢慢问道:“我做什么要这样讲究?”看了看飞锋不明所以的样子,又不慌不忙地继续问道,“你见过四五十岁的杀手么?你听过燕子楼的飞卫水卫,有哪个活得过三十岁么?

飞锋心中大震,看着阿九说不出话来,心中想道,是了,魔教中的杀手刀来剑往,每日都凶险万分,性命本就难保;更何况这些人哪里肯像正道中人一样慢慢修习内功,他们所用的邪门法子虽然速成,却对身体

伤害极大,就算在打打杀杀之中存活下来,过不几年也会精神耗尽,油尽灯枯。

他心中纷乱一片,一忽想道,难怪围攻血衣派时,葬堂各部部众和燕子楼的杀手都对自己的生命也毫不珍惜;一忽又想,江梧州残人肢体,惑人心智,丝毫不在意手下人性命,可他自己活得倒久;很快便想到沈

夺,心中悚然一惊,注目看着阿九,哑声道:“修习蚀魂大法,于身体有害么?”

阿九愣了一下,半晌才道:“《蚀魂大法》乃是极为难得的上乘秘笈,我并未见过,并不知端详。”想了想,又正色道,“主人乃天命所归,便是有害,自能逢凶化吉。”

飞锋一时无语,便岔开话题,询问阿九是否饥饿。又按他的指点,喂他吃了一点肉干,喝了几口水。阿九渐渐精神不佳,阖上眼睛睡了。

126、平谷风波

飞锋要照顾阿九,自然不能深睡,更何况心中波澜起伏,也确实无法入眠。

他在屋中踱了几步,来到窗边,向外看去。此时月上中天,谷中一片清辉,黑熊在石柱旁趴伏,看上去犹如两块巨大的岩石;山上栖鹘,也躲藏在山壁褶曲的阴影处,一声不闻。

飞锋沉默地看了许久,想到沈夺不知在哪里闭关,心中就不得安静。

这一个晚上,除了给阿九换了几次药,几乎都是魂不守舍站在窗边,想着沈夺。

这样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给阿九换了药,要将换下来的那些布条都拿到屋外时,才听到谷地中传来十三的声音。

他推开门看时,只见十三肩上停着一只小鹰,身后飞绕着另外五六只小鹰,正绕过血池走过来。

这几只鹰体型不大,长相倒有些雕的样子,棕腹白尾,颈上还有一圈白羽,十分漂亮,在十三身边上下悬飞,十三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背着阿十的一个箭筒,箭筒中满满是他寻回的玄金箭,左手中还抓着一把箭,右手却牵着一根锁链,链子那头的金属圈竟是套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飞锋一惊,定睛看去,见那人身材矮小,看身形竟是之前躲在长臂异兽身后那个瘦小的异兽。此时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异兽的狠戾,浑身是伤地被十三拖在身后,虽然不断挣扎,毕竟虚弱,徒然被地面上的石块划

伤。

飞锋微微吃惊,咦了一声,便听身后阿九问道:“十三怎样了?”

飞锋道:“他没事,不过他找到一个活口。之前那个躲躲藏藏、被我射中心口的异兽,竟然还活着。”

阿九啊了一声,慢慢道:“那应该便是‘混沌’。”

飞锋倒是知道上古的异兽混沌是没有五脏六腑的动物,但人长得再奇怪,怎么可能没有五脏?想来这人应该是五脏的位置与他人不同,才有“混沌”之名。

想到这里,便回头问阿九道:“十三锁住混沌,将他一路拖来,混沌就算没死,也快被他弄死了,就算得了活口,又怎样问话?”

阿九摇了摇头,道:“江梧州的异兽全是听命而动的牲畜,哪里知道什么重要消息,十三不会费事去盘问的。”

飞锋奇怪地皱眉道:“那他……”

阿九看了看窗口方向,又道,“十三最喜欢驯服猛兽猛禽,看到什么奇怪的动物就想收服。我记得有一次,他捉到一只极骄傲的大鹰,将它爪子捆在木棍上倒吊着,整整五天五夜没有让它进食和入眠,这只大鹰野

性消磨,从此对十三驯顺无比。”

飞锋听得心头悚然,心想,这样驯兽的法子我倒是听说过,可是异兽名为兽,实为人,难道十三竟要用这种方法去驯人?

刚想到这里,便听到窗外的呼喝之声,抬眼一看,竟是那混沌困兽犹斗,倏然暴起,十指成爪扑向十三。

飞锋连忙推门走出,只是他从窗边走到门旁,推门而出的工夫,十三已经飘然一退,一脚飞踢,正踹到混沌咽喉处。

混沌被他踹得倒飞出去,但是颈间锁链还抓在十三手中,倒飞出去没多远,便被锁链狠狠拉住,发出一声惨呼,重重摔在地上。

十三几步上前,抬脚就去踩这异兽的后背。

电光石火之间,混沌猛然翻身而起,双手姿势犹如利爪,狠狠抓向十三小腿。

此地寒冷,十三腿上穿着熟皮的靴子,被混沌一抓之下,竟然力穿靴筒,将十三抓伤!

十三这下恼火非常,手中锁链一拽一抡,竟将混沌从地上拉起,在空中抡了一个大大的弧度,重重掷在地上。

混沌这下受了重创,趴在地上喘息不止,奄奄一息。

十三怒火未平,几步走过去,伸手拎住混沌的衣领,冷冷骂道:“不识抬举,拿你喂熊!”

说罢将混沌从地上提起,手臂一挥,就将他向着血池边扔了出去。

那两只黑熊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十三与混沌打斗,此时见果然有食物飞来,蠢蠢欲动,其中一只已经人立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去接住飞来的混沌。

眼看混沌就要被黑熊叼住,忽听空中传来轻微风声,便见黑光一闪,便如一条黑色飞蛇从半空飞来,一道鞭影倏然而至,灵巧地将混沌拦腰卷住,从熊口处拖了开去。

黑熊发出失望的低吼,怒视着抢走他食物的人。十三和飞锋也都向同样的方向看去。

只见进来的洞口处,十一正领着一个年轻人向他们走来,那年轻人相貌并不出众,但是气质雍容,温文尔雅,手中一条墨色长鞭正好将混沌卷得不能动弹,手腕轻轻一动,便将他拉扯到自己脚下。

这年轻人看着十三,微微一笑,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少侠既已占尽上风,又何必将他扔到熊口,令他不得好死?”

127、燕山萧绛

他既然跟着十一来,显然便是霜河君的手下了,明知十三是沈夺水卫,却仍以“少侠”呼之。这话若是别人口中说出,便无异于讽刺挖苦,但这人笑容和煦,语音真诚,又一派斯文之相,“少侠”二字从他口中说出

,俨然竟是一番恭维之意。

十三和十一交换了一下眼神,看着这人冷冷道:“多承抬举,我可不是什么少侠,是主人的水卫十三。你又是谁?”

这人是十一带来,按说便该十一来做一番介绍,但十一放任十三对他出言不逊,并不替他解围。

这年轻人不以为忤,仍是彬彬有礼地对十三一拱手,道:“久仰久仰。在下燕山萧绛,奉霜河君之命,特来拜会燕子楼楼主沈夺。”

飞锋听他报上名号,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要知中原武林除了少林武当这样德隆望尊、源远流长的门派之外,便是萧、田、李、秦四大世家最受众人爱戴。田氏一门虽然出了位武林盟主田白鹤,但行事低调,门中子侄鲜少参与江湖中事;秦氏一门多年前被魔教血洗,仅剩下一位霜河君在世;李氏萧氏却是人丁众多,子弟满天下,在武林中声名日隆,可谓是双峰并峙的名门。而这位萧绛,不但是萧氏家主的次子,还是盟

主最为倚重的霜河君的知交好友。

这名头虽然响亮,十三却不为所动,仍是冷冷看着萧绛,道:“主人现在不在,还请萧公子在此等候。”

说罢侧身伸手,将紧挨着飞锋的那间石屋指给他。

萧绛又十分多礼地拱手谢过,却并不向那屋中举步,微笑的眼睛在飞锋身上一转,又去问十三道:“萧绛到此,除了拜会令主人之外,还奉命见见这位兄弟。不知水卫少侠能否略加通融,先让我们稍叙相逢之喜?

十三道:“你那霜河君将他送来为质,便得听我家主人安排。你问我做什么?”

萧绛被他这样排揎,也不气恼,笑微微地还要说话,一旁十一客客气气开口道:“萧公子,我们只是主人水卫,还请公子体谅。”

萧绛微笑不改,道:“既如此,便请十一姑娘带路吧。”

十一还未说话,十三已经拦在他去石屋的路上,指着地上的混沌道:“他怎么办?”

萧绛道:“这人是江梧州的手下,自然死有余辜。但他既然做人手下,并非主犯,便让他死个痛快吧。”

他言语温文,说到“死个痛快”的时候,手腕一扯,长鞭收紧,便听被卷住的混沌全身骨节咔咔做声,竟毫无还手之机,被他一下勒死当场。

萧绛手腕轻动,长鞭倏然收回袖中,脸上微笑依旧。

飞锋见他杀人之时犹带笑容,便不由自主皱了一下眉头。但这人将混沌利落杀死,使这异兽免于被虐杀,确实是白道侠士行事作风;更何况他出身显贵,却肯孤身犯险,到这荒山野岭与敌人周旋,更是正道风范

。于是注目去看时,目光中便带上研判之意。

萧绛正好也向他看过来,脸上微笑加深,对他便是一拱手。飞锋便也拱手还礼。

十三看着混沌尸体,额角青筋乱跳,猛一挥手,围绕着他飞旋的几只小鹰得了命令,扑啦啦拍着翅膀飞开,却不飞远,尽皆停在石屋之上。

便听十三冷冷道:“十一有别的事,我来给你带路。”

说罢取下背上箭筒,和自己手中那一把箭一齐扔给十一,转过身就向一间石屋走去。

萧绛竟还转身向十一行礼作别,才举步跟在十三身后。行至飞锋身边时,又对他颔首一笑。

飞锋也微微颔首,目送他跟着十三进了旁边的石屋,再回头时,十一已经来到他面前,问道:“主人既然闭关,他们呢?”

飞锋这才想到,十一能带霜河君的朋友过来,显然是之前被派遣到外面行事,虽然可以传书来往,但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全都了解。

他站了一站,才道:“阿九受了伤,在屋中,阿十被派出有事。”

十一还站在原处等着他往下说,不料飞锋就此住嘴,她脸色顿时一变,疾步便向石屋中走去。

飞锋跟在她身后进了屋中,此时阿九身上药性已过,脸色疲惫,精神不济,但居然强撑着坐起,看着门口。

十一走了过去,站在床边,盯着阿九。两人对视片刻,阿九垂下头去,低声道:“四哥,四哥他……”

十一没有说话,半晌才道:“其他三个……”

阿九摇了摇头,十一啊了一声,也沉默了,开始还直直地站着,慢慢地也垂下头去。

飞锋本来站在门边,此时不忍再看,转身便走了出去。

他走到院中,便听见身后屋中传来阿九和十一低声交谈的声音,接着便是隔壁石屋门响,十三走了出来。飞锋转身看去,见他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向着天空呼哨一声,便又听扑啦啦翅膀扇动,屋顶上的几只小鹰

全都飞到萧绛所待的石屋之上,形成监视之势。

十三看小鹰停妥,才回过头来,见飞锋在看他,面色就变得非常不善。

飞锋没有理会他的脸色,此时此际,他身前是居心不明的水卫,身后是白道同仁杀死的异兽尸体,在这山谷之中,阳光之下,他却仿佛看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自由不得。

想是因为阿九身体虚弱,十一与他并未交谈太久,就走出门来对飞锋道:“还请你进去照顾他吧。”

飞锋知道她有话要与十三说,自己在旁不便。只好点了点头,走进屋中,果然看到阿九已经沉沉睡去。便站在窗前,沉默地向外看去。

他见十一和十三在谷中交谈了不短的时间后,十一点了点头,转身举步,竟然从这谷地之中出去了,便知她极有可能是去照顾沈夺。

十三留在谷中,便开始收拾混沌的尸体,那两只黑熊似是不肯吃死物的,十三直接便将混沌的尸身拖到山壁旁,一壁的大型怪鸟都从阴影中探出身体,饥饿的眼神死死盯着他手中的死尸,但十三不发号令,它们

竟谁也没有先动。

飞锋知道他这是要把异兽的尸体喂给这些猛禽,不愿再看,便从窗口收回了目光。接着便听到屋外有禽鸟几声欢快的低鸣,然后便是扇翅飞动和血肉撕裂之声。飞锋叹了口气,看着床上沉睡的阿九,心道,你们

几个还有几分人样子,可这十三率兽食人,和那异兽孰湖、玄蜂只怕也没什么差别。

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飞锋再向外去看时,便看到十三坐在山壁下,正在修补自己被混沌抓坏的靴子,神情却十分警惕,不时向石屋的方向看上一眼。飞锋虽然没见过这人的好脸色,却也不曾被这样的眼神看过

,便知他这警惕之意是冲着隔壁的萧绛了。而那萧绛不知是看到了十三的看守之态,还是自己本身就十分识趣,竟然一直在屋中待着,不曾踏出半步。

这样一直到了天色擦黑,凉意渐起,飞锋刚关上窗户,十三便推门而入,将一个白色瓶子放在桌上,道:“克制真气的药丸,服一粒。”

此时窗户已经关上,屋中十分昏暗,飞锋记得之前在桌上见过油灯和火绒火石,刚摸索着想要寻找,就听十三沉声道:“我的血枭从刚才便躁动不安,怕是有对手出现在附近,今晚不要点灯火了。”

飞锋这才知道山壁上的怪鸟竟是一出生便会吞食父母的恶兽,愣了一下,道:“难得这些恶鸟竟被你驯化得服服帖帖。”心中却忽然想道,十三这样的做法,哪里是像什么异兽,分明更像那豢养异兽的江梧州。

想到这里,不由又看了十三一眼。十三在昏暗中扭头,似是看了床上的阿九一眼,又对飞锋道:“血枭有些机警过头,对手未必今天就来,若是真来了,你只照顾好九哥,不要出去。”顿了顿,又道,“若是不小心

再激起了体内的真气,你当场就要废了。”

说罢也不等飞锋回话,转身便出了石屋,向隔壁走去,应该是去向萧绛交代同样的事情。

飞锋服下一粒药丸,摸黑将给阿九换药要用到的东西放在方便取用的地方,才来到阿九床边。

他前一天便彻夜未眠,现在颇有些疲惫,但因为还要照顾阿九,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加上担心有江梧州的手下前来,因此精神警醒,毫无睡意。这样到了后半夜,才微微觉得有些困倦。

他怕自己睡死,竟不敢坐到床边躺椅上,而是在床脚坐着,背靠着床柱。

屋中十分寂静,屋外的谷地之中也是万籁俱寂,飞锋只能听到阿九和自己的呼吸之声,他心中有事,胡思乱想许久,终于不敌睡意,陷入了一次浅眠。

正睡得略有些昏沉的时候,便觉得有人来到自己身边,伸手来扶自己的肩膀。

屋中没有炉火,早就漫上一层冷意,飞锋便觉得这人手掌带来微微的暖热,之前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似乎全都飞走,他仿佛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低声道:“沈夺。”

这个名字叫出来,他便立刻清醒。

睁开眼睛,却看到屋门大开,流泻进来一地月色清辉,站在他身前伸手要将他摇醒的那个人眉目温润,正是萧绛。

他唇角犹自带着文雅的笑意,眼神却极为审慎,一双眼睛在月色里犹如寒潭之水深深地看过来,口中却说道:“江梧州部下来犯,他们都去迎战了。”

飞锋这才听到屋外时不时响起一声声隐约的鹰啸枭鸣,其间还夹杂着模糊的呼喝之声,听那声音,竟是在山谷之外的什么地方有一场激斗。

他心中微微一惊,想道,怎么竟是十三一个人驱使着那群恶鸟去迎战么?又想,他虽然也是个残忍暴戾之人,但他若死了,沈夺不免又要伤心一次。

这样想着,便抬头问道:“我们和他们同仇敌忾,萧公子不去帮……”说到这里,才看清楚萧绛的神色,不由停了话音,正襟坐起,慢慢道,“是了,你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有话要对我说。”

128、互生猜疑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看阿九,却见阿九呼吸绵长,双目紧闭,显然是被点了睡穴。

萧绛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原本是打算对你说一些话,但是现在,却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他敛了微笑,正色盯着飞锋双眼,一字一顿问道:“你和沈夺是什么关系?”

这人不但心思敏锐,还十分果断,问出的问题直指要害,飞锋措手不及,竟愣在当场。

萧绛看他神情,自己便微微皱起眉头,追问道:“你竟与他联手么?”

“不!”飞锋立刻道,“我不会那样做。”

萧绛看着他,听他回答完之后,摇了摇头,道:“霜河君当日并非看不出沈夺对你怀有怒气,留你为质,乃是情非得已。之后每次提及此事,便十分忧虑,担心你被沈夺羞辱折磨,失了志气。”

飞锋直视他双眼,回答道:“我当日在场,自然知道,并不会有怨怼之意。何况沈夺并未如何折磨我,便是折磨,我也不会与魔教同流合污。”

萧绛不置可否,继续道:“沈夺之前能游说葬堂邵介子、方子之等归服于他,一定极擅拉拢人心,他曾许了什么好处于你么?”

飞锋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绛,冷笑一声,道:“我是奉霜河君之命助他恢复内力,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是他所图谋的,以致要许什么好处给我?”

萧绛并不回答,他一直盯着飞锋双眼,此时听到飞锋解释,仍是观察许久,才开口道:“盟主多次赞你忠勇,霜河君也对你褒奖有加,我想你也不会做出那等欺师灭祖的禽兽之行。但你刚才……”他语声一顿,仍是

盯着飞锋,慢慢道,“我曾听闻,燕子楼沈夺姿容过人,色如好女……”

飞锋听不下去,立起身来向窗口走了几步,沉默片刻,终于转身看着萧绛,坦然道:“萧公子,我确实钟情于沈夺。”

他坦言自己对燕子楼的魔头动情,居然还能言语诚挚、不卑不亢,只令萧绛咬紧了牙关,神色变作冷凝,杀气竟然都现了出来。

飞锋看着他,沉声道:“萧公子,我父母皆是丧于魔教之手,师父也落到他们手里,我和这些歪门邪道本就不共戴天;更何况魔教屠戮中原,与我正道武林势不两立,我未敢片刻忘怀。在我心中,自是道义为重,

情爱为轻。沈夺若执意为恶,我宁受一世孤单,也必会将他击杀。”

萧绛皱眉看他,神色阴晴不定,但身上的杀气慢慢收敛了不少,终于开口道:“那我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

飞锋点点头,道:“请讲。”

萧绛道:“此处既是血池,想来沈夺已经恢复了功力?”

飞锋回答:“他此次闭关出来,便会恢复。”

萧绛又问:“若果真如此,你对他便毫无用处。可他水卫为何对你如此着紧?”

飞锋待要回答沈夺对自己确实手下留情,却又有些尴尬,微一迟疑,萧绛已经冷笑一声,问道:“你再想想,他果真恢复了功力么?”

飞锋微微皱眉,道:“我何必骗你?”

萧绛摇摇头,又道:“当日霜河君与你交谈之际,四周水卫环伺,他所做的种种,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管沈夺对你说了什么,霜河君行事,总是为我正道武林计。”

飞锋听他又提起当日之事,且话语之中似乎藏有玄机,心中大感疑惑,于是问道:“你什么意思?”

萧绛瞪着他道:“沈夺若真的恢复武功,你便当知道我的意思;若他没有恢复武功,你更应知道。”眉头一皱,低叱道,“装什么傻?!”

飞锋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看着月光中站立的萧绛,心中蒙昧也似被这朗月照亮,不敢置信地低声道:“你是说,霜河君早在与我见面之时,便对我……对我下药?”

萧绛负手而立,神色淡然,道:“你封在蜡丸中的密信送到时,我和霜河君正在一起。哼,蚀魂大法恢复功力的法子虽然古怪邪门,世上却不只有葬堂知道。”

飞锋心思极乱,皱紧了眉头,冷冷一笑:“我倒忘了,燕山萧氏,最喜欢收集古怪的药方毒方。”萧绛眼神闪烁,飞锋也并未注意,继续问道:“霜河君出现之前,便知道沈夺定要留下我,供他恢复功力么?”

萧绛道:“霜河君神机妙算,什么料不到?”顿了顿,又道,“我们虽要和燕子楼暂时结盟,却又不得不防着他们,若是铲除了江梧州,沈夺又神功在身,只怕正道武林又要遭逢浩劫。所以他前去寻你之时,我便让

他带了‘灵蛇诞’。”

飞锋竟是从未听说过这药物的名称,便看着萧绛,听他说道:“沈夺要用的是你的鲜血,一定会用燕骨兰浆之类的药物先行将你的血液净化一番,若是对你下别的药,只怕早就被净化完了。但是灵蛇涎对血液并无

影响,只会长久潜伏在皮肤表层,水洗不掉,油冲不净,除非遇到一种极其罕见的药物,才会溶解。”

飞锋沉默片刻,道:“这极其罕见的药物,是昆仑玉树的果子,还是鬼面鱼?”

萧绛看了他两眼,才道:“是鬼面鱼的胆汁。沈夺恢复功力到最后一步,便要让你饮下鬼面鱼的胆汁,此时蛇涎的毒性便被激发,混入你的鲜血中,沈夺若是制药饮下,虽无性命之虞,功力却是难以恢复了。”

飞锋短促地笑了一声,道:“难怪你说沈夺若真的恢复武功,我便该知道你的意思。”

萧绛点点头,道:“沈夺若真的如你所说,毫无异状地去闭关修习,自然便是发现了霜河君的计谋。他既然发现,你怎么会不知道?若他毫无所觉,中了蛇涎之毒,也早就发作,你更应该知道。”

飞锋看了他片刻,将手臂举起,挽下袖子,月光下露出他小臂内侧那道不规则的伤疤来。他垂目看着那道伤疤,低声道:“蛇涎水洗不掉,油冲不净,若要除掉,便只好将那片皮肤割下了吧。”

萧绛也低头去看他的伤疤,微微露出失望之色,放缓声音,道:“霜河君并非不想告诉你,但是当日周围都是沈夺耳目,他无法开口,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你不要中了沈夺离间之计,不管他说什么……”

飞锋低低叹了口气,打断他,慢慢道:“沈夺什么都没有说。”

萧绛一愣,问道:“什么?”

飞锋轻轻抚摸着那道伤疤,低声重复道:“他什么都没有说。”又道,“若不是你提起,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曾被下过蛇涎。”

萧绛的表情十分疑惑,看着飞锋没有说话。

飞锋抬眼看他,沉声道:“灵蛇涎这名目,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想来十分少见。当日宋三伯送蜡丸出去,也只是说霜河君恰好因为别的事在附近。怎么竟这样巧,你们便随身带有令沈夺无法恢复功力的罕见药物?

萧绛看着飞锋,并不说话。

飞锋觉察到他身上的杀气渐渐漫出,但心中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盯着他双眼,问道:“你之前言语凛凛,指斥我与沈夺勾结,现在我倒要问你,你知道沈夺失去了功力,是秦霜河派遣的卧底果然管用,还

是你们和江梧州勾结?!”顿了顿,注目瞪着萧绛,声音也紧绷起来,带着一点期待,问道,“还是说,你们在葬堂和燕子楼之间混水摸鱼,使的是让他们自相残杀的连环计?”

萧绛与他在月色中对视,面无表情,也并不回答,藏着鞭子的那侧袖子已经从身后渐渐移到身侧。

飞锋见他敌意大盛,还要再开口时,忽然听到屋中墙角处,响起一人悦耳的低笑声。

他失了内力,听不到别人吐纳之声倒还罢了。萧绛名门出身,内力纯正而又深厚,之前竟然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这下一惊非同小可,瞬间便见黑影闪动,长鞭已经出手,直向那处墙角而去!

长鞭出手,却再也收不回来,在空中绷成一条直线,似是被墙角的人捉在手中,却没有任何鞭子与皮肉接触的声响。

萧绛大骇,厉声道:“出来!”

那人却并不理会,温和道:“飞锋过来。”

飞锋早听出他是沈夺,见这情状,也知道他功力已经完全恢复。但他此时见到正道同仁,怎么也不能丢下萧绛和他对峙,自己反而去走到沈夺身边。

沈夺见他不动,也不生气,声音犹自带着逗弄的笑意:“只是让你过来,你都不肯,说什么钟情于我?”

129、人生得意

他这话出口,萧绛才知他身份,手中还捉着鞭子,居然微微一笑,道:“恭喜沈楼主神功大成。”

他似乎想要语出讥诮,但本身修养良好,讥讽之语出口,竟然还带着温文有礼之意。

沈夺听到他说完,轻轻一送,将那鞭子松开。萧绛猝不及防,竟噔噔噔倒退几步,才止住退势。

便见沈夺从墙角悠然走出,清辉下先看到他的一边袍角,慢慢才看到他出现,凤眸深湛,唇角含笑,十分从容,开口道:“沈楼主?你叫谁?”

萧绛面上没有半点波动,一边收起自己的鞭子,一边道:“原来楼主还没有听十一姑娘说起么?沈静流沈老前辈已经于五天前丧于葬堂冥部之手了。”

沈夺神色不见半分伤感,点了点头,道:“我外祖父既死,现在在那楼主之位上的,自然是江梧州手下的‘豵猗’。”

萧绛微微一笑,道:“可惜他却是为尊驾做了嫁衣。豵猗斩获再多,也是在尊驾名下。”

沈夺也微微一笑,道:“倒劳你们费心。”

二人问答之间文质彬彬,却句句暗藏机锋,听得飞锋心惊肉跳,心道,听沈夺的意思,竟是要推波助澜,将计就计么?可是萧绛等人参与其中,使出这等借刀杀人的手段,是为了剪除魔教首领,还是另有居心,

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他既猜测不出萧绛的用意,便一直看着他表情,忽然身边一暖,竟是沈夺走了过来,与他站得极近,一起听萧绛回答道:“多承沈楼主谬赞,你我既然结盟,我们自当尽心而……”

他一句话没说完,便听屋外隐隐传来一声凄厉的枭鸣,接着又是一声。沈夺神色微变,对萧绛道:“等着。”竟然伸手揽过飞锋,身形一闪,带他冲出门外。

萧绛眼神跟着看过来,他并不是沈夺手下,沈夺那声“等着”却是命令口吻,待他十分倨傲。他颇有涵养,眼神波澜不惊,但是视线落到飞锋身上时,却一下子变作极为凌厉的杀戮之色。

飞锋眉头紧皱,不解他杀意何来,心中起伏不定之时,耳旁风声骤响骤停,沈夺已经带着他飞身上了山壁,足尖在一块岩石上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力,身形拔然而起,越过了山谷,落在峰顶之上。

飞锋便觉眼前豁然一亮,皎洁的月色之下,只剩几只苍灰色的血枭悬飞在空中,血迹斑斑的羽毛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在它们下面的山坡上,一块巨石边,是受了伤躺坐在地上的十三。

十三前方不远,一群黑巾蒙面,眼神冷厉的坤部杀手正慢慢逼近,手上寒光隐现,不知是何等利器。

沈夺看了一眼,便短促一笑,扭过头在飞锋耳边一吻,低声说道:“随我杀个痛快吧。”

说罢带着飞锋,提身而起,动如风驰,又如流星,已经冲到数名坤部杀手之中!

坤部杀手何等眼力,见他来势如此迅速,杀气深不可测,已知遇到可怕的劲敌。但因着对葬堂一腔愚忠,竟是毫不畏死,齐发声喊,身形陡转,结成战阵,从四面八方冲了上来。

沈夺从容一笑,竟连看都不看这些敌手一眼,兀自看着飞锋侧脸,微笑道:“你想让哪个先死?”表情语气,哪里像是在杀手的包围攻击之下,直如身在午后的庭院之中。

坤部杀手攻速甚快,沈夺说到“哪个”之时,皆已冲到二人三步之内,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都看出沈夺难以对付,攻势尽皆指向沈夺全身各处要穴,手中兵器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蓝芒,全是削铁如泥的利刃,刺骨穿

心的招式!

不料攻势到此,竟似碰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手中武器全都被阻拦。众杀手这才知道这人内力强大无匹,竟至如此境地,心中惊骇之下,想要收回攻势另图打算,却发现武器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吸粘住,

不但无法收回,便连放手都力有不逮。一时之间,动作便似静止了一般。

坤部众杀手都是被当做独当一面的杀人高手培养而成,竟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敌手,震撼之下,目光中都流露出惊惧之意。

而此时,沈夺“先死”二字才刚刚出口。

他失去内力,艰苦备尝,如今噬魂大法重新大成之际,接连听到好消息,不但外祖死去,敌人举动皆在自己意料之中,心中在意之人也在自己身侧。此时之意气风发,竟比初次练成这天下无双的内力时更甚。因

此故意制住敌手不杀,拿来与飞锋谈笑。

但是飞锋听他这样问来,心中便是暗暗一叹。他自己嫉恶如仇,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物,但若说要将敌手的性命操于掌中虐玩,他却绝不肯做,于是便沉声回答道:“你速战速决吧。”

沈夺心情极好,并不觉得他扫兴,低低一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话音刚刚落地,煞气暴涨,那道无形的墙壁犹如被凶猛洪水冲溃的堤坝,訇然一声炸裂,向外猛涌出一阵剧烈的罡风!

坤部众人动不能动,躲无法躲,全然便如沈夺俎上之鱼肉,毫无还手之力便直接撞上这股罡风,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直向后飞落,刹那之间内腑摧残、气血废止,人还未落地,便已气绝。

这股煞气罡风极为霸道,仅是这一涌之力,不但将坤部的十数名杀手顷刻杀死,波及之广、速度之快,连低空盘旋的几只血枭都不能幸免。便听翅膀拍动,有两只血枭迅速飞高逃走,另外几只虽然也被煞气惊动

,却终是不肯离开负伤的主人十三,竟不飞走,生生承受。

沈夺内力之强,连罡风之末都使得这几只血枭内腑震动,发出几声凄然哀鸣,就此毕命。尸体居然被罡风冲击得向上浮动一下才摔落到地上来。

沈夺第二次练成此功,驾驭这股深厚的内力比之前要得心应手,煞气如此强劲,却能不伤身边的飞锋分毫。

此时月光朗照,坤部杀手的尸体在山坡上形成一个诡异可怕的圆圈,圆圈正中,沈夺已经慢慢收敛了一身煞气,对飞锋微微一笑,道:“比你的箭法如何?”

他一双凤眸黑而晶亮,唇边笑意从容潇洒,偏偏带着一点得意之色,飞锋饶是反感他视人命如草芥的言谈,也不由被逗得微微一笑,回答道:“自然是胜我数倍。”

沈夺笑意更深,揽在飞锋腰上的手收回来,改为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向不远处的十三走去。

一边走,一边温言道:“你的内力想要练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已交代过十三,十一若回来,便遣她去寻玄蜂。他若活着自是最好,他若死了,我也有办法为你调理内息,助你功力大涨。”

飞锋沉默地听着,握了握沈夺的手,又听他继续道:“到时你便在我身边,慢慢修习内力,等我……”

飞锋又握了握他的手,低声叫他:“沈夺。”

沈夺被他打断,也不气恼,回身看他,唇边犹自带着笑意,问道:“你若嫌慢,我也有快的法子。但贪快便会伤身,我还得另想办法帮你调理……”

飞锋无法再听他说下去,又打断他,道:“沈夺。”

他神色显然透露了心事,沈夺此时也发现了,眉头微微皱起,脚步也停了下来,看着他道:“怎么?”

飞锋犹豫片刻,低声道:“我该回去向盟主复命了。”

沈夺神色一冷,道:“回去?”

飞锋从萧绛出现便已盘算许久,正道武林与沈夺私下结盟,互派使者自是理所应当,一则可以通消息,二则也可身负己方使命便宜行事,自己在沈夺身边,这两项任务全都无法完成;现在虽然来了萧绛,但他行

事似正似邪,令人猜疑,因此也令飞锋做了决定,与其留在此处毫无助益,不如想法向盟主复命,提请盟主留心霜河君与萧绛的动向。

此意既决,便不能再有留恋,于是看着沈夺,低声道:“你和霜河君结盟之时,只是要我助你恢复功力。现在你功力已经恢复,我自然也该走了。”

沈夺眼神转暗,狠声道:“你可知灵蛇涎若真的被引发毒性,你便会生不如死么?他们如此待你,你还要回去?!”

飞锋看着他眼睛,回答道:“当日你的手下都在,霜河君不便与我商量。他若有机会与我商量,”他低低叹一口气,继续道,“沈夺,以当日你我之间的情状,他若真与我商量,我未必不肯答应。”

沈夺凤眸微微睁大,眼神极为复杂,既有怒火,又有恍然,除此之外,便是无边深邃。终于冷冷一笑,挥手将飞锋的手甩到一边,咬牙切齿道:“回去见了那萧绛,你再提此话不迟!”

说罢将飞锋留在原处,转身离去,大步走向十三去看他伤情,再不看飞锋一眼。

130、竟许此生

十三背后靠着一块并不大的石头,躺倒在地上,双腿姿势怪异,膝盖处是两团猩红,显然已经被人打断。

他受此重伤,脸色灰败不堪,额头上出了一层虚汗,看到沈夺过来,强撑着要坐起来,试了几次仍是没有成功,于是勉强翻过身趴在地上,以额触地,口中说道:“属下不慎被他们暗算,竟然劳动主人,请主人恕

罪。”

沈夺此时已经走到他身边,却并未阻止他行动,只蹲下身去,伸出手在他腿上探了几探,眉头皱起,道:“断了。”看他一眼,又道:“能治好么?”

十三伏在地上不动,身体却在发抖,半晌才沉默地摇了摇头。

沈夺恩了一声,道:“回去再说。”站起身来看向飞锋,语气毫无起伏道,“你来背他,待我处理这几人尸体,便带你们回去。”

飞锋之前见过十三足踩飞鸟从空飘落,姿势轻松自如,可见轻身功夫已臻化境。现在看到他趴伏在地,难过得不肯抬头,心中唏嘘,快走几步要赶到十三身边。

岂料刚迈了两步,就听到背后一阵劲厉的风声。

沈夺神色一冷,双眼眯起,飞锋只觉得眼前一花,沈夺的身影竟然一闪不见,瞬间又出现在他身侧,两指之间夹着一柄刃线发蓝的飞刀。

飞锋此时才扭头看去,只见一名坤部杀手正使出轻功疾速逃窜。

沈夺神色冷凝,指间夹着那飞刀似乎想要做出投掷之姿,但他内力虽强,准头却未必准,因此哼了一声,将刀掷在地上,右手猛地向前一伸,在虚空之中一抓一拽,远处那杀手竟身形一滞,被他凭空抓得倒飞丈

余,失去平衡,摔在地上。他知道大势已去,翻身跪起,大声道:“葬堂坤部罗沧,愿意归服主人,从此言听计从,肝脑涂地!”

沈夺面无表情,飞锋却不由注目盯着这跪着的罗沧,心中暗自感叹难怪坤部杀手能独当一面。这罗沧显然硬功极强,竟能在沈夺的罡气暴涨之下存活;见到沈夺功力恢复便躺在地上装死,企图蒙混过关,再去报

信;听到沈夺说要处理尸体,知道瞒不下去,又使出声东击西之计,假意攻击自己,趁机逃走;逃走不成,竟还有后招:实在是心思机巧。

他正想着,就听沈夺一笑,沉声道:“你看我带他出战,姿势亲密,所以刚才那柄飞刀才向他射过来,倒真是聪明。”

罗沧听他夸奖自己,心中略略放松,仍是趴在地上大声道:“属下谢主人夸奖,愿为主人献犬马之劳!”

沈夺听他改了称呼,面色没有稍变,继续道:“十三一身功夫都在腿上,想主意要断他腿的,自然也是个聪明人。”

这话一出,罗沧肩膀便是一缩,道:“不是属下!”

沈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管是谁,现下只有你活着。”

他刚说完“活着”二字,已经再次伸手,凭空去“抓”罗沧,罗沧心知不好,拼尽全力逃脱,却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脖子,被急速拖拽着向沈夺方向飞来,扑摔在他脚下。

他一落地,沈夺一脚便踩到他膝盖处,便听罗沧惨叫一声,膝盖骨已经被生生踩碎。

沈夺表情毫无变化,提起另一只脚狠狠踩下,罗沧另一只膝盖骨也咔嚓一声完全碎裂。他这下叫都叫不出来了。

沈夺这一连串动作极快,飞锋完全无法反应,此时瞠目看着沈夺,说不出话来,沈夺此时扭脸看他,冷冷道:“不是让你去背十三?”

飞锋紧抿着嘴,转身走到十三身旁,小心翼翼将他背起。刚站起身来,就见沈夺拎着罗沧的领子走了过来,罗沧不但双腿软垂在地上,双臂也软绵绵地在身体两侧垂着,显然已经被沈夺卸下。

沈夺站定,对十三道:“留他活着,给你喂熊。”

十三在飞锋背上无法叩拜,只能以额头触着飞锋肩膀,回答道:“属下……属下谢主人恩情。”声音微颤,似是极为感动。

飞锋心乱如麻,无数个念头从心中浮现,一时觉得令人发指,想要对他讽刺一番,但心中偏偏又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眼睛看着沈夺,一瞬也无法离开,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沈夺却不看他,右手还拎着罗沧,左手便来抓住飞锋的肩膀,纵身一跃,竟带着这三个人飞身而起,飞越山峰,很快回到平谷之中。

沈夺松开飞锋肩膀,又将罗沧掷到地上,看了飞锋一眼,指着一间石屋道:“带十三去躺好。”

说罢转身要走。飞锋知道他是要再去处理坤部杀手,眼看他转身已经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叫他道:“沈夺。”

沈夺根本不停,就要提气飞起,飞锋背着十三,不敢加快脚步,只好又叫他一声:“沈夺。”

他声音低沉,又含着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深情,最终还是令沈夺停了停,冷冷问道:“这次又要说什么?”

飞锋顾不得十三还在背上,低声道:“我终是不能与你一起,可我心里……沈夺,我这一生,心里不会再有别人了。”

沈夺沉默片刻,最终只是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如同疾风一般,从飞锋眼前跃起。

飞锋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身影,只觉得心中仿佛空了一块,渐渐漫上来一股极为压抑的悲伤。这股悲伤并不能压倒他,使他后悔,使他改变主意,却能使他慢慢低下头去,仿佛十分疲惫。

这样过了片刻,便听背上十三慢慢开口,他身负重伤,声音极为低弱,问道:“你是怕主人杀你么?”

飞锋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十三十分虚弱,却仍是带着点冰冷的反感,道:“你看不起我们,非走不可,又见到主人神威,怕主人生气杀你,才甜言蜜语,以求自保么?”

飞锋并不去回答十三的问题,想到这水卫对自己误解至此,便觉得又是可气又是可叹,想道,难怪他这样想,我拒绝做水卫的事在这些水卫看来,可不正是看不起他们么?忽然又想到,他这样想也就罢了,沈夺

难道也是这样想,刚才听到我倾诉衷肠,才这样冷淡?

这样想着,心中便是一慌,抬头又看着沈夺消失的方向,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转头要带十三回那间石屋。

这样一转身,便是一楞。

萧绛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阿九所在的屋子,在门口看着他和十三的方向,神情莫测,不知站了多久。

131、疑云重重

飞锋本想问清楚萧绛的意思,但是背后十三似乎是支持不住,头垂在他肩膀上,呼吸也渐渐变得浅而短促。

他便不去看萧绛,径自走向沈夺所指的屋子,他失了内力,只好走得慢些以求稳当,到了屋中,连门都不及关,便小心地将十三放在床上。这时细看他腿,发现不但膝盖尽碎,膝盖以下的小腿骨也都被人打断,

便是再有当世奇医、回天妙手,只怕也难以恢复。

十三脸色苍白,呼吸更加清浅,像是马上要无法清醒,仍挣扎着将手伸进怀中,像是要掏什么东西,掏了几次没有掏出来。

飞锋低声说了句“得罪”,将手伸进他衣襟,摸出来一把黄铜的钥匙。

十三看着他,低声道:“去打开熊……熊的锁……”

飞锋微微皱起眉头:“你真要拿那人喂熊?”

十三微微摇头,道:“熊已经识得你……我这样子,不能保护你……熊能……”

飞锋一怔,温言道:“沈夺就在附近,外人进不来的。至于……至于别人,怎敢在他的地盘上惹事?你安心睡一会儿罢。”

十三还是摇头,但是眼神渐渐涣散,慢慢闭上眼睛,已经昏睡过去。

飞锋低头看了看躺在手心的钥匙,想起萧绛一身的杀意,正沉吟犹豫间,耳边忽然听到唰的一声轻响,腰间被什么紧紧一圈一拽,整个人被拉拽得倒飞出去,穿过石屋敞开的门,重重摔在院中地上。

他躺在坚硬的谷地上,抬头便见到萧绛一脸肃然,手腕一抖,便将鞭子从他腰间撤出,再一甩,鞭子如同有生命的长蛇,瞬间便卷到他脖颈上。

飞锋失去内力,无法反抗,被萧绛拉住鞭子用力一扯,硬生生被套着脖子扯拽得半立而起。

他咽喉处紧紧勒着鞭子,被拽的站不能站,坐不能坐,正难受间,被萧绛凑到近前,狠声低语道:“你说我不敢在沈夺地盘上‘惹事’?”

飞锋伸手抓着颈间鞭子,因为窒息而呼吸困难,更无法开口说话,一边怒视着萧绛,一边心中冷笑,想道,你若不是怕了,何必这样小声说话?

萧绛抓着鞭子,并未像杀死混沌一样使出内力,立刻让飞锋毙命,不知是想要看他慢慢死在自己面前,还是不甘心这样容易让他死掉,一边缓缓用力拉着鞭子,力道让飞锋十分不适、无法成言,却又不伤及他的

性命,一边道:“我便让你死个明白。霜河君之前不及跟你商量,这次让我来,是要我给你送灵蛇涎的解药;若事情败露,你被沈夺发现,还要我设法救你。”

飞锋心中惊诧,一边挣扎一边瞪着萧绛。

萧绛冷笑一声,又道:“可是我想杀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虽有犹豫,但是看你这幅为色所迷,骨气全无的样子,还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飞锋自认为从未见过萧绛,现在却听他说杀自己之心已久,心中大惑不解,但脖子上勒着鞭子,连挣扎都有些无力,哪里顾得上去想自己何时与这人结下了这样深重的仇怨?

萧绛盯着他,双手极为坚定,稳稳地拉着鞭子,慢慢道:“我杀了你,就是沈夺不杀我,霜河君也不会放过我。所以你不必觉得亏本,更不必怨恨。”

飞锋怒瞪萧绛,心道,你杀了我,自己也讨不了好去,我便不必怨恨?这是哪家的道理?更何况你虽然说了不少,却一句话也没提为什么要杀我,居然还说让我“死个明白”?

萧绛看他目露恼恨之色,居然微微一笑,还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到谷地之中有人厉声呼喝起来,声音极大:“主人速来!有人要杀人!”

原来竟是那被沈夺踩断了腿,卸掉了手臂的罗沧,他本已力竭待死,不料昏昏沉沉中居然被萧绛话音惊醒,他心思极为机敏,眼看便是一个邀功买好、将功折罪的大好机会,居然拼尽全力,大喊大叫起来。

萧绛一愣之下,手掌一紧,便要立时用力,将飞锋勒死。

飞锋也有准备,他之前双手紧抓着绕在脖子上的鞭子,一边佯作挣扎,一边用手心中那把黄铜钥匙的边缘去切割鞭索,本打算由萧绛多说几句,趁萧绛不备,便可挣开鞭子。不料萧绛的鞭子十分坚韧,罗沧又提

前叫喊出声,他一计不成,心思电转,趁着萧绛被罗沧喊得一愣,劈手便将那把钥匙向他面门扔去。

要知世间高手武功再是高深,事出突然之时也不可能立即反应过来,萧绛手上正要灌注内力,却见一样金灿灿的东西向自己面门飞来,不由一怔,手便微微一松,仅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飞锋已经将绕在自己脖子

上的鞭子扯开一道缝隙,他手抓着鞭子,双脚在地上一蹬,如荡秋千一般猛地腾空而起,整个人便低低挂在萧绛手上,然后借着体重之势,双脚去踹萧绛的脚踝。

萧绛不料他突然使出这样刁钻的招式,他手中鞭子还系着飞锋,若是闪躲,姿势便会十分别扭,必然失去平衡;若是不躲,脚踝便要被飞锋踹个正着,此时再想运气内力护住脚踝,手上灌注的内力便要撤劲,仍

是无法将飞锋一击杀死。

萧绛成名既久,临敌次数不少,当此之时,竟然还有机变之策。只见他运起内力猛然后退,整个人几乎要倒飞出去,速度既快,手中长鞭卷着飞锋,便似是牵拖着一只风筝般。接着手臂猛地一抡,身形一闪,右

手一松,便将飞锋抡了出去!

飞锋脖子上还绕着一根长鞭,直撞向一边的山壁。这样的速度,若是正撞上这样坚硬的石面,便只有摔死一途!

眼看飞锋便要硬撞上一块巨大的岩石,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形竟忽然停在空中,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拉住了一般。

萧绛一愣,知道沈夺回来,再不犹豫,身形一闪,如一道电光般直向飞锋攻去。

人在半途,却像是撞上了一道透明的墙壁,竟还发出了砰然的声响。他去势极猛,被这道气墙一挡,竟然弹回丈余,还在踉跄后退不止。

此时沈夺已经飘然落下,手掌凭空一抓,已经把飞锋带回身侧。

萧绛与沈夺罡气相撞,已经受了内伤,唇角隐见鲜红之色。他手捂着胸口,犹自神情从容,微笑道:“沈楼主好一招‘浮云遮月手’。”

沈夺将飞锋脖颈上的鞭子解下来,神色极其难看,根本不去理会萧绛的笑语,手中握着他的长鞭就是一挥,柔韧的鞭身一下变得笔直,鞭梢带着罡风直向萧绛刺去,眼见就要将他心口刺穿。

飞锋大惊,伸手便去推沈夺手掌,叫道:“留他一命!”

132、言之凿凿

他话出口时,鞭梢已经马上就要刺入萧绛心口,所带的罡风将他的额发都吹扬而起。如此的势头,沈夺竟能说止就止住。只见他面上犹带冷意,握着鞭子的手未见任何动作,被真气灌注变得笔直的鞭子立刻就变

得柔软弯曲,在空中唰唰作响着蜿蜒弹动起来,犹如长蛇般将萧绛捆绕了三道。

沈夺内力虽强,却并不熟悉长鞭这种武器。长鞭若要使得好,劲力便要刚柔并济,讲究极多,非练习多年者不能自如。是以沈夺这下用鞭,便不知如何掌控力道,他对萧绛殊无好感,便有意加大力道。长鞭绕到

萧绛身上已是过处见血,接着便是狠力一甩,直将他摔得呼吸都不得连贯。饶是萧绛打定主意要视死如归,仍是痛得闷哼出声。

飞锋见萧绛被制住,几步便走过去,蹲跪在他身边,伸手扯住捆他的鞭索,将他上身提起。他被鞭子勒住脖子许久,喉咙轻微受伤,说话便有些哑。盯着萧绛,问道:“我得罪过你么?”

萧绛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受了内伤,此时也看着飞锋,冷冷一笑,并不说话,只呸的一声,将一口血沫向飞锋脸上啐来。

他二人距离极近,飞锋要躲已是不及,沈夺却已经看到。他足尖在地上微点,身形疾速闪到飞锋身边,扳住他肩膀就向自己带过来,躲过了萧绛的羞辱。

萧绛看他和沈夺靠在一起,极为亲密的样子,眼中似有寒冰,冷冷逼视二人,从牙缝中挤字般道:“罔顾人伦,行同禽兽,自甘堕落!”

飞锋微皱眉头,他自然知道萧绛此时命在他人手中,口出恶言不过一心求死,又担心沈夺果真被他激怒,将这行动奇异的名门子弟杀死,不由转头去看沈夺。

沈夺此时占尽上风,眼底虽然仍有薄怒,唇边已经露出一个微笑,一边扳着飞锋肩膀将他扯入自己怀中,一边对萧绛一笑,悠然道:“我就是要喜欢他,关你什么事,要你在此大放厥词?”说罢嗤笑一声,“你如此

生气,是嫉妒我,还是嫉妒他?”

萧绛激怒别人未成,自己倒被沈夺的话气得脸色更加难看,咬牙切齿道:“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你们杀了我吧。”

说罢紧紧闭上双眼,竟是引颈就戮的姿势。

飞锋皱紧眉头道:“你不惜冒险也要杀我,却连原因都不肯说么?”

萧绛只是冷笑,并不回答。

飞锋见他不惧死亡,别无他法,扭头看沈夺道:“你知道不知道?”

沈夺看着他,似乎还对他之前的告辞之语感到恼火,但飞锋之前险些丧命,两人又离得这样近,他眼中神色变换几番,终于褪了生气的神色,伸手摸着他脖颈,道:“我若知道,怎么会……”

他说到这里,神色便十分不悦,一顿之后,便扭头看着萧绛,冷笑道:“他自诩正道,无端端地怎会杀人?必然是受了姓秦的指使。哼,他既然阳奉阴违,居心叵测,我看这盟也不必结了!”

萧绛听到这话,眼睛大大睁开,瞪着沈夺,怒道:“我要杀他,是我自己的意思,与霜河君并不相干。你若因此破坏盟约,也未见得多高明!”

沈夺冷哼一声,拉着飞锋站起,居高临下看着萧绛道:“你是姓秦的使者,你做的事,我不找他算账,找谁算账?”

萧绛看了沈夺片刻,冷冷一笑,道:“你不必虚张声势,你现在身边无人,还要仰仗霜河君人手,哪里敢与他作对?”

沈夺倨傲一笑,看着他道:“现在我武功大成,只一人便可为千人敌、万人敌,你们的人手,很稀罕么?”

萧绛回答不出来,面色更形发白,沈夺又慢慢道:“你敢对飞锋动手,我就算杀了你又怎能解恨,到时少不了要找到那指使你的罪魁祸首,慢慢折磨致死,此恨方休。”

萧绛果然被这后果唬住,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失了气势,便不敢再与沈夺对视,目光转开,神色极其为难。

飞锋在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惊肉跳,仿佛有一件十分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似的,看到萧绛表情,心中更是不受控制,忐忑之情更重,简直就要开口,让萧绛不要再说。

但是萧绛此时已经回过头来,他脸色灰白,一双眼睛神色复杂难解,在沈夺和飞锋脸上来回扫视了几次,唇边忽地浮起一个淡漠的冷笑,慢慢开口道:“你们想知道,我便说。”他说完这句话,眼睛中竟似突然冒

出神采,带着一种恶毒的快意,补充道,“这是你们自找的。”

飞锋听他说出“你们”二字,心中一惊,便向沈夺看去,沈夺低头看着萧绛,微微冷笑,道:“你可不是什么老实人,若是想趁机编出什么胡话,管叫你如同此鞭!”

言毕手握鞭柄一扯,内力一吐,只见捆在萧绛身上的长鞭瞬间绷紧,发出铮铮然崩裂之声,竟一下崩成数股,细细的鞭股绕得更紧,简直要陷进萧绛的皮肤中。

萧绛被自己的独门兵器束缚住不说,还被敌人当面毁坏兵器,并用之刑求自己,他出道以来,从未遭受过如此大的侮辱,饶是定力修养过人,也不由得面色发白,目眦尽裂。

他怒视沈夺片刻,忽然发出一声冷笑,接着又是一声,一边笑,一边看着沈夺道:“沈楼主神功在身,真是威风无比,却不知世间事,盛则易衰,物极必反么?”

沈夺凤眸眯起,冷冷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萧绛却不回答他的问题,笑意不改,转目去看飞锋,问道:“蚀魂大法是葬堂旧主程惟恕的收藏,所以江梧州知道蚀魂散能废掉蚀魂大法,沈夺也知道以血炼药能克制蚀魂散,可霜河君为什么却知道灵蛇涎能毁掉

沈夺的计划,你竟没想过么?”

飞锋一愣,低声道:“燕山萧氏广罗天下奇方,我本以为……”

萧绛冷哼一声,道:“我萧氏一门搜罗天下名方,乃是为了武林同道福祉,并非为个人私利。蚀魂大法这样的歪门邪道虽然厉害,你就是送到我家门前,多看一眼的都不算我萧氏门人。”

飞锋不料熟知蚀魂大法重练法门的竟是霜河君,想起阿四曾经说过霜河君的武功路数并非正道一派,不由皱起眉头。

便听萧绛继续道:“二十多年前,秦氏在江湖名门之中行事最为特立独行,他们远离中原武林,避居海外岛屿。秦氏家主一时糊涂,与当时的葬堂主人程惟恕暗中交好,后来程惟恕被江梧州夺权杀死,秦氏也被牵

连,一夜之间两百余口尽皆丧命,只剩下霜河君一人。”他似是触动于这场惨剧,神色微微肃然,看着飞锋道,“霜河君以七岁之龄逃出虎口,跋山涉水投奔盟主之时,怀中便是程惟恕临终托付的一卷手札。”

他对霜河君过往详细解释,对于杀飞锋的原因仍是只字不提,沈夺不知是不耐烦,还是听出了什么,握紧鞭柄便要再扯动,飞锋伸手覆在他手上阻住,却不看他,继续盯着萧绛,问道:“这卷手札,便是霜河君对

蚀魂大法十分熟悉的原因了?”

萧绛点点头,道:“不错。手札之上是程惟恕习武的心得,其中有一段便是说到蚀魂大法。他研习了葬堂那本秘笈,发现练这功夫十分冒险,自己便不曾修习。但这人虽是个大魔头,却见闻广博,武功高深,虽不

曾练过,还是在手札之上指出了其中许多错漏之处。”

他说到“错漏之处”,不无讥诮地看了沈夺一眼,沈夺笑了一声,道:“鬼面鱼会引发灵蛇涎毒性,便是他指出的么?阿九没有看过这什么手札,不也照样发现了?”

萧绛嘿然冷笑,道:“阿九既然这样厉害,想必也跟沈楼主说过,蚀魂大法无论能不能练成最高一层,都会有损修习者的性命了?”

飞锋这下大吃一惊,沈夺还未说话,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失声道:“什么?”

萧绛笑得更加恣意,道:“程惟恕不肯去练蚀魂大法,就是因为他发现蚀魂大法若想练成,修习者自身便要受到诸多伤害,元气大损,就算练成大功,最多也只能活个五年六年了。”看了飞锋一眼,又道,“他这人

诡诈多端,若被他练成这邪门功夫,莫说五年六年,就是只给他一年,只怕武林正道也不知要怎样遭殃。所以霜河君才带了灵蛇涎去见你,就是想要让他复功不成,中上几年的毒,不能专心与我正道作对。”

飞锋听他言之凿凿,知道他详细说了这许久,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心中不由越来越觉出一股寒意,咬了咬牙,才定下神来,问道:“他现在已经练成了蚀魂大法,你杀我又是何意?”

萧绛这次看向沈夺,笑了笑道:“你只有几年好活了,不怕么?”

沈夺神色淡然,不知是信还是不信,见萧绛不答反问,便将鞭子猛地一拽,一脚踩到他胸口,指着飞锋道:“他问你问题,你没听见么?”

萧绛被他踩得胸口一疼,半天才缓过气来,看着他二人,冷笑几声,道:“你若不想这样早死,也不是没办法,只要把喝过你鲜血的这个人杀死,取他骨髓炼制成药,自然便可多活个几十年。”说罢不顾剧痛,嘶

声大笑起来。

飞锋心中震惊,瞪着萧绛,慢慢道:“你要杀我,是怕沈夺用我制药,得以活命,所以要先下手为强么?”

萧绛冷冷看他,道:“霜河君并未要我杀你,只让我换你回去,到时沈夺无药可服,自然会死。可你竟然与这魔头如此……如此……自然将道义和师门都放在一边,到时定会常伴这魔头左右。他虽然现在不知道你用

途,可身边有阿九和十三两个邪门的医者,参透这活命的法子,也不是不可能。与其等他杀你,你死在我手里,不是更值得些么?”

飞锋皱起眉头,问道:“那你现在说出,不是将药方送到他手中了?”

萧绛看了看沈夺,又看着飞锋,恨恨道:“他要逼我说实话,不然就要废除盟约,还要对霜河君动手,我没有办法,便说出来给他听,好奇怪么?”唇边又浮现了一丝笑意,慢慢道,“让这魔头多活了几十年固然可

惜,但我正道能人辈出,将来也未必没有人制服得了他。倒是你……我倒要看看,你背叛我正道武林,与这魔教的歹人搅在一起,是个怎样的下场!”

133、人间多事

他说完这话,微笑着又看了沈夺一眼。沈夺此时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紧紧盯在飞锋脸上。

飞锋仍是微皱着眉头,沉默地看了萧绛片刻,才沉声开口道:“下场如何,我自然考虑过。却不知萧公子你考虑过没有?”

萧绛冷笑一声,道:“难道萧某还会怕死吗?”

飞锋点点头,向前一步蹲跪在他身侧,低头看他,道:“原来萧公子是不怕死的。却又何以被沈夺威慑,说出这番隐情来?”

萧绛怒视他道:“自然是因为他以盟约相胁……”

他话未说完,却被飞锋打断:“可是萧公子你说出了霜河君妨害沈夺的种种作为,还以为能将盟约继续么?”顿了顿,又道,“之前沈夺威胁你,说要将霜河君如何如何,我看霜河君武功高强,说不定便是得了程惟恕手札的助力,真与沈夺交手,未必便输,你又何以竟被沈夺一句口头威胁吓得这样丧胆,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何况你这番话若是不说,沈夺未必真要与霜河君结怨,一旦说出,沈夺与我正道便势不两立,到

时霜河君不但前功尽弃,还要遭到沈夺报复,腹背受敌,就是你想要的下场么?”

萧绛听到此处,啊了一声,道:“原来你并不信我。”

飞锋道:“你是霜河君的使者,所言所行却全都旨在破坏双方的结盟;你口头上虽然处处维护霜河君,最终却要对他大大不利……你这人说话做事矛盾之处太多,我自然不信你。”

他说罢,注目去观察萧绛表情,自己眉头却皱得更紧,心道,他若是想要中伤霜河君来破坏盟约,为什么又要杀我,还说什么骨髓制药的话?难道他是看出沈夺与我纠缠不清,想要趁机扰乱我二人心神,让我们

无暇思考之下,中了他的离间之计?

却见萧绛点了点头,看着他一笑道:“我是霜河君使者,就一定要和他一样对沈夺寄予希望么?魔教与霜河君闹得分崩离析表面上是对他不利,却能全他一世的义名,我这样做,又有哪里矛盾?”他又是一笑,道

,“你是真不信我,还是怕沈夺信我,竟要杀你?”

飞锋听他这样问,竟微微一笑,低声回答道:“他不会杀我的。就是信你,也不会杀我。”

萧绛瞪大眼睛看他,眼神中又是恼怒又是不屑,不久竟全都化作怜悯和嘲笑,哼了一声道:“你真以为他像你这么蠢?”一边说一边看向沈夺,脸上嘲弄之色更深,“他不信你要死了,你信么?”

沈夺一直看着他们两人,神情莫测。此时听到萧绛发问,竟然从容一笑,悠然道:“他信,我便信;他不信,我自然也不信。”

飞锋听他声调虽然从容,说的话却是模棱两可的意思,心中微微一惊,扭头去看沈夺。

却听萧绛低低笑起来,道:“你如此巧言令色,难怪能将这人迷惑得忘乎所以。可你狡诈若此,难道看不出我说的是真是假?”他说罢哈哈一笑,看向石屋的方向,道,“你若不信,问那阿九!”

飞锋向石屋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阿九竟已经站在门口。他脸色苍白,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紧紧捂着腹部。

飞锋这才想起阿九的伤口需要按时上药,但今夜坤部来袭,十三受伤,萧绛又来惹事,竟无人给阿九换药。看阿九此时情状,显然便是被痛醒之后,发现屋中无人,又听到院中声音,便强撑着出门观望。

他不知听了多久,此时松开扶着门框的手,跪在地上,低声道:“主人,属下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主人两度修习蚀魂大法,确实有损气脉……”说不几句,脸色变作青白,就要不支倒地。

飞锋见沈夺一点过去的意思也没有,便要起身向阿九走去,却听萧绛又笑了笑,道:“我对霜河君只有佩服之意,这次令他计谋败露,乃是不愿看他与魔教为伍,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只好一死以谢知交了。”看了

飞锋一眼,道,“纵然你二人现在当真情热,待沈夺出了这群山,坐了教主之位,呼风唤雨,所向披靡之时,只怕让他少活一天都不肯,哪里会管你的死活?我便等着与你相逢地下,好嘲笑你今日有眼无珠。”

说罢长笑两声,朗声道:“今日萧绛死于此处,要正道与魔教永无结盟之日!”

说罢内力一吐,竟要震断自己心脉,死在二人面前。

之前飞锋听他说“一死以谢知交”,便听出他有自戕之意。这萧绛一番言语,不但在沈夺和自己之间埋下嫌疑的种子,更令沈夺对霜河君生了怒意,此时自杀,更将成为二者结盟的最大障碍。他这样一个名门公子

,不明不白死在沈夺地盘上,霜河君便再是受盟主器重,只怕也难抵燕山萧氏之怒,到那时,只怕霜河君和沈夺立时便要盟散约败,不共戴天。

飞锋不知萧绛果真是临时起意,还是计划已久,见他这番深沉心机,悚然而惊,怎能容得他得偿所愿,见他话一说完便运气自杀,伸手便拍向他胸腹之间,要阻他运功。

他只想着阻拦萧绛,一时情急之下,丹田之处一股剧痛,竟是玄蜂的真气要冲出禁锢,如猛虎破柙而出!

此时飞锋一掌已经拍向萧绛胸口,萧绛见他凑过来,心念电转,聚在胸腹之间的真气一震,不向自己心脉而去,反而向外催出,便要趁机去震杀飞锋。

他功力不浅,之前务求必死,一身的内力都汇聚在一起,这时向外猛然一涌,就是再有十个江湖上的一般高手,只怕也要立毙。

不料飞锋此时情急之下,激起玄蜂真气,这股真气不但十分深厚,还阴寒无比,与萧绛的正宗心法正是天敌。二者猛然相遇,皆是暴涨而出!

两股真气这一交锋,萧绛固然遭到猛击,脏腑受伤,再也无法聚拢真气自杀;飞锋更是被震得手臂剧痛,向后便倒。玄蜂真气极寒极阴,陡然遇到纯阳的内力,被激起战意,疯狂般在飞锋体内左冲右突,简直要

撕裂他的气脉。

沈夺早已伸手过来扶他,手刚搭到他肩膀上,就被震开。他此时内力深厚,自然不会被玄蜂真气震伤,但脸色之难看,比受伤之时尤甚。

飞锋剧痛之中,便见沈夺向他俯下身来,厉声道:“风门!心俞!”

他之前被这股真气摧动肺腑,便是极力管束,将它封在后背这两处穴位之间,此时听到沈夺声音,再想凝神去禁锢这股阴寒真气,却一点效果也无。极力试了两次,已是气喘吁吁,躺在地上,看着沈夺,断断续

续道:“收……收束不住……”

沈夺眉头紧皱,不顾会被玄蜂真气所震,伸手便抵住他丹田,想要强行去调理这股真气。但这内力乃是借尸还魂而来,并非飞锋所有,飞锋尚且无法控制,沈夺的气力便更是如同泥牛入海,对玄蜂真气毫无影响

飞锋本就疼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想到十三曾经说过,若再激起这股真气,当场便要成为废人,不由得又是冷汗涔涔,伸手捉住沈夺衣襟,开口想要说话,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尽皆喷在沈夺前襟上。

沈夺凤眸睁大,大呼道:“阿九!”声音竟是飞锋从未听过的惶急。

阿九早已委顿在地,此时听到沈夺呼唤,伏在地上低声道:“玄蜂三刻之内不能到,他……便要经脉俱废……到那时全身骨血,都……都要被这股真气摧毁,再不能用,主人……主人……”他顿了顿,终于咬牙说道,“主人

,取他骨髓,便要趁现在。”

沈夺闻言色变,一手还按在飞锋丹田处,一手已经伸来摸在飞锋脸上,拇指在他唇边轻轻摩挲,将他唇角血迹抹去,一双眼睛极深,看不出情绪。

飞锋还未说话,便听一边萧绛忽地低声笑起来。他内伤不轻,连自戕的真气都无法聚拢,此时却笑得极为快意,一边哑声说道:“我还以为看你下场,还要等些时候。怎么黄泉路上,竟要你我同行么?”说罢又笑

了起来。

飞锋已知必死,不顾全身剧痛,拼力去握住沈夺摸在自己脸上的手,看着他眼睛,喘息着说道:“骨髓拿去,我很欢喜……”

沈夺手上力气变大,却仍是不说话,嘴唇也抿紧。

飞锋身体都已经发起抖来,仍是盯着沈夺,断断续续低声道:“答应……答应我……”

沈夺注目盯紧他,沉声道:“好。”

飞锋见他不听自己要求的内容,便出口答应,不由便要微笑,但唇角僵硬,竟是笑不出来,看着沈夺,声音也在发颤:“子平的骨殖……要交给……交给圆晦大师……”

沈夺微皱眉头,冷哼了一声,仍是道:“好。”

飞锋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只觉得体内真气冲撞更剧,说话也变得极困难,竭力道:“还有……”

他说了这两个字,肢体痉挛,汗如雨下,无法继续开口,沈夺眉头皱得更紧,问道:“你要我放过这姓萧的,还是要我放过姓秦的?”

飞锋想要摇头已是不能,眼睛仍然看着沈夺,虚弱道:“还有……我想亲亲你……”

沈夺神色丕变,抚在他脸上的手微微颤抖,伏下身来便在他唇上一吻,便连嘴唇都是颤抖的。

飞锋与他嘴唇相贴,虽然身体极为痛苦,也舍不得闭上眼睛,低声道:“沈夺,我想要……要你做个好人……不要滥杀无……”话未说完,又是一股鲜血从口中涌出。

他唇边全是鲜红之色,血腥之气充满鼻息,沈夺却似毫无所觉,在他唇上亲吻两下,伸手便将他从地上抱起,揽在怀中,举步便要向谷外走去。

阿九大吃一惊,伏在地上吃力地喊道:“主人!”

沈夺头也不回,沉声道:“三刻之后,不见玄蜂,我亲手杀他。”

沈夺说罢,提气便要纵跃而起。

就在此时,情况突转!

只听磔磔几声鹰啸,停在石屋屋顶上的数只小鹰扑棱棱展翅飞起,在屋顶之上盘旋不休,不停发出鸣啸。显然是被杀气所激,竟无法驻足不动。

血池旁的两只巨熊,便是在萧绛与飞锋动手之际也毫无动静,此时竟也烦躁不堪地人立而起,呲牙发出声声低咆,扯动颈间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这番动静,就连快要陷入昏迷的飞锋,也觉出不妙。之前也有坤部杀手来袭,但若非萧绛过来与他谈话,并没有任何声音能将飞锋从睡梦中吵醒。别说这两只黑熊不曾出声示警,便是这番凄厉的鹰啸,飞锋也未

曾听到过。现在这些飞禽野兽如此惊怒,不知来的是怎样强大邪门的对手。

沈夺也是一顿,回身去看那一直不曾出声的罗沧,冷声道:“怎么回事?”

罗沧瘫倒在地,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是一片灰白,听沈夺发问,便低声道:“回禀主人,我们前来探路,无一人赶回,这次便是坤部的高手和主……和江梧州新近豢养的两名异兽,‘毕方’和‘蛊雕’袭杀过来了。”

他虽然口中仍叫沈夺“主人”,但看脸上神色,似乎是觉得援兵已至,恭敬畏惧之色竟去了不少。

阿九听了他这番话,双目看着沈夺,声音涩然,道:“主人……”

他自己已经不堪伤重,无法站起;十三的鹰和熊惧怕到这种程度也不见他出来,可见十三此时也不能出战;院中是非敌非友、被自己的长鞭绕住捆起的萧绛,和一个手足俱废、坤部打扮的男人;飞锋之前虽有神

勇之力,现在却奄奄一息躺在主人怀中,双眼紧闭,唇角襟前全是猩红血色。此时此地,整片平谷之中能够迎战的,竟只剩下他的主人一个人。

134、却是故人

阿九又惊又急,紧紧盯着沈夺,又叫道:“主人……”

他的主人却未看他,只微微低头去看怀中的飞锋,忽地俯下身去,在飞锋沾染了血色的唇上吻了吻。飞锋本来双目紧闭,此时竟轻轻睁开,看着沈夺,并不说话。

此时月轮渐淡,东方既白,晨光之中,只见淡绯色的朝霞映在二人身影之上,二人姿势亲密,神情缱绻,毫无强敌将至、生死关头的情态。

阿九看了两眼,只觉得眼睛都要被这幅俪影图刺痛,无法再看。

他刚要转开头去,便听沈夺低低笑起来,语音温柔,对飞锋道:“杀那些坤部部众,可不算滥杀无辜,他们扰我带你去寻玄蜂,我便杀了他们,给你陪葬。好不好?”

他话音刚落,便听谷外传来几声长笑。

那笑声尖利阴冷,充满嘲笑之意,带着森森寒气传入谷中,竟回环往复,激起一片回声。只是听着这声音,便令人觉得浑身发冷!

石屋上飞旋不停的小鹰,乍闻此声竟发出声声惊叫,不敢再飞,落在屋顶之上瑟瑟发抖。

那两只庞大的黑熊却恰恰相反,被这声音激发野兽本能,亢奋异常,眼睛都变做血红,向着谷外发出长声嗥叫,仿佛在应和同类的挑战。

在这野兽的咆哮声中,那阴冷的笑声也越来越近,渐渐来到西面山谷之上,便见山壁之上,渐渐出现了一红一黑两个身影。

这两个身影并非并肩出现,而是相隔数丈。一个出现在西北,一个出现在西南。西南那人一身漆黑服色,面容发青,腰挎长刀,仍在冷笑不休;而西北那人一身鲜红长衣,身背双棍,脸上便如那身怀奇热的鸣蛇

一般,全是浅红色的烫伤。

沈夺抬眼,身体便是一僵。并非是因为这二人杀气惊人,而是那红衣人手中,提着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这人被红衣人提住腰带,生死不知地垂在他手中,头发散落,满脸鲜血。此时晨光洒落,清清楚楚照见这人一身鹿皮甲衣。

正是之前去寻玄蜂的十一。

沈夺看到十一,不由就向前迈了一步。那红衣人见他情急,竟也放声大笑起来。

他面上虽有烧伤,声音只略微有些嘶哑之意,与鸣蛇并不相同。但笑声中的嘲笑和得意,却完全是一样的。

沈夺只觉得这人笑声中的得意之情十分熟悉,冷冷看他一眼,哼了一声,提气冲起,便向他飞纵过去。

那红衣人动也不动,笑声更大。沈夺飞纵到半路,眼前黑影一闪,竟是那黑衣人阻在身前。

这黑衣人靠近,沈夺才看清他不但面容发青,便连双眼也瞳色甚浅,如同两颗冰珠一般,一丝感情也无。口中不断发出笑声,与红衣人的笑声叠在一起,比血枭的叫声还要刺耳难听。

沈夺是直奔十一而去,见有人拦阻,一身杀气暴出。他此时盛怒之下,杀气如同罡风卷地,忽地一声便形成一道极为厚重的气墙。

不料那黑衣人并不害怕,反而笑声更厉,身体向前一撞,竟一下“撞”进这堵看不见的墙内!

沈夺从小被生父软禁,未曾学武,于招式变化并不精通,练得这顶级的邪门心法,也不过是凭借着无以伦比的深厚内力,化真气为有形,才能够无坚不摧。

他真气极强,凝气为墙之时,便是利刃也穿不透,但这黑衣人进入他真气之盾,竟然如鱼得水,速度比未进入这气墙时还要更快!

沈夺一惊之下,身形在空中猛地一顿,倏然便退!

他之前听罗沧说这二人是江梧州新近豢养的异兽,便知江梧州为了防备他蚀魂大法再度修习成功,专门训练了针对他的异兽,却也不料这异兽竟如此诡异,就这样直直踏入强劲的罡气之中,丝毫无损!

他一退之下,黑衣人立刻跟上,沈夺在空中猛然转向,黑衣人功力不及他深厚,速度略逊,但仍是步步紧逼,毫不退缩。

沈夺皱起眉头,一退再退,黑衣人口中冷笑不断,如影随形。二人一退一追,沈夺正焦虑之际,只觉得谷中温度竟慢慢下降,周遭越来越冷。

便见那黑衣人脸色,与刚才相比,竟然更加青白!

沈夺略一思忖,立刻明白。蚀魂大法是至阴的心法,所成的罡风虽烈,真气仍是走阴寒一路,江梧州为了对付他的护体罡风,竟活生生养出一只全身骨血尽皆阴寒的阴兽蛊雕!

这蛊雕全身阴冷,便如同一团人形的阴寒真气,自然出入他的气墙毫无阻碍,但他毕竟是活人,在气墙之中时间一久,阴寒真气不由自主便会泻出,内力之寒,竟让谷中温度下降!

沈夺既已明白,心中已有计较,怀中仍是抱着飞锋,忽左忽右后退,要将这人真气耗尽。

他这样拖延时间,那两名异兽哪里不明白?蛊雕眉心一皱,发力急追,阴寒真气层层逼来。沈夺虽然不受影响,飞锋却全身发抖,猛地睁开眼睛,又是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上。

要知玄蜂的真气也是极寒,且来路不明,与蛊雕的真气正是一路,此时被这异兽冰寒气息所感,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竟然在飞锋体内奔涌更剧。飞锋本已是丹田气海干涸,不料此时玄蜂真气受极寒之气所

感,奔窜之中,竟丝丝缕缕慢慢向他丹田聚集,竟是这股借尸还魂的真气在宿主油尽灯枯之际,显出回光返照之态来。

沈夺见他全身发抖,神色更是难看,脚下却不停步,在谷中绕着圈子拖延那蛊雕脚步。

他这边兀自拖延,蛊雕固然神色恼怒,红衣的毕方也停了笑声,拖长声音道:“蛊雕,你太慢了,再不快些,我就烧了她。”

蛊雕一边追着沈夺,一边怒道:“你之前答应了给我,怎么能说话不算数?烧了她,我怎么吃?”

毕方吃吃笑起来,嘶哑的声音透着极度的恶意:“烧熟了吃,不是更香?”

蛊雕哼了一声,道:“这女人细皮嫩肉的,生着吃,口感才好!”说罢似是真的担心毕方将十一烧掉,拔出腰间长刀,挥舞着急追不止。

毕方笑得更加快意,道:“你懂什么?你以为这女人是谁?”沈夺越听越觉得他声调熟悉,但是极熟之下,乍然无法想起,正思索间,就听他慢悠悠道,“这女人是沈夺的小母狗,吃狗肉自然要烧熟了,一刀一刀割

下来,才有滋味!”

他话音刚落,不知做了什么,便听山壁之上,传来十一的惨叫。只叫了半声,便戛然而止,似乎是十一强行压抑住。

沈夺果然被激怒,但他越是愤怒,竟越是冷静,此时冷哼一声,不退反进。

他本是将飞锋横抱于怀中,此时右手一揽他腰间,腾出左手,向前一伸便捉住蛊雕长刀,蛊雕内力虽强,刀刃被沈夺两指夹住,竟是一分也向前不得!

不料蛊雕这长刀竟是诱敌之器,他见沈夺近前,忽地松手放开长刀,指屈如钩,双掌成爪,灌注了十成冰寒内力,直向沈夺心口刺来!

沈夺一手捉着刀,一手抱着飞锋,根本不及反应!

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竟是飞锋双掌挥出,猛地拍到蛊雕双掌之上!

玄蜂真气之前被寒气所动,竟然在他丹田之中聚集,飞锋既知必死,又见沈夺危急,哪里还能顾及自身经脉,于是再不犹豫,强行催动一身内力,奋起一击!

他这一击,动用了玄蜂在他体内的全部真气,与蛊雕双掌一对,两人唇角都流出鲜血。

蛊雕不料这奄奄一息的人竟有如此功力,惊骇之下,猛然提气倒飞回去,站在山壁之上。他一身冰寒与毕方的火焰之气相克,于是并不近站,远远隔了几丈才停下。

沈夺哪里顾上去追,抱住飞锋,急问:“你……”

话未说完,飞锋又是一口鲜血涌出,简直像是要把一身血液吐尽一般,血迹源源不断从他唇角流下。

沈夺抱紧他,还未开口,便听毕方嘶声笑起来,道:“早知你不止一只母狗,我何必特意捉这只来,烧给你看?”

沈夺抬眼望去,只见他伸直手臂提着十一的后颈,正一脸恶意看过来。而十一全身上下,竟被一层火苗覆盖!

她身穿鹿皮甲,一时无法燃烧,但露在外面的双臂全都被烧成黑色,长发也已燃起,一张秀丽的脸孔眼看就要被火苗吞噬。她紧咬牙关,竟是一声不出。

毕方提着一个火人,表情却坦然自若,嘶声一笑,眼睛落在他怀中的飞锋身上,慢慢道:“看来我真是捉错了人,该放在你面前慢慢烧死的,应该是这个叛徒。”

沈夺还未开口,便听飞锋极为不屑笑了一声。

他转过头去,便见飞锋捉住他的手,轻轻拉开,他吐了这些鲜血,脸色倒居然好了一些,摇晃着勉力站起,负手而立,双目直视毕方,冷声道:“想捉我?慕容羡,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135、绝境危机

沈夺本就觉得毕方的声调语气十分熟悉,此时听飞锋叫出他名字,才猛地省起他便是血衣派的小公子。抬目看去,果然见毕方注视着飞锋,冷冷道:“难为你还记得旧主,”一边说,一边瞟了沈夺一眼,“沈公子倒

是贵人多忘事。”说罢嘿然笑了两声,上下打量沈夺,悠然道,“不过在下一日也不曾忘了沈公子,在血衣派演武厅中,屈居人下,风情万种!”

说完,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所提到的,便是当日飞锋被他药物所控,于广众之中强辱沈夺之事。沈夺人生虽然并不顺遂,但他毕竟出身尊贵,能力卓越,哪里吃过这样的大亏?是以当日震怒之下,血衣派上下一个活口不留,偏留着这小

公子性命,不过是想慢慢折磨于他,以消解心中恨意。不料想一念之差,竟种下今日祸根。

他被提起平生最引以为奇耻大辱之事,神色变得极冷,周身杀气漫出,令他长发无风自动起来。

便在此时,右手被人一触,竟是飞锋伸手握住了他的。

沈夺转头看去,飞锋却并未看他,盯着慕容羡冷笑几声,道:“倒要谢谢你当日促成我俩好事,如今我们二人亲热得很,难道不胜过你形单影只?”

慕容羡心性狡诈,纵然被他说到痛处,怒形于色,却并不受激,抓着十一并不放手。

飞锋见他有了怒色,便继续道:“你当日胸怀利刃,不自己了断,冒了被折磨虐待的危险,也要给薛掌门一个痛快,真是令人佩服。只可惜,”他冷冷一笑,话锋一转,道,“只可惜他到死,都在向沈夺求救表白,

看也不曾看你一眼!”

当日薛天尧就是死在慕容羡面前,他死前情状,慕容羡如何不知?如今被飞锋道出,脸色极为难看,双目直视飞锋,露出仇恨神色。但他生性多疑,愤怒到这地步,不但不受激,还微微后退一步,抓着十一不放

飞锋知道这小公子生来体质与人不同,老掌门出于疼爱,从不曾让他习武,如今为了给薛天尧报仇,不知怎样毁损身体,变成这副怪模样,自然是对薛天尧情根深种。他激将不成,只好另换方法,看着他微微一

笑,道:“你也不必太过失望,我在他身边做了多年侍卫,你不想知道他怎样看你么?”

慕容羡明知此时他是用话来诱自己,仍是不由注目看他,凝神细听。

飞锋一笑,道:“你把十一放了,我就告诉你。”

慕容羡闻言,皱眉看了飞锋一眼,忽然冷冷一笑,未见他怎样动作,忽地一声,十一身上的火苗竟尽数熄灭。

他提着十一,却不再看飞锋,先是看了看他与沈夺相握的手,又去看沈夺,慢慢露出一个极开心的笑容,慢慢道:“想要这小母狗?便拿他换!”

沈夺手中还捏着蛊雕的长刀,听他这样说,冷哼一声,便要去和他斗在一处,不料右手却被飞锋轻轻握住。飞锋之前强行运起玄蜂内力,得了片刻生机,但经脉损伤却越来越重,慕容羡和蛊雕看不出来,沈夺又

怎会也看不出来?但他被这人这样无力地握住手,却怎样也无法去甩开。

便听飞锋极为平静地代他回答道:“好。”

慕容羡本来带着笑意看着他们,不料飞锋轻轻松松就说出一个“好”字。或许是因了生性多疑的缘故,他笑容虽然未改,脚步却向后退了一步。

沈夺看在眼中,向前一步挡在飞锋身前,冷冷道:“他说好,我可没说好。薛天尧当年为了讨我欢心,可是说了不少话,他怎样看你,难道我就不知道?要换,自然也是我换。”

说罢松开飞锋的手,举步就要提气纵跃。慕容羡果然叫道:“慢!”一指飞锋道,“我不要他,你过来!”

飞锋道:“我过去,你不放人,又怎样说?”

慕容羡冷冷一笑,道:“我放了人,你不过来,又怎样说?”说罢看了沈夺一眼,眼神颇有些提防,忽然一笑,将十一悬空提在山壁上,道,“这样罢,沈公子浮云遮月手天下闻名,一会儿我数到三,你我一起动手

,你将他扔过来,我把她丢下去,如何?”

他这算盘打得极妙,让沈夺一边运着内力将人抛上来,一边还要集中精神去接住山壁上掉下的人,不但防备沈夺将飞锋半路截回,自己还毫不费力,掌控全局。

沈夺闻言,在飞锋手上一握,道:“你数吧。”

慕容羡看了看飞锋,道:“你既要和她换,便乖乖被扔过来,不要打什么歪主意,不然我焰气一冲,便要把你烧成焦炭!”然后盯着沈夺,慢慢道:“一、二、三!”

“三”字话音落地,飞锋便觉手腕一紧,被沈夺一抓一托,运气一送,人已经平地而起,被掷向空中,只听耳边风声响动,便直向慕容羡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慕容羡果然一松手,把十一从山壁上丢下。他眼睛一直看着飞锋,这时露出一个极为恶意的笑容,伸手便把背在背后的精钢双棍取了下来。

他动作极快极熟练,取下双棍对在一起一拧,一端便咔地一声弹出尖锐的枪头,这双棍竟被他组合成了一杆长枪。

慕容羡一身火红衣袍,此时手持亮银色长枪,立于高高的山壁之上,恍然竟似是当年的薛天尧!

飞锋心中一惊,心道,他不是该将我接过去?怎么手持兵器,是要动手的姿势?正隐隐觉得不对劲,背后风声响动,一股大力吸来,将他猛地又从半空中拽了下去。

回过头时,见沈夺果然身形如电,速度之快,此时已经一手接住了十一,另一手在空中一抓,将马上要被他扔到山壁之上的飞锋抓了下来。

飞锋心念电转,喝道:“松手!”

话音未落,沈夺自己也觉出不对劲,抬手便要将十一扔出去。

正在此时,便见双目紧闭、四肢软垂、身上还冒着些烟气的十一忽然睁开眼睛,双手早已抓住沈夺肩膊,哪里还扔得出去!

她双眸仍是黑色,眼白却是血红,看着沈夺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她这样一笑,指甲暴长,深深刺入沈夺肩臂之中。飞锋此时人在半空,身体完全无法由自己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夺被紧紧抓住。

沈夺见机却快,一被抓住,在空中虚抓着飞锋的右手猛然一翻一带,飞锋只觉得“吸”这自己的掌风猛然变换了方向,不再将他拽向沈夺,而是横着一甩,将他向血池狠狠甩去。

这下变故突生,饶是沈夺,也没有准备,劲力便没有掌握好,飞锋在空中翻滚几下,砰的一声撞入血池,激起一人多高的血色大浪。

他一入血池,才知这方池极深,向下坠了快要两丈仍不见底。他忍着周围的粘稠血腥,划动手脚迅速上浮,好容易从血池中冒出头去,一身血淋淋地要爬到岸上。但是他身上湿湿黏黏,那池边的石头又滑,丹田

中玄蜂的内力早已再次枯竭,试了几次竟然爬不上去。

这时便觉后背一紧,眼前景物变换,抬头看时,竟是一只黑熊叼住他背上衣服,将他叼出血池。

这黑熊被十三养得十分驯顺,纵然飞锋一身的血气令它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但没有主人允许,竟然不敢动嘴。

飞锋趴在地上,抬头去看沈夺。只见沈夺眉头紧皱,在空中不断腾挪,始终无法甩掉那十一模样的人。

只听那人桀桀一笑,忽地一声身上又冒出火苗。她根本不怕火烧,但紧紧抱着沈夺,要将这火引到沈夺身上。

飞锋见她身上冒出火苗,才猛然醒悟。此时沈夺运起内力抵抗高温,冷哼一声,道:“原来你才是毕方。”

之前他们见那黑衣人遍体生寒,出言吃人,知道他是蛊雕,而慕容羡与他一起出现,又说了些自己用火烧人、“焰气一冲”之类的话,便想当然认为他是火兽毕方。但是这十一模样的人身上的火苗既是自己生成,

自然慕容羡也不会有什么“焰气”,他佯作毕方,不过是要混淆二人视听,诱使二人进入他彀中罢了。

毕方听沈夺点明自己身份,长笑一声,狠狠道:“不错,我正是毕方。主人养我,只须我做一件事,我也只学了一件事,便是和你一起死。”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身上的火苗“腾”的一声变得极烈,使得她整个人都烧成了一团火,火焰吞噬了她一切伪装,长发烧尽,鹿皮甲衣烧穿,火焰之中,是一个浑身漆黑、只有双目血红的身影。

就在此时,那一直沉默旁观的蛊雕再次飞身而下,直向沈夺袭击过来。

沈夺为了抵御毕方的焰气,激起全身罡气,但却无法阻止蛊雕。他虽然左飞右冲,蛊雕却如影随形。

蛊雕接近沈夺,一身阴寒果然与毕方的烈焰之气相冲突,气脉受到损伤,口中流出鲜血,但是身上寒气不减,对沈夺追赶更急,显然是拼了性命的打法。

飞锋眼见沈夺动作竟然变慢,便知道他被这一冷一热两团真气同时攻击,内力损耗极大,想到江梧州为了克制自己儿子的蚀魂大法,竟然想出这样歹毒的主意,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心疼。

他心中情绪激动,眼前便阵阵发黑,心知大限将至,咬牙忍过一阵晕眩,从地上摇晃着爬起。

他知道蛊雕毕方二人便是江梧州专门训练来对付沈夺的异兽,可是这样一来,慕容羡的身份便令人生疑,他既然出现在这里,显然不只是为了掩盖毕方的真实身份这样简单。

这样想着,便抬头去看慕容羡。

慕容羡居高临下,神态悠然地看着沈夺与那二人颤抖,眼见沈夺动作越来越滞重,才转眼看向飞锋,又对他恶意一笑,抬起头便发出厉声长啸。

这一声嘶哑难听,却又极为响亮,简直要冲入云霄。

一声未断,便听到他所站的山壁对面响起一片回应之声。

随着这一片长啸,便见四面山壁之上,很快出现了数十条人影,这些人身穿黑衣,黑巾遮面,正是坤部部众打扮。

石屋屋顶上的小鹰发出混乱的尖利鸣叫,吓得四处乱飞;两只黑熊挣动锁链,向着十三所在的石屋,不断发出大声的咆哮。

坤部部众身形极快,飞速闪入谷中,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一般,有的直冲向石屋;有的杀向院中;其他的人结成战阵,向沈夺发起攻击,人数虽多,丝毫不乱。

院中的萧绛之前被自己的长鞭捆住,在慕容羡与沈夺飞锋对话之时早已悄悄解开,此时手握鞭柄,与三名坤部杀手斗在一处。他之前曾经被飞锋体内真气震伤,此时难以久战,于是且战且退,一边舞动长鞭,一

边向自己之前所住的石屋退去。

阿九的内力本就无法和坤部的高手相抗衡,何况此时重伤在身?他半躺在地上,背靠着石屋的墙壁,手伸入袖中,皱眉盯着袭来的三名杀手,不知要用什么样的毒物药物来做最后的抵抗。

罗沧躺在院中,他身穿坤部服色,双腿如同泡在血中,袭击者无一人攻击他,也无一人救护他。他凝目看着坤部部众冲杀来去,面上浮起笑容。

飞锋勉力站起,只觉得身旁两只黑熊的咆哮愈加愤怒惊惶。抬眼看去,只见三名坤部杀手冲向了十三所在的石屋,之前他被萧绛从这屋中拖出来,因此屋门大开,隐隐还能看到十三躺在床上,仍在昏厥之中,对

于向他而去的杀机毫无所觉!

他心中惊骇,想到之前十三曾将释放黑熊的钥匙交给他,却被他脱身之时扔向了萧绛,忙低头去寻。

就见那枚黄铜钥匙正在一丈之外的地面上,飞锋忙要去取,不料刚一举步,全身经脉巨震,疼痛袭来,使他双腿难以支撑,膝盖处一弯,重重跪在地上。

136、破釜沉舟

飞锋这下倒在地上,全身无力,心知死期就在眼前。强自收着向前仆倒的势头,侧过身体斜斜倒向一边,双目圆睁,看向十三石屋的方向。

只见那三名坤部杀手,直向十三石屋冲去,其中一人抬起手臂,袖中一柄短剑倏然掷出,直向屋中床上的十三飞去!

就在此时,只见黑影一闪,随着一声尖厉的鸣叫,一只小鹰闪电般冲下,用身体挡住了这柄短剑。

这短剑势头凶猛,体型不大的小鹰被穿体而过,整个身体沿着短剑掷出的方向倒飞了一段才摔落在地,全身鲜血,早已毙命。

那三名杀手脚步未停,仍向屋中冲去,便听鹰声乱鸣,石屋上的十数只小鹰纷纷冲下来,刚羽利喙,直向杀手们面门而去。

这三名杀手饶是武功高强,一时也被阻住。

飞锋见有喘息之机,忍着剧痛,就要继续起身去拿那黄铜钥匙,手刚撑在地面上就是一软,身体重新倒下去。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下知道自己救不了十三,心中焦急之下,骨骼都在发痛,躺在地上,抬眼去看沈夺。

沈夺本来被那一阴一阳、一寒一热的蛊雕毕方挟制,颇为狼狈地腾挪闪躲。后来的坤部数十杀手结作战阵,更是将他重重围住,虽然被沈夺一身护体罡气阻住,但趁着他被异兽夹击,竟然越围越紧。

沈夺动作缓滞,眉头也微微皱起,一边不停变换落脚点闪退,一边向谷中望去。

飞锋见他的目光扫过石屋,眼见便要向他扫来,便努力睁大眼睛,想和他目光对上,心中默默想道,可惜我救不了十三,而且……终是不能和你一起看雪了。

这样想着,心中一恸,全身又是一阵剧痛,却仍不肯闭眼,固执地看着沈夺。

沈夺此时已经看到他情状,神情就是一变,从容之色全无,眸中冷光乍现。本来正从一块巨石之上腾跃到另一侧的山壁上,这一下却突然身形陡停!

蛊雕和坤部杀手本就极为谨慎地跟着他,见他突然停住,也便如法炮制。但他们内力哪里有沈夺深厚,在空中急停,便有些收势不及。

就在此时,沈夺出手了。

他还停在空中,毫无落脚之处,身上罡气本已被那火兽和冰兽削弱,此时却仿佛洪水溃堤,轰的一声,疯狂向外涌出!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股强大的罡气不但猛烈,竟然还带着焰气,向外冲击之时,便如天火四散,过处皆燃!

这股焰气极热极强之外,速度也是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见包围在他身边的蛊雕和坤部杀手像是突然遭到了极为猛烈的撞击,数十人被猛然向后击飞!

其中一人便被击退向飞锋方向,重重摔在飞锋身侧。飞锋凝目看去,只见这人身上衣服全是灼痕,面上黑巾早被烧毁,露出一脸红黑相间的焚烧之伤。

那人摔在地上,竟还有力气站起,见飞锋在看他,提掌凝气,便向他拍过来!

飞锋有心反击,无力动作,眼看这人瞬间便要夺取自己性命。

这时便听头顶一声怒吼,却是十三的黑熊一掌挥出,打在这杀手胸口。

这黑熊体形庞大,一只熊掌便如一面铜锣大小,此时狠力挥出,将这杀手拍得肋骨俱碎、顷刻毙命,尸体倒飞出去,砰的落入血池之中。

飞锋将死之人,此时纵然又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却丝毫不为所动,微微皱眉,便转头去看谷中形势。

只见沈夺罡气暴然一击之后,蛊雕离他最近,也最为忌惮焰气,此时早已七窍出血,摔落身亡。但其他数十名杀手虽然也被罡气撞飞,一身灼痕,摔落在地,却并未受到致命伤害,正纷纷从地上爬起。更不用提

那黑色的毕方,十指犹自插在沈夺肩臂之上,身上火焰竟越烧越烈!

飞锋微一思索,便即明白过来。原来沈夺竟是趁着被毕方所困之机,用这护体的罡气去借毕方的焰气,将毕方的攻击全都转变做自己的武器,若是再坚持久些,多转化一些毕方的焰气,到时寻隙一击,必可出奇

制胜。但他见飞锋不支倒地,竟然半途而废,仓促出手,除了本就忌惮焰气的蛊雕丧生之外,其他人竟仍有力气站起。

沈夺一击不成,自己似也早已料到,冷哼一声,抬起手来,中指和拇指迅速弹了两弹,便听嗖嗖两声,两道真气如箭,破空而来,击打在两只黑熊脖颈上的锁链上,竟发出铿然金属之声。

两声之后,黑熊束缚尽去,喉中发出隐隐咆哮,便向十三所在的石屋急冲而去。他们身形庞大,速度却是极快!

飞锋正注目去看那黑熊去向,身边风声响动,热气袭来,竟是沈夺落在自己身侧。

他抬头看时,才发现紧紧抱着沈夺的毕方,此时早已被自己烧成一团黑骨,指骨却如十根长针,深深陷入沈夺肩背。沈夺全赖一身真气,衣服皮肤才未有丝毫损伤。

他看了毕方一眼,便去看沈夺。沈夺也在看他,此时捉着一边袖子,在他脸上很快一抹,将他在血池中沾染的一脸鲜血抹去,才快速低声道:“去石屋等我。”

说罢伸手提气飞锋,运气内力一送,便将飞锋直向阿九所在的方向扔去。

阿九袖中果然藏有药物,此时他仍是靠在门边,之前冲向他的三名杀手却尽数倒下,面容发青,唇边犹有黑色血迹。

飞锋被沈夺真气送来,稳稳落在阿九身旁,阿九见他过来,一手紧紧捂着腹部,另一手伸过来抓紧他,便要将他往石屋中推。

沈夺这股真气虽稳,却一点也不慢,飞锋已经被阿九抓住,才听到身后熊咆之声大作,黑熊才赶到十三门口。

熊的咆哮之声过后,便是重击之声和惨叫之声,飞锋回头看时,便见两只黑熊人立而起,向坤部杀手攻击而去。黑熊眼见主人被袭,愤怒之下,巨掌带起强劲的风声,一掌便要结果一个杀手性命。

一旁萧绛勉力坚持与杀手缠斗,此时见到黑熊神勇,长鞭出手,卷起杀手便甩向黑熊身旁。黑熊暴怒之中,只知攻击,见有杀手被扔过来,砰然一掌,便将来人拍个粉身碎骨。

萧绛这样甩了两个,余光已经看到飞锋和阿九。他略一沉吟,手腕一抖,将身前最后一个杀手也卷起,甩向黑熊,同时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几步便赶到二人身边。

阿九此时力竭,根本无法拉动飞锋,情急之中,竟向这之前的对手求援,低声道:“带他进去……”

萧绛将长鞭收到袖中,一手一个,就要将飞锋和阿九提到屋中,刚刚伸出手去,就听谷中啸声大作。

三人齐齐看去,只见原来在山壁之上观战的慕容羡,此时手持那杆银枪,已经飞身而下,直向沈夺而去。

沈夺早已料到,见他过来,冷笑一声,迎身上前。一边冷笑,一边伸出右手抓住毕方一只腕骨,便是猛力一撕!

毕方十指插入他骨肉之中,后又自燃其身,指骨的禁锢更是牢固,此时沈夺猛然一撕,刺啦一声,随着鲜血喷出,皮肉撕裂。沈夺神色未改,抓住毕方另一只腕骨,又是猛一撕扯,这下终于将仍在燃烧的毕方从

身上拽了下来。

慕容羡手持长枪,此时已经站在他的对面。沈夺血如泉涌,左臂也几乎不能再动,神色却从容了不少,看都不看慕容羡一眼,右手抓着毕方一抡,便将她狠狠掷向最中间的那间石屋!

他这一掷,几乎灌注全身内力,毕方撞上石屋,发出极为巨大的轰隆一声,竟将那石屋墙壁撞毁!声音之大,震动之强,连飞锋所在的石屋都在颤抖。

飞锋正不解其意,就听阿九对萧绛急道:“快进屋中,机关启动了。”

137、落入敌手

阿九平日说话慢条斯理,可这句话却说得又快又急。萧绛此时已经伸手抓住二人衣领,听他语音促迫,抬手一扔,就要将二人扔进屋内。

飞锋刚被他拎起,就见他身体突然晃了一晃,投掷之势被打断,手上还抓着二人衣领,就带着他们一起摔倒在地上。

飞锋本以为萧绛是被暗器袭击,倒在地上才发现,竟是整个地面在剧烈地摇晃!

这时巨大的声响从地下传来,震耳欲聋。飞锋大吃一惊,抬眼看去,就见整片谷地仿佛处于一场地震之中,地面震颤起伏不已,谷中坤部杀手被晃得站脚不住,犹如立于波浪之上。但他们训练有素,此时动作狼

狈,却无慌乱之态,大多勉力找到着力之处,脚尖一点,纵身飞起,仍是向着沈夺而去,看那架势,竟是想要将他击杀当场。

沈夺一臂受伤,血流如注,但他练的这蚀魂大法,竟似受伤越重,内力越强一般,右手一挥,罡气成墙,坤部众杀手和慕容羡竟都近身不得。

飞锋看了一眼,刚略略放下心来,萧绛已经从地上爬起。他内力消耗甚剧,在这剧烈摇晃的地面之上无法像坤部杀手一样行止自如,只好跪在地上,两手分别拖拽着飞锋和阿九,倒退着向石屋中爬去。

这时石屋方向又是接连响起一片巨响之声,这声音仿佛金属与巨石撞击摩擦,听起来像是机簧启动,但声响极大,不知是怎样庞大的机关才能发出这样的响动。

那两只黑熊似乎受过训练,随着这巨声响起,回身便冲向十三屋内。他们体型魁伟,无法从门口通过,猛然一撞,竟将门口撞成一个巨大的洞口,这才挤了进去。

萧绛看到连黑熊都要躲进屋内,更是着急,手下用力一拖,将二人拖到门边,再要用力,却已是山体摇晃、碎石乱坠,一块石头从空落下,正砸在他抓着阿九的手腕之上,萧绛闷哼一声,不由便松开了手。

他松开了手,待要再抓,已是来不及。只见山崩地坼,列缺有声,从石屋往前两尺,地面呈一线齐齐裂开。裂缝越来越大,碎石崩飞,灰尘腾起,巨声轰然不断,平谷骤然陷落,石屋之前竟然在慢慢形成一个深

渊!

阿九身体大半在裂缝外侧,此时随着平谷的崩塌,就要向下掉入深渊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飞锋咬牙突然发力,从萧绛手中挣开,向前一扑,扑到裂缝边缘,伸手便紧紧抓住阿九肩膀。他这一用力,便是头晕目眩,再想把阿九往上拉,已是力不从心。

萧绛急忙一手牢牢抓住门框,另一手一抬,长鞭从袖中飞出,牢牢卷住阿九的腰。他力气也快耗尽,将手中这侧的鞭子在门框上绕了一圈,用鞭柄别住,才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去抓飞锋。

飞锋已经脱力,趴在地上丝毫不能动作,犹自惦记着沈夺,抬眼看去,只见一片訇然石裂、金石巨响之中,整个山谷谷陷地塌,坤部杀手没有了立脚之处,纷纷发出惨叫,径直坠落向无底深渊。有轻身功夫卓绝

的,想要攀附在渊壁之上,运气纵起,却见那一方血池犹如深杯倾覆,粘稠腥滑的血液如一条狂暴的血龙,倾泻而出,化作漫天的倾盆血雨,直将那些轻功高手冲压而下,再也不见踪影。

这一片混乱匪夷所思,沈夺的机关简直要将半座山齐齐削断,霎时间灰尘暴涨、血雨行空、飞石溅落。飞锋睁大双目,也难以看到沈夺身影;沈夺早知他在石屋方向,要看到他却容易多了。

要知沈夺纵然功力高深,也做不到凭虚御风,何况他从昨夜到现在,激战数场,杀人无数,自己也受伤不轻,内力早已不如方才,因此此时也在向下坠落。慕容羡不知哪里得来的内力,舞枪虽然没有章法,但一

刺一挑,全都挟着虎啸龙吟之声。银光闪闪,招招都向沈夺要害刺来。

沈夺冷哼一声,伸右手在空中虚虚一抓,竟似是凭空扣住了远处石屋,借力一拽,下落之势立刻止住,整个身体迅速向石屋飞去。

慕容羡见他使出浮云遮月手,并不去追,手握长枪用力一扳,只听豁啷啷金属声响,枪头竟带着一根细细的银色锁链从枪身中射出,却并不向沈夺而去,直射到渊壁上,深深钉进岩石中。

慕容羡得了锁链助力,不再下坠,用力捉着枪身一拽,猱身便攀附到渊壁之上。抬头去看沈夺,只见他一道身影,离石屋越来越近。

慕容羡唇角露出笑容,低低道:“便是此刻。”

果然随着他的低语,在石屋的上方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这人的轻功实在是举世罕见,在乱尘之中飘然飞落之姿,便犹如一只滑翔的大鸟。

沈夺见到这人,果然速度加快。但那人早已落在石屋之前,劈手便将飞锋抢到手中。

沈夺大怒,便要向这人出手。

这人轻功虽然高妙,对沈夺却极为忌惮,见他动怒,便将飞锋挡在身前,身形一闪,竟从高处再次飘然而落,向慕容羡飞来。

沈夺投鼠忌器,只得紧追其后。

这人轻功已臻化境,手中捉着一人,动作丝毫不慢,转眼便来到慕容羡跟前。他将飞锋扛在肩上,伸出一只带着鹿皮手套的手,提着慕容羡腰带,便要将他带离此处。

沈夺右手在空中又是凭空一抓,紧紧追来,喝道:“你放下他,我便教你解毒之法,让你从此想和谁亲近,就和谁亲近!”

他内力深厚,此时虽然已有力竭之相,四周又全是震动天地的巨响,这句话仍是十分清晰传到来人耳边。

那来人正是玄蜂,他深知沈夺狡诈,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肩负一人,手提一人,速度一点不减,眼看便要从此处逃脱。

沈夺一边急追,一边又远远道:“慕容羡,飞锋身受重伤,眼看将死,你捉他无用,何不回来捉我?”

慕容羡嘿然冷笑,笑个不住,终于说道:“果然你是喜欢他。”又大笑道,“既然如此,你也不用着急,待我慢慢将他还给你,先还一根手指,再还一只眼睛……他若真死了,我拆起来更方便。”

沈夺眉头紧皱,眼见与他们距离越来越远,忽地开口道:“你当日求欢不成,亲手杀死薛天尧,现在还装腔作势,穿成这样子,是为了纪念他么?”

慕容羡当日杀死薛天尧,是为了令他免受折磨,这事从沈夺口中说出,却完全变了样子。他脸色难看,冷哼一声,道:“你不必想法激怒我,要我停下脚步理你。我穿着这身衣服,便是师兄与我一齐现身之意,今

日我与师兄,便要报仇雪恨,让你悔之莫及!”

之前玄蜂来提他时,他便将枪头从山壁中拔了出来,此时手握长枪,灌注全身内力,向沈夺狠狠迎面一掷。

沈夺躲也不躲,身上罡气一震,便听到铿锵声响,将这柄长枪震得倒飞出去。

长枪在空中飞了一阵,摇摇晃晃摔落下去。而玄蜂带着两个人,早已去得远了。

138、心狠手辣

飞锋早在玄蜂从萧绛手中将他抢走之时,神智便已经开始模糊。眼见这十分眼熟的人从天而落,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是不妥在何处,却又想不起来。

他手足渐渐麻木,身上的剧痛竟也不再难以忍受。双目茫然四望,想要去看沈夺最后一眼。终是不能如愿,在一片冰冷中闭上眼睛。

这番昏迷却是如堕梦魇,飞锋在黑暗中只觉出刺骨的寒意,就连五脏六腑之中都像全是冰雪,冷到至极,似乎永远不会停止。飞锋痛苦无比,耳边仿佛又听到隐约的惨叫,心中模模糊糊想道,我是到了地狱么?

不知另一个惨叫的人,犯的又是什么罪孽?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飞锋才悠悠醒来。他茫然地睁开眼睛,想不通为什么周围竟然光线明亮。

他犹自疑惑,便觉光线变化,有人靠近。这人疾步走了过来,面目熟悉,却是那全身带毒的玄蜂。

玄蜂伸手便按在他丹田处,内力一探便收,然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看着他道:“你还冷不冷?”

飞锋并未完全清醒,看着玄蜂,怔然道:“你也死了么?”

玄蜂闻言,竟然皱紧眉头,颇有些生气地道:“我并没有死。但是我差一点就死了!”

飞锋不解其意,思考之时慢慢清醒,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之中,身下是厚厚的草叶,十分柔软,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袍服,体内真气已经毫无动静。

他心中微微一惊,就要坐起,一边问道:“我怎么在这里?我……我没有死?”

玄蜂伸手就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提坐起来,愤然道:“若不是有我,你当然已经死了!”

飞锋此时已经明白,知道慕容羡不知怎的竟和玄蜂碰到,二人联手将自己掳来,不由心中焦急,想要打听沈夺消息,又不能直接询问,看着玄蜂,问道:“你带我来的么?”

玄蜂却不理会他的问题,气冲冲地说道:“你想要强行化用我的真气,是不是?那是给你解幽冥掌的,又不是送给你的,怎么能随便用?”顿了顿,神色稍稍缓和一点,语气仍然有些生硬,道,“这些真气被你乱用

,我收不回来,现在只能保你暂时不死,若想要长久活命,便要求我原谅,从此乖乖听话。”

飞锋愣了愣,想道,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到最后,竟还是他令我得以不死。

他心中担心沈夺,便故意道:“当日将你关在高峰之上的,并不是我,你为什么不去找沈夺,让他求你原谅?”

玄蜂果然发怒,狠声道:“他功夫已经成了,我的一半功力又在你体内,怎么去找他?”

飞锋听他语气,似是仍然不敢与沈夺交手,这才确认沈夺无恙,略略放心。却听玄蜂更加生气,道:“我奉了师父命令,要阻他练功,你受了我的恩惠,却仍然去做他的药人,这样恩将仇报,难道不该求我原谅?

飞锋见他抓着自己后颈的手越来越近,也是微微皱眉,回答道:“你帮我解幽冥掌,我自然是感激的。但你帮我解幽冥掌的时候,又没有明说要我不去做沈夺的药人,现在怎么能怪我?”

他用强词夺理去回答玄蜂的强词夺理,竟令玄蜂一时哑口无言,怒目看他半晌,才哼了一声,开口道:“帮助沈夺恢复功力的是你。和他一起骗我,把我关起来的是你。你还和他一起杀死了孰湖、狸力和我葬堂许

多好手。你已经大大得罪了师父,这回我带你去见他,他一定要狠狠处置你。”又道,“你若求我原谅,答应乖乖跟在我身边,我便去恳求师父将你赏给我,到时便不必死,也不必受苦了。”

飞锋看着他,不解道:“沈夺功力恢复,我已经毫无用处,你还带我去见江梧州做什么?”

玄蜂见他不肯正面回答,神色越加不悦,大声道:“你只说肯不肯听话!”

飞锋闻言心中一动,想到沈夺也曾气急败坏,用类似的话来质问他。他当时虽然对沈夺用情,也依然因他霸道任性,不肯稍假辞色,此时听到玄蜂讲话这样蛮横,竟要胁迫他屈节保命,哪里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冷冷一笑,道:“我自是不肯。你也不用带我去见江梧州,不如现在便杀了我,说不定你那一半内力还能再收回去。”

玄蜂脸色十分难看,抓着他后颈的手用力更大,咬牙切齿、气息急促地瞪着他,片刻才将他放开,将自己袖子一捋,狠狠道:“你骗我给你解幽冥掌,又将我丢在那笼子里,我出不来,又冷又饿。我虽然不怕冷,

但是险些就被饿死了!”

飞锋看他露出的两只手臂全是新伤,尤其是左臂,伤口层层叠叠,竟然像是被利器一层一层将肉削下去一般,看上去竟比右臂细了一半。

他大吃一惊,抬眼看着玄蜂,问道:“你,你吃自己的……自己的……”

玄蜂看着他,神色中竟有一丝委屈之意,道:“你这样对不住我,若不求我原谅,我便先把你的手臂也吃掉,你,你不怕么?!”

飞锋早时便听沈夺点出玄蜂极为怕痛,不料他竟将自己伤成这样,可以想见他被活活关起、饥饿难忍的惨状,不由稍稍起了恻隐之心。但这异兽的要求,却又怎么能答应?

飞锋低低叹口气,道:“你险些葬命,对我生气,我为此向你道歉,也是应该,但要说什么乖乖听话,我可不能应允。”

玄蜂大急,张口还要说什么,便听到洞口处传来一阵嘶哑的笑声。

那笑声停住后,便见红影闪动,竟是慕容羡慢慢走过来。他面上犹带笑意,嘲讽道:“我早说他看不上你,不会答应,现在怎么样?你使出浑身解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可有半点心动?”

他说着,已经来到飞锋身边,弯腰捉住飞锋衣领一提,将他从地上提起,眼睛还看着玄蜂,道:“之前你跟我可约好了,你若不能让他答应,这人便归我炮制,你说的话,算数不算数?”

玄蜂被他冷嘲热讽,表情十分不快,又听他拿话挤兑,眉头就紧紧皱起来,瞪着他道:“我说话,自然算数。但你不能,不能……”

他颇有些踌躇,似乎不知道怎么措辞,慕容羡却点点头,道:“我还有许多话问他,他若简简单单就死了,那些问题岂不就没有着落了?”说话拽着飞锋就向洞外走去。

飞锋听他话意,竟是要对自己刑讯,想要从自己这里问出些什么消息来。不由心中一惊,想道,我是正道中人的事,是在宋三伯处才被沈夺和他的水卫知道的,在葬堂中人看来,我只不过是沈夺从血衣派抓走的

药人而已,怎么还说什么“有许多话”要着落在自己身上?

他在疑惑中,立刻又想起早在血衣派的时候,因为慕容羡在自己身上下了异香,竟被他追查到了何子平,那时这人就曾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过怀疑。难道彼时恰好沈夺神功大成,慕容羡无暇顾及此事,事后思及,

便来找后账么?

他心中立刻惴惴起来,要知慕容羡为人诡诈,被他看出这一点,只怕能推及其余。到时若被他发现霜河君与沈夺结盟之事,他便不知要使出什么毒辣的招数,从中破坏,那时正道诸君和沈夺不免要陷入危难境地

飞锋心中七上八下,被慕容羡拽到洞口。他之前便隐隐闻到洞外一股血腥之气,这时到了洞口,定睛一看,便是大为骇然。

便见洞口外不远处的一棵树旁,站着几个坤部服色的杀手。树上捆着一个浑身是伤的血人,这人衣不蔽体,血肉模糊,脚下都已经形成一汪血泊。她此时显然已经昏了过去,因为脖颈上牢牢捆着的绳索,头颅竟

然不能低下,凌乱的发丝中,一张脸竟被划出了许多深深的伤口。尽管她此时已近面目全非,飞锋仍是一眼看出她正是前去寻找玄蜂的十一。

看到十一的惨状,飞锋心中又惊又恨,咬牙骂了一声:“畜牲!”便要去挣开慕容羡的手。

慕容羡哈哈大笑,眼里的光芒便如当初在血衣派中一般闪烁着一种恶意的兴奋。

他笑了几声,轻松出手便钳制住飞锋的挣扎,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刚才不肯答应玄蜂,现在是不是后悔极了?我便是最喜欢看着别人后悔的样子,然后告诉他——”他放慢声音,道,“晚,了。”

说罢一抬手,将飞锋凌空掷向那几名坤部杀手,一边冷声道:“绑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比这小母狗还嘴硬!”

139、落入彀中

那几名坤部杀手齐应声是,其中一人伸手接住飞锋,不动内力,略施擒拿,便将飞锋双手反拧。这人手握飞锋手腕,便要把他推到树边。

便听慕容羡冷笑两声道:“这个和那小母狗不同,要吊着才方便取乐。”说罢看着飞锋,恶狠狠地笑起来,问,“你说对不对?”

他故意这样去问飞锋,更添一层侮辱之意。飞锋如何不知道他所谓“取乐”的意思,但他体内真气虽被玄蜂压服,毕竟武功全失,在这几名高手钳制中,挣扎除了徒显狼狈,毫无用处。因此并不挣扎,任一名杀手

取绳索捆了自己手腕,眼睛盯着慕容羡,不屑地冷笑一声,道:“怎么你进了葬堂,也还是只有这点出息?”

这句话一出口,慕容羡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神色更冷,重重哼了一声,竟忍得下不反唇相讥,转而对那几名杀手道:“不要这样捆。绳子从右面绕过来。这边捆他的大腿。发什么愣?不好捆就撕了他的衣服,蠢货

!”

那几名坤部杀手训练有素,开始无论是结扣还是捆扎都是既简单又牢固,这下被慕容羡命令着将这俘虏捆得奇形怪状,左绕右绕,白白浪费许多绳索,结许多无用的绳结,结果还要被骂作蠢货,竟然不敢出一声

反驳,只低着头,沉默地服从命令。

飞锋心中已是怒火狂烧,面上仍是一片冰冷,看着慕容羡叱道:“慕容羡,你尽管使出手段,我若答你一个字,便和你血衣派一样下场!”

慕容羡这才看着他眼睛,连声冷笑,最后竟然大笑起来,道:“你以为我是要拷问你么?!”不待飞锋回答,伸手一指旁边的十一,又道:“你以为我对她严刑拷打,是为了向她逼问消息么?!”

飞锋不解其意,紧皱眉头看着他,慕容羡笑容更加得意,一边向他走来,一边慢慢说道:“你在血衣派数年,竟还不知小公子我么?小公子折磨人,从来只为了开心,若为了打探消息,岂不是好没意思?”

飞锋心中忽地一惊,问道:“你……”下意识便要转眼去看十一,想起她惨状,终究不愿再看,瞪着慕容羡,道,“你不曾拷问十一,又怎样知道沈夺所在?”

慕容羡停在他身前一丈处,笑意盈盈看着十一的方向,慢悠悠道:“自然是这小母狗自愿告诉我的。”

飞锋冷笑一声,心中并不相信。沈夺手下水卫对他十分忠诚,更遑论十一和他关系更是不同寻常,若说十一拷问之下缄口不语,或者难忍酷刑最终开口,都比她主动招认要可信得多。

慕容羡看他冷笑,故意歪了歪头,道:“啊,原来你不信么?”

飞锋道:“她若主动招认,你一开始何必埋怨她‘嘴硬’?”

慕容羡又转头去看十一的方向,微微一笑,道:“我要她骂沈夺是‘男狐狸精’,说他必然会败在我手上,死无葬身之地。她偏偏不听。”他又转过来看着飞锋,道,“她连沈夺在什么地方都告诉我了,这几句话又

有什么?她却不肯说,可见是专门要惹我生气,我心情不好,便只好折磨人开开心,难道这能怨我么?”

飞锋听他似真似假说这番话,对他又恨又怒,咬着牙不再说话。

慕容羡却又慢慢向他走来,一边道:“折磨沈夺的人,和折磨旁人,又是两样的乐趣。只听着这小母狗一阵痛吠,便像听到沈夺惨叫一般,尤其我让这几个杀手去上她,就好像又看到当日演武厅,我怎样将你两人

玩弄于股掌之上,实在是人间至乐。”

飞锋紧咬牙关,仍是气得浑身发抖,怒视慕容羡,一言不发。

慕容羡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十分愉悦,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沈夺对你倒是看重,只怕比这小母狗更甚。”放缓声音,道,“想来折磨你和折磨她,就又是两样的乐趣了。”

飞锋看着这人表情,微微冷笑,慢慢道:“既如此,你之前所说有问题要着落在我身上,是骗玄蜂的?”

慕容羡听他这样问,便是回头一看,果然见玄蜂已经走出山洞,立在一块巨石的阴影中正看过来。

他回头看着飞锋,嘿嘿冷笑,道:“我便是骗他的,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飞锋皱起眉头,他知道异兽是江梧州豢养的嫡系杀手,与葬堂七部各司其职,并不是上下级关系。可慕容羡不但能直接命令坤部部众,之前还曾指挥过异兽毕方、蛊雕,便连面对孰湖都张狂无忌的玄蜂,与他对

话时都颇为收敛,显然地位之高,还在当日方子之之上。

他心中惊疑,神色不改,看着慕容羡冷笑道:“你能骗他,未必不能骗我。你废话许久,我全都不信。既然你要折磨我取乐,不问其他,又何必装腔作势?自管放马过来便是。”

说罢闭上眼睛,不再理会慕容羡。

慕容羡倒是沉默片刻,忽然冷冷一笑,道:“你最不信的,怕是这小母狗主动告诉我沈夺所在吧?”

飞锋并不回答,慕容羡倒也不着急,继续道:“严刑拷打得到的消息,未必便是真的,何况为了探听消息去折磨人,实在太没有意思了。我若想知道什么事情,从来和颜悦色。沈夺和你们在哪里,是我用东西换的

。”他静了静,不见飞锋回答,低低一笑,道,“我用她最害怕的东西换的。”

飞锋仍是不加理会,慕容羡也不觉无趣,竟转身说道:“玄蜂,你记清楚,若是知道一个人最怕的东西,这人便是你的了。但是一个人最怕什么,往往不容易发现。比如这小母狗,她是沈夺水卫,自然不怕痛,不怕死;虽然她是个女人,也未必怕男人上她;可是一旦找到她最怕的东西,她还不是乖乖地有什么说什么?”顿了顿,又道,“你想让这人跟着你,便也要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到时候他怎么还会再骗你?怎么会

再把你关起来?”

飞锋闭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便听安静了一会儿,玄蜂的声音道:“但你答应了她,她说了,你又嘲笑她,说是骗她的,让她哭个不停,还打她……实在很吵!”

慕容羡笑起来,道:“我就是喜欢骗人,喜欢吵,你若不喜欢,也可以不骗他,不打他,只让他乖乖跟着你。只怕到时候,你又要嫌无聊。”

玄蜂忙道:“我不嫌无聊!”

飞锋又听慕容羡道:“那你便在一旁看着,不许插手,到时候,我总让你如愿就是了。”

玄蜂大声道:“好。”立刻又道,“我不要那样的!”

飞锋一开始不解其意,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玄蜂后半句话显然是指着十一所说。他听着这二人犹如窃贼分赃一般,当着自己的面讨论如何处置自己,心中压着怒气,只是不说话。

便听脚步声近。慕容羡不知哪里得了内功,走路自然可以无声无息,此时却故意出声,显然便是看他眼睛紧闭,就非要让他听到不可。

只听慕容羡走到近处,悠然道:“何子平。”

飞锋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就见慕容羡站在他身前三步处,脸上带着不屑的笑意,正看着他。不远处玄蜂已经走出巨石的阴影,睁大眼睛看着慕容羡,表情有些恼火,却又带着佩服,似是极为惊异他只用三个字便让飞锋睁开眼睛。

飞锋心中惊涛骇浪翻涌不止,警惕地看着慕容羡,不知要说什么。

慕容羡看他片刻,神色转厉,沉声道:“那日你和我师兄被沈夺捆在一起,推上血衣派,我还道你也被他捉住……我只有一把刀,只好先送师兄走,那时我想,可惜我不能再杀一个人,不然,我一定要杀了你……让

沈夺不能尝到报复之乐……”他低笑两声,又道,“江梧……主人来捉方子之,重新收管我血衣派时,我才知道,原来你竟和沈夺是一伙,我师兄,便是被你们一起害死……”

飞锋听到他说到方子之,微微一愣,心道,怎么江梧州当日派豵猗去伪装沈夺,他自己竟亲自去捉的方子之么?

慕容羡注目看着飞锋双眼,声音极为愤恨:“我为除沈夺,转投主人门下。我半路入门,为求主人信任,只好主动服食‘赤胆忠心’。”他沉默片刻,哼了一声,恨恨道,“我天生异质,百毒不侵,‘赤胆忠心’怎能对我起作用?但是为了复仇,少不得要将一身骨血换过。那方子之因为沈夺的缘故,对我存了杀心,他从蜀中唐门找来那个制毒高手唐郅,说是要助我改变体质,却暗中做了手脚,要图我性命,多亏我早有防备

,可仍然……”他惨然一笑,伸手要摸脸上伤疤,却又停住,“仍然变成这个样子,他日地下相逢,只怕师兄已经认不得我了……”

飞锋见他喋喋不休,都在讲自己的事情,心中焦急,想要问子平的事情,又不能开口,只得沉默以对。

慕容羡神色越来越冰冷:“灭门之仇,师兄之死,毁容之痛,还有换血之苦,你和沈夺,要一齐补偿!”他盯着飞锋,厉声道,“撕了他的衣服!”

坤部杀手齐应声是,一起出手,只是瞬间功夫,便听唰唰数声,飞锋身上已经不着寸缕。

慕容羡仍看着他,唇边挂上冷笑:“你自以为形迹掩藏得好,却忘了我血衣派的大夫李麟吧。他是沈夺眼线,却被沈夺逼令杀死朋友、自剜双目,对他暗自仇恨,我只是略施小计,便从他那里知道了许多消息。哼,你五年在我派中不动,何子平可是经常外出,有时候还要出远门,我顺藤摸瓜,竟然被我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他哈哈大笑,道,“真是没想到,名门正派的正人君子,竟然和沈夺卿卿我我,你还敢说我没出息

?”

飞锋心中震惊,他早便担心慕容羡狡诈,会从子平入手打探消息,不料他果真如此,表情不由得便有些变化。

慕容羡看他表情,笑容更是得意,道:“你和何子平在我面前生死相托,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最怕的是什么,我哪有不知道的?”

说罢冷冷笑了一声,又厉声道:“牵出来!”

便听一棵巨树后有人应了一声,一个坤部服色的杀手走了出来,他手中拽着一根绳子,走了几步,猛地一拉,从树后拽出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

这人手绑绳索,口塞麻核,身材瘦小,一开始被挡在那坤部杀手身后,走了几步,才露出真容。

只见他五十多岁,虽然穿着平常服色,光头上却有九点戒疤,慈眉善目,却满面伤痛之色,正是何子平的授业恩师,少林寺的名僧圆晦大师!

140、遭羞忍辱

飞锋之前虽然曾经担心慕容羡会推究出子平身份,但子平父母妻子皆无,师门乃是武学圣地,师父圆晦大师内功又十分高深,因此只是担心会被他窥破霜河君与沈夺结盟之事,再也料想不到这人如此胆大包天,

竟将圆晦大师一路劫掳至此地。这下始料未及,不由得心中骇然,大惊失色。

他表情变化,全被慕容羡收在眼中,此时微微一笑,道:“你果然认得他。”

飞锋这才知道他在诈自己,后悔已迟,便听慕容羡吃吃笑道:“我查出何子平跟着这老秃驴学过十几年功夫,还查出何子平是一只留着头发的小秃驴,自然知道他是在我血衣派中做那帮正人君子的眼线。可他跟你

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也来做眼线,我可把握不准。”笑声放大,道,“不过现在,我可有把握多了。”

飞锋愤怒无比,又担心圆晦大师情况,便向圆晦大师看去。这老者不知在树后听了多久,此时也看向飞锋,他口中被塞了麻核,无法出声,一双眼睛充满悲愤之意,飞锋竟不敢直视。

然而一低下头,便看到自己全身赤’裸的姿态。他性情从容坚定,此时慕容羡捉来的便是子平或者沈夺,他也不会因为袒露身体而稍稍露出狼狈之色,然而面前却是被自己杀死的好友何子平的师父,一位德隆望尊

的长者,这却令他忽地生出羞愧之情,只觉得无地自容。

他不敢直视圆晦大师,又不愿低头,便转眼去看慕容羡,咬牙切齿道:“你要报仇,便报仇,为什么要抓无关的人?”

慕容羡一直在盯着他,此时唇边笑意加深,道:“能让你如此难堪痛苦,怎么算是无关?”

说罢点点头,看着飞锋道:“难怪上次我只是轻轻逼迫你一下,你便做出一副求死之状,原来你也是这些榆木脑袋教出来的,这倒说得通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继续道,“这一次,你还要玩什么可杀不可辱的

把戏,跟这老秃驴同死么?”

此次形式不同,圆晦大师又不是子平,飞锋哪里敢要求和他老人家同死,但他还未说话,慕容羡又是狠狠一笑,扭头对圆晦大师道:“老秃驴,你徒弟当时就是像他这般吊在树上,被他亲手杀死。”

圆晦大师看也不看慕容羡一眼,一双眼睛直盯着飞锋,眼神中隐隐竟有不谅解的意思。

飞锋心中剧痛,低头开口道:“我……”声音发抖,无法成言。

慕容羡呵呵冷笑,向圆晦大师走近一步,低声道:“他说要和你徒弟同死,结果杀掉了他,自己却活到现在,你徒弟不是太亏了?老秃驴,你想不想为你那徒弟报仇?”

圆晦大师仍是不看他。慕容羡却不恼,声音竟放得又缓又柔:“这人可是个大大的伪君子,总要装得威风凛凛,我把他捆起来,你过去奸了他,让他从此见到你,就像耗子见了猫,怎么样?”说着啊了一声,笑道

,“秃驴们不近女色,说不定不知道这事怎么做,我用些药帮助你,你看好不好?”

圆晦大师受此侮辱,竟然面不改色,目光微微上抬,投向西方,只是不理。

飞锋已经浑身发抖,双腕被捆住,一双拳头已经捏得指节欲断,瞪着慕容羡道:“你到底……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慕容羡笑容不改,摇摇头道:“我只是替何子平伸张正义,哪里是要打探消息?”

飞锋想起他之前说十一的话,看着他咬了咬牙,极为屈辱地开口道:“你不曾打探,是我主动招认。”

慕容羡哈哈大笑,笑罢,才扭头去对玄蜂道:“你看他现在是不是乖多了?”

玄蜂站在一旁,对整个场面似乎有些似懂非懂,迟疑道:“是变得乖了些。……你还不把他给我么?”

慕容羡有些不屑道:“这人你早晚到手,何必急于一时?我帮你把他变乖,别说现在有正事,就算只是想看些乐子,你也不让么?”

玄蜂表情十分不甘愿,踌躇片刻才道:“那好,你快些。”

慕容羡随意点了点头,这才转头来看飞锋,冷笑道:“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不想答也不要紧,你对不起何子平,便让他的师父快活快活,就算是补偿他了。”

飞锋忍辱道:“我答你就是了。”

慕容羡笑了一笑,还未答话,玄蜂又忽地开口道:“你不要像对那个女人一样,故意问他不知道的事情。”

慕容羡眉头微微一皱,冷哼一声:“他若知道的,也趁机说不知道,耽误了主人的正事,你又怎么办?还不给我住口!”

玄蜂面上出现薄薄怒色,终于忍了下来,一言不发。

慕容羡看着飞锋,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倒是真有本领。”

他笑容眼神都极为下流,飞锋转开头不说话,就听慕容羡道:“你和沈夺私通,他如此地位,是在你下面被你上,还是上你?”

飞锋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慕容羡仍是悠然自得,道:“没什么意思,我就是喜欢听你在这老秃驴面前说些有趣的事。怎么,你不肯回答?那便是要让这老秃驴出马么?”

若非被胁迫,飞锋此时自然是要洒然一笑,大方承认。但圆晦大师在前,这些隐秘的私事又如何出口?他只得紧紧闭上眼睛,道:“……上我……”声音却是抖的。

“哦?”慕容羡倒是静了片刻,才得寸进尺,笑嘻嘻道,“被他上,快活么?”

要知忍辱比忍痛更加艰难,飞锋深深呼吸几次,才终于平稳了声音,低声道:“快活。”

只听慕容羡笑了几声,又道:“怎么,老秃驴你也好奇么?我便帮你问问,为什么这正道的君子,在沈夺胯下如此快活??”

飞锋咬牙不语,慕容羡追问道:“为什么?”

飞锋忍无可忍,睁开眼睛瞪视他,冷冷一笑,道:“我真心爱他,无论在上在下,自然是快活无比,胜过你和薛……”他一时愤怒,险些收不住口,到底还是将这会激怒慕容羡的话语咽下,冷声道,“这些房中床上

的事情,便是江梧州要你问的‘正事’?”

慕容羡却看着他,面如冰霜,神情莫测,半晌没有说话。终于哼了一声,道:“沈夺便像个耗子一般,满地打洞。你和他……这样快活,自然知道他的机关分布了?”

飞锋摇摇头,道:“我并不知道。”

慕容羡皱起眉头,冷笑一声,道:“这么着急回答‘正事’,却又不知道了?”又问,“他身边十三水卫,玄蜂杀死四个,强良和混沌弄伤两个,这里有一个,其他六个到哪里去了?”

飞锋又是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慕容羡神色有些难看,对坤部杀手道:“过来一个,给这老秃驴喂药!”

飞锋急道:“我确实不知。沈夺从不提这些事!”

慕容羡冷笑声声,道:“从不提?哼,你们倒真是郎情妾意!”还要说什么,又生生停住,顿了顿,道,“好,我便问一个你肯定知道的。”他走近一步,负手道,“几天前,这小母狗带了一个人进山,那人是谁?”

飞锋听他问到关键,心中翻腾不已,想道,我若实言相答,恐怕要破坏结盟大计,师父被救无望;若假意敷衍,编造出一个子虚乌有的人来,只怕瞒不过这狡诈的小人。他矛盾不定,便没有立刻开口作答。

慕容羡又走近一步,狞笑道:“你最好实话实说。这小母狗不堪我逗弄,早已招了,我现在问你,乃是我行事周密,要确认一番。若是你俩说的不一样,哼,我便从你二人中随便挑一个,像你和沈夺当初一般,去

和那老秃驴当众演一场好戏。”

飞锋见他这样说法,便知无法敷衍,他不知十一说了什么,此时只好实话实说,低声道:“那人便是燕……”

他话未说完,便听一声闷哼,竟是圆晦大师猛然挣扎起来,手肘击打到身后坤部杀手身上所致!

圆晦大师本来功力高深,此时不知因了什么,动作极为无力,一击之后,便被迅速制服,那杀手将他一推推到地上,伸脚狠狠踏住。

这下飞锋如何肯再开口,紧紧闭上嘴,不肯说话。

慕容羡哼了一声,走过去,抬手便重重扇了那杀手一掌。他此时内力颇深,一掌过去,声音极响,叱道:“这人身上钉了十七枚长针锁住功力,你都看不住?!”

那杀手极为惧怕,脚下踏着圆晦大师无法下跪,深深低着头,不敢出一言。

慕容羡怒意未消,猛然出手掐住这杀手的脖子,狠狠一拧,便听咔的一声,已将这杀手脖颈扭断。

飞锋周围杀手目睹这一场面,全都无动于衷。

慕容羡将手中软绵绵的尸体扔到一边,伸手便将圆晦大师提了起来,转身向飞锋走来,双眼含怒,口中冷笑,道:“看来老秃驴,也想尝尝你的滋味啊!”

飞锋心中之惶遽愤怒,简直是生平未有。他极力挣动,急道:“慕容羡!薛天尧有一件大秘密,若你让我痛快一死,我便告诉你!”

慕容羡怒色更浓,几步过来,伸手也掐住他的脖子,眯起眼看他,冷冷道:“我不听他的秘密,也绝不给你痛快!”狠狠一笑,“今日这里每个人,都要来试试你这沈夺的婊子!”说完便喝道,“给我架开他的腿!”

坤部杀手应声是,声音便如回答其他命令一般,恭敬而平稳。便有两人走过来,伸手去捉飞锋两边大腿。

慕容羡此时将圆晦大师向地上一掷,又指挥道:“你过来给这秃驴喂药。你,他药性起来之前,先去伺候着这婊子,今日便让你尝个鲜。”

此时飞锋双腿被人架开,姿态极为羞耻,眼见被慕容羡指名的人向他走来,知道眼见便是一场折辱。他见圆晦大师尽了最后力量,也不愿他说出萧绛身份,便知这老前辈风骨,果然与子平一般无二。

他既知前辈心愿,此时哪里还有犹豫,冷笑一声,牙齿便猛然向舌头咬去!

慕容羡早已料到,伸手一挥,便有一股锐气猛地冲击到飞锋穴道,飞锋顿觉口舌麻木,再不能动。

慕容羡本来离飞锋颇近,此时制止了他自杀之举,没有后顾之忧,便退了几步,为那被他指名的杀手让路,。

那杀手几步走了过来,伸手便探到飞锋腿根,飞锋恨这人犹如畜生,便连发情与交媾都要听从命令,但他口舌麻木,连怒骂也无法发出,怒目圆睁,瞪视那人。

远处玄蜂似是极为不安,眼睛盯着这边方向,表情十分矛盾。莫说有慕容羡命令,就因为他身上带毒,平时也是遵守江梧州戒令,不敢靠近葬堂杀手的,此时向前迈了一步,又退了回去,如是几次,眼见那杀手

动作越来越放肆,终于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

就在此时,空中忽然响起一个十分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极远处有人在吹了一声口哨,极远极轻微,低的只有玄蜂和慕容羡这样内力惊人的高手才能听到。

但这声音又极快,刚才还如远处的一声唿哨,瞬间便响如金折石裂,刺耳无比。

随着这声音极快的变大,一道光影猛然出现在众人之中。

这一线光芒堪堪避开飞锋的身体,从他肩头之上射来,带起的罡风竟将他皮肉都割开。

只一刹那,这光芒还带着飞锋肩头之血,倏然穿透慕容羡左边肩胛,然后继续向前,刺穿玄蜂大腿,势头不减,猛地钉在玄蜂身后巨石之下,力道之大,那巨石竟发出嗵的一声巨响,被震得瞬间崩裂,石屑飞溅

不休!

141、郎心如铁

这一攻击简直是天外飞来,速度极快。伴随着巨石崩裂之声,玄蜂和慕容羡都倒在地上。

玄蜂不能忍痛,之前自食其肉已经是痛苦不堪,这下被射穿大腿,更是发出连声惨叫,在地上蜷成一团。

慕容羡左肩伤重,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却毫无痛苦之色,一边迅速向一块巨石后躲去,一边厉声喝道:“带人,走!”

坤部杀手应声是,在飞锋身前那人伸手便要将他从树枝上解下,其他人早已身形闪动,直向圆晦大师和十一而去。

就听空中又响起唿哨之声,接着又是一声,光影闪处,便又是一声一声的惨呼。

解开飞锋的杀手眼睛紧张地盯着光影飞来的方向,一手环住飞锋肩背,将他挡在身前,慢慢后退。

飞锋双手反绑,头颈发麻,一双腿此时却是自由的。见这杀手对他不加防备,左腿猛然支地,右边膝盖突然抬起,重重攻击这人双腿之间。

杀手猝不及防,手臂微微松了一松,飞锋趁机向后猛撤,一个仰身便躺倒在地。

与此同时,一声巨大的呼啸倏然而至,将这杀手胸膛都刺穿!

飞锋吃力坐起身,回头看那救援过来的方向。

果然便是阿十。

他从远处的山林中一路腾挪而来,右边肩上背着箭筒,箭羽极长,看上去便像是一只巨大的翅膀。

飞锋知道他是个左右开弓的射手,因此背上本是两只箭筒,现在只剩一只,显然他在与异兽一役中伤的那只左手,再也无法控弦,只能握弓了。

阿十左手持弓,右手持箭,一边纵跃而来,一边引弓而射。他是射箭的高手,在不断的身形变换之中,双手都能保持极稳的状态。

他之前一击而中敌人中两名高手,此时再无顾忌,姿态从容,每一箭射来,都要结果一名杀手性命。随着他越来越近,林间杀手一个接一个死去,他们没有得到慕容羡的命令,竟不知要逃,躲又躲不开,终于一

败涂地。

慕容羡早已躲起,此时高声道:“玄蜂,带那秃驴,我们走!”

玄蜂从地上爬起,他之前手臂受伤,现在又废了一腿,身体摇晃,竟然还能一跃而起,如一只大鹰扑到空中。接着他身形在空中猛然转弯,竟躲开阿十一箭,一手成爪,却并不是向圆晦大师而去,而是向飞锋抓

来!

飞锋一惊,还来不及后撤,耳边已经听到远处几声唿哨连在一起,知道这下阿十箭射连珠,必要取玄蜂性命,不及多想,瞪着玄蜂大喝一声:“退!”

玄蜂闻言猛然向后倒飞出去,只听啸声震耳,几道乌金色的光影带着罡风从二人中间穿过,钉到不远山壁上,又是一阵碎石乱滚,尘土飞扬。

玄蜂知道这下不敌,不敢久留,脸上露出悲伤表情,看了飞锋一眼,闪身跃开,去到慕容羡身边。

慕容羡早做好准备,撕了身上衣料厚厚缠在手臂上。玄蜂捉住他手臂,将他提起,几个纵跃,便消失在莽莽树影之中。

飞锋顾不上感慨,就要从地上起身。此时阿十早已过来,落在他身边,从腰中摸出一把短匕,唰唰几声,便将他身上绳索断作几段,也不说话,急步向十一走去。

飞锋得了自由,也急步走向圆晦大师,走了两步,自己也觉得赤身裸体太不像话,从地上杀手身上迅速剥了件黑袍下来披着,又从这杀手手中拿过他的弯刀,才几步到了圆晦大师面前。

他跪在地上,先取了圆晦大师口中麻核,再用弯刀将他身上绳索斩断,才低下头去,低声道:“大师,弟子……”

话未说完,圆晦已经摇了摇头,道:“老衲并不是少侠的师长,少侠何必执弟子礼甚恭?”

飞锋听他声音虚弱,但这话说出,似乎是疏远冷淡之意,又似乎是慈蔼照拂之情,心头不觉一跳,抬头向圆晦大师看去。

圆晦大师面无表情,慢慢道:“老衲后背十七处穴位被这些歹人钉入锁功针,少侠能否帮老衲这个忙,将这些长针起出?”

飞锋忙道:“弟……在下自当尽力。”

说罢解下圆晦大师几件上衣,果然见他后背十七处大穴隐见银光。这锁功针是要锁在穴位之上,要被锁之人无法使出内力,因此针尾处都有个小小的圆帽,是防止针身随着血液游走到别处之意。这却方便了飞锋

动手,不多时,便已经将这十七根锁功针从圆晦大师背上起出。

此时阿十早已将十一从树上解下,度了许多内力进她体内,却始终不见十一醒转。他皱了皱眉头,将十一背在背上,对飞锋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去寻主人。”

飞锋还未答话,就听圆晦大师低低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少侠认了个主人么?”

飞锋回答道:“这位是燕子楼的水卫阿十,他口中的主人便是沈夺,他……并非是在下的主人。”

圆晦大师慢慢披上衣服,不理会跪在地上的飞锋,起身走了几步,来到阿十面前,忽然抬手向他拍去。

阿十吃了一惊,足尖一点,向后倒飞出去一丈远,才怒声道:“你这和尚怎么回事?!”

圆晦大师看着阿十,眉头微微皱起,低声自语道:“这射箭的手法倒眼熟,可是这内功路数……奇怪,奇怪……”

阿十也不管他口中到底说些什么,转头看着飞锋,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走?”

飞锋不能答他,跪在地上微微转过身体,向着圆晦大师方向,道:“大师……”

圆晦大师负手而立,慢慢道:“老衲并非少侠师长,少侠要去要留,不必向老衲请示。”说罢停了停,转过身看着飞锋道,“但是少侠若果真念及自己的师长故友,自会有正确决断。”

他声音平稳温和,毫无逼迫之意,飞锋抬眼看去,只见他一双眼睛湛然有神,似是慈悲,又似是审慎,正深深地看过来。

飞锋早在沈夺功力恢复、萧绛行为可疑之时便已决定离开此处,回到盟主治下。此时他既已知道萧绛身为霜河君心腹,竟存了破坏盟约之心,自然更是应该回复盟主与霜河君,请他们据此作出决断。但要开口时,心中忽地一凛,不知怎的,竟想起那日清晨的霞光之下,沈夺微微低头看他,双目黑白分明,神色似悲似喜的样子;再一恍神,眼前仿佛又出现他被毕方长指刺穿肩背,鲜血满身的样子。一时心乱如麻,无法

做声。

他这一迟疑,阿十便焦急起来,知道这人若在自己手上离开,主人那里必然不好交代,于是喝道:“主人待你不薄,你要想好了!”

他这一喝,飞锋才仿佛突然惊醒,心中已有决断,双目直视圆晦大师,道:“在下奉霜河君之命助沈夺恢复功力,如今任务完成,自当离去。只是在下现在内力全失,返回中原路途遥远,还要烦累大师了。”

圆晦大师听他说完,又仔细观察他表情,才露出微微的笑意,道:“既然少侠主意已定,老衲自不惜力。你我现下不妨到那歹人驻扎的山洞中勘察一番,便即启程?”

飞锋回答道:“此地危险,自当如此。只是在下还有些话要和这位朋友说一说,待我与他……话别之后,自当谨遵大师吩咐。”

圆晦大师看了阿十一眼,略一沉吟,道:“既如此,老衲便自行去洞中勘察。”说罢便起身向山洞中走去。

飞锋见他身影消失,才站起身来。一旁阿十早已过来,皱着眉头看他,冷冷道:“你真的要跟这和尚走?”

飞锋并不回答,低声问道:“你是沈夺派来找我们的么?他……他的伤怎么样了?”

阿十眉头皱得更紧,道:“主人果然受伤了么?”

飞锋微微一惊:“你竟不知道?”

阿十道:“主人待你如此着紧,你既然被捉来,我便猜主人一定是出了事。”他顿了顿,露出犹豫神色,终于还是认真解释道,“主人接到十一传书,知道江梧州派了厉害角色来,便命我先行出来寻找他们踪迹。江

梧州知道我们水卫的厉害之处,驻扎之所必定远离水源,但这里太大,我虽然熟悉地形,也还是来得晚了,并不干主人的事。”

飞锋微微一愣,不知他最后一句话所为何来,还不及发问,就见阿十神色变得有些忧虑,问道:“主人的伤严重么?”

飞锋张了几次口,终于说道:“我不知道。”见阿十表情更加恼怒,又低声道,“我那时昏过去了……但他如果有事,慕容羡也不必再打听他机关布置,我想,他应该没有大碍……”

阿十神色变了几变,最终冷冷道:“你要跟我说话,便是说这些么?”

飞锋看着他道:“我想请帮我带一句话,就说……”他明明已经做了决断,此时心中仍是又乱又痛,看着阿十忿然的表情,心中想道,我便这样走了,阿十尚且这样生气,他……一定还要恼火,是我不顾情分,又何必

让阿十带什么话给他,更让他恨我?

想到这里,竟然退了一步,数次张口,终于低哑地说道:“就说萧绛毕竟是我中原武林的使者,不可轻动。”

阿十闻言,更加愤怒,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中原武林,哼,中原武林……”这样重复两句,冷笑数声,也不和飞锋再说话,背负着十一转身离去,身影闪跃腾挪,很快便不见了。

142、慈蔼长者

飞锋看他远去,心中不知什么滋味,便好似一颗心有大半随着他向着那平谷而去一样。颇为茫然了一会儿,冷风一吹,才缓过神来。

这时才想到应该去山洞中,和圆晦大师一起搜查一遍。回过头时,却见圆晦大师手中捧着几个轻便的包裹,正沉默地看着他。见他回头,便道:“山洞中只有些寻常出门的物事,老衲还找到一些衣物,少侠不妨替

换上。”

他这“替换”二字,实在是委而婉之。飞锋走过去,从他手中恭敬地接了衣物,挑了几件合身的穿上,圆晦大师早已口中低诵佛号,将那几具坤部杀手的尸体翻动一番,除了武器,并未在他们身上找到什么私人物

品。

飞锋这时已将手中几个包裹打开,取了一些干粮酒水、罗盘火折之类放到一个包裹中,背到背上。抬头看时,见圆晦大师取了一名杀手的窄刀,对他道:“少侠手无寸铁,该有件兵器防身才是。天目兄颇有君子风

范,所教的弟子该是用剑的,可惜这些杀手并无一人用剑,只这把窄刀甚利,或可一用。”

飞锋忙走上前去,施弟子之礼躬下身去,双手去接圆晦大师手中窄刀。

圆晦大师却微微侧身,将窄刀交给他的同时,避开了他的礼数。

飞锋自己亲手杀死何子平,本就对圆晦大师充满愧悔之情,又在这长者面前被慕容羡逼问与沈夺的情事,他虽然行事坦然,不以对沈夺动情为耻,但这些私密之事被外人听来,确实太过不堪。此时见圆晦大师不

但没有口出恶言,还为自己寻找兵器,便知这人宅心仁厚,果然是大师风范,虽然对自己行礼有所避让,也实在是自己行止惹人侧目之故。

他这样想着,便觉坦然不少。当下便和圆晦大师辨明方向,一路向东南行去。

飞锋脚力虽健,却无内力;圆晦大师虽然内力已经恢复,但毕竟被锁功针锁了良久,仍有些虚弱。是以二人虽然一路尽力急行,连饮食都十分匆促,脚程却并不快。

飞锋跟在圆晦大师身旁,因了心中有愧的缘故,并不敢主动与他说话。圆晦大师也颇为寡言,除了用餐之时与飞锋说几句非说不可的话外,到了休息之时,便趺坐诵经,不但不去问飞锋沈夺的事,便连何子平的

事也不曾出一语问过。

飞锋虽然并不主动说话,但一路对圆晦大师的照顾却十分主动。他年少时照顾师父便知冷知热,行动又干脆利索,寻柴觅水,遮阳挡风,都是拿手的本领。此时面前是子平的师父,自然更加用心,简直是在目为

珠、在手为指,将圆晦大师照顾得十分妥帖。

这样到了第三天晚上,二人找到一处不大的山洞,飞锋在附近寻了一些藤条扎成一束,将山洞略微打扫一番,铺上些草叶藤枝,又从包裹中翻出驱除虫蚁的线香点燃,插在山洞一角,才向圆晦大师躬身行礼,准

备告退之后再去附近另找避风之所。

圆晦大师在他打扫之时便一直站在洞口看着他动作,此时微微叹一口气,温言道:“老衲与少侠非亲非故,少侠这样恭敬,实在令老衲颇为惶恐。”

飞锋还是行礼的姿势,听到他这样说,便跪在地上,双目看着地面,低声道:“在下与子平相识五年,生死相交,子平多次提到大师,思念甚切。如今……子平因在下而死,在下……在下……”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低

不可闻道,“在下只恨不能换回子平在大师面前尽孝。”说完这句话,深深伏下去,额头触着地面。

飞锋在何子平死后,每每思及此事,便痛彻心扉,但那之后遭逢不定,这种痛苦长久无人可诉,此时竟是自从亲手杀死何子平后第一次对他人提起此事,饶是他握拳忍耐,话音中仍是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圆晦大师许久没有说话,终于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扶住飞锋肩膀,想要将他扶起,不知想到什么,又收回手去,站直身体,慢慢道:“这事还是霜河君对老衲提起,但他来去匆匆,因而语焉不详,今日既然少侠提

起,便详细将这件事对老衲讲上一讲罢。”

飞锋当初在宋三伯处以蜡丸传书将这事告知霜河君,说得本就不甚详尽,霜河君转述给圆晦大师时,只怕又多做省略。这老者心中对徒弟之死不知有多少疑惑,竟然肯忍到飞锋主动开口才提问,足见极为内敛。

飞锋若要将这事说清,便不得不提自己的一段屈辱回忆,他此时面对子平最为敬爱的师父,哪里还敢有所隐瞒,当下伏在地上,将沈夺如何与慕容羡结怨,慕容羡如何陷他淫辱沈夺一事原原本本讲了。

他视线向下,只看到圆晦大师布满灰尘的布鞋鞋面。在听他讲到被慕容羡下药之时,圆晦大师忽地动了一下,啊了一声道:“原来那日慕容羡对你言语羞辱,说的是这件事。”

他本就语言温和,这句话说出来却更加缓和亲切,也不再称呼飞锋“少侠”,生疏之意大为减少。手也伸出来要将飞锋扶起,慢慢道:“既是如此,你对他说什么真心爱慕沈夺的话,也是恨他行事歹毒,故意让他生

气的了?”

他这样伸出手去扶飞锋肩膀,飞锋便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这老者一双眼睛中满含欣慰之色,慈爱地看过来。

飞锋心中大为震动,一时竟无法开口。当日圆晦大师亲耳听到他被慕容羡所迫,说出许多与沈夺的私密情事,但这几日同行,却既没有以正道的名义指责他,也没有凭借前辈的身份质问他,直到误以为他并未与

沈夺有什么私情,才终于感情流露,露出放心宽慰的神色。

这圆晦大师行事风格敦厚仁爱,与天目老人十分相似,飞锋看着圆晦大师双眼,仿佛正在面对着自己的师父。他明知自己说出的话,将会令这老人十分失望,使他眼中重新出现疏远神情,因此竟怔忡片刻,才低

声道:“那日在下回答慕容羡的话,并无虚假。我与沈夺后来……我对他确实心生爱慕。”

他说出这句话,不忍见圆晦大师眼中闪现失望,重新伏到地上。

圆晦大师果然放开扶着他肩膀的手,沉默片刻,才道:“少侠接着讲罢。”

飞锋听他又恢复了对自己的称呼,心中暗暗叹口气,便重新开口,将自己如何对沈夺抱愧,如何连累子平被慕容羡抓住,又是如何在以为穷途末路之时决定三人同死,巨细靡遗对圆晦大师讲了。最后沉声道:“在

下自知罪孽深重,任凭大师处置。”

圆晦大师又是微微沉默,才哑声道:“罪孽深重……不知少侠有什么罪孽?”

飞锋从何子平去世,自责之情一日不减,此时被问到在心中回转了千百次的问题,闭了闭眼睛,回答道:“在下……晚辈心性不坚,为了……便想放弃盟主交托的任务,此罪一;自以为是,被慕容羡轻易骗过,连累子平,此罪二;识人不清,情况不明便将子平……杀死,此罪三;子平因我而死,我却连他的骨殖都无法……无法找到,此罪四。”他说完,在大师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次道:“晚辈之罪今生已无法赎清,愿任

凭大师处置。”

圆晦大师却不回答,静静站了许久,脚步才慢慢移动,走到洞口附近一块青石处,慢慢坐下。他便是刚被起出锁功针,体力还有些虚弱时,步伐也不曾这样沉重。

此时夜色渐沉,飞锋抬头看时,只见星光之下,圆晦大师面上现出疲惫伤痛之色。

飞锋由师父养大,又五年不曾在师父膝前尽孝,最受不得的便是看到老人家如此伤心,自己心中的痛苦内疚之情愈加重了,当下便膝行而前,重新跪在圆晦大师面前,再次低声重复道:“晚辈愿凭大师处置。”

圆晦大师长长叹了口气,双目看着飞锋,却露出茫然神色,过了一会儿才慢慢低声道:“多说些他的事……我想知道……”

飞锋垂下头去,将这五年之中他所知的何子平的事情一一讲来。他们在血衣派中卧底,较大的发现并不多,生活其实十分枯燥。飞锋便将这几次子平传递较大消息的事情一件一件说出,圆晦大师一动不动,认真

听着。

二人一坐一跪,便似星空下的两尊塑像一般。圆晦大师不说话,飞锋不敢停止讲述,一直山中雾气起了又散了,星河渐落,东方熹微,飞锋双膝几乎失去知觉,声音都沙哑无比,圆晦大师仍不出声。

到此时,飞锋已经讲了何子平从血衣派传递的几次重要消息,讲了他与自己为数不多几次深谈时说的话,还讲了一些自己觉得很重要的事,已经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再讲,终于又想起一事,继续说道:“子平心怀慈悲,但在血衣派中,总要做一些欺压良善的恶事。他做那些事情从不迟疑,绝不露出半点破绽,但是回到屋中,总要不停洗手,有一次天气寒冷,他屋中的水结了一层冰,他也不去化开,用那些冰渣洗手,将手

都划伤……”

他刚讲到这里,忽然看到眼前地面上出现了一点濡湿的痕迹,接着又是一点。

飞锋大吃一惊,抬头看去,只见圆晦大师一手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流出落下。声音难掩悲痛,低声道:“他很好……他很好……”

他听到何子平面对慕容羡视死如归,或者多次智勇双全传递了消息之时,都不曾出声,现在听到他做了恶事便不停洗手,才出言赞誉,声音压抑,竟有自责和心疼之意。他年轻时便聪慧颖悟,到老年更被赞称佛

法高深,看淡名利生死,但此时的痛苦悲伤,与世间所有的父母师长却没有什么不同。

飞锋跪在原处,看着这性情坚韧的老人淌下的泪水,心中痛悔不胜。若有方法能使圆晦大师稍微安慰一些,不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只怕什么都肯答应。

143、正邪殊途

圆晦大师却止住声音,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努力压抑情感。片刻才低声道:“现下什么时候了?”

飞锋道:“已经早晨了。”

圆晦大师点点头,左手还掩在面上,道:“老衲有些饥饿,少侠能否出外看看,寻些山桃素果来?”

他二人从慕容羡山洞中带出的干粮还有不少,且这里十分寒冷,山上多生松柏,哪里会有什么果子?飞锋听圆晦大师这样说,便知他不愿在小辈面前再有失态之举,有心独处片刻。于是应了声是,便站起身来。

他跪了一夜,这样一站,双腿从膝盖向下犹如针扎一般,站了几次才站起来,又硬咬着牙,方才站稳,慢慢举步,向洞外走去。

他知道自己双腿麻木,乃是因为血流不畅,只有多多活动才能缓解,又知道圆晦大师此时不喜打扰,便不敢在近处逗留,慢慢向远处树林走去。

他走了许久,才走出树林,寻了一块树下的大石坐下。此时他双腿的麻木已经渐渐消失,却显出些疼痛,检查两膝,才发现因为跪了一夜之故,膝盖处有些红肿。

飞锋也顾不上揉捏膝盖,向后靠在树干上,轻轻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他一夜未眠,此时身体疲惫,却毫无休息之意。心中想到死去的子平,便是无边的愧悔。

他正思来想去,忽然便觉有风声靠近,他想到慕容羡和玄蜂,不由大惊,还未睁眼,右手已经抽出腰间窄刀,猛然向风声来处劈出!

只听锵然之声一响,窄刀被人格住。

此时飞锋已经睁开双眼,左手也早已蓄势,就要一拳冲出,在看清来人后,又生生停在半空。

便见沈夺站在他面前两步处,左手负在身后。刚才那格住他窄刀,还发出金属之声的,竟是他右手带起的罡气。

沈夺表情冷凝,凤眸之中全是凌厉之色,见飞锋睁眼,右手虚空一抓,便凭空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起。

他力道拿捏得正好,但飞锋被他这样一拽而起,双膝疼痛,便踉跄了一下,险些便要栽倒。

沈夺眉头微皱,一步跨过来,伸手便扶在他腰间,声音还带着怒气,却已经有了关心之意,问道:“腿怎么了?”

飞锋道:“沈夺……”他说了一夜话,嗓音早已沙哑不堪,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沈夺打断,又问道:“声音怎么了?”

他还没有回答,沈夺神情竟缓和下来,将他轻轻一推,推靠在树上,身体压覆过来,看着他双眼,慢慢道:“我就知道阿十说话不清不楚,是那老秃驴抓住你,你才要跟他走的?”又问,“他伤了你的腿?”

他问到这一句,显然是有些担心,但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却微微翘起。

此时晨光一如那日,沈夺一双凤眸微光闪动,深深看过来,似是十分欣喜,又竟似带着些怜惜之意。飞锋不忍再看,微微侧开眼神,低声道:“你想错了。我并非……”

他话未说完,沈夺一手早已扶住他后颈,吻了过来。

飞锋本想躲开,刚露出一点推拒的意思,沈夺便已觉察到,扶住他后颈的手更加用力,亲吻变得凶猛起来。

飞锋睁着眼睛,便看到沈夺紧闭双目,长睫近在眼前。在这样激烈的亲吻中,这人眉心却是紧紧皱着的。

飞锋心中一恸,伸手便将他搂住,推拒之心早已消了。

二人唇舌纠缠,良久方休,沈夺呼吸有些不稳,右手从他颈后滑下,紧紧抓住他手腕,面上还带着温柔之色,盯着他道:“我带你回去。”

飞锋直视他双目,摇了摇头。

沈夺似是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回应,又似是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回应,温柔之色不改,抓着他手腕的手却加大了力度,沉声重复一遍:“我带你回去。”

飞锋仍是摇头。

沈夺手上力道更大,几乎要将他手腕握断,眼中面上又渐渐出现一层冰寒之意,盯了飞锋片刻,切齿道:“说清楚。”

飞锋眼看他神色改变,心中极为难受,慢慢道:“沈夺,我对你说的话,你要耐心听完。”

沈夺狠狠瞪着他,冷声道:“好。”

飞锋看他眉心仍然紧皱,不由自主就想伸手去抚平,手刚伸出,又克制住,沉声道:“二十二年前,江梧州杀死程惟恕,成为葬堂新主,率领部众在中原武林大开杀戒以扬威,我的父母便是那时死在葬堂杀手手中

。”

沈夺哼了一声,神色不豫,因了飞锋事先要他耐心,他竟不发一语。飞锋看着他缓缓道:“我要为父母报仇,自然要杀江梧州。但是聚敛暴徒,横行天下,为了一己私欲,使得无数无辜的人为之丧生的,又何止江

梧州一人?”

沈夺听到最后,不豫之色简直要变做愤怒,挥手便将飞锋手腕甩开,咬牙瞪着他,只是不说话。

飞锋被他握住手时,只觉得手腕处如被火烧,十分不适,此时被他甩开,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隐隐仍是感到失落,声音也低了些,道:“沈夺,那天在山谷中,你以为我必死无疑,答应我的那些话,算不算数?

沈夺神色冷凝,许久才慢慢道:“我答应了你,便会尽力去做。但我非要统领三教不可,怎么可能不杀一人?”

飞锋苦笑一声,无法再看他,转开脸去看着远方山麓,低声道:“你与霜河君商定盟约,才使得我能与你,与你一起。但你既然矢志统领魔教,你我早晚便要分道扬镳,既如此,又何必留恋一时?”

他既已移开目光,便看不到沈夺沈夺表情,只听到沈夺呼吸越来越急促,似是极为愤怒。

过了片刻,便听沈夺开口道:“你说完了?”声音低促,犹有怒意。

飞锋低声说:“说完了。”

便听沈夺冷笑一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手上使力,将他重重掼到地上。

他二人刚才纠缠之时,飞锋手中的窄刀早已掉在地上,此时沈夺凭空一抓,便将这把刀抓在手里,向前一伸,便指到飞锋咽喉处。

飞锋躺在地上,向上看着沈夺,只见他神色极为难看,狠声道:“阿十所说全是对的,那老秃驴并未胁迫你,你是自己要走?”

飞锋看着他双眼,道:“是。”

沈夺怒极,竟然低低笑了几声,又慢慢止住,看着飞锋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喜欢我?”

他表情从暴怒到冷笑,但一双眼睛之中深不见底,毫无情绪,飞锋看在眼中,心如刀割,低声道:“我是喜欢你。”

沈夺手腕向前一送,刀尖几乎刺入飞锋咽喉。飞锋只觉得沈夺的杀意渐渐起来,一股寒气已经将自己笼罩,然而他心中伤悲,竟然不起惧怕之意。

沈夺眼神微微向下移,盯着刀尖微微陷入飞锋皮肤之处,声音极冷,道:“江梧州杀不了沈书香,沈书香也杀不了江梧州,结果反受其害,活得十分悲惨,我绝不能像他们一般!”

他言语决绝,似是终于下定决心,然而那刀尖停在飞锋咽喉处,竟是再不能向前一分。

飞锋此时心中之痛楚,简直恨不得沈夺真的一刀刺穿自己的咽喉。他抬头看着沈夺,沈夺一双凤眸也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眼神爱恨交织,全都沉默不语。沈夺的手便开始微微发抖。

飞锋终于忍不住,闭了眼睛,刚要开口说话,忽然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住手!”

竟是圆晦大师。

圆晦大师因了飞锋讲述往事的缘故,回忆起弟子音容,情绪起伏,因此想要独处。飞锋走后他才猛然省起这后生小辈武功全失,而慕容羡等人对他又极为痛恨,此时让他独自在外行走实在太过危险,因此收敛心

情,出来寻找。不料正撞到飞锋被人用窄刀指着咽喉,眼见便要命丧此人之手。因此连忙先大喝一声,飞身而起,一掌前引,向这袭击者拍来。

沈夺眼角看到来人身影,重重哼了一声。

他被飞锋激怒,却最终无法下手杀他,心中本就积着一股火气,此时见有人攻来,一腔暴怒之情全都迁到此人身上,窄刀向地上一掷,右手成掌,去迎来者的攻势。

他这一掌,凝聚了全身大半内力,若和他对上,只怕立时就要被震死!

圆晦大师已经扑了过来,人在半空,便已经觉察到对手真气强大无比,凌厉的罡风简直要让人窒息。但若是后退,只怕后生小辈马上就要被他杀死,因此圆晦大师咬紧牙关,竟不退缩,全身内力灌注掌上,要与

这人拼个你死我活!

他存了两败俱伤的心思,以为至少能和沈夺打个平手,但飞锋是亲眼见过沈夺出手时的威风之状的,因此完全明白圆晦大师此举简直与送死无异。眼见这慈蔼长者就要毙命于沈夺掌下,心中无比惊骇,大叫道:

“沈夺!”

他声音极为惊慌,又带着恳求之意,沈夺盛怒之下听到他的喊声,竟然生生收住攻击的内力!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敛住攻击之势,圆晦大师却毫不知情,全力攻来,一掌重重拍在他胸口,与他护体真气相撞击,竟发出砰然一声!

沈夺虽然收回内力,护体真气仍十分强大,受到攻击反弹出去,竟将圆晦大师震得向后退了快有一丈。沈夺自己也倒退两步,唇角流下一线鲜血。

144、空自知心

他神功既成,世间少有人敌,圆晦大师虽然算得上正宗法门的大家,在他眼中也绝非敌手,之所以受伤,大半还是因为内力收敛太剧,冲击自身之故。是以他虽然唇角带血,看着吓人,其实并无大碍;而圆晦大

师倒退回去便站稳身体,看似游刃有余,实则被他的内力震得全身发麻,竟不能再立刻出手。

飞锋若是稍微细想,便能想明白此事,但他看到沈夺唇边鲜血,哪里还顾得上思考,又叫了一声“沈夺”,手在地上一撑,便要起身到他身边。

沈夺看到他动作,脸上怒色消了一些,眉头仍是皱着,道:“我总是要杀人,但你要谁活,我便不杀他。”双目直视飞锋,又问,“这样你肯不肯跟我回去?”

飞锋看他神色,似是觉得自己做出了极大让步,心中不知该悲该喜,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本已站起,向沈夺走了一步,此时又站住,极为复杂地看着沈夺,低声道:“沈夺,我早便说过,你我道不同……”

话未说完,便被沈夺一声冷笑打断,衣领也被他一把抓住。

沈夺将飞锋拽到眼前,盯着他双眼,冷声道:“你早便这样想,还招惹我?招惹我,又不肯跟我,算什么?!”

飞锋对沈夺动情甚早,初时也多方压抑,到后来二人相处既久,再难遮掩,情难自禁,竟然纠缠至今。不料这番痴缠从沈夺口中说来,竟全是指斥之意,飞锋无从辩白,哑口无言。

沈夺见他闭口不语的样子,怒气更重,手上蓄力,便要将他狠狠推出去。

这时,便听旁边传来一声极为洪亮的佛号:“阿弥陀佛!”

原来圆晦大师被沈夺内力震开,知道单凭武力无法胜过此人,于是站稳身形,调整内息,眼见沈夺怒气一生,杀意又起,连忙丹田真气外涌,施展出少林的绝技“佛门狮子吼”来。

这狮子吼乃是佛门的正宗功夫,因此并无杀戮之气,意在直指人心。需得内功修为高深、心性坚定纯正之人才能将他的威力发挥出来。

此时圆晦大师一声佛号,声震林樾,飞锋猛然听闻,心中悚惕,头脑顿时清明,眼睛看着沈夺,沉声道:“阻你统领魔教,陪你统领魔教,这两件事,我只能做一件。称霸武林,与我相伴,这两件事,你也只能做

一件。沈夺,我永不会陪你杀人,你……你若不肯与我相伴,今日今时,便在这里指天立誓,永从此绝,各奔前途吧。”

沈夺眼中全是怒火,唇边却是冷笑,那一线血丝衬着他姿容,令人不敢逼视。便听他冷笑几声,重复道:“永从此绝……你要与我绝交么?”猛地将他一推,推倒在地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道,“燕子楼沈夺在此立誓

,一年之内,要这三教部众、中原武林都在我掌控之中。到那时,我天下也要,你也要!”伸手向圆晦大师方向一抓,携着风声将他抓到眼前,狠声道,“老秃驴,你来做见证!”

圆晦大师被他这样抓到眼前,身形十分狼狈,面上却十分镇定,低颂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沈施主,你既与霜河君订下盟约,现在这样立誓,是要背约反目么?”

沈夺听他这样说,才仔细向他看了一眼,哼了一声道:“你既知道,只怕还有些江湖名宿也都知道了?”

圆晦大师再次念诵佛号,道:“惭愧惭愧,不过是我们几个老头子知情罢了。”

沈夺冷笑一声,道:“倒是难为你披了一身驴皮。”手一松,将圆晦大师推开几步,“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但你这样问,可见也不是很多。有话便去问那姓秦的,我不答。”

又一指飞锋,道:“你只记住,他日这人少了一根指头,我便要你中原武林血偿。”

说罢,也不看飞锋,拂袖而去。

他动作从容,看着缓慢,实则极快,只一眨眼功夫,便消失在无边树影之上。

飞锋到他身影消失,才从地上爬起,走到圆晦大师身边,关心地问道:“大师……”

圆晦大师微微低头,眉头皱着,不知在想什么。听他出声,便对他摇了摇手,打断他道:“不妨事。”

说罢仍是皱着眉头,注目在飞锋面上看了一番,低低叹了口气,开口问道:“这沈夺目无礼法,出言不逊,对你的这番纠缠不清,竟还要我亲自见证。你……可知他的用意么?”

飞锋一怔,拱手施礼道:“请大师示下。”

圆晦大师却不直接回答,看着飞锋道:“老衲之前被江梧州手下歹人一路挟持到了此地。他们如何半路捉了沈夺手下那位女施主,如何商定计策去捉你,捉你回来之后又是如何商量拷问你,我都亲见亲闻。那日他

们捉你回来之后,那姓慕容的恶贼曾说起,”他微微皱起眉头,慢慢道,“说他和江梧州手下异兽玄蜂将你并力捉来之时,沈夺身受重伤,却仍是竭力追赶不休。”

飞锋想起适才沈夺左手一直负在身后,显然便是被毕方所伤,尚未痊愈。他心中虽有所感,并不敢在这长者面前有所表现,只低头不语。

圆晦大师继续道:“那异兽玄蜂极擅轻功,沈夺就是不曾受伤,只怕也追赶不上。他却不但追之不舍,还向慕容恶贼出言,要他放过你。”说罢看着飞锋,道,“我看他行事虽然乖张,却自有深沉心机,做出这等毫

无必要的深情之举,用意为何,你猜得到么?”

飞锋已知他的意思,抬眼看他,沉声道:“大师请讲。”

圆晦大师面容忧虑,道:“他在慕容恶贼和我面前做出这样的举动,便是要让正邪双方都知道:他对你情深一往。以江梧州和我中原武林对他忌惮之深,怎会放过他任何破绽?只怕你将来……要有无穷祸患。”说罢

长长叹气,道,“他若果真为你着想,又怎会这样将你暴露?你须看得明白,好自为之。”

飞锋沉默片刻,低身跪在圆晦大师面前,恭敬道:“晚辈辜负子平,行止又多违背正道规矩,大师却不计前嫌,赤诚相待,语重心长,晚辈铭感五内!”

说罢躬身,额头触地,来感谢长者厚爱。圆晦大师连忙伸手去扶,却听他又道:“但是沈夺用意,却并非如此。”

圆晦大师一怔,便见飞锋直起上身,一双眼睛极为清澈地看过来,沉声道:“大师,晚辈得罪过慕容羡,因了助沈夺恢复功力之故,也已经是江梧州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回到中原武林,我爱慕他……沈夺之事,只怕也不能得到盟主与白道同仁轻易谅解。因此不用沈夺再做什么,我已经有无穷祸患在身,若是江梧州发怒,只怕我性命都要不保。”他眼神十分坚定,此时竟隐隐有些骄傲的色彩,道,“沈夺曾说,江梧州捉

走我师父,便是为了对付他的机关术,只要他一日不死,我师父便有价值。如今他做出这番姿态,令正邪双方都知他对我十分着紧,难道不是因为同样道理么?”

圆晦大师万料不到他说出这番话,一时惊诧莫名,瞪视飞锋,想要问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飞锋微低头,道:“大师,晚辈与沈夺诀裂,并非因为他待我不好,乃是因为他决意为恶,执迷不悟之故。请大师……放心!”

他语音坚定清晰,但是身体却在微不可察地颤抖。圆晦大师久久瞪视飞锋,面上一时露出无奈之色,一时又现出些许苦恼,最后全都化作一片怜悯,长长叹息一声,竟无话可说。

145、孤雁归群

圆晦大师既然无碍,飞锋双腿也已恢复知觉,二人便慢慢回到山洞之中,稍事休整,便即出发。

这次上路,与之前又有不同。圆晦大师赶路之时忽然便颇有些着急,加上功力已经恢复大半,频频施展轻功,飞锋失了内力,脚程自然要慢得多,少不得便要被他捉起衣领,拎着腾跃不休。

飞锋心志坚定,与沈夺分别之后,纵使心中有眷恋之意,也从未示之人前。圆晦大师却似乎一夕之间失去了从容镇定之态:他仍是生疏寡言,既不对飞锋说一些佛家的义理,也不向他询问别的事情,然而面上却

常常显出忧虑之色,心事重重,竟已到了不在飞锋面前掩饰的地步。

飞锋心中生疑,始终不敢开口去问。二人这样一路行来,很快便是七八天过去,山势仍然连绵不尽,但谷中渐多鸟兽踪迹,偶尔还能看到猎户设下的兽夹,可见人烟已近。但是越近人烟,圆晦大师面上忧色越深

这日二人在一座山神庙中歇脚,生了火,飞锋便从供桌上取了罐子,出去找了水源洗净,接了一罐水来。

他走入庙中,见圆晦大师坐在火旁,微微垂头沉思。便不去惊扰他,将水罐放在火上,又取了些干粮穿在树枝上,在火上烤热。

他那日被玄蜂掳走,却也机缘巧合被他所救,丹田之中的真气安稳下来。他虽然不能调用他人的真气,但得了这真气之后,较之以前竟不怕冷,到了温暖之处,反而感到真气微动。

此时他在火边待了不久,便微微有些不适,于是将干粮煨在水罐旁边,自己向后退了一退。

他一边退,一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圆晦大师一眼,不料圆晦大师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来,正仔细看他。

飞锋见他盯着自己,眉头微皱的样子,忙拱手道:“大师有何吩咐?”

圆晦大师沉默片刻,沉声道:“老衲听秦凤歌说过,你的功夫已经被沈夺废了,是么?”

秦凤歌自然便是霜河君的名字,但他自从得了盟主赐剑,便以霜河自称,江湖中人出于敬重,也很少叫他本名;便连圆晦大师这样的江湖耆老,也多跟从众人,以“君”呼之。这次竟忽然改变叫法,直呼其名,令

飞锋颇为诧异,抬头看了圆晦大师一眼,才回答道:“是。”

圆晦大师低叹一声,道:“可否伸出手来,容老衲一观?”

飞锋起身向前,蹲跪在圆晦大师身前,双手平伸。火光之下,只见他两手手心各有一个疤痕。

圆晦大师仍是微微皱眉,伸手托住他的手掌细细观看,又将他手掌翻过来看了一会儿,慢慢道:“你劳宫穴受了这样的伤,现在虽然长好,再走少阳一脉的内功路子,只怕极难。”

飞锋垂目道:“晚辈明白。”顿了顿,又道,“晚辈曾服食燕骨兰浆,体质已有所改变,正宗内力的路子,再不能走了。”

圆晦大师放开他手掌,慢慢道:“走阴寒的路子,未必便不正宗了。”

飞锋曾听阿四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只以为他巧言狡辩,不料圆晦大师竟也是一样说法,不由抬头注目去看他。

圆晦大师见他目露期待之色,便微微一笑,道:“少林寺藏经阁中,便有达摩祖师留下的两部经书。一曰易筋,一曰洗髓。其中《洗髓经》便是天下至寒的心法,若你肯潜心面壁,老衲便替你求得这部经书,助你

修习,你看如何?”

飞锋听他此言,惊讶胜过欣喜,看着圆晦大师,道:“这样重要的心法,晚辈自然求之不得。但……”

圆晦大师对他摆摆手,道:“修习这一心法,资质上佳之人也要花费至少十年光阴,若你吃得苦头,回到中原后,便和老衲同去少林,如何?”

飞锋一愣,回答道:“大师,中原武林正是危急存亡之时,晚辈怎能独善其身?”

圆晦大师眉头皱得更紧,许久不发一语。飞锋一直静静等待,直到水罐边的干粮已经煨热,发出阵阵香气,才忍耐不住,出言问道:“大师忽然要晚辈躲避,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圆晦大师仍是摇头不语,飞锋问不出端的,也只好作罢。

等到用饭之时,两人都没有胃口,匆匆吃了几口干粮,喝了些水,便各自休息了。

圆晦大师在火旁趺坐,双手合什,双目紧闭,但是他似乎忧心忡忡,脸上便再没有安详之色。

飞锋背火躺在地上,心中翻覆不停,想的全是圆晦大师和霜河君的行止,思绪之乱,竟顾不上再去想沈夺。

这样想了一夜,直到天亮才模模糊糊有些睡意,刚要沉入梦乡,便听到庙门口传来动静。

先是门声,接着是有人跑开,隐隐传来惊喜的声音道:“他们在这里!”

飞锋猛地睁开眼睛,还不及摆出防备的姿势,已经被圆晦大师轻轻按在肩上,低声道:“不是敌人。”

话音未落,便听庙门外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接近,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在门外道:

“武林盟主门下秦霜河,拜见圆晦大师。”

圆晦大师虽是武林中的老前辈,但要论影响力,却未必比霜河君更大。但霜河君便是在这荒山的破庙中,也做足礼数,极为恭敬。说完拜见之语,并不上前推门,在庙外安静等待。

飞锋只觉得圆晦大师在自己肩上一提,自己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接着便听到耳边传来极轻的声音道:“你跟着我。”竟是圆晦大师用“传音入密”之法对他说话。

飞锋心中微惊,不知这样普通的一句话,何以竟要避人。就见圆晦大师已经走向庙门,一边说着“老衲被掳,竟劳霜河君亲至,实在惭愧”,一边伸手一推,便将庙门推开。

庙外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大多风尘仆仆,面带风霜之色,只有霜河君站在最前,白衣一尘不染,神色从容。

他见圆晦大师出现,又向前走了一步,行礼道:“大师陷于敌手之后,盟主担忧非常,手下亲信悉数出动,来寻大师。想是大师慈悲为怀,因此佛祖庇佑,令大师自行脱困。盟主得知,一定十分高兴。”

他这番话十分讲究,句句不离盟主,尽显敬重谦逊之意;对圆晦大师表示恭维的话也颇有分寸。圆晦大师听了,果然点了点头,道:“正是,还要劳烦霜河君设法迅速传递消息给盟主,以免因老衲之事,令众人担

忧。”

霜河君应了,又行礼要说话之时,圆晦大师打断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及早上路,有话便在路上说罢。”

霜河君闻言,神色丝毫不改,但是双眼却越过圆晦大师肩膀,向飞锋注目看了看。

他眉飞唇薄,神色中自带有冷淡之意,这样一看,竟使得飞锋觉得一股凉意随着他的目光漫过来。

霜河君看了看他,才又对圆晦大师道:“大师说得极是。我等护送大师,这便出发。”

圆晦大师急于出发,竟连早饭都不用,便与霜河君一行人等一起向山下走去。

飞锋记得大师传音入密那句话,寸步不离跟在大师身后,但霜河君等人都神色肃然,忙于赶路,并没有什么人与他说话。

飞锋仔细去看这几人装束,见一人身穿华山派服色,一人双手套着峨眉刺,显然是华山派和峨眉派的弟子;还有一人褐袍竹冠,应该是昆仑派的传人,但是腰间却并没有系着昆仑派的暗红色腰带,而是外罩白色

短衫,扎着麻绳,竟是在服丧的模样;其他几人服色较杂,也没有什么可供辨认的配饰,但看他们走路如风,想来也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中原武林门派十分分散,像这样几个门派的子弟混在一起的情况,确实是颇为罕见。飞锋不由抬眼去看霜河君背影,心中想道,白道武林这样团结一致对付江梧州,固然是好事,但是各门派的精英聚集在一起,

全都要听霜河君号令,却不知是福是祸了。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觉得似有一道异样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转眼去寻时,见那华山派弟子身旁一人,肤色黝黑,长手长脚,正面无表情向他看来。

飞锋见他有些眼熟,微微一怔,立刻想起,那日在宋三伯宅院之中,他是见过这个人的。

他早知沈夺与霜河君互派使者,萧绛去了沈夺处,沈夺自然也派了水卫在霜河君这里,但是没想到霜河君竟将水卫安排在中原武林的弟子之中,便连出来追踪慕容羡,也要带在身边。

他还在吃惊,那水卫已经不动声色转开头去,跟随众人继续前行了。

不多时,几人已经来到山下,便有两个人走开去,从草丛树影中牵出几匹马来。

霜河君来到圆晦大师身边,行礼道:“这是在下几人到北地后购得的几匹马,脚力虽劣,若不穿林寻穴,倒比徒步快些。大师若不嫌弃,便挑一匹代步如何?”

圆晦大师执礼相谢,霜河君道:“大师不必客气。只是人多马少,还要委屈这位兄弟与我同骑了。”

他说“这位兄弟”,自然是指飞锋,但说这话之时,却一眼也不瞧他,只是注目等待圆晦大师的答案。

圆晦大师微微一笑,道:“老衲脱困之后,多亏他一路照拂。现在老衲仍有些体弱,麻烦他人不便,不如还让他与老衲同骑吧。”

霜河君面色不曾稍改,点点头道:“就按大师所言。”

当下便亲自为圆晦大师选了一匹最为健壮的马,让他与飞锋同骑,自己则挑了稍显劣弱的一匹。

其余众人也各自选了马,只有一个穿蓝色服饰的男子向霜河君行礼,道:“我先去探路。”

待霜河君点头之后,这蓝衣男子足尖一点,拔地而飞,犹如一只穿云的鹞鹰,直向前路而去。

飞锋看他身法,竟像是武当派的“八步赶蝉”,这蓝衣男子身法极精,想来也是武当派中的高手。武当派与少林相若,地位更在一般的名门大派之上,这样门派中的青年翘楚,此时在霜河君面前竟也是臣服之态,

令飞锋思之心惊,不由想起沈夺当初所说“他倒是大手笔”这句话,于是看了霜河君一眼。

霜河君面容冷淡,并未看他,待众人都上了马,才压着声音命令道:“出发!”

便听蹄声橐橐,众人都开始驱马前行,又爬上一座山。此地山路较为迂回,马速稍慢,众人距离较近,只有霜河君和众人拉开距离,亲自殿后。

走了一会儿,众人来到山峰高处,远远望见平原炊烟,面上严肃神色才渐渐放松。那手上套着峨眉刺的瘦削男子拉住马缰,一边远望,一边笑道:“‘丛云万木,山势嵂矹’,真是令人心旷神怡,胜过刚才紧张之下

,我‘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飞锋听他说的酸腐,心里叹气,想道,以前听说川蜀是人文荟萃之地,便是武人也多才子,今日一见这峨眉派高手,才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这样想着,便听那些人中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直接笑道:“章大哥又掉书袋,这里天寒地冻,出什么汗?我看是‘战战栗栗,尿不敢出’才对。”

他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笑出声来,便连那身穿丧服的昆仑弟子和面如沉水的水卫也都弯起唇角。这些人除了那少年,都是三十上下,大多面带豪壮之色,但却似乎极为敬畏霜河君,眼睛向后看了看,笑也不敢

大声。

那峨眉弟子见众人都看着他低笑,不由有些窘迫,他距离圆晦大师和飞锋颇近,便转化话题道:“在下峨眉派章文卿,方才赶路匆促,不及问兄弟姓名表字,所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因此失礼之处,

万望海涵。”

飞锋听得一笑,他许久不曾与正道同仁说话,此时见到中原武林高手聚集,犹如孤雁归群,心中好似朗月高悬,驱散阴云,因此并不在乎这人说话啰嗦,温声答道:“在下……”远远看了霜河君一眼,道,“在下飞

锋。”

他遵守盟主命令,化名在血衣派潜身五年,如今能否用回原来的身份名字,自然也要听盟主指示,因此不敢报上真名。

那峨眉弟子还未说什么,少年模样的人已经策马靠近他,道:“这名字真奇怪,你是哪个门派的?师承是哪位前辈?”

飞锋还未回答,便见霜河君人还远远落在后面,声音却清晰传来,道:“前路尚远,专心赶路。”

众人立刻恢复了严肃表情,加快赶路。而那少年不但马上收了好奇神色,还面孔低垂,咬唇不语,看上去竟是十分惭愧懊悔。

146、倚小卖小

众人一路翻山越岭,到了傍晚时分,终于离了群山,进入平原。

这里地处偏远,苍莽大地之上只有一条路,狭窄坑洼,只能容一人一骑通过,可看那路旁石刻,竟然还是官道。

正道的骑手们为了寻找圆晦大师奔波多日,但因意志坚定,丝毫不露疲色。但是这几匹马并非良驹,此时已经露出疲乏之态,勉强又赶了半个时辰路,四蹄无力,口角都已经冒出白沫。

众人恍若未觉,仍是打马前行,直到霜河君施展千里传音道“下马休息,明早出发”,才勒马止步,在附近寻了一处近水避风之所,饮马生火。

飞锋扶圆晦大师下马,与众人一起用了干粮,围着火堆休息。众人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因为霜河君在场,竟然再无一人出言交谈。用过干粮,先前那武当弟子也回来了,霜河君简单安排了夜晚值守的次序,几

人毫无异议,除了值守之人,全都在火堆旁和衣而卧。

圆晦大师本就寡言,见状也趺坐在旁,双目微闭,不知是醒是睡。霜河君比他还要沉得住气,既不过来找圆晦大师谈话,也不看飞锋一眼,拿着霜河剑起身离开,不知去做什么。

飞锋与众人挤在一起,旁边又点了火,尽管如此,坚硬的地面仿佛还有丝丝寒气冒出般,令他觉得十分寒冷。但他丹田之中多了玄蜂内力,竟不怕冷,慢慢睡去。

睡到半夜,忽然惊醒,抬眼看时,便见火光之下、鼾声之中,众人尽皆酣睡,那华山派弟子坐在火旁一块石头上,想是轮到他值夜,但他疲惫太过,躬身而坐,一栽一栽地正在打盹。

飞锋看他实在困倦,便想走过去替他。刚坐起身,就看到不远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竟是霜河君抱剑而立,在为众人值守。

霜河君看飞锋坐起,便向篝火走近几步,皱眉看他一眼,示意他继续休息。待到飞锋重新躺下,他才转身走回原处。

飞锋看着他身影,只觉得这人行止实在让人猜想不透,疑惑之中,慢慢又睡过去。

天亮之时,他被人叫醒,饮食毕,便又重新上路。

这样一连三天,他们马不停蹄,一路向南。路旁村舍渐多,但到晚间他们也并不向人家投宿,而是自寻避风处休整。

飞锋因为曾见霜河君值守,便特意留心,果然见霜河君似乎从不睡觉一般,夜间即使有人值守,也能看到他神色清醒,抱剑而立,护卫众人。

到了第四天下午,众人终于进入一个较大的市镇。霜河君下令休整,一行人寻了家客栈,住了进去。

圆晦大师与飞锋合要了一间客房,飞锋正在屋中整理,便听门被推开,霜河君走了进来。

他站在屋中,向圆晦大师行礼道:“这几日赶路匆忙,未能顾及大师贵体,还要请大师见谅。”

圆晦大师摇摇手道:“老衲内力早已恢复,几日行走不算什么,你不必多虑。”

霜河君神色依然恭敬,道:“既如此,在下对于大师如何从敌手脱困有几点疑问,还须大师不吝赐教。”

圆晦大师看他片刻,低低叹息道:“老衲便猜你这两日定要开口。”转头看着飞锋,“我二人有话要说,你先出去自己走走吧。”

飞锋心中颇为疑惑,并不露出半分,便向二人告退,出门而去。

他向外走了两步,便见那少年站在客栈门口向他招手,见他走近,笑道:“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起走了,正好,来陪我去买东西罢。”

飞锋见他开朗讨喜,便微微一笑,道:“他们去哪里了?”

少年道:“那几匹马累得不能跑了,章大哥说要把它们卖了,再买几匹新的。”说着咧嘴一笑,“我可不想看他跟人讨价还价,怕不把人急死,就在房间里躲了一会儿,谁知出来一看,大家都不见啦。”

飞锋想起章文卿咬文嚼字的样子,心道,要是我,只怕也会这样躲着他,便点点头道:“你要去买什么?”

少年回答:“我去买几件衣服,等晚上洗了澡换。”似乎是怕飞锋笑话他,摸着头笑道,“我以前住在鄱阳湖边,每天在水里泡着,现在半个月没洗澡,觉得都要把我自己臭死啦。”

飞锋听他说到鄱阳湖,啊了一声,道:“你是逍遥派的弟子?”

少年笑着点头道:“是啊,我还没告诉你呢,我叫宁越。”顿了顿,问道,“你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么?”

不等飞锋回答,又道:“你名字这样奇怪,又和圆晦大师这么亲近,一定是少林的弟子啦。我本来还奇怪,霜河君要救少林的大师,怎么带的人里却一个少林弟子都没有。你看,我们有华山、点苍、峨眉、武当……

飞锋闻言一愣,宁越还在那里掰着手指数说几人的来历,他却顾不得听,心中想道,现在霜河君带领的人中无一人是少林弟子,反而都对他心悦诚服,圆晦大师虽是江湖耆老,但毕竟与其他门派交往不多,身边

只有一个武功全失的自己,也不得他全心信任;这样的情势之下,圆晦大师简直成了孤家寡人,虽然他不知何故对霜河君颇多顾虑,在见到盟主之前不想与他接触,却也不得不低头示弱,答应回答问题。

他想到这里,扭头便去看自己刚走出来的房门,心中疑虑丛生。

飞锋压下心中诸多疑惑,与宁越一起出了客栈。二人问明了成衣铺所在,便一路慢慢走去。

宁越是少年心性,越是问不出飞锋师承,就越是好奇,一会儿问他“你喜欢南方菜还是北方菜?”,一会儿又说“我好像在西湖比武大会上见过你”,东拉西扯,不过是想套他的话。

飞锋卧底五年,自然不会被这少年人简单问出,将这些问题一一轻松绕过。

宁越着急起来,眼珠一转,竟然倚小卖小,啊了一声道:“小锋哥,你衣襟上有只虫子。”一边说,右手并起剑指,就要点他胸口穴位。

他意在试探飞锋武功路数,并未动用内力,飞锋早看清他来路,一侧身便躲开他右手,向着他只一跨步,宁越便失去平衡,不由得倒退一步。

这少年十分好强,一招之内竟然就被逼退一步,急恼之下,试探之意变作比试之心,作出站立不稳要抓握飞锋胳膊的动作,内力向外一涌,一掌便拍向飞锋肋下。

飞锋内力全无,不敢接他这一招,只得侧身闪避。不料宁越虽然年纪小,内功却颇有修为,虽然是友善的比试,掌风边缘扫来,竟使得飞锋猛然倒退了三四步才站稳。

宁越扳回一局,面上却并无得色,咦了一声,疑惑地看着飞锋,问道:“我看你你骑马走路的姿势,都像是练家子,怎么竟不曾练过内……”他忽然住嘴,猛地向飞锋双手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马上

又变作一片歉疚之色,道,“小锋哥,我之前就见你这伤口,但没想到其中关联,我,我不是故意的……”讨好地笑了笑,又道,“你看在我是个小孩子,不懂事的份上,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飞锋对他微微一笑,道:“这样一件小事,也值得生气?”

宁越见他言语大度,放下心来,因为对他生了亲近之心,便打抱不平道:“伤你劳宫穴的人,居心真是歹毒,这样的恶人,必然会有报应。”

飞锋微笑敛去,他早知沈夺确是个歹毒的恶人,也明白他迟早会有报应,同样的话他当着沈夺也曾说过,但如今从旁人口中说出,却让他心中烦闷不已。

他不愿再和宁越继续说下去,便举步向前,说道:“那成衣铺不是还远?你我还是走快些吧。”

宁越见他神情怅然,以为他不愿多提自己内力被废之事。他心中有些愧疚,一边跟在飞锋身边走路,一边努力想说些轻松的事情,但是他毕竟阅历尚浅,搜肠刮肚,不过是讲了许多章文卿如何掉书袋的笑话。

飞锋本想要出言让他不必如此抱愧,但看他绞尽脑汁编排章文卿的样子十分有趣,居然一直保持沉默,任这少年一路唧唧呱呱说个不停。

二人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间成衣铺。宁越愧意未消,一定要买几件衣服送给飞锋。

飞锋推辞了两句,宁越便笑道:“我对你一见如故,觉得像是见到自己哥哥一样。做弟弟的想要送些东西给哥哥,哥哥难道不应该欣然接受吗?”

飞锋见他这样说,再推辞便显得十分矫情,又见他衣服配饰不俗,竟是出身富贵,于是点点头,道了谢。心中却想道,他日你觉得我行止不端,不配与你称兄道弟时,只怕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全数收回了。

宁越见他点头,十分高兴,道:“小锋哥果然是痛快人。”便在成衣铺中给飞锋挑了几件衣服,轮到他自己时,挑选更加仔细,简直像是要把这铺子翻过来一样,每件都要试上一试。直到暮色四合,铺子主人都点

上了灯,他才勉强挑了三四件。

宁越捧着衣服,见飞锋一直耐心等待,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走吧。”

走出门口,又对飞锋道:“刚才那店主说,向北不到一里,便有河水。小锋哥,你陪我去洗澡,好不好?若你饿了,我便买了吃的再去。”

飞锋道:“客栈中不就有热水?为什么要去河里泡凉水?”

宁越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从小便是在鄱阳湖里泡大的,不喜欢热水。”顿了顿,又道,“哥哥接受了弟弟的礼物,难道不应该陪弟弟去洗澡?”

飞锋笑了笑,看着他道:“陪你走一趟,倒是不打紧。只是……”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只是不知道,霜河君要你拖住我到什么时候?我有些累了,还想早些休息。”

宁越闻言一愣,面上慢慢浮现尴尬神色,小心盯着飞锋看了看,见他并无特别恼怒,才摸着头道:“既然你发现了,我便跟你说吧:霜河君对你并无恶意,我看着倒是颇为回护,他要我带你出来……”他说着就不好

意思起来,跺着脚道,“哎呀,我就说我瞒不住人,可霜河君那样的人物,竟然会托我办事,我怎能拒绝……小锋哥,我说与你一见如故,是真的这样想,你不要生我的气。”

飞锋看他眼神清澈,不似作伪,便微微一笑,道:“我并未生气。”

宁越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气,笑起来道:“我说我不喜欢热水,也是真的,这次出门,我还特地带了胰皂呢。小锋哥,你陪我去洗澡,再回客栈,便差不多是霜河君说的时间了,你看好不好?”

飞锋虽然不知霜河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此时此刻,也别无他法,只得先跟了宁越向北到了河边。

宁越要分一半胰皂给他,飞锋本来打算在河边等他,自己回客栈再行洗漱。抬头一看,只见看那清澈的河水在傍晚光线中显出深黑之色,河边还有些薄冰,若是此时下水,只怕会是刺骨的寒冷。

他只是略微想象那刺骨寒意,丹田之内玄蜂的真气便隐隐有些躁动,竟像是极为欢欣一般。

飞锋略一迟疑,便接过宁越那半块胰皂,脱衣入水,凛冽之气瞬时便围绕过来。这股冷意从他肌肤向内蔓延,淌入他全身血液脏腑,不但没有让他觉得不适,冷意过处,反而十分惬意舒畅,连日来赶路的疲惫,

竟似也消减不少。

飞锋自得玄蜂调理内息以来,就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喜冷厌热,不料此时进入冰水也如等闲,心中一动,便试着去动用丹田气海中的真气。但这真气虽令他体质有所变化,却仍是不能被他所调用。抬眼去看宁越,

见他站在齐腰的冷水之中,已经运起内力,他内力极强,竟将身边刺骨的凉水都变得温热,水面冒出丝丝雾气,遮住他动作面容。

飞锋心中好笑,想道,说什么喜欢凉水,还不是要将水变热才能忍受?可见他之前所说的话,大半还是为了拖延自己而已。低头又去看掌心伤口,想道,霜河君所带之人大都是精壮青年,只这一个小小年纪,原

来是为了他内力不俗之故,只是不知,若我内力仍在,与他相较,谁高谁低?

他一边猜度霜河君用意,一边清洁了身体头发,和宁越差不多同时上岸,穿上新衣。

宁越一直好奇地看着他,终于开口道:“小锋哥,你没有内力,竟这样不怕冷,是什么缘故?”不等飞锋回答,自己就抢着说道,“我知道了,你一定生长在寒冷之地。昆仑的谢大哥不认识你,你……是天山派的吧

!”飞锋虽然摇头,他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慢慢道,“昆仑山和天山都距葬堂不远,昆仑派已经被占,天山……”他看着飞锋双手,慢慢道,“天山也已经不保了么?”

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中再无少年人的开朗,而是低哑下去,十分沉重,脸上犹带稚气,一双眼睛中却闪过悲愤坚定的光芒。

147、盛气凌人

飞锋见他误会,便开口道:“我并不是天山派的弟子。”

宁越抬眼看他一会儿,似是相信了他的话,但是不知想起了什么,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二人回程之中,他也一改之前聒噪不休的样子,垂着头不说话。两人并行在街道之上,只有脚步声相随。

直到客栈在望,宁越才抬起头来。他们步入客栈之时,已过了用饭时间,大厅之中空空荡荡,只有章文卿和那水卫坐在角落中的一张桌子上,似乎是在等他们。

宁越看到章文卿,啊了一声,道:“章大哥,你是在等我么?”

章文卿哼了一声,道:“礼记有云: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你又不愿陪我一起去看马买马,我做什么要等你回来?岂不是不合礼数?古人又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

宁越听他这样引经据典,居然有了点精神,面上也有些笑意,道:“酸来酸去,不是在等我,你和戚大哥难道是在这里聊天么?”

章文卿还没回答,水卫已经起身,道:“我二人奉霜河君之命,专等飞锋兄弟。”面无表情看着飞锋,道,“霜河君请你一回客栈,便到他房中一叙。”

飞锋微一沉吟,道:“我先放些东西在我屋中,马上就去。”

水卫道:“霜河君请你马上就去。”

他语调不太客气,章文卿和宁越都转眼看他,似是有些疑惑。飞锋看这人言行,果然便是惟主人马首是瞻的魔教行事做派,不由皱了皱眉头,想道,是这水卫养成了不尽人情的习惯,到了霜河君手下仍改不了,

还是霜河君竟也像沈夺一样,御下只求他们惟命是从?

他这样皱眉看着水卫,水卫也瞪视回来,气氛一时僵住。宁越连忙从飞锋手中拿过那几件衣服道:“小锋哥,霜河君一定是有急事。不如我替你拿着东西,你速去求见,不要耽误了正事。”

飞锋恩了一声,不去看那水卫,向章文卿问明霜河君房间所在,便举步上楼。

刚来到霜河君门口,还未敲门,便听屋中霜河君的声音道:“进来。”

他知道自己内力已失,声息很容易被察觉,因此也不迟疑,推门便走了进去。

看清屋中之人,脚步却是一停。

两把椅子对着门口放置,圆晦大师和霜河君坐于其上,都神情严肃。霜河君虽然面无表情,双目之中却是隐见怒色;而圆晦大师这样的好涵养,此时竟也表情不豫。

二人都是内功深厚,眼神光华内敛,十分深湛,此时全都将目光投向飞锋,竟让飞锋一怔之下,才想到要向二人行礼。

飞锋行了礼,抬头看时,二人竟谁也不先开口,神色都十分难看。

飞锋不知自己与宁越出门之后,这两人都谈了什么,居然是个谁也不得快意的局面。此时纵然有此疑惑,也只好暂时咽下,只道:“不知霜河君唤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霜河君看着飞锋,修长的手指在椅背上敲打两下,才毫无情绪地开口,道:“圆晦大师要带你回少林寺,修习洗髓经以恢复功力。你意下如何?”

这件事情圆晦大师确实曾向飞锋提过,飞锋也当即拒绝,此时却又被霜河君说了出来,飞锋听他问出,不由便看了圆晦大师一眼。

圆晦大师也在看他,双目之中竟隐隐有些期待之色。

飞锋此时一头雾水,也皱了皱眉头,正想开口拒绝,便听霜河君冷哼一声,慢慢道:“迟疑什么?你自己做事愚蠢,害了圆晦大师爱徒性命,如今让你去替何子平尽孝,难道委屈你么!”

他这样说,又教飞锋怎么开口说出一个“不”字?

霜河君此言一出,圆晦大师面上便现出些微的不悦之色,似乎是不满他竟以自己爱徒之死作为要挟。但他虽然将这不满形之于色,却终于没有开口反对,双目看着飞锋,似是极为关注他的回答。而霜河君冷冷说

完,却将目光转开,并不去看飞锋。

飞锋看这情状,竟像是谁也不肯对自己稍作解释。他之前跟在沈夺身边,便常常被沈夺欺瞒,对此深恶痛绝;不料此时,这中原武林的两大高手私下决定自己去留,竟不肯让自己知道原因。

他心中不悦,却因了霜河君这句话而不得发作,咬着牙看二人片刻,终究还是对圆晦大师更加信任,向圆晦大师躬身行礼道:“晚辈愿听大师安排。”

霜河君无动于衷,圆晦大师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如此甚好。”说罢看着飞锋,露出和蔼的微笑,“既如此,明日我们就出发前往嵩山。”

霜河君点点头,道:“就依大师所言。”说罢站起身来,竟是送客的姿势,“大师旅途劳顿,此时正应休息。”指着飞锋,道,“我还有些话要交代他,他回去晚了,只怕会打扰大师休息,今日便让他与我同屋吧?”

他虽然出言询问,态度表情却是不容反驳,圆晦大师自飞锋同意去少林寺便收敛了一开始的不豫之色,此时微笑道:“如此,老衲就不打扰了。”

说罢起身,径直出门去了。

飞锋内力皆失,圆晦大师关门之后他便听不到别的动静,霜河君却站在原地,凝神听了片刻,才转眼看着他,冷冷道:“过来,跪下。”

飞锋眉头一皱,也冷冷道:“你凭什……”

话未说完,便见霜河君冷冷一笑,左手虚空一抓,飞锋便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拽”到他身前。

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身体,霜河君已经一脚踢在他胫骨上,顿时一股剧痛袭来,双膝不由自主便跪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霜河君踢势未改,又是一脚,这次却是踹上他肩膀。飞锋被他踹得向后滑出两步之遥,紧接着肩上又是一沉,竟是被那柄霜河剑抵在肩上。

霜河君剑未出鞘,只是抵在他肩窝处,飞锋就觉得四肢酸麻无力,再不能挣动,竟是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匍匐在霜河君身前。

便听霜河君冷冷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飞锋被他霜河剑压在地上,挣动不得。但要他顺从答话,却是不能,当下冷笑出声,道:“霜河君一身本领,是要用来欺压正道同仁的么?”

霜河君闻言,冷哼一声道:“你有脸说‘正道同仁’四字?”

他语气冷硬,高高在上。飞锋十分厌恶他的姿态,但此时被他这样一问,触动心事,竟不敢反驳。果然便听他继续冷声道:“圆晦同我说,你和沈夺竟有私情,是不是真的?”

他说到此事,流露出极为厌恶的意思,飞锋心中怒火更盛,音调也更冷,道:“与你何干!”

霜河君咬牙切齿道:“那便是真的了。”霜河剑向前一送,让飞锋痛得出了一身冷汗,飞锋生性倔强,此时咬牙忍耐,一声不出。

便听霜河君十分严厉地说道:“沈夺乃是男子之身,又早晚与我中原武林为敌,你竟与之私通苟且,简直是道德沦丧的无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怎么与我无干!?”

他说到最后,愈加愤怒,一脚将飞锋踢翻,霜河剑戳在他胸口,双目怒视他。

飞锋抬眼看他,怒道:“中原武林之事,我不曾泄露一言半辞;沈夺若行不义,我不会留半点情分。怎么便是‘私通’?便是‘苟且’?”

霜河君睁大眼睛看他,似乎料想不到他竟然这样冥顽不灵,面上的愤怒之意更浓,不知想到什么,愤怒之中又多了失望之色。

他便这样看着飞锋,似乎在稳定情绪,片刻才道:“当日我将你交到沈夺之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是因此对我有所怨恨么?”

飞锋冷冷道:“当日我既答应你,自然再无怨恨。”当日他虽然对霜河君的结盟之举颇有微词,但他亦知道葬堂树大根深,江梧州狡诈多端,这世上能够扳倒他的,怕是只有他的亲生儿子沈夺。霜河君想除掉江梧

州,解中原武林于倒悬,便只有与沈夺联手。而沈夺要自己助他恢复功力,霜河君又怎能拒绝他的要求?

霜河君听他这样回答,微微冷笑,道:“你虽无怨恨,盟主听说了这件事,却是恨得很。他将我重重责罚一番,大骂我说,”他眉头紧紧皱起,盯视飞锋,一字一字模仿道,“‘我师弟为了武林公义,陷于江梧州之

手,若是有朝一日他回来,问我要徒弟,你要我怎样答他!?’”说完,看着飞锋冷冷摇头,道,“现在我倒想问问你,姚岑远嫉恶如仇,有朝一日回来,问你做了什么,你要怎样答他!?”

148、清理门户

飞锋自见霜河君,先是眼见他与魔教结盟,后又得知他竟然修习魔教的功法,就连沈夺说起霜河君,也道他只怕早已架空了田白鹤,桩桩件件,都是邪门之举,因此心中对他早有成见。但此时听他言辞,竟是对

盟主无比尊重,语气不由得便放缓一些,道:“我怎样同师父说,也不干你的事。”

霜河君面色更加冰冷,咬牙看他许久,终于道:“沈夺要恢复功力,有一步便是要与你……”他自矜身份,竟是说不出口,顿了顿,干脆略过,道,“若是之前对你有什么殷勤之举,不过也是为了他的蚀魂大法,你

须想清楚,不要竟因此落入他彀中,被他利用!”

飞锋看着道:“我早便知道,”又冷笑一声,道,“灵蛇涎之事,我也知道了。”

霜河君皱起眉头,霜河剑从飞锋胸口移开,用力将他衣袖撩高,露出他小臂内侧的伤痕。

他看了两眼飞锋的伤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飞锋道:“沈夺发现了灵蛇涎,便据此离间你与我的信任,你义愤之下,才对他生了依附之心么?”

飞锋看着霜河君,简直要笑出声来,慢慢摇头道:“我便是到今日,也从未对他生过依附之心。”顿了顿,竟真的翘起唇角,微笑起来,道,“灵蛇涎之事,他从未提起,更不用说以此来做什么离间之举。”

霜河君一怔,问道:“萧绛同你说的?”他提到萧绛,语气仍是冷冷的,神色却缓和了些。

飞锋道:“是。萧绛对我说了这件事,我才知道……”他闭口不言,心中却想道,那时我才明白,沈夺不对我说,是怕我伤心忧虑,他这样做,竟是想要将我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他虽然并不觉得有被人回护的必要,但是想到这件事,心中便又是甜蜜又是痛楚,面上不由露出一点缠绵之意。

霜河君一直盯着他,此时看到他的表情,眉头皱得更紧,面色极为难看,咬牙半晌,终于开口道:“你当真执迷不悟,不肯悔改?”

飞锋皱眉看他,道:“你要我去少林寺闭关十年,便是因为听圆晦大师讲了我与沈夺之事,对我生疑之故吧。我既已答应前去少林,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定要我做什么悔改?”

霜河君冷冷答道:“你不答应前去少林,圆晦怎么肯离开?”

飞锋一怔,想道,他用子平之事迫我立时答应前去少林,是为了支开圆晦大师?冷笑一声,道:“你竟是想杀了我么?”

霜河君看着他,忽然一笑,他天生无情之相,此时一笑,寒意森然,慢慢说道:“你做下这样的事,难道还想活命?”

说完,将霜河剑擎在手中。他内力深厚,即使不拔剑,只需真气一吐,便能要了飞锋性命,却偏偏神情肃穆盯着飞锋,一边慢慢拔出剑身,仿若在完成某个仪式。

149、孰是孰非

飞锋万料不到这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连圆晦大师都敢瞒骗,瞠目看着霜河君,切齿道:“你这是要做中原武林的独夫么?”

霜河君已经拔出霜河剑,此剑剑身雪亮,带着冰霜之气,将他面容衬得愈加冷峻,只听他慢慢道:“我若是独夫,何必费尽心思为你找诸多借口?是你自己不识抬举,怨得谁来?”将剑直指飞锋咽喉,道,“看在你

师父的面上,你死前还有什么要求,不妨对我讲一讲。”

飞锋见霜河君眼神冷漠无情,知道自己万无逃生机会,他在异兽捕杀之下数次化险为夷,如今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不由苦笑一声,看着霜河君道:“你杀我之事,绝不能让沈夺知道,务必设法嫁祸于江梧州,以

免牵连同道。那水卫……也不能留,尽速杀了他吧。”说罢闭上双眼,引颈就戮。

果然寒意逼近,耳旁风声响起,身上却并无任何痛楚之感,反而全身一轻,酸麻之意尽除。

他心中惊讶,睁眼看去,霜河君早已坐回椅上,正将长剑入鞘。他目光停在剑上,仍是面无表情,冷漠狠戾之气却竟然完全消失。就听他沉声道:“起来说话。”

飞锋从地上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试探我?”

霜河君仍是看着他手中长剑,淡淡道:“我武力相逼,你并不惧怕;为你寻找借口,你也并不趁机申辩,可见对沈夺乃是真心。我威胁要杀死你,你既不求饶,也不借沈夺之势求得喘息之机;为我中原武林考虑深

远,竟建议我剪除沈夺羽翼,可见对我正道也是真心。”说罢才抬头看着飞锋,点了点头,道:“你虽恋慕魔教中人,毕竟是君子风范,不枉天目老人一番教导。”

飞锋这才知道,他若怀有异心,露出半点怯懦或机心,只怕立时就要死在霜河剑下。

他片刻之间经历死局,心情大起大落,此时看着霜河君,既有被欺瞒试探的怒气,又有对他心思深沉缜密的佩服,霜河君似乎看出他情绪,沉声道:“你既与沈夺有私,除了将你置于死地,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能够证你忠心。”说罢注目看着飞锋,唇角微微上扬,一笑破冰,竟是难得的春风和煦,“得罪之处,还请你不要在意。”

飞锋之前只道此人心机难测,此时听他一番直言,对他的成见就此消除,也看着他洒然一笑,道:“那我言语不当之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顿了顿,又问,“你试探我之事,是与圆晦大师商量好的么?”

霜河君并不回答,伸手虚空一挥,将他身侧的椅子呼的一声移到飞锋身前,道:“请坐。”

他刚才出言道歉之时,并未站起,此时口里说着“请”字,也仍是在椅子上坐得稳稳的,显然自认身份高于飞锋,颇有些倨傲。

飞锋既消了对他的成见,此时也不在意这些小节,走了两步坐到椅子上,正与霜河君面对面。

霜河君看他坐稳,便开口道:“我急于试探你,正是因为圆晦要带你回少林一事。你既是真君子,我有一些话,便可以对你说了。”

飞锋听他对圆晦大师的称呼仍无敬意,心中疑惑,道:“请讲。”

霜河君却颇为沉默一会儿,才看着飞锋,慢慢道:“我自年少时便行走江湖,形形色色的人见过许多后才知道,这世上并无绝对的好人。他要对一些人好,自然便要对另一些人坏,因此他在一些人眼中是好人,在

另一些人眼中,便是恶人。”

飞锋听他犹如绕口令般说出这些话,正不解其意,便听他继续道:“对于你来说,圆晦便是最大的恶人。”

飞锋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霜河君似是陷入思忖,手指敲着扶手,慢慢道:“我最初向盟主建议派出卧底,并多方布置监视、察探的眼线时,田叔叔固然有所顾忌,天目老人等江湖耆老也因着他们的迂腐之见,对我十分不满。那时若不是有

圆晦极力支持,只怕我的这两个计划就要胎死腹中,而今日我中原武林早就没有残喘之机,被江梧州牢牢掌控了。”

飞锋低声道:“圆晦大师将他的弟子都派来给你做卧底,确实是极力支持你的计划。”

霜河君点点头,道:“那时我便知道,圆晦大师与我只怕是一类人。若能达到目的,他并不拘于成法,必要时,只怕他会做出极狠的事情来。”

飞锋心道,原来你竟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择手段么?

他虽未说话,面上想必有些哂笑之色,霜河君看他一眼,微微皱眉,才继续道:“迂腐之人容易预测,我并不放在心上,但是圆晦这样的人若不能把控,只怕于我大事有碍,因此中原武林的消息网刚刚布置好,我

便调派人手,先将圆晦查了一番。”

飞锋看他神色严肃,不由便问:“你都查到什么?”

霜河君微微垂目,许久才道:“查到一件旧事。”他声音低哑,慢慢道,“许多年前,有一个魔教的头目与一个正道大侠交好,那魔教头目被手下陷害,众叛亲离,向这个正道大侠求救。正道大侠有个极为尊敬、视若长兄的朋友,便是少林寺的圆晦。他对圆晦说,这个头目的手下比他残忍百倍,若是取而代之,只怕对中原武林危害更甚,并请圆晦为他想法解救这个头目。圆晦当时回答,”他注目看着飞锋,慢慢道,“他说

少林寺藏经阁有本《达摩心法》,能助人增加内力、化解戾气,这魔头若肯随他回少林闭关,一来可以修身正心,二来可以躲避灾祸。那魔教头目与正道的大侠信了他的话,便真的同意了。”

霜河君一开口,飞锋便知道他讲的是葬堂旧主程惟恕和他秦氏家主之事,他虽然听萧绛提过,却不知这其中竟有圆晦大师参与,且圆晦大师也曾建议程惟恕入少林闭关,不由面容一肃,聚精会神。

霜河君面色稍稍有些发白,道:“不料圆晦这样说,只是为了骗取二人信任,他心中自有别的打算。带那魔教头目入少林的路上,他便故意走漏风声,引那头目的手下来杀他。他既将魔教头目之死嫁祸给他的手下,便又挑起那正道大侠与那残忍手下的争斗,那个正道大侠因为与魔教中人交往,除了圆晦这个‘朋友’,早不与其他正道人士往来,势单力孤,怎么能斗得过那个残忍的手下?最后满门被杀,只余下……”他生生

截住话头,道,“我既然知道此事,如今听说他又诱你入少林,只怕他要故技重施,心中自然不安。”

飞锋沉默半晌,才提出疑惑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他曾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公之于众,让大家看清他的面目?却要等到现在,才来对我说这些话?”

霜河君看着他,慢慢道:“我为什么要将他的事情公之于众?他错在哪里?……他做的事情,与你刚才以为我要杀你,建议我杀死沈夺水卫嫁祸江梧州,有什么不同?”

飞锋一愣,才回答道:“水卫若在,必然知道我是被你杀死,若是惹怒沈夺,以他的性情,只怕会牵连正道同仁……”

霜河君打断他,道:“圆晦当年的行为,除掉了魔教头目和与魔教交往的所谓‘大侠’,难道便是为了一己私利么?”

飞锋皱眉,道:“葬……那魔教头目与正道大侠是被他巧言所骗,他背叛朋友,自然……”

霜河君冷笑一声,道:“你不但建议我杀死水卫,还甘愿为我这真凶隐瞒,难道不是背叛沈夺?”

飞锋心中一震,竟被他问住,瞠目看着霜河君,心中骇道,这人全家被圆晦害死,他怎么竟然要替圆晦说话?难道只是因为圆晦的行事作风与他相类,他便要忘记灭门之仇么?又想道,我之前明知会让沈夺伤心,却仍然提议杀死水卫,虽然心中难过,却总觉得为了我中原武林平安,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心中立刻又想,我只要杀一个水卫,怎比得上圆晦害了两百多人?可是扪心自问,杀害无关的人,只因为杀得少,难

道就能变成是对的?

他心中犹如狂风吹过,掀起漫天落叶乱舞。以前他以为对的事情,此时令他茫然;以前以为错的事情,此时又使他疑惑。他脑中有无数个念头浮现又消失,情义、性命、正邪,他本以为自己全都了解得极为透彻

,此时却又无法不重新思索这三者的意义。

他呆坐不动,愁眉紧锁,霜河君却也并不介意,只是垂目看着手中霜河剑,神情莫测。

窗外夜色沉沉,四周悄无声息,二人便这样坐了许久。

150、话里机锋

这样过了许多时候,飞锋才抬起头来,去看霜河君,沉声道:“霜河君,你错了。我和圆晦大师并不一样。”

霜河君微微一震,目光从霜河剑上移开,审慎地向他看来。

飞锋直视他双目,道:“君子处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在血衣派待了五年,深知这为与不为之间,分寸万难把握,不能一概论之。”顿了顿,又道,“我之前建议你杀死沈夺心腹,此事若是提到情谊,对沈夺十分

不公;但若是提到立场,则我和他……从未互相隐瞒。”他提到沈夺,唇边便是微微的苦笑,“我知他称霸之心不死,他也知我定要设法阻他杀戮。”

霜河君注目看他,并不说话,飞锋继续道:“我若是圆晦……大师,心中对那亲近魔教的‘正道大侠’不满,便不会与他友好,做出‘有如长兄’之态;若是果真交好,在他出言求助之时,也不会假作救星,施以辣手

;更不会挑拨争斗,引发灭门惨案。”

他说话之时,霜河君脸色仍有些发白,双目却似含着火焰,灼然看他,声音也有些哑,道:“我刚才还没说完。那正道大侠并未全家被杀,有一个小孩子逃了出来,投奔正道武林。他身为人子,怎能放着如此大仇

不报?可他受正道大恩,又怎能去杀圆晦?”

飞锋看霜河君苍白脸色,心中为他感到一阵恻然。心道,他身为秦氏遗孤,这些年苦心孤诣要铲除魔教,为家族报仇,过程不知有多么艰辛,还要借助曾害自家灭门之人的支持,又是多么不易,难怪他冷漠多疑,我且说几句话开解一下他吧。于是道:“这人全家惨死,也并不是圆晦大师一人之过。若非那残忍手下如此暴虐;或者那魔教头目不与他来往;再或者他心明眼亮,不受圆晦大师挑拨,这惨剧便不会发生。如今他要令死者心安,便该吸取前人教训,洁身自好;铲除那残忍手下,报仇雪恨;至于圆晦大师,他并未对这小孩子赶尽杀绝,我看……”他沉吟一下,道,“我若是那个小孩子,就会留他性命,设法令他闭关。他出

身佛门,做事却这样不慈悲,倒正好需要修习他所说的什么化解戾气的《达摩心法》。”

他说什么“令他闭关”,显然指的是将圆晦大师关起。他虽因了何子平的缘故,对圆晦大师十分敬重,但霜河君心思莫测,难保就有杀人报仇之意,因此说这几句话,意在提示霜河君并非一定要取圆晦大师性命才

算报仇。

霜河君神态十分认真,听他讲完,仍是注目看他,许久微微一笑,道:“你心地善良,又非毫无原则,眼光与计谋都有,我说你君子风范,倒真没有说错。”

飞锋听他出言恭维,微皱眉头,问:“你问我这些事,又是在试探我?”

霜河君并不否认,诚恳道:“这段往事确是真的,我拿来问你,便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貌似忠厚的烂好人,或者是如圆晦一般的伪君子。既然你都不是,那我便可以信任你,将一些事情交托给你。”

飞锋听霜河君之意,竟是要拉拢自己与他携手做事。他对霜河君行事并不完全认同,此时沉吟片刻,慢慢说道:“你方才说是令我正道布置的暗探去查访圆晦大师,才知道这件事的。但此事既是圆晦大师暗中挑起,若是暗探查访,怎能查得这样详细,连那正道大侠对圆晦大师说过的话都知道?”他看着霜河君,仍是皱眉,“这名暗探便是你自己么?还是说……是了,霜河君当年七岁,已是记事的年龄,这些事你自然从未忘

过。”

霜河君身份并非绝密,此时被飞锋点出,也不惊讶。他看着飞锋,脸色倒像是好了些,又低头去看他手中霜河剑,道:“当年却并无什么霜河君,只有秦凤歌。”右手在剑鞘上轻轻拂过,声音变得十分温和,“我并

不喜欢别人叫我秦凤歌。因此当年得了田叔叔赐剑,便以剑为名,自号霜河。这些年来,我都快忘了我曾经叫过秦凤歌。”

他半垂着头,虽然是看着近处的宝剑,眼神中却有悠远之意。飞锋见他拉拢自己之后不谈行事计划,竟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回忆往事的情绪,觉得十分奇怪,想了想,顺着他的话意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别人叫

你秦凤歌?”

霜河君似乎在等着他问这个问题,抬眼看他,慢慢道:“我本打算一直保守这个秘密,现在却必须对你说了。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秦凤歌,因为我并不是秦凤歌。”飞锋一愣,还没想清楚他的意思,就听他一字一字

道,“你才是。”

飞锋惊讶无比,直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看他神色凝重,竟是极为认真。不由得瞪大眼睛看他,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眉头一皱,问道,“你不是秦凤歌,为什么又顶着他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眼前一暗一暖,已经被霜河君起身凑近,摸到脸颊上。

飞锋皱眉,向后躲开,霜河君动作落空,并不介意,双目看他,温和一笑,低声道:“当年我也这样摸过你,你可从不愿躲。”又道,“我们分开时,你年纪那么小,这些年过去,自然忘了你程家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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